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被亡国帝卿缠上后(女尊)   作者: 何日鸡鸣起   简介:   逞凶斗恶小痞子x高冷帝卿   男主:晏行第一次见到罗綦的时候,她正帮着他的未婚妻在大街上向人讨债。凶神恶煞往路中央那么一站,脸上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她眼神放肆地盯着他瞧,丝毫不带掩饰的垂涎遭他厌恶至极。   第二次见到这个女人,他躲在挂满了绫罗绸缎的木柜里,而她正好趁着城破溜进宫来捞点油水。   每个人都只顾着逃命,没有人再管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帝卿,还是个低人一等的侍子。   曾经奢靡的贵都皇城,只剩下了满地焦土。   可自罗綦选择从蛮族人身下救出他的那一刻起,这一辈子,晏行跟这个女人就再也纠缠不清。   女主:罗綦以前叫罗七娘,家里排行老七。从小招猫逗狗吃不饱饭,大字也不识几个,只能干那些下九流的勾当讨生活。   打架狠会来事儿,码头那一带谁不知道她罗七娘的威风。   她一大老粗,刚混出来点儿名头,就找了个读书人给她弄个新名儿,从里头挑了个最花眼的。后来她名头越来越响,连达官贵人都爱找她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呵,她爹的,谁知道她一京城城郊罗家村的小混混以后还有天大的造化呢!就是后院儿里那招她疼的冷艳美娇郎磨她磨得紧。   ps:双c,男生子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罗綦,晏行 ┃ 配角:长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当初也是被美色迷了心   立意:奋斗不息,养家糊口 第1章 殊途   灼目的烈阳过了午不再那么耀眼,沉沉垂在碧蓝的天幕上,等待着耗尽最后一缕光明。   被疯狂炙烤过的大地残余着燥热的震颤,又似是垂死挣扎,不甘就此落入沉寂。   幽都南城外二十里,宫人整齐细碎的步子扰乱了禅门清幽,林惊鸟散,孤空回响。   瑟瑟秋风吹落一地脱水枯黄的梧桐叶,又卷起金刹古寺墙脚边零落的尘土,在云锦履边打了个旋儿。   静安师太单手立掌,缓步走到素袍广袖伫立于佛殿之前的男子身后。   “阿弥陀佛,施主一片孝心定能感动佛祖。佑我大瞿之主无恙,忧患皆消。”   “可惜,我连这佛殿的大门都进不得,不能亲自替母皇祈福。”   睁眼的刹那,万物失色。   流光溢彩由眼底倾泻而出,又夹杂着淡漠寡情,拒人于千里的疏离与慈悲。   纤长的玉手自袍袖中伸出,双掌合十,喃喃唱喏。   一卷亲手誊抄的《地藏经》经由宫人之手托送到静安师太面前。   “施主心安,老尼会在殿中斋戒十日,代施主供奉。”   “有劳大师。”   晏行用过简单的斋点之后并未久留,赶着暮色驱车回宫。   金光寺内碧瓦朱甍,佛寺周边却是断壁残垣,满目萧条。   房屋稀疏零散地排列着,偶见几道炊烟。   近几年天灾不绝,境外虎狼环伺,境内疆域四散,民反镇压更迭不休。   静安师太恭送着远去的车辇,打开手上的卷轴,力透纸背的苍劲,大气磅礴不输女子。   凤凰命格,却是惑星之相,她低声叹了句“善哉”。   暮鼓钟声回响在耳畔不绝,辘辘车声渐行渐远。   晏行跪坐于软垫之上,手执一册《农经要术》,玉色的指尖轻抵在青白额角之上。   这书里的内容着实精妙,农林牧畜皆有涉及,取之于民却并未真正用之于民,一直被束之高阁,在皇城紫墙之中作那毫无用武之地的摆设。   晏行这双手从来只侍奉过名贵花草,前些日子到御书房里找寻相关书籍时偶得这本农书,随意翻了两页便看醉了心。   若真能将其中记载运用于实际,想必能解如今的荒年之灾,令百姓安泰和乐天下太平。   他松了松拧紧的眉心,从被风沙吹起的帘帐内向外眺望。   入城口有一个三百方尺左右的巨坑,远远一视清晰可见。   是他出生那日天降飞星,直直砸落于皇都之上,震天动地。   突如其来的意外致使城墙民屋半数塌陷,百姓涂炭,民不聊生。   只是那时候他的父后与母皇还算是对恩爱妻夫。   “帝卿,天凉了,用碗姜茶吧。”   澄澈的棕色汤液注入青瓷杯中,冒着热气,有些刺鼻与甜腻。   晏行从车外掠去的风景中扯回思绪,伸手接过流云手上的杯子,仰头饮了一口。   流畅的脖颈上喉结小巧圆润,上下微动,只一瞬,便很快被层叠的领口遮掩了起来,欲露还休。   他是大瞿最尊贵的帝卿,言行举止皆被她人明里暗里的窥探,须得按照最严苛板正的礼法,容不得他出一丝差错,也决不可给别人任何中伤之机。   “一入秋我这手冷脚冷的毛病就出来了,还不知道今年冬天又要怎么折腾呢。”   晏行合上书页,指尖被姜茶熏得发红,透着嫩,唇色也逐渐恢复了康健。   在自小一起长大的侍子面前他难得显露出几分少年心性。   只是神情依旧冷淡,嘴角的笑意几不可见。   流云心知这已经是晏行最松弛的状态,拢拢被他随意丢在一旁架子上的紫貂披风埋怨道:“帝卿若是听了韩太医的话每日好好吃药,这病根儿哪会留到今日,...八年前就该好了...”   他顿了嘴,心中有恨有怨,替他主子不值,可晏行的身份荣华都与大瞿国运息息相关,休戚与共,怨到最后怨得了谁。   生死都割舍不掉的血脉和印记。   天下人艳羡,苦楚自消。   帝卿玲珑心肠都奈何不得天道不公,他也只能在心底暗暗疼惜。   按年纪流云还长了晏行几个月,是晏行奶爹的儿子,一奶喂养,出生并不算差。   成年之后他还是选择在宫里当差,这些年与晏行一道经历了许多,之间糅杂的亲情友情远远超越了主仆。   晏行并未被流云的僭越扰了心情。   难得一次的出宫,他还算放松,总好过在宫里应付那些红花绿柳勾心斗角,叽叽喳喳的实在累得很。   他揉揉额角。   外头马蹄踏响,间或有两声扬鞭的裂空脆响,还有辔头上的摇铃阵阵。   车辇行过远郊便进入了主城道。   不如之前旷野长空静谧悠远,逐渐显露出烟火气,家家户户都燃了灶火,麦香米香争相窜进鼻息。   这世道再乱,人还是要活要吃饭的,更何况是纸醉金迷的百州之首,幽都。   遮蔽严实的御辇,没人看得见里面的情形,也不敢多看,只知道那是她们遥不可攀的贵人,连根手指头都碰不得。   这人呐,生下来就有个三六九等。   周围护卫的黑虎军面色严肃,铜铃大的眼睛森严一瞪,吓得路边小孩啼哭大人静默。   闹市的嘈杂因为不速之客的入侵顿时没了生气。   马车在行进,只剩下听腻了的声响。   再行过一个路口,晏行彻底打消了心底的失望闭眼小憩,突然稳步慢行的马匹被勒住口嚼急停在路中央,喧闹声桌椅翻地的打斗声穿破层叠幕帐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饶命啊世女!我的手还要干活儿!您再宽限我两天!我还!我还钱!啊!呜~”   一声凄厉的惨叫顿时响彻长街,让人后背发渗,凉透了心。   有侍卫走到御辇旁请示:“帝卿...”   流云打起帘子的那一刻,手起刀落,高亢的哭嚎声被人堵死在喉咙里搅成一滩混沌。   两根带血手指伶仃滚了两下坠在泼了泔水的砖地上,滚上了浆色。   血珠子沿着桌缝一滴滴往下漏,与天边残阳相得益彰,分外搭调。   新鲜的血色冲击在眼里,晏行瞳孔微缩,控制不住地瞥向那个踏着人头举着柴刀,没有一丝怜悯的刽子手。   咧在嘴边的笑邪肆残忍,不惧因果报应,戕害同类。   几匹毛色顺亮的狼狗撒欢跑到女人脚下,争先恐后吞食掉那几块少见的荤腥,全是未开化的兽性。   晏行瞬间被这场景刺激得寒毛直竖,屏息攥紧了手心。   踏着人头的恶棍受了注视自然得斜着眼看回去。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清晏行掩在光影中的整张脸。   过了初始的愕然戾气顿散,只剩下惊艳。   明亮的眼神直钩热辣,带着轻佻与戏谑,霸道回望着晏行。   肆无忌惮的挑衅,丝毫不啻他尊养出来的威厉庄严。   那双眼睛里的火气看得晏行心头一跳。   如此露骨的垂涎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神情放肆得叫他觉得屈辱,说不出的厌恶情绪。   胃里翻腾,搅得更加厉害。   晏行心中暗恨,这人简直是个地痞无赖,蛮横无理至极。   慌忙避走的垂眸还是端庄,跟那些底层人不一样。   流云取来帷帽罩在晏行脸上,挺身上前挡住各种好奇的窥探,厉声喝道:“看什么看,小心挖了你们的狗眼!”   旁边就是个明目张胆的大赌坊,飘飘扬扬挂着赤金色的魏王旗。   大街中心,人来人往,摆明了就是要杀鸡儆猴,顺便让人瞧瞧魏王府的威风,下次别再有不长眼的撞在枪口上。   一个大腹便便的华衣女子故作风流地扬着扇子,极具延展性的衣衫捆在身上堆叠出一圈又一圈的肥肉,比前两日见似乎还要胖上许多,叫人担心她动作一大就能把上好的锦缎给撑裂。   胖女人一走出来,绿豆大小的眼睛恍然睁开了大半,灰败的脸色也红润不少,抖着颊现出炫耀的得色。   她慌忙推开身边扶着她的小厮,晃着一身白肉快步走到晏行的车辇之前,谄媚道:“帝卿怎么来了,小心这地方污了你的眼!”   晏行手一缩,轻巧躲开那只急慌慌要握上来的肥腻,神情却不避讳,行完礼直言道:“世女这是在做什么?”   “呵呵,没什么,不过是要个账罢了。”   魏源尴尬地收回手,心里不大痛快,装什么装,以后不还是她被窝里的人。   可她转念一想,将来要做魏王府主君的人这般守礼矜持才是好,跟那些上赶着贴过来的贱货不一样。   帝卿果真是帝卿,滋味也特别,让她神思难属飘飘欲仙。   魏源放下的脸旋即换了神色,可对着旁人那种令人作呕的小人态又现了形。   肥胖厚重的身躯一转,锋利的扇叶直接挥到原本昂首站在路中央的女人脸上,划下几道深深的血印子,魏源毫不留情地恶声斥道:“让你教训教训,谁让你动的手。惊了帝卿的御驾拿你几条狗命都赔不起!”   整条街这才领悟里面坐的原来是她的新晋未婚夫,这天底下最高贵的男子,颜色无双,倾国倾城。   安静的街道出现了纷杂的私语声。   偷眼往里瞧的人,羡慕的嫉妒的,每一种情绪都助长了魏源的气焰,抽搐的脸颊满是得色。   许是一时得意忘形,她扭着不太舒服的腰身,尽是裂帛之声,岌岌可危的丑态。   而刚才街面上最威风凛凛的行凶者转瞬变成被欺压的对象,如同丧家之犬,谁都能上来踹上几脚。   权力为王的天下,她不干的活儿总有人等着接盘,背地里眼馋她的人不少。   眼前还有黑虎军,和蓄势待发手不沾血的魏王府家仆。   罗綦没说什么,敛去眸底锐利的锋芒。   她喝住身后要冲动上前的几个凶神恶煞,然后拎着满身菜叶失血过多而昏死的赌徒一同退开,不再挡着贵人要行的路。   那几个人全都是破烂布衣,头发随意一抓扎在脑后,不修边幅的粗犷,歪七扭八地横在大街上,比之地狱鬼差不遑多让,却是都很听她的话。   其实那女人的脸对比来看还算干净,有俊俏的底子在,高大挺拔轩昂潇洒,该是男子喜欢的模样。   叫嚣的野狗全都围聚在她身边。   透过轻纱,晏行见她猛然双膝一屈,俯首跪在脏污到脏乱不堪的石砖地上拼命往下一磕,额头溅出了血丝。   她们这种人压根儿没资格跟有点身份的人说话,甚至连个称呼都不配,更何况是眼前这个。   罗綦心里估量着人也不愿搭理她,沉默着,只用力磕了几个响头,磕得砰砰作响,诚意满满。   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会上前阻拦。   生存在同一片土地天空,有人是无根之莲,有的人却命如草芥。   她们身处平行世界,原本不可能有交集。   “世女赏你的,快滚!”   一叠银钞重重撒在她头上,然后轻飘飘落在了脏水地里。   污泥混杂着泔水,泥水,还有血水,浸染了半张纸,丝毫不损它的价值。   是罗綦她们今天的报酬,比预期的还多很多。   她忙不迭弯下脊梁,带着一众姐妹连声谢道:“谢世女赏!谢世女赏!”   声音里的喜悦感恩万分真诚,这一天算没白干。   话音未落,车辇里原先一直安静的人先开了口,对象自然不会是跪着的那个。   “世女事务繁忙,本宫便不打扰了,告辞。”   清泠的嗓音跳跃着砸得罗綦耳热,有种抬头的冲动,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铃响马踏,一如来时。   仙人落尘,总不会停留太久。   “不打扰不打扰,让我送你回宫吧!帝卿!长宁帝卿!”   肥胖的身躯带着大地震动轰隆,魏王府的手下赶紧搬来轿子把那滩肥肉给驮上了身,追着佳人远去。   人一走,罗綦利落爬起身掸掸膝上的尘泥,觑眼盯准那架去往宫门的明黄色车辇。   也不知道怎么养的,水灵得像根嫩葱,比她们村长家的小儿子还秀气不少。   罗綦意犹未尽地咂摸着,嘴里叼了根随手拿来的稻草,一不小心嚼了满嘴的苦渣子味儿。   她皱眉不爽地朝地上呸了口,又提提裤腰哼笑了声。   得,今天算她走了狗屎运。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罗綦:你第一次见我就盯着我看,是不是被我迷上了?   晏行轻飘飘瞥了她一眼,目光又回到了书页:没有,想吐。   罗綦——恶狗扑食,春宵帐暖   开文啦。这一篇时间线比人夫那篇长,成长向。   争取每天下午三点更新,来不及可能会发晚点儿。   请假会发请假条!   预收女尊:   《农门小绿茶》(卷王女主x嫌贫爱富小绿茶+ps:穿越,双c)   《娇媚庶子皇商妻》(费心勾引的妖艳贱货x心里门儿清故作冷淡的腹黑商人+ps:男c女非+)   《隔壁村的老寡夫他不可攻略》(现代)(回乡种田致富新青年x带孩子的寡夫+双非c)   完结女尊:   《掉进土匪窝的落难人夫》(清冷端庄的美艳人夫x看着挺凶的疯狗山贼二大王+双非c,年下8岁)   女尊存货:   《掉进魔窟的老古板》(双重卧底魔教少主x古板寡淡正派师尊+sc、年下一轮)   《王女的魁宠》(一身正气的铁血王女x命运多舛花魁细作+男c女非)   《庶女难养》(睚眦必报、谋夺家产的庶女x刻薄自私、嗟磨庶女的寡夫嫡父) 第2章 欲念   “七娘,回了!”   “七娘?什么七娘,我岁数比你大,叫姐听到了没!”   罗綦回身勾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柳怀瑾,从她手上抽出脏污的银钞点了一遍,然后熟练地分成六份儿。   现在这银钞一天一个价跌得厉害,没那金子银子值钱,得尽快换成米面粮油才实在。   罗綦盘算着,给跟着她的姐妹们各发了一份。   她们几个大多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往粪坑里扔鞭炮,跑地主家屋顶上掏鸟蛋,诸如此类的事情没少干过。   一群有爹妈没人管的野孩子从小就是家家户户的万人嫌,天天因为偷鸡摸狗被拿着锄头追出去十里地。   谁曾想这几双手相互帮衬着竟也活了下来,模样个子在她们村子都算是青年人里头出挑的。   唯一的特例就是这个柳怀瑾,她们村教书先生的独女。   这丫头肚子里有墨水,去年还争气中了个秀才,是她们罗家村头一份。   在村子人眼里柳怀瑾算是最有前途的了,以后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官,多威风。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甘愿跟着罗綦混在码头上做活,干读书人眼里的歹事儿。   根正苗红的有志青年长歪了心,她那个古板腐朽的娘气得直接把她赶出了家门。   现下她还在罗綦自己搭的破茅草屋里借住,每天交俩子儿就当买个床铺。   按柳怀瑾的说法,现在天下这么乱,当朝廷的秀才还不如找个体力活的职业稳当,赚点钱,将来要跑的时候也有力气。   罗綦也就当个笑话听听。   柳怀瑾人聪明,写字算账样样拿得出手,跟她身边帮衬得力,有时候甚至比罗文罗武那几个混丫头还听她的话,她乐意带着她分一杯羹。   要骂就骂这破老天,读书人读不了书,农民种不了地,见天招兵买马,赋税打仗。   指不定哪天她们也得被拉到前线上去做靶子,这世道哪个干正经行当的能活得下去。   罗綦在里边儿年纪不是最大,鬼主意却最多的,下手又黑又狠,逞凶斗狠唯利是图。   她带着群青春释放着旺盛精力的少女成天在街上横行霸道,招猫逗狗,见着有钱有势的也能屈能伸,在这乱世里日子过得还算有滋味。   靠着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劲,没干几年她就在汾水码头上混出了点威望来。   到下九流的地儿问问哪个人不晓得她两面豺狼罗七娘的名头。   愿意跟着她干的人多了,一直打拼过来几个姐妹也唯她马首是瞻,给面子称她一声老大。   罗武大大咧咧地拿过属于自己的一份银钱,舌头舔了下手指认真数了数:“大姐,怎么还差一张啊。”   紧跟在罗綦身边的郭万鼎一手推了罗武个趔趄:“去,大姐怎么会少你的钱。”   对面罗文罗武俩姐妹合一起都没她的块头大,人不胖就是身子壮实,满脸横肉筋肉虬结,活脱脱像个钟馗。   郭万鼎本不是罗家村的人,因着从小就吃得多,家里养不起就给扔在了几个村子交汇的土地庙门口。   罗綦也碰巧住那儿,俩饿得半死的小女娃子一合计到山上猎野猪山鸡。   一个人设陷阱一个人使力气,都道山神保佑,几年下来靠着打猎卖野味两个人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存了点儿银子备着以后娶夫郎。   只是后来连年饥荒,连幽都城里的百姓都没饭吃,临泽山上连树皮都快被人铲光了,哪还有能她们的粮,钱也很快用了个精光。   随着她们年纪渐大,身高腿长力气也不小,去外面做零工干活也有人要,有口饭吃总归饿不死。   “嘿,那我这...”   罗綦淡定拍拍罗武的肩,把罗文,郭万鼎还有柳怀瑾的份子给了出去,又往地上无人在意的赌鬼身上塞了几张银钞:“花钱消灾,伤了人咱也得过意得去,让她买点药治治。”   做她们这行,行的事不正,也不太信神佛,只有靠自己一双手挣出来才是正理。   但做人留一线,一般情况下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她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除非真下死手灭了后患。   郭万鼎叫嚣着:“看吧,大姐怎么会贪你的钱。”   “郭万鼎你他爹的马屁精!这就是个拿着她儿子卖身钱来赌钱的混蛋,凭什么用老娘的钱养活她!赶明儿这钱又回了赌坊。”   “罗武,”罗文扯了扯她妹,“咱们听大姐的。”   “可不是,大姐心好,还得养傻子呢。”   罗武老大的不服气,抄着袖子生闷气。   罗綦的手段她见识过,倒也不敢真顶撞,可白白少了钱搁谁能痛快。   前边儿径直往城门口走的罗綦掩饰住心底的不悦,神情淡淡。   她觉得罗武这人斤斤计较像个男人,就这点儿肚量都没有将来怎么成事,没出息,不堪大用。   罗綦也懒得回头,只扬手招呼道:“姐儿几个走着,早晨听说李老太宰了头肥羊,晚上我请你们喝酒去!”   这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城郊路边简陋棚子里的茅柴。   酒铺离她们罗家村也就二里地,她们搬货搬累了经常跑这来喝上两坛解解乏,有余钱的时候再要几碟茴香豆咸菜什么的。   像今天点了荤腥的趟次也是少见,平常舍不得。   罗武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捻了两片塞嘴里:“大姐这啥肉啊,嚼着没品出羊肉味儿。”   柳怀瑾撩开袍子斯文坐下,浅笑道:“哪儿来的羊,李老太要有羊早卖给城里大酒馆给贵人们了,哪儿轮得着我们吃。”   “也是,”罗武又叉了一筷子砸吧着嘴,惊叫,“不会是老鼠肉吧。”   郭万鼎正嫌她吃得多,赶忙捞走两块,嫌弃道:“这年头不给你人肉就行了,早些年就是虫子肉我和大姐也嚼着香,还吃不吃了你!”   “吃!我这不正吃着呢!”   罗綦吃着花生米就白酒,腿曲在凳子上看热闹。   碾碎的熟花生皮撒了一地。   等她们闹得差不多她才唤来老板又上了几盘子肉。   “肉管够!甭同我省钱。”   罗文罗武互视一眼,腆着脸试探道:“大姐这是在那儿发财了,今儿这么大方。”   “这几天大家伙儿不仅要在码头上跟着我搬货争地盘儿,还得出来做外活。挣不到几个钱。都累,大姐知道你们有人心里不舒服。”   “老大,我们...”   罗綦挥手制止了罗文的话头,把今天挣的银钞全部压在桌上,继续道:“等熬过这段日子,拿下了公口,这老鼠肉算什么。咱们也去观日楼,尝尝那一小盅十两黄金的海参鲍鱼,鱼刺熊掌!”   柳怀瑾笑着点点桌提醒道:“是鱼翅。”   “嗨呀,管她鱼刺还是鱼翅,囫囵吃进肚子里头都一样!等咱们发达了一起见世面!也去做人上人!”   罗綦几句话顷刻调动起了一桌子人的激情。   她做老大的舍得其他人跟着她才有拼命的动力。   就从她从平时从不贪私不多拿半分钱,其她几个人也愿意信她给她做事。   等拿下公口,以后汾水码头上烟草茶叶的货她们都能揽下来,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每天为了一亩三分地争得急赤白脸,没意思。   现在京城里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靠着从江浙运上来的物资维持,这当口码头的货紧俏着呢。   有钱有权的过得滋润,江南的米,皖浙的茶,偶尔还能吃到岭南加急运过来的果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而没钱没势的普通百姓只能捞着点儿剩下的渣滓,勉强度日。   虽不敢想真的能挣上百两的黄金,可有了自己的势力她们姐儿几个至少半年不愁吃喝,指不定还有钱到窑子里包两个上等的哥儿耍耍。   罗武豪迈倒了一大碗酒,站起来对着罗綦的位置:“大姐,今天我犯浑,跟你赔个不是。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姐妹没有隔夜仇,都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罗武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儿,罗綦还不至于跟她计较。   “都是姐妹,说这些干什么。来,喝!今晚不醉不休!”   粗瓷大碗哐当碰在一块儿,酒浆四溅,没一会儿已是喝上了头。   罗文站起来又给罗綦续了一杯。   罗綦手指点膝坦然受着,盯着酒碗的目光迷离却异常清醒。   “大姐,你下午那会儿可看到帝卿长什么样子了吗?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么好看?”   罗綦那个位置角度正好,她们几个在后面都没看清。   罗綦并无意与人分享,吃口酒含糊道:“啊,也就那样吧。”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命硬的灾星,也不知道魏王世女有没有命享。”   “小点声儿…”   “我可听说花满楼里有个小倌儿长得跟长宁帝卿有五分相似,连魏王世女都去捧过他的场。他最近晚上都在汾水边唱小曲儿,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几杯黄汤入腹就开始想男色,是女人的通病。   花满楼的资费多高她们多少知道点,花那个钱睡不到人还不如去暗门子多过上几夜舒坦。   几句话一扯话题又转到了其他事的上面,商量着怎么对付码头上专给她们找不痛快的林世蕃。   她们清河商会左分堂堂主的女儿。   酒足饭饱,局也散了场。   罗文罗武先走一步,看样子是没回家,结伴去去了城西的瓦子找男人。   她们双生姐妹俩就爱一起搞些这种花头。   罗綦把狗交给柳怀瑾,让她先帮忙带着,自己找了个借口也溜进了城。   幽都里还是四处灯火辉煌,繁华如初,丝竹声悠悠不绝,歌声靡靡,置身于此恍若南柯一梦,一直延伸到汾水河畔。   罗綦跑到河边上,看准地方,避开周围巡逻的打手,沿着放置一旁的漆工手脚架爬上了幢彩绸阁楼。   等爬到顶楼她扒上栏杆纵身一瞧。   艳花浓酒多娇媚,金缕玉衣半臂开。   啧,差远了。   误把鱼目当宝珠。   她顿觉索然无味,松开手重新落回地面,酒精上头的冲动被飒飒晚风散了大半。   花楼里庸俗浓郁的香尘熏得她直打喷嚏。   白白浪费了她一晚上工夫。   回想起傍晚夕阳下的惊鸿一瞥,尖尖的下巴,凝脂玉肤晃花了她的眼。   罗綦咧咧唇,动作太大不小心牵动了嘴角被扇子划破的口子,过了俩时辰已然红肿发青,疼得痛嘶了声。   她用大拇指随意刮了刮下巴,魏家那胖子下手可真够狠的,有什么可狂的,也就是会投胎摊上了个好娘。   等魏家没了势,她铁定得套上麻袋揍她一顿。   便宜了她。   发了几句牢骚,罗綦心里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酸,可回头想想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她喂,顿时没了其她心思,跑夜市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带回去。   村子里到了夜就黑漆嘛污的,没几家舍得点油灯。   罗綦哼着小曲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没到门口就看见柳怀瑾正跟一个男子牵扯着说话。   没等她看清楚是谁,那男子就挎了个竹篮跑她面前热情喊了声:“七娘!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是住她隔壁的罗小阮,算青梅竹马,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成天带着做好的面饼子过来嘘寒问暖。   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想过,罗小阮勤快干活麻利,长得还算清秀,娶回来当夫郎还不错,不过他娘看不上她,就算了。   罗綦拎着带满浓香的衣领往他身边一凑,吊儿郎当道:“当然是喝花酒去了。”   然后就抛下气红了脸的人独自进了屋子里头,喊躲家里的猫和傻子吃饭。   半夜,一向洁身自好的罗綦罕见地做了春梦。   梦中叫她快活的是个仙人,连声音都和人一样美好。   作者有话说:   罗綦:最近很不对劲,到年纪了   感谢在2022-05-23 15:02:38~2022-05-24 15: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joiy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5瓶;我玛卡巴卡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异样   长宁帝卿自十岁被传惑星降世之后便很少在外露面。   关于他容颜身段的传言,大多来自于宫里被放出来的老人。   颜色姝丽之罕见,体态轻盈风姿绰约,一步一踏皆足以动人心弦。   可谓步步生莲。   自小教养出的尊贵,动静中更显仪态万方。   以前罗綦是不信的,后来见到了真人,顷刻沦陷。   那种事物,就如同天上月镜中花,因为离得太过遥远,根本肖想不得,并不会产生占有的邪念来。   她这种身份眼界也就只配想想以后每顿都能吃上烧鸡的富贵生活,悟不出更多来。   心动只限于朦胧,戛然而止。   没多久那个到目前为止算得上她人生最美好的一个傍晚就被罗綦彻底抛到了脑后。   她有更多欲望和野心,不甘心一辈子都烂在这鬼地方。   这两天汾水码头上压的都是货,南方来的船一艘艘往里进,全都是预备着给幽都人过冬用的。   其中有名贵稀罕的物件自然也有低廉寻常的劣品。   天气转凉之后搬货没夏天那么晒,但架不住事多,还有人暗地里使坏,捆箱子的绳搬到一半就绷断是常事。   罗綦每天回家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心思想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儿。   早晨天刚蒙蒙亮,微光透过半开窗子照射到盖着蓝布薄被的女人身上。   破旧发黄的补丁被缘侧起了毛,只用被角将将盖住一个小腹,手脚具呈舒展状的睡姿惨不忍睹。   满头的汗液珠子自额角淌下又很快干涸在头发上,结成一绺一绺儿的铺散开来。   身体下面垫了张个夏天的破竹席,大概是睡了太多天,上面还印了个白色的人影子。   平时这时候罗綦早该起了,去换半夜上货的姐妹。   “七娘,七娘,快起床,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   长生是罗綦养的傻子,没有姓。   她和郭万鼎打猎回来的时候在山下捡到的。   临泽山下可不止她们一个村子,汇通八方,是个福地。   她们也不晓得这傻子是从哪个村跑出来的,那天突然出现,一直蹲在路边用石头扔路过的行人,恶狠狠地骂她们坏蛋。   罗綦见着她长得白嫩,身上衣服也干净,家里人应该照顾得挺好。   开始罗綦没想管,扔了个糙米饼子给被她踢了一脚然后躲在树干后面不敢出来的傻子。   后来这用面饼子骗回来的小傻子就一直跟她们挤在同一个破庙里,怎么赶都不走,每逢吃饭的时候来得最勤快。   那时候世道还没如今这么混乱,多张嘴少张嘴对于罗綦来说没什么差别,而且傻子吃得也不多。   见她家里没人来寻,罗綦干脆自个儿给她取了个长生的名儿,当作小猫小狗养在身边。   这一处就处出了感情,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舍得把长生赶走。   长生拿着根门外杂草堆里刚拔上来的狗尾巴草,钻她鼻眼里闹她,傻呵呵地笑着,没一会儿就被不耐烦的罗綦给一手给掀翻到了地上。   “嘿嘿,七娘,起来吃饭了。”   罗綦扶着额还没迷糊着,嗓子眼儿干的直冒火,烦躁不堪。   她眯眼瞧见笑嘻嘻拍干净衣服站起来的傻子就来气,老娘他爹的在外面挣钱买粮食,她能干什么,整天就知道乱跑,连只能抓老鼠的猫都不如。   缓了会儿罗綦踢开被子,边下床边把散乱的头发一拢重新扎上。   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才穿了两天用不着换洗。   屋子里就三个女人住不会打理,汗味儿馊味儿,味道属实不算太好。   住习惯了还挺好,反正闻不到。   罗綦用瓢舀了碗水缸里昨晚刚打上来的井水,一冰透心,直激到脑壳儿顶,瞬间清醒了不少。   剩下的水她就用来抹了两把脸,算是简单收拾过,准备出门上工。   “七娘,拿馒头,吃!”   “码头上有。”   “哦。七娘,七娘,我今天能出门吗?我已经把粮食都藏起来了,保管不会再被人偷走!”   罗綦回头狐疑地看着她,像是在评判着她嘴里说出那话的是否可信。   “上次你不就藏老鼠洞里去了吗?”   长生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睛,惹人怜的单纯,努力摇摇头保证道:“这次肯定没有,藏得可好了,你也找不到!我都好久没去河边捡石头了,想去。”   罗綦好笑地推了把她的脑袋,无奈道:“想去就去吧,记得把牌子给挂上。”   “嗯嗯!”   得了罗綦的肯长生便撒了欢,讨好地趁其不备硬是把馒头给塞进了她手里,然后蹬蹬蹬跑回屋把一块破木牌子给挂上了脖子,煞是威风。   上面龙飞凤舞,歪七扭八地写了五个大字儿。   “罗七娘的人”   再没有小孩子敢欺负她。   长生的智商也就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儿,罗綦就算担心她跑丢了也不可能天天捆身边带着,要不大家都得一块儿饿死。   这么些年除了她出门忘记上锁,家里被偷了几回,没出过什么大事儿。   罗綦啃着馒头朝家里扒着门框的人挥挥手,大步进了城。   昨夜是柳怀瑾看的货,罗綦到的时候她正盖着草帽躺木板上睡大觉。   罗綦走过去扔了个码头上发的土炕烧饼,骂道:“滚回家睡里去!”   柳怀瑾朝胸口上抓了抓,等摸着饼子直接往嘴里送了口,坐起身笑道:“算了,今天上午估计得进十船,就你们几个够呛。我再挺半天。”   “行,今天的工钱你拿大头。”   柳怀瑾拱拱手,文绉绉道:“好说。”   一天就那么些子儿,连口白面都买不起,再找人过来又得分。   罗綦不太乐意带新人,就仗着年轻拼命地干。   她也跳上木箱子,对着整天晒太阳也没见黑一度的柳怀瑾问道:“昨晚没出什么事儿吧?”   话里说的是林世蕃。   林家是扎根在这场子上的老人,而罗綦是刚冒尖的刺头,互相看不顺眼。   同一个地方干活儿做事,利益相关,难免生出些口角是非。   人家势力大地位高,罗綦愿意忍着,可欺负到头上来了她也不怯,索性烂命一条,不如下辈子争取投个好胎。   她刚来的时候也是吃的林家的饭,后来发觉林家两母女抠门小气,心术不正,没多久就转投了别家,清河商会右分堂的于晴。   比林茹林世蕃母女稍微好点儿,不过也就那样儿吧。   从底层混起来有几个是良善的。   “没出什么大事儿,不过...”柳怀瑾把草帽带头上,斟酌道,“见着了几个外乡人。”   罗綦没多在意,随口道:“咱们这地方一天多少个外乡人啊,有什么可稀罕的。”   “听口音是北方来的,虎口上还有拿刀的老茧。那几个不像是普通押运货物的船夫。”   罗綦面色正经起来,坐直身准备细问,忽然迎面走来几个女人。   为首的人穿的衣服比她们不知道高几个档次,脸上的油腥子比她们前几天吃的肉还诱人。   “林二管来码头点货啊?”   罗綦问得随意,没从箱子上下来。   林世蕃脸上登时就没挂住,脚一顿横肉一抖,指着罗綦不快道:“这码头可不是于晴一个人的地儿,别以为跟着她你他爹的就能发达。”   罗綦脸上赶紧堆起笑,应和道:“这我怎么敢啊,前两天老堂主寿辰我不还送过去一份儿礼,林二管可别误会了我。咱现在虽不在一个分堂里干,老堂主对咱的恩咱们心里记着呢。”   “哼!算你识相。叛徒!”   真要论职务,罗綦跟林世蕃算是平级,各管各的人,谁也不必听谁的。   区别就在于一个有钱一个没钱,一个得自己带头干,一个坐汾水河边晒晒太阳喝喝茶还能拿银子拿到手软。   最近明争暗斗的那个新公口说到底算是左右分堂夺取势力。   罗綦拿的下也是为她的上级于晴效力,讲的是义气,用的是血汗。   这是她们码头人出来打拼的根本,无可指摘。   因此林世蕃也只敢暗地里使绊子,不敢摆在明面上,以防上头知道了不喜。   罗綦回答得八面玲珑,林世蕃再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带着稀稀落落的手下赶着去把下一船货给劫了,以免在让罗七那丫头讨了便宜。   罗綦则慢悠悠地吃饱了肚子,不心急,等日头升起来,最晒背的时候带着群手下流窜在人头拥挤的汾水边,人人背上扛着一百来斤的大箱子,没几个人能吃得了这份苦。   忙到晚上下了活儿,罗綦就在河边看见了柳怀瑾说的那几个外乡人。   正坐在面铺子里吃饭,穿得也是普通百姓的衣服,除了身材高大点儿和旁边人没什么不同。   要不是柳怀瑾注意到她们手上有刀茧还真就发觉不出什么不对劲出来。   察觉到罗綦的目光,那几个北蛮子立刻警觉起来。   有个人怒瞪了眼,冲动站起身要过来教训她一顿,随即被身边人给扯住了手腕。   罗綦没再久留,拎着刚用工钱买回来的一小袋杂面直往家里赶。   她平时的行事作风算是狠的,但比起这些从在死人堆里滚过来的还是稍显稚嫩。   身上染过多少人命,终究不一样。   听说北方现在乱得很,到处都在打仗,人饿得能互相卖孩子煮着吃。   鞑子的兵马已经突破塞北沿线,魏王魏希凌领着十万大军拼死抵抗才守住了铁骑进一步入侵之势。   罗綦不清楚这些人来幽都干什么,也不知道北边儿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她从小就生活在幽都周边,过着穷苦日子,也没什么保家卫国的概念。甚至皇座上换个人对她来说没多大不同,能多给她发粮发银子的才是天王老娘。   作者有话说:   明天放男主出来!   感谢在2022-05-24 15:28:36~2022-05-25 15:0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28024057章chen酱 10瓶;不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长宁   “此...此次两广赈灾共用白银八万两,黄金三万两。请...太...太女批示。”   立于御书房主坐边的清冷男子微微抿唇,安抚道:“刘大人不必紧张,按正常禀报就是。”   “是...是。帝卿。”   刘端弯身笔挺站在金阶之下,长翅乌纱,一席整齐的大红色官袍,柔顺光亮不见一丝褶皱。   作为顺天十九年的新科状元,她在面对试题的时候口若悬河字字珠玑,便是见了天颜也能毫不怯场。然则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她的脑子竟像朽木一般转不过弯来,连最稀松平常的呈述也说得像个结巴,一天下来闹出不少笑话。   她此刻汗出如沈,连与上面的人对视都做不到,实在大为丢人。   突然稚嫩的童声由头顶传来,打断了她纷杂的思绪:“皇兄,这一册可以批示了吗?”   晏行星夜审阅过这些奏章,对其间内容了然于胸,只是裁决与否还需与大臣们相商再做定夺。   想来大瞿那些忠心耿耿的大臣也并不愿他一个祸国殃民的灾星来决议国事。   他点头,容妹妹晏青蔼提笔画朱,尘埃落定,将一笔笔银子拨出国库。   意图力挽狂澜。   朝廷里总还有干实事的能臣武将,并非全是蛀虫。   只是前几年留下的漏洞太多,一时弥补不过来。   他如此坚信,也不能不信。   曾经国富民丰、万国来朝的大瞿怎会这样不堪一击。   世人都道他克父害母,是他的存在才致使天灾不绝百姓困苦。当年独自被关在冷月宫的时候连他自己也曾怀疑过,是否真是因为他不祥才会害得苍生如此。   直至父君临终前将他唤过去。   曾经丰腴的双颊变得瘦黄枯槁,两鬓染白,可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坚定柔和的光芒。   他摸着晏行的头慈爱道:“天下人总要为自己的苦难找个理由,便是你的母皇也要将所有的无能推脱到你身上来证明她的仁德。她人懦弱虚伪,叫我儿年纪轻轻便受了这么多的不公。不过不用怕,挺过去,我的星儿下半辈子定然会幸福的。”   父君突然薨逝,晏行亦来不及悲伤,抱着那份期待在冷月宫里苦熬了几年。   一只笔,几卷书,恭默守静,养成了如今的性子。   及至十五岁男子成年,他才被放出来赐婚给风头正盛的魏王府,成了魏源的未婚夫。   如今已逾三年。   “北境传来捷报,魏王已率大军收复岑山以北十五城。不日便可班师回朝。”   晏行略一蹙眉。   几月前魏王军被敌军打得节节败退,靠人墙死守才得以勉强守住黔云关卡口,大瞿的咽喉要地岌岌可危。   一旦突破,怕是就连幽都也要失陷。   大臣们商量着迁都,建安帝却贪恋于幽都繁华,迟迟不决。   后来听闻北方鞑子各部落之间没谈拢,出现了内乱。   坚不可挡的部落联盟登时四分五裂,各自为营。   彼此残杀争抢资源城池也不在少数。   魏希凌窥得时机,逐个击破。虽然死伤惨重,但传到京城来的消息总归是好的。   晏行对内务财政方面的事情还通晓一些,这种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却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想来魏王身经百战,不会如此轻敌。   殿内太过寂静,刘端抬眼偷瞧了一眼面色沉郁的男子。   即便饱读多年圣贤书,她也不得不感叹,这张脸真是祸水之相又有几个女人能够抵挡。   靛蓝素色长袍,一头青丝半披半束,以银冠绾固于脑后。未施粉黛,清雅秀美,多一分过浓少一分则寡淡。   玉佩坠在腰间,纤瘦的曲线惹人怜惜,却又不敢近前一步,生怕俗尘亵渎了他。   “那便吩咐礼部备足了仪仗,恭迎魏王回京。”   “是,帝卿。臣这就去安排。”   自建安帝与君侍戏耍一病不起之后,六部大臣以及当朝首宰每逢早朝时分便会一齐来御书房向太女晏青蔼汇报政事。自上次晏行当面驳斥宰相李菀关于农耕赋税推行的新政之后,来御书房朝议的人便越来越少,到今天只剩下一个刘端。   “对了,刘大人,李丞相今日为何没有过来?”   “额...这,恩师今日身体不适,托病在家疗养。”   这些老臣不愿给晏行面子,晏行从来都知道。   倒是这位刘端刘大人对他还算恭敬。   他闭闭眼,冷声道:“还望刘大人替本宫带个话,这天下还是大瞿的江山。如今国情危急,母皇沉疴难愈,幼妹稚嫩懵懂,本宫不过代行几天。若是因着是我理事,托病的托病,请假的请假,推脱不理政要,难不成你们真要让百姓自生自灭,叫大瞿亡国不成?你们的宏图抱负,要为百姓谋福祉的心,为官这么多年难道都忘了吗?”   几句不假辞色的厉色直言说得刘端面红耳热。   当年她满是志气立志投身朝堂之时,也曾上书过不少檄文批驳这位从出生就一直受到争议的长宁帝卿,就同如今许多不满他代母带妹理政的官员一样义愤填膺。   可当真见到了官场黑暗,一行一动举步维艰,谁还忍心去责怪一个无辜的男子。   朝堂早就磨尽了她的棱角,文韬武略不得伸展,要做出一番事业的雄心早就歇了火。可若是连她都狠心离开,整个瞿王朝大抵会更加不堪。   现如今,天家唯一有能力做主的只晏行一人。   “也罢,刘大人若有空不如与本宫和皇妹一起用个早膳吧。”   刘端一愣,到底被诱惑住了,顿首行礼道:“从命。”   “听闻刘大人不仅熟读四书,对耕种农事、民俗百业也有研究。”   刘端汗颜:“不过是闲暇之余多读了几本杂书。”   “碰巧本宫遇到了几个难题,想请刘大人指教一二。”   一顿还算热闹的早膳,晏行难得说了很多话,受益匪浅。   刘端捧着手中的白毛银毫,永远记住了那个解惑之后红唇边清浅的笑意。   他道:“刘大人可真是博学,是大瞿的栋梁之材。日后多来烦扰,不会嫌本宫聒噪吧?”   她答:“自是不会。”   真心实意。   ——   凤阳阁,岚月殿。   茶室的内窗大开。   透进一室晚秋的凉。   晏行独坐在窗边,手指的凉意止不住他一腔窒闷。   突然宫外一阵骚动,灯火渐近,直至那群人入了殿门才复又安静下来。   流云换了身衣服到茶室来寻他。   “怎么又开了窗。”   晏行将手伸至炭盆上烤暖了才道:“这里面的气味属实不太好,开窗透透气。”   啪哒——   门闩上了扣。   显得茶室更加寂静,却隐隐有股阴森的寒流涌动。   流云没有说话,垂着头。   晏行了然,递过去一杯温在炉火上的清茶,缓解他余颤的心悸。   “解决了?”   “嗯,王贵侍喝下了帝卿送过去的那杯酒。我探得他鼻息没了才回来的,帝卿放心。”   晏行叹了一声,他的母皇实在王贵侍的宫里出的事,怎么都是死,他送过去一杯毒酒还能让他快活一些,连同他肚子里的孩子。   “他死前可有说什么话?”   流云迟疑片刻,诚实道:“他让我给帝卿带句话,说别以为他死了帝卿你就能安枕无忧。你就是个天煞孤星,像你这般毒蝎心肠,他便是成了野鬼亡魂也要咒你一生孤苦,眼睁睁看着所有你爱的人离你而去。”   晏行垂眸,收回炭火上被炙烤到疼痒的手,淡淡道:“死都死了,让他说两句也没什么。”   王贵侍曾是他母皇最宠爱的君侍,一向飞扬跋扈,在宫里经常同晏行叫板。   谁都不放在眼里。   然皇宠长盛不衰,晏行也不是爱闹的人,一来二去更助长了王贵侍的专横刁蛮,纵容族姐在外为非作歹横行霸道。   宫里宫外对这位王贵侍的不满竟超越了晏行。   晏行回想起那位王贵侍的娇丽容颜,眉眼间的确是有几分他父君的影子。   建安帝与纯和君后是少年夫妻,相携相伴数载,从东宫一路走上帝后之位,其间艰辛,冷暖自知。   婚后七年她们才终于迎来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晏行。   初次为人父母,倾注了不少的期待与爱意,关注着他的每一次成长。   然晏行出生当晚,夜如白昼,大地震动不歇,千百余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祸中身死,皇城内外哀嚎遍野。   朝野震惊,皆道此乃不降之兆,要拿他祭天。   那时候他的母皇还算勤政爱民,与他的父君是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即便民间流言蜚语不绝,也并未阻碍他成为大瞿唯一的也是最尊贵的帝卿。   然而这样的恩宠也只有十年。   十年之后,乱花如眼,帝恩渐消。   连年的饥荒水灾导致战火不断,国库空虚,难以为继。   就算是再勤勉的君王也被这样的流年不顺弄得焦头烂额,整日避在后宫沉溺于酒色,不再早朝。   乃至于大兴土木修佛练道都是后话。   为了对朝臣及天下百姓有个交代,长宁帝卿晏行被关进了冷月宫,为苍生诵经赎罪。   不管怀有身孕的君后跪在紫桓宫前如何请求,建安帝只顾与新欢游戏,一直闭门不见。   许是见识到了帝王家的凉薄,不久大瞿君后在留下一女之后便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又一项克父的罪名落在了晏行头上。   其后建安帝竟也未再有子嗣,没有人能影响到晏青蔼的太女之位。   直到王贵侍的肚子突然大了起来。   晏行忽觉疲累,拧眉道:“流云,明天唤魏王世女进宫,就说是来陪我用午膳。”   作者有话说:   罗綦不屑:读书人都不行,讨夫郎还得看老娘 第5章 冬至   城郊,与幽都隔了五里的地儿有几个茅草屋子,有新有旧。   外边儿糊上了点黄泥,依旧抵不住它四处漏风,寒凉之气嗖嗖往里进。   到了冬天更是保不住暖,只能靠着身体硬扛过去。   突然一声干嚎从其中暴出,惊走了等在屋顶上几只毛色顺亮膘肥体壮的乌鸦。   “他爹的哭什么!老娘没死呢!操!”   罗綦中气十足地骂回去,这么一激动又把伤口给崩裂了,躺着一觑,林世蕃个狗爹养的。   要不是她够机灵一滚身跳河里去了,昨儿这条命都得交代出去。   “七娘,吃药。”   长生用袖子揩揩眼角,泪水邋遢地糊了满脸。   她捧着个豁口破碗,里面是郭万鼎到山上采来的草药熬的,不知道有什么效用,但她们每回生病受伤都自己吃点儿,外敷内服都有用。   刀口疼得厉害,罗綦皱着眉把药往嘴里一灌,又吸着气躺回到了席子上。   她一受伤家里头就只能坐吃山空,但也不可能把傻子赶出去干活儿养活她。   麻烦。   傻子还捧着碗在旁边呆看,罗綦问:“家里还有粮吗?吃了没?”   长生用力点点头:“罗文姐,送了馒头来,七娘吃。”   她吃什么呀,那馒头硬得跟石头似的瞅着就没胃口。   碰巧柳怀瑾拎了一个干瘪的白布袋子进了门,给长生道:“帮七娘煮点米粥。”   “嗯!”   长生最爱玩火,以前七娘身体好的时候老不让她玩,现在七娘病了,骂不了她也打不了她,她可以尽情地玩儿。   要是以后七娘起不来,她一定也要像七娘照顾她一样照顾好七娘。   她边给自己打气边出门,罗綦不放心地在后面喊了声:“小心啊。”   “嗯!”   “谢了。”罗綦是当大姐的,现在还得张嘴跟其她人要饭,觉着丢人。   “都是姐妹,说这些干什么。”   柳怀瑾拍拍罗綦的肩,盘腿坐在她草垫子旁的泥地上。   她道:“我准备走了。”   罗綦一愣:“去哪里?别介啊,咱们这回是被林世蕃给算计了,等老娘好了...”   白刀子在腰上捅了个转,就罗綦这样又吃不起药躺十天半个月也是轻的,赔了夫郎又折兵。   她上头于晴知道了这事儿都什么也没说,连句慰问都没有,直接把她当没用的弃子。   谁求着谁就这么现实,凉透了心。   柳怀瑾笑得有些怅然:“我想去南边儿。我本来打算帮你拿下公口再走的,谁知道...”   罗綦一听顿时脱口而出:“你想造反啊?!”   随即又在柳怀瑾眼里的警告中闭了嘴。   南方田多,为了军备征战赋税也多,不少农民活不下去买了地,十户人家有九户都是空的。   这几年那地方出现了不少起义军,红旗的白旗的。   虽然一直被镇压,总有源源不断又冒出来的,星星之火燃了遍地。   罗綦心里头突然有点儿不得劲,问:“罗小阮怎么办?你舍得?”   这句话说到了柳怀瑾心坎儿上,她沉默了半晌,对罗綦恭敬作揖道:“劳烦七娘多多照顾他”   “呵,到时候他势利眼的娘把他买到富贵人家做小君我可不管。”   柳怀瑾失笑出声,罗綦也跟着笑了出来,冲淡了离愁别绪。   就算是世道艰难,没到那程度没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所以柳怀瑾并不会问其她几个人愿不愿意跟她一起走。   就算是罗綦这样没什么牵挂的,最多也没出过罗家村方圆几十里地。   没过几天柳怀瑾真就背着个包袱走了,只留下了她的破旧铺盖。   她老娘气得直接跑到罗綦家门前破口大骂,指责是她带坏了她女儿,最后一口气没上来被家里人抬了回去。   少了个人,日子还是往前过。   罗綦养伤的那几天除了平时相熟几个姐妹,她亲二姐也过来瞧了一眼。   都是同一个村子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她们家孩子多养不活,只留了一两个在家,几个小的都给赶了出去自生自灭,如今就剩罗綦一个活得还算个人样儿。   打断骨连着筋的血脉,她和家里往来不多,但出个什么事儿通常都会互相照应着。   等罗綦好得差不多能下床,赶紧蹲在地上数了数家里剩余的粮食和钱。   省着点最多也就能吃七八天。   码头估摸着是回不去了,连郭万鼎她们几个都因为她受了排挤,比以前挣得还要少,得重新想个路子挣钱。   最近太平,被雇佣去当打手的活儿也没多少。   她琢磨着,突然有点儿后悔那天晚上为了贪一两银子给几个夜半上岸的娘们儿引路,要不是黑灯瞎火的她哪儿会给林世蕃那群窝囊废偷袭了后背。   罗綦先是在街上胡乱晃悠了两圈,后来还是决定干回老本行。   没了组织,她只能用比别人低的价儿偷码头的生意,给船客搬行李做向导挣几个子。   最近城里的北方人可越来越多了。   听村里的老人说今年是个寒冬,她怎么着也得新做两条棉被,省得长生老跟她抱怨冷。   冬至那天,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气好得异常。   原本说好要今日到达幽都的魏王大军好几天没了消息。   派出去打探的人也一个未归,就连往北边的船运都不通了。   河面上冷冷清清的,偶尔有乌鸦盘旋,凄声婉婉。   罗綦之流只能抱怨抱怨少了一半的生意。   而朝廷总是比百姓更敏感些,谁都不敢声张,但背地里已经开始筹划。   直到幽都城里出现了第一批逃进来的难民。   她们还带来一个坏消息。   黔云关早就在十天之前失守。   已上路回京的魏希凌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带兵回击,对战中不敌北狄悍将塔木耳,被当场擒获,如今正挂在城楼上枭首示众。   此后短短几天,狄人与早就融进汉人群里的内应里通外合,毫不费力地接连攻下十城。   一路势如破竹,直取幽都而来。   消息一出,人心惶惶,整个幽都乃至于原本就不太平的南方诸地一下慌了神。   有人为大瞿殚精竭虑,有人想着如何保住自个儿的身份地位,想趁机捞几把油水翻个身的更是不在少数。   敌军打过来是一回事,关键是在她们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能直直打进了大瞿的首都腰腹,连个风声都没有就已经兵临城下。   实在叫人后背发凉。   国之不国,没人敢直言,却都清楚这大瞿的气数怕是要到头了。   原本准备好的王架仪仗直接被转用成了丧礼,仓促办了,设立衣冠冢。   晏行也亲自去拜了一场。   丧礼上有伤心过度数度昏厥的新晋魏王,也有后续侥幸逃回来的魏家残部。   没了母亲依托的魏源几天不见瘦得脱了相,就算袭了魏王的爵她也只是个空架子。   她没上过战场,就算是魏家军还有忠诚的士兵,也没有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好将领。   大瞿最精锐的部队失了主将终成一盘散沙。   朝臣阁老纷纷扼腕,又不得不在穷途末路之际找寻着大瞿的前途。   早先混进幽都里的北狄人不少被挨家挨户地搜检给抓了出来,还有不少藏在阴沟里等待着对大瞿发动致命一击。   幽都所有能对战的军队加起来不过二、三万人,其中皇孙贵族、老弱病残无数。   远在江浙、滇缅的驻军都已经去了消息,令她们快速派兵回防,不知可否来得及解燃眉之急。   晏行作为大瞿帝卿,处在其间却像个局外人,没什么实感。   即便是到了城破的那一天,他还是跟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流云急急忙忙从殿外跑进来:“帝卿,刘大人觐见。”   晏行点头,允她进来。   “刘大人这是来辞行?”   临阵脱逃实在不应是个女子所为,但留大瞿一份血脉在,只等南迁之后再立朝纲,收复山河。   “臣恳请帝卿也同臣等一同撤去江南,以待天时。”   晏行微滞,随即讥讽道:“这怕是刘大人一个人的意思吧,不知李相她们可愿意本宫这样的不吉之人跟着。白绫殉国许是本宫最好的归宿。”   这是他唯一的路,亡国帝卿,不用受辱,不需要沦为战利品和被人肆意侵占的玩物。   刘端大恸,俯身跪地道:“帝卿...”   晏行起身,扶起刘端:“刘大人不必再劝,请代我好好照顾皇妹,教她宽厚仁德,福泽万民。长宁在此谢过。”   “臣,愧不敢当。”   “长宁还要去母皇寝宫看望,刘大人,若有缘再会。”   挽留的掌心只剩一截锦缎轻纱,伴着轻盈的脚步匆匆滑走。   长宁,长宁,天下不安何来长宁。   刘端毅然转身而去。   建安帝在晏行的服侍下吃下了最后一碗汤药。   她睁着眼,浑浊的双眼望着明黄色的床帐顶,天下只有晏家人配用的颜色。   那双眼睛里的儒雅平和逐渐变成了恨意,如利剑般直射向她唯一的儿子。   “是你!是你!是你害死了你的父君!是你害的大瞿亡国!要不是你父君拦着当初就该把你溺死!灾星!”   晏行静静跪坐在一边受着她无尽的指责和谩骂,无知无觉。   等天边浮现出残红,皇城上响起了丧钟。   百官披麻跪地,哀悼着被她们抛弃的君王。   同天晚上,北方蛮狄一举攻破本就不算牢固的幽都城门,冲进城门烧杀抢掠不绝。   新任魏王领着群残兵败将在皇城口死守到最后一刻,在刀戟相向的混乱中不知所踪。   晏行坐在岚月殿内,殿外宫人们拿着绵帛金银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求着保命。   流云捧来一杯茶和一条洁净无瑕的长绫,双眸含泪,跪下道:“帝卿,流云最后再敬您一杯茶。”   晏行终究不忍,动容道:“等我走后你也出宫吧,能...能活下去总会好的。总会好的,比现在要好...”   一杯茶水饮尽,晏行登上了早就备好的矮凳。   白绫裹梁,挂住他纤细脆弱的脖颈。   许是解脱,他眼前突然出现了幻想,视线模糊起来。   他想对着来接他父君俏皮道,他说的全是错的。   作者有话说:   哈哈,发晚了,小罗加快速度呀 第6章 冲击   都说北狄人打进幽都来要屠城示威,周围村子里已经有不少人拖家带口地往南边逃了。   但她们都走得太晚,牵扯太多,谁人活着不是为了一个归属。   不少人一出城就会被杀死。   有北狄人动的手,也有自己人下的杀心。   死不瞑目的尸体堆成了山,叫一直盘旋在灰蒙天空中等待的乌鸦啄去了眼睛。   罗綦是个光脚的,狗命一条不稀罕。   这种状况对她人来说是绝境,对她却正是赚钱的好时候。   富商权贵仓皇出逃,留下了不少金银财宝、字画古董。   也有和她动了同种心思的人早就流窜于各间弃家逃亡的富贵家,刀尖上添血,为了偷点儿东西愿意把命搭上。   怎么着都是死,与其死得不明不白,不如豁出命赌条出路,说不定就能咸鱼翻身。   但罗綦的目的跟那些人类似又不同,她就算偷也要到最富最贵的人家里头去,取天底下最好的东西。   让长生抱着猫在家里藏好,她自己个儿跑到了以前太平时候都不敢接近一里的皇城根下。   按她的想法,人都向利,没人会把眼瞅着她那个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如今躲在鸟不拉屎村子里最安全。   罗綦狠狠抹了把脸,只要长生好好儿的她就没什么念想。   要是她不小心被蛮子抹了脖子,那就看命。长生能活着最好,死了也有她在下面接着,保管不叫她受其她小鬼的欺负。   结果刚到之前采好的点儿还没来得及进去幽都就破了。   激烈的厮杀声响彻云霄。   罗綦吓得赶紧朝地上一扑,边骂着城门口的守军没用边躲进了成片的连绵的好久没人打理过的枯草从里。   她缩头乌龟似的在这里面藏了半天,眼瞧着北蛮子奔袭而来,魏王世女也就是如今的魏王身穿金甲抖着瘦没了大半的肥肉,长刀一举奋勇杀敌。   震天的喊杀阵阵不绝,撕心裂肺,流火炮弹你来我往地飞袭乱舞,打落在一幢幢青瓦砖房,烧光烧尽,无辜者哀号遍野。   两军对战的地方离罗綦很近,满眼的红,血腥铁锈味的冲击连她也热血上了头,恨不得捡起打落在眼前的钢刀冲上去杀两个。   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趴得更加隐秘,以卵击石不过就是白白送命。   贱命也有贱活法。   她能干什么,跟长生熬过这个冬天都算不错的了。   有人从她身边逃走,也有呼哧着还剩半口气的躯体倒落在身侧。   她熟练地用刀片给她们割了脉,免受些痛苦,也成了她最好的遮挡。   最后,曾经代表着威严庄重不可接近的空地上,只剩下扬着饮满了汉人血的长刀,仰头坐在高头大马上势焰可畏的北狄先行军。   她们高喝着胡语,代表着胜利者的欢呼,为了自己的部族失去了最基本的人性和怜悯。   激战过后,富丽的高墙只留下断壁残垣,街边燃起的一丛丛火堆里烧满了奇异的肉香,熏得人恶心。   罗綦又躲了一会儿。   直到夜深了,宫城门口聚在一起吃肉喝酒的胡人蛮子半醉半醒,浑身凉透的罗綦才敢冒出头来。   寂寥寒凉的深夜,她呼出两口热乎气,展了展腿脚僵硬的筋,沿着枯草从轻手轻脚的爬行了半个时辰才转到了另一面红墙。   这地方鬼得很,阴惨惨的,正常没什么人会不痛快找到来这儿。   罗綦吹出一声口哨,随即被瘆人的寒风给吹散。   不多时有东西从墙内应和。   “汪!汪!”   她养的那条大黑狗飞快从红色宫墙边一个被草丛掩盖不见的洞里给窜了出来,后边儿还跟了条打理得极高贵的西施犬,迈着小步亦步亦趋的娇羞。   一看就不是头一回干这事儿,熟门熟路的跟自个儿家似的。   罗綦顿时不忿,好便宜都给它占了。   她用腿踢踢狗屁股,不想承认自己在嫉妒一条狗。   “叫你来给老娘带路,可没空给你会情人。”   她那狗随主人,脸皮也厚,苦哈哈地吐着舌头,两眼无辜讨好地看着她。   “滚蛋。”   不愿再耽误功夫,罗綦跪地上撅着腚钻进那个狗洞,进了她以前从不敢想象的地方。   狗洞通的是个残败的大院子,没有人住的痕迹。   出了宫门再往里进,碧瓦金砖,雕梁画栋,其实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儿。   她的茅草屋也有床有铺,哪里不是个住。   起先罗綦路不熟,进的口子也不对,每间屋子都搜,进的全是那些侍女宫人的地方,没能捞到什么油水。   转头一看原本跟着她的两条狗也早不知道到哪儿偷奸去了。   跟预想中金山银山的美好天差地别。   罗綦抄着空空荡荡的口袋,顿时有点儿后悔没去观日楼老板王百万家里。   做了决定的事儿她也后悔不了。   来都来了,骆驼瘦死了比马大,这皇宫里她怎么着都能捞点儿宝贝走。   罗綦避开零星在宫里搜寻的胡人队伍,咬着牙越走越急切。   走了不知多久她才终于转到了皇城真正的中心。   冲击之大,全然推翻了她前半辈子的认知。   她第一次见识到这天底下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可能她这条命还买不起人家踮脚的一块砖。   罗綦红着眼,不知疲倦地把东西往那口破布缝的口袋子里装。   越装越满。   刚开始还有几个占地方的大花瓶。   没多久又被取出来放换进了更小更珍贵的玉石珠宝。   罗綦搜刮得脑子发热,边捡边丢,恨不得长出十只手来全给运回家里去。   满脑子全是这回赚大发了的兴奋劲儿。   后来她冷静下来,觉着不行。   用火折子点了根比玉还通透的烛灯,以她没见过太多宝贝的眼光仔细挑选了几件轻便好卖的,把剩余的都藏在了口枯井下边儿,等着以后找机会再来偷运出去。   办妥了事儿,临近还有几个朱漆雕梁的大屋子,有的还燃着半截未烧尽的宫灯,有的漆黑一片。   更有不少被凶残的北狄人肆意发泄烧毁了大半,塌了梁。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无边的死寂。   她后边逛的屋子装点得越来越华丽,多了属于男儿家的精致和柔美,首饰衣服不少,尸首也不少。   多是自尽而亡。   应该是皇帝那些君侍住的地方,葬了多少红颜白骨,才得如此凄凉。   里面早已没了踪影的主人,再多的荣华加身,也在一夜之间香消玉殒,残败凋零。   凛冽的寒风一吹,吹醒了罗綦的贪念。   再搜俩屋子就走。   她这么打算。   ——   鼻息里全是焦灼的气味,熏着热浪,层层扑面。   岚月殿最里间的屋子里,有一具祥云凤纹的雕花木柜。   半身高,没上锁,位置摆放的很隐秘。外面还层叠着几个空箱子,垂下纱帘,带着寻常人找不到这里的侥幸。   晏行晕乎着从一堆绫罗绸缎中醒来,初始两眼朦胧,只余一片闭紧了的黑暗,没透进一丝光。   等眼睛适应了这种幽暗之后,他置于额上的右手轻敲,只是全身还留着药性的虚软,从脚心生起的麻痒让他不知所措。   在这个有些狭小的空间里他除了伸展不开手脚之外,身下很软,垫的很舒服。   喉中的干渴令他想唤一声流云,却在发出第一个音过后猛然惊醒,快速坐起身来。   额角砰地一声撞上了柜门。   晏行痛呼出声,细长的眉眼眯出了残泪,整个人蜷缩起来。   忽然门响咯吱,有人一脚踢开了他寝宫的大门,肆无忌惮。   脚步声丝毫不加修饰的狂妄,带着几句不堪入耳的低俗咒骂一步步逼近。   外头的空箱子里什么都没有,被那人不甘心地踢翻,在玉阶石板地上滚了几遭,也只磕坏了一层漆。   晏行来不及想更多,只将自己蜷得更紧,抵住背心,被捏出青筋双手紧拽着一块绸布,牙齿颤颤,胸口起伏着粗喘。   就算遭过了再多的苦难,他到底是养尊处优的,从没真正面对过这样不堪的场景。   现如今家园被铁蹄侵占,数万万人成为无根之萍,受尽异族蛮人的□□。   而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富贵花也终将沦为被人碾在脚底下的污泥。   他曾在史书里读过多少亡国惨相,也做好了与大瞿共死的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他犹豫了,害怕了。   挪动间晏行碰到一把透满了寒意的钢铁之物,他慌忙握进手心,做出防备之态。   直直向外,没有任何自戕之意。   他想活下去。   想为自己博一把。   黑暗中,时间凝得很重很慢,外头似乎很久没了声,晏行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突然柜上的金属扣撞上木板,柜门猛地被拉开。   照进一缕微弱的烛光。   晏行闭上眼,颤抖的双手用力一刺。   锋利的刀尖打着弯钻进空气里,没碰上实物。   他整颗心顿时沉了下去,不寒而栗,周身充斥着绝望。   正狠心将刀口转向自己,一只强有力的手攥住他的腕子制止了他的动作。   苍劲的力道扼住他的咽喉,只能发出挣力的呵呵声。   晏行的脸被掐得通红,手软脚软做不得任何反抗。   抵御的匕首认命般滑出手心,坠在地上。   然后他听到一道略带惊疑的女声。   “是你?”   作者有话说:   哈哈居然才见着面!   感谢在2022-05-27 16:13:15~2022-05-28 16:1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菩萨   手腕上的力道由重变轻,布满了粗茧的一双手在娇嫩的皮肤上轻易留下几道艳丽红痕。   叫人想收回手,又忍不住在那块凝脂白玉上摸了一记,恋恋不舍。   晏行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睁开泪眼朦胧的双眸,大着胆子瞧起对方。   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瞧她却很惊喜,一口白牙明晃晃地现在眼前,让人烦厌。   透过曳动的烛光,晏行能见着她脸上脏兮兮的,这么冷的天也就穿了两件单薄的破褂子,像个不怀好意的乞丐。   明亮飞扬的眉眼透着奸诈,不知道在打的什么坏主意。   连日来积攒的苦楚和害怕皆在这一刻爆发,全都化作泪珠子自薄红的眼角滚滚落下,像蚌壳里生的圆珠子,就是没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你别哭啊!”   罗綦一见着男人的眼泪就慌了神,她可从没遇到过这阵仗。   晏行见那人要凑过来,惊恐地朝后一躲,将自己藏得更深。   罗綦急了,正想解释两句,耳朵里突然来了动静。   厚重的脚步声踩在木板地上嗒嗒作响,由不远处逼近,几步到了门口。   怕是她跟着的那伙儿北狄人又给折返了回来,真他爹的倒霉。   柜门重新关合了起来,很轻,不想吓着里面的人,也不想惊动外边的人。   罗綦一滚身,吹灭了烛火,寻到角落的矮榻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背上装满了金银珠宝的大口袋拖慢了她的速度,但丝毫不损她的灵活,在来人踏进来的那一霎屋子已然恢复了正常,没人能看出什么不妥。   这地方其实是晏行寝宫里为了摆放他常用杂物而辟出来的一个小空间,堆的几乎都是大件儿不太好搬运的物件。   所以刚才那伙人进来没捞到什么好东西就赶着去下一个地方,跟罗綦动的心思差不多,无非就是强盗和窃匪的区别。   满脸横肉的异族女人扛着把九环钢刀,在暗夜里冒着幽光,沾满了人血的杀气。   高壮如黑塔一般的女人,毛发糟乱地糊在头上,凌乱还有几道古旧刀疤歪斜着,比地狱里的恶鬼还可怖。   不弱于魏源的体态,却比魏源结实威猛得多,虬结的筋肉盘扎在胳膊大腿上,狼皮长袍,系着串珠的额饰把油乎乎的辫子甩在脑后。   跟刚才那群小兵不一样的威风架势。   只见她左手提了个大酒坛,囫囵往嘴里灌了一口酒,红着脸醉醺醺的,满是胜者的桀骜不逊。   她似乎是走错了路,不小心转到了这犄角旮旯来,扬脚一连踢翻了几个被翻到挡路的箱子,砸在罗綦面前。   等发现前面是条死路,她才吼着听不懂的醉话转身向外。   罗綦瞧了眼那箱子,安安静静的,顿时放心了不少。   谁想,哗啦一声响。   躲在暗处的两人皆揪了心。   刚刚混乱间弹落在地上的匕首被一脚踩住。   受重量侵袭挤压,裸白的刀面与地面咯吱咯吱地摩擦,刺声挠刮着人的耳朵。   刀疤上的碎肉被牵起一抹残忍,恍惚迷离的醉酒态全然消失不见。   站直的身体似乎比刚才还大了一号,伸展开的手脚铺下满地阴影,生出无边恐惧。   十几斤重的钢刀精准劈砍在屋子阴暗角落里唯一一个没有被打开的柜子上,最坚固的紫檀瞬时爆碎开来,洒了漫天纷杂的木屑。   罗綦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死亡的重压,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身体力量的悬殊差点吓破了她的胆。   一瞬间头皮发麻冷汗直下,手脚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深受上天垂怜的皎美面容被粗鲁的女人抓着暴露的空气里,清辉下,晕染出一层淡淡的白光。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连侧脸上的细小绒毛都在颤动。   细长的脖颈纤美动人,流畅而下,便是青绿色的侍子宫装也遮不住他的绰约风姿,惹人遐想。   美人面色清绝,不卑不亢,唯有眼尾垂落腮边的一滴残泪,熠熠生辉,诉说着脆弱无助,又含着无尽的悲悯,安静肃然。   像尊玉菩萨。   罗綦捏了捏粘腻不堪的手心,缓住震颤不止的心神。   “呵呵,美人。”   那北蛮子看清了他的面貌瞬间流露出好色垂涎的荒淫神色,以及禽兽般的迫不及待。   穷凶极恶顷刻被冲顶的□□取代,变成一个失了警醒,满肚子下作的软脚虾。   她拽着人比黑缎子还亮的头发在地上拖行,志得意满,准备寻个宽敞的地方行事。   这比刚才抓到的贵君贵侍还要好看,汉人皇帝可真是艳福不浅。   而咬着唇忍痛的晏行护着发极力挣扎,腰背胡乱撞击着木箱,刺进了碎屑。   他来不及疼痛,奋力伸手拾起地上的匕首,以断发求生。   恍然间,他抬头,一具尸体高悬在房梁上。   衣摆垂直,打理得极好。   晏行瞳孔微缩,鼻头酸得厉害,他记得早上流云捧来这件衣服时与他说,“帝卿,熨好了。这天底下也就您衬得上这云纹羽纱凤袍。”   他想,其实流云穿这件衣服也不错,双十少年,正是青春爱美的时候,对未来无限憧憬。   防护的双手失力垂落,失去求生欲望的眼睛,如坠落深渊的星辰,黯淡无光,没了神采。   罗綦一愣,她并不打算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去冒险。   可这样,这副模样,难免让她有了怜惜,柔情溢满胸膛,冲动地想将他圈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护他安好无虞。   晏行被拎着头发丢在大殿中央的波斯毯上,衣着凌乱,簪发的玉饰早就不知被甩落到何处,乱糟糟披散开来。   宽大的袍袂遮住了他手心的匕首。   对付个男人和抓只小鸡崽没什么两样,蛮族女人鼻腔哼笑了声,她们草原上没房没瓦幕天席地也就干了,裤子一脱的事儿。   她抖着胸飞扑而上,狗熊一般野蛮莽撞,摧残着娇花。   青绿色的宫装被撕毁残破,只能堪堪蔽体。   光洁的大腿泄了春光,白花花地馋人眼。   罗綦找准时机从女人背后脩然跳出,趁着她脑子迟钝的片刻,迅猛扼住她粗壮的脖颈,指尖寒光一闪,划破了脉口,血流如注。   暴吼声差点震破罗綦的耳膜,比树干还粗的魁梧双臂一展把罗綦弹出了两米远。   罗綦低咒一声,落地滚了两跟头,退得更远。   这蛮娘子可真是皮糙肉厚,平常被她割了的人有几个喘得了气。   “吼!”   黑塔捂着脖子,拿起钢刀愤怒地指着罗綦。   罗綦来不及懊恼,费力躲过几刀连环劈砍,待她受过的地砖皆碎裂成数块。   一顿心惊肉跳。   这要是被剁上她人都没个全尸。   罗綦手上也没个趁手的武器可抗衡,靠着速度边躲边扔,柜子箱子满天飞。   突然谁都没顾上的男人鬼魅般提着匕首猛力绞进了蛮娘子的心口,恨意绝望支撑着他,贴着敌人的背,发狠发疯,正常女人都使不出的力道。   罗綦眼瞧着对面那蛮人低头愣愣一瞧,刀尖贯穿到前胸,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没时间犹豫,她反应极快地冲过去,提身跃起,跪压在女人胸口,扼住了她的咽喉。前后夹击,直到那个威胁着她们生命的巨人眼珠爆裂凸起,浑身抽搐,终于咽了气。   罗綦探探女人的鼻息,大呼一口气,刚想坐下歇会儿就看到那个衣衫不整的男子握着刀爬过来,眼里的寒气杀意比刚才还瘆人。   肉被捅开剁碎。   无声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人皮与金属的碰撞声,令人毛骨悚然。   还剩些余温的尸体胸口登时又多了几个大窟窿,血哗哗地往外流。   真要将之大卸八块才得以泄愤。   罗綦累得插着腰倒吸一口冷气,心里直发凉,暗自琢磨着:“这爷们儿可真够狠的。”   然后她仰头往地上一倒,望着黑黢黢房梁呼哧气喘,等劲头缓过来,恍若死了一遭。   她听到旁边也有人在喘气,等坐起来的时候正瞧见他不安分地挪着步叠起两个大箱子,努力攀上去。   罗綦刚来就见了上面挂了个人,没上心。   死在这屋子里,当是他的熟人。   罗綦好整以暇地坐起,靠在柱子上看他一个人瞎折腾,顺便下流地窥到了不少春光。   大概是刚才用过太多力,晏行怎么也无法把比他还重一点的尸体给解下来,临时搭起来的梯子哐当不稳,人从高处直直摔在了地上。   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   还好下面垫着厚毯,应该是没摔疼,哼都不哼一声。   最后他就这么躺着不动了,长发遮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罗綦自觉今天善心大发,走过去握着人小臂把他小心拉了起来。   然后随手给披了件地上捡的靛蓝色绸缎袍子,用她这辈子碰到过最好的衣料裹住了所有的诱人曲线。   “求你。”   罗綦没听清,又问了句:“什么?”   晏行从没干过求人帮忙的事情,也没低声下气过,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不是个善茬。   他狠心把十多年来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白玉坠给一把扯了下来,递过去,美目一盼,颤声恳切道:“求你帮帮我,帮我把他放下来。用这个换可好?”   罗綦鹰眼一垂,压根儿没看清是什么,直接把坠子揣进了怀,愉悦扬声道:“等着!”   作者有话说:   罗綦:夫郎凶猛   感谢在2022-05-28 16:16:06~2022-05-29 18:0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第28024057章我玛卡巴卡呀 5瓶;晚年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赔了   裹着以前从不会上身的艳丽衣服,晏行静默地站在一边,看着那个陌生女人架稳了他刚刚搭建起来的“梯子”,然后回头对他道:“过来,帮忙扶着点儿。”   晏行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走过去伸出两手扶住箱子,让她能稳当地迈上去。   罗綦瞧他皱眉使力的模样一看就没怎么干过活,倒像是在折取一只含着露水刚刚盛开的春花,很是不堪用。   刚才发狠泄愤的癫狂态完全消失不见,只余下浅淡的沉静之美。   壳子里换了个人一样。   罗綦无奈地叹了口气,甩甩头,两步一跨,轻巧的跃了上去。   她个子高力气大,比晏行省了很多事,没一会工夫人就被她扛着落了地。   没等罗綦站稳,晏行便已经飞扑过来,推得她后退了两步,疯狂搂着那具面呈紫赤色的尸首,凉声带柔轻唤了几句流云,似要将早就飘远的神魂给唤回来。   明明下午还跟他说会好好活下去的侍子,现如今怎会却叫他这个本该受死的人苟活下来。   阴阳相隔,此生再难相见。   国破了,家亡了,他的前路又会在哪里。   如此一来更是哽咽难鸣,晏行趴在早已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胸口呜呜啜泣,哀痛欲绝,全然忘记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罗綦对他过河拆桥的行为很是不快,又看不过眼他这么伤心,伸手拍拍晏行的肩,狠狠心从自己的破布袋里捞出一条纯白带印花的绸料递过去:“盖上吧,让他早点合眼。有你我送他算不上寒酸。”   现下这种情况,怎么都是简陋,晏行虽不喜女人说出口的话,也知她的道理算不上错。   晏行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闭上眼,与流云念了一段超度的佛经,颂颂不绝,一时割舍不下这段主仆情分,愿他往生极乐,不必再受这么多苦难。   直到一阵窸窣声扰乱了他的心神,晏行才停了下来。   循声一看,有个人把他妆台上散落的玉簪佛器全往自己那口袋里捋,面露贪婪,狗改不了吃屎。   其实大多宝器都被北狄人抢走了,只剩下几件算不得上品的漏网之鱼给罗綦捡了便宜。   罗綦举着灯对财宝垂涎三尺的丑态叫晏行刚生出一点好感的小火苗瞬间灭了个干净。   “你拿我的佛串做什么?”   罗綦被那冷若冰霜的语调给喊住的时候正趴地上捡东西,手心里还攥着几个香木串子。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满是正气,看得她心里发了怂。可自个儿不争气的贱手还是顺着心意在晏行的注视下把她刚搜罗到的宝珠首饰全给收入了囊中,满满当当的一大包,再多怕是都要漏出来了。   她对着晏行讪笑道:“是你的东西啊?放这儿也是便宜了蛮子,不如先给我存着,你以后想要再还给你。”   左右一想,她又不舍得,接着劝,“等会儿我带你出去,你要是全给我当报酬,我也愿意接受,怎么样?”   晏行被这人的厚脸皮弄得半晌无语,抿着唇跪坐在地上,宽大的袍子更显他羸弱单薄,仿似落入寒风中飘摇的娇花。   短短半个时辰的大起大落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这时候指尖还在颤,就算女人要将他的岚月殿搬空他也根本有心无力,阻拦不得。   再说,这些东西已经不算是他的了,被谁夺了去有什么要紧的。   罗綦见他垂头不说话,以为他应允了,顿时眉开眼笑,埋头专心干起活来。   等搜寻得差不多,把里外的箱子舔得干干净净,她才心满意足地准备打道回府。   罗綦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招呼着晏行跟在她后头,意气风发地两步就过了转角走没了影儿。   晏行勉强撑着地站起身,钻进木刺的手心觉出了疼来。   大殿里还有门窗挡风,到了殿外,初冬寒夜的寒气即刻扑面,透过他褴褛的衣服缝儿凉透了全身,迫使他再嫌弃也不得不裹紧衣袍,顾不得其他。   其实罗綦给他的这件袍子还算厚,足以暂时挡去严寒,身形却比他大了一号不止。   晏行伸进双臂之后,手指只能能将将卡在袖口,露出两根纤长的白玉指。   袍尾托着地行动很是不便,于是他空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拿这件很不合身的衣服怎么办才好,考虑着是不是要回去换一件。   罗綦发现后面没跟人以为是跟丢了,急着赶回来寻。   结果刚离近就看见晏行颇有闲情地站在月光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神情优雅沉着,还有点儿临危不乱的意思。   她瞧着这算得上赏心悦目的场景忽然头疼得厉害,怎么就想不开惹上这么个累赘,怕不是到现在还当在自己家呢,根本没有危机意识。   罗綦扛着一大袋赃物语气不太好地冲上前,压着声训道:“干什么呐,想活命还不快跟上。”   晏行听见声音,知道是她又回来了。   蹙着眉心不满地看过去,又被她凶狠的厉色给吓了回来。   这人跑那么快他便是想跟也不知道往哪边去,自然得停在原地等她。   这般想着,晏行蓦然有种寄人篱下的苦涩与心酸。他现在只能靠着这个粗妇出宫,被骂也还不得嘴,委屈地盯着鞋面一言不发。   罗綦冲动训完,又开始后悔。绞进脑汁地给晏行找补开脱,人家高高在上的人物,动作慢点儿怎么了,她多担待点就是,反正也不着急。   可脾气都发出来了,再收回去没什么面子。   罗綦不放心,又凶巴巴地警告了句:“跟紧点儿,再丢了我可顾不上你。现在满皇宫里可都是北...”   话音未落,不远处传来杂乱喧闹的搜寻声,一群举着火把的北狄人过来找她们消失不见的将领。   大殿门口是一大块空地,没有任何遮掩,火光清楚地照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那里有汉人!”   领头的指着她俩高喝了一句,整支队伍几十个蛮子军举着□□棍棒直往她们这儿奔袭,要把她们砍成肉泥的架势。   晏行哪里见过这种野蛮的场景。   他霎时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傻站在原地心慌意乱,大脑一片空白。   罗綦是被狗撵着长大的,她一见大事不妙迅速朝着反方向狂奔,路上还不忘朝后吼道:“发什么呆!跑啊!”   见他实在动不了步,罗綦心里早就骂了一万句脏话,快速折回来拉起晏行的手疾跑而去,浪费了不少工夫。   两手紧紧交握着,手心里全是汗液。   两人绕过回廊,拐过成片的花园假山,后面那伙北狄军还是紧追不舍。   罗綦一个人跑还行,可背着东西拉着人,不一会就被蛮子追了上来,最近也只剩下了三四米的距离。   绝境求生,她灵机一动,奋起往前狂跑了几十米,仗着胡人听不懂汉话对着晏行高声吩咐道:“你先往前跑,跑快点儿别回头。等我甩脱了她们就去找你!”   然后她手劲一松,朝晏行的后心口发力猛推一掌,助他拖着长袍继续往前奔。   自己的速度慢下来之后,罗綦咬牙扯裂了今晚一直跟着她的布袋,她心爱的老伙计。   一声突兀的刺响,金银玉器随着她行进的轨迹洒落了一地。   听得她心口发疼,滴血不止。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财宝只听着个响,转瞬间全没了。   她活了半辈子都没这么难受过。   罗綦来不及权衡命重要还是钱重要,临时定的计策肉眼可见地起了效。   追赶的队伍变得稀落零散。   不少小兵之前搜刮的时候没弄到什么好,故意落在后边捡东西,一言不合还哄抢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背上的重量越来越小,敌人也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一两个,罗綦直接把仅剩了小半的珠宝连着口袋全扔到了离她最近的那个北狄人首领的脸上,叫骂一句:“去你的吧!”   随后拔腿溜没了影儿。   扶着假山猛喘了一会儿,罗綦赶去前边儿找人。   本以为他那小胳膊小腿走不了多远,最后见到的时候还是费了不少时。   罗綦一把扯住跑青了脸还挣扎着向前的晏行,心疼道:“别跑了。”   呼着白气的鼻头哼着哭腔,泪水盈了满眶,他只知道按女人的话拼命往前跑。   前面的路似乎没有尽头,凛冽的寒风肆虐刮着他的脸,力竭的疲累感,腿脚像被灌了铅,可他不敢停歇。   直到这个人出现风雨皆被挡了下来,为他撑起片刻温暖。   他难受着想抱怨一句:分明是你叫我跑的。   可两人虽共同经历了生死却还没有那么熟。   晏行嗫嚅了两句,终究没把想说的说出口,把着她的手臂,身子站不稳直要往下坠。   罗綦心里不痛快,也无话可说,只丧气道:“人都没了,咱们出宫去。”   她环视了一周,确认着来时的路线。   这皇宫太大,刚才跑得太急偏离了正途,不知道怎么才能回到一开始那大院子。   晏行见她面露烦躁,便主动开了口:“我们要从哪里出去?”   在他的理解里总归是要从门出的,她既然能进来,许是宫里还有未被北狄人发现的小门。   他熟悉宫里的路,或许能帮上忙。   罗綦淡淡瞥了他一眼,简单叙述了那个院子的特点和周边环境。   晏行惊愕又了然。   是冷月宫。   他住过五年的地方。   靠着宫墙而建,在整个皇城的最南端。   可他从来不知道那里还有一扇能通往宫外的大门。   作者有话说:   罗綦:完蛋,赔惨了   最近写得慢,可能发晚点儿 第9章 朗月   罗綦惊讶于晏行的熟门熟路,后又转念一想这里是他家,当然熟悉。   开始两个人配合得还算默契,结果到了地儿——   “这里?”   罗綦无辜点头,很是诚恳:“就是这里。”   对面的晏行满眼的不可置信,伸在靛蓝色袖子外,指着狗洞的手指被衬得格外细腻白皙。   “可这里是…”   他定定望着对方,似乎想确认这个粗人是不是在与他玩笑。   “是个狗洞嘛,咱们就这一条路。你要想走门就只能横着出去了,我可没本事越过北狄人把你活着给偷出去。你还走不走?”   “你!”   她这无赖样子简直比刚才那群蛮子还可恶。   晏行与她沟通不了,只能用力放下手侧身生起闷气。   罗綦瞧他皱着眉冷若冰霜的样儿,翻脸比翻书还快,也舍不得说重话。   她两手空荡荡的,浑身都有点儿不自在,心底下赞叹怎么连生气都那么好看,又不太敢直视,怕冒犯了他。   她们刚刚虽然逃过了一劫,但闹出的动静太大,再不走等会儿北狄人反应过来也是个死。   罗綦是真的心烦,她如今就只能给他这个,其他给不起。   她用脚踢了踢狗洞,把周边的草掰得更干净,方便他通行,闷闷劝道:“我知道你不想钻,这不是没办法吗。走门也是过,钻洞也是过。能出去就行,管那么多干什么?”   她想了想又转到晏行面前,低头哄道,“你就忍一忍,越过这道墙就是宫外,除了我没人知道你钻过狗洞。我保证不跟旁人说,好不好?”   许是她太过聒噪,晏行终于在她的作好作歹之下艰难地点了个头。   随后又想后悔。   罗綦哪容得下他再犹豫,立刻推着人走到了狗洞边儿。   刚才那一路晏行都是吊着她胳膊走的,即使他不说她也看得出来他早就没了力气,还能站在这儿不过是强撑。   忙着逃命她顾不上,现在瞅着人面皮子惨白惨白的,胸腔里涌现出一种莫名的从未有过的情感。   有歉意有愧疚,不愿他弯下脊梁受这种委屈,想把一切好的都奉到他眼前,也就是带他冒险走个门。   下次一定。   罗綦忽然想起了茶寮里说书先生故事里那些狐狸精变的蓝颜祸水,真他爹的被她给碰上了。   她催促着晏行趴跪在地上,两掌撑地,沿着那不大不小刚好容一个成人经过的洞慢慢儿往外爬。   晏行今晚经历的很多人生第一次,太过匆忙,相当滑稽,便是几个时辰之前他都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深更半夜跟个陌生女人一起爬狗洞,做如此粗俗不堪的举止。   半个身体卡在洞口,后背顶着墙缘,硌他的骨头。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姿态优雅,仪态万方,叫人动心不已。   就是这乌龟速度让看的人牙酸。   钻都钻了,也不给个痛快。   要不是那副饱受屈辱的嘴脸,就这慢慢悠悠的样儿罗綦还当是他觉得新奇,享受钻狗洞的过程。   这要是换个人在她眼前磨磨叽叽的,她早一屁股踹上去了。   罗綦心里登时没了滋味。   觑眼瞧着还卡在缝儿里的人,窄腰宽臀,前面很顺畅,到了中间的过程有点费力。   看着瘦弱,实则该丰腴的地方还算有肉   长袍被勒上去几分,贴合着纤美的曲线。   那腿腕子细得她一掌就能握住,润润的,并不会太枯,细细长长的两根腿戳着臀。   她是个正常女人,会对男人的身材长相作出评判,但还不至于乘人之危。   非常有原则。   算他幸运。   晏行钻洞没技巧,中途衣服被崎岖的洞墙给勾了丝,怎么扯不扯不出。   十指扣进泥草地里,圆润的指甲里藏满了污浊。   这种形似未开化鸟兽状的丑态叫人看见,晏行羞得直掉了泪珠子,咬着唇拼命拽着袍向外突破,差点用去了半条命。   突然身后一股大力,瞬间把他直接给送出了洞口,左脸砸地,按出个泥印。   等想清楚她着力点在哪儿之后,晏行愣愣地侧倒在原地捂着那部位连哭泣都忘了。   然后他看见一个女人如同钻地的蚯蚓一样灵活,跟在他后面游了出来。   瞬息之间她已经高站在连片的枯草地之上,杂乱丰密的野草也只将将遮到她的膝盖。上挑的眉眼带着天生的得意劲儿,若不是衣衫太过寒酸破旧简直像个刚得胜归来的大将军,英勇至极。   罗綦蹲回去把洞口收拾好,拔去折枝重新用枯草遮掩住,叫人看不出端倪才拍衣服离开。   “汪!”   晏行看出了神。   陡然一条温热湿润的长条舔上了他的脸。   “啊!”   短促一声惊呼。   眼前出现了一条哈哈吐气的大黑狗,流着口水,看着就不怎么聪明的模样。   晏行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手在空气里胡乱挥舞着。   “你他爹的,滚。”   罗綦见状,连忙几步跨过来赶走了偏就爱往美人身边凑的色狗,有了狗夫郎还不安分。   她拦在狗和美人之间,替自家狗崽子解释道:“你别怕啊,是我的狗。她喜欢你。”   看着就和主人一个德行。   后面还有一条伸头探脑,不敢离近他的西施犬。   他记得是他母皇那位兰淑君的狗,以前朝他吠过,因他被宫人打过几棍。   晏行抿抿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道红晕。   刚才他感受到力量的地方还在发热发颤。   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正经经地站着,什么都没提。   晏行觉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可他说不出口,质问不了,只能把苦楚往肚子里吞。   不多时,一只骨节分明的脏手伸到晏行眼前:“快起来,咱们回家。”   他偏过脸,握上去。   然后不费任何力就站了起来,踏着小碎步左右晃了两记。   罗綦扶稳了他之后,便蹲身向下,背对在他面前。   “上来!”   “…做什么。”   就这他着脚软样儿天明都走不到家。   罗綦懒得啰嗦,漫不经心道:“我背你走。”   直到她晃着腿快等得不耐烦,一具略带寒意的身体静静铺陈在背上。   罗綦猛地打了个哆嗦,接着掩饰般利索地捞起一双腿弯,背起人匆匆赶路。   “走了,抓紧点儿。”   罗綦提醒。   晏行生涩地环住她的脖颈,趴在她肩头。   味道并不是太好闻,汗臭混杂着杂草泥土的腥气,好几天没洗过澡的馊味儿。   可这副算得上宽阔的背叫他安心,让他短暂地停靠下来,不用想那么多。   身心骤然放松,很快,晏行体力不支地昏睡了过去。   脖子口的呼吸很有规律,一道道袭来,搔得罗綦心口痒痒。   她仰头望向天边挂着的一轮朗月,有浮云飘过,皎皎清晖溶进大地,为她们照亮前行的路。   罗綦翘着唇托了托背上失力下滑的男人,今晚所有的窒闷恍然一扫而空,甚至多了几分轻松愉悦。   这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宝贝都没捞着。   作者有话说:   罗七:背着夫郎回家咯!   短小过度一下,开启小情侣相处田园副本。   感谢在2022-05-30 17:01:24~2022-05-31 15: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嫌弃   大瞿最富庶的都城一夜之间陷于铁骑之下,不敢出逃的百姓纷纷躲在家里当缩头乌龟,生怕北狄人一个不痛快给她们砍了头。   罗綦背着晏行东躲西藏,凭着对幽都各种犄角旮的熟悉程度成功避开了沿途的搜查,终于在破晓之前逃出了城。   村长家鸡叫的第一声,罗綦刚到罗家村门口。   有一瞬,日月同辉的景象现在天边,擦着红霞,绮丽非常。   荒芜的田野间,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依然那样破旧,没什么变化。   罗綦把捡回来的男人背进了屋,放在自己床上用漏了棉絮的被子细致盖好,然后转身跑茅草屋后面大树周围朝地上踏了踏,找准地方挖开个小洞。   里头长生正抱着猫靠着墙,睡得正香,哈喇子流了一下巴。   唯有家里的干粮袋子还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里,愣是怎么拽都不放手。   “爹的。”   罗綦又气又乐,她差点死在外边,她倒是睡得香,天塌了都喊不醒的架势。   这地方以前是鼹鼠留的洞。   后来鼹鼠一家进了罗綦肚子,这洞就成了长生的自留地,每天把到处搜罗来的那些宝贝都藏这儿,连罗綦都不知道这丫头从哪儿找到的洞口。   猫比人警觉,见着亮光就睁了眼,“喵呜”一声飞窜出来,利爪直扑罗綦。   等它闻着了罗綦身上熟悉的味道,才可怜兮兮地缩着身呜咽起来。   罗綦抓着它后颈的皮毛,宠溺的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笑道:“长生又忘了喂你饭吧。走,跟我回屋见见人。”   此时长生也迷迷糊糊睁了眼,开心大喊一声“七娘”,然后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罗綦懒得搭理她,就让她在这儿睡,省得搬回去又不安生。   她掏走长生刚失手落地上的干粮袋,抱着猫进了房。   在她背上的时候那人就睡得浅,应该快醒了。   晏行在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中醒来。   身上的盖着的东西太过沉笨,压得他很不舒服。   他坐起身嫌弃地盯着身上那条看不清原色的干豆腐,脑中陆续浮现出流云的尸首,女人不耐的神情,还有一路上颠颠晃晃的杂沓。   他逃出了宫,离开了那个金雕玉砌的牢笼,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战乱里。   半掩的木门被咯吱推开。   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之前,天地还是一片混沌,灰蓝色的光裹挟着早冬的寒风透进糊了草的破洞窗子里,给人一种压抑的逼仄感。   罗綦缩着肩,搓搓手臂吸着气,一进来就立刻关上了门,抵御住大部分寒风。   今年冬天可真是冷得慌,连她都有点儿受不住。   她把猫放下,看见床上坐着的黑影子一愣,随即道:“你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晏行裹着宽袍子坐在斑驳墙面打下的阴影里,手脚全是冷的,饥肠辘辘,还要面对一个有可能居心叵测的异性。   之前逃命的时候太过混乱,他来不及多想。   现在睡了一觉冷静下来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要是这个女人趁火打劫或提出其她什么无理要求...   可若是他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从宫里、从北狄人手下逃出来呢。   晏行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开口,生怕一说话就打破了现有的平衡。   他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罗綦干脆先放下猫,燃起一堆干草木头,在房间中央的灰坑里烧起了火。   火堆带来了光明与热气,冲散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升腾起一室温暖。   晏行攥了攥冰凉发痒的手指,抬头偷看着那个专心对着火的女人。   觉得好奇。   一只棕黑相间的花猫也迈着小步子慢悠悠晃到了她身边趴下,张开嘴慵懒地软声喵叫,蹭着她的腿撒娇。   罗綦取来个豁口破碗,大方地从粮袋里捞了把碎饼屑放里面,还有一根小鱼干儿直直插在上面,随后交换似的用力捋了一把它顺滑的毛,推了推它干瘪地肚子柔声道:“吃去吧。”   在这种人都吃不起荤腥的年代给猫吃鱼简直是一种奢侈。   罗綦没觉得有什么,不远处仔细观察着她们互动的晏行更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给猫吃鱼天经地义,宫里都这么养的。   他无非就是羞愧于自己的小人之心,这女人心肠应当不错,所以帮了他一把。   罗綦收拾完猫,往一口烧黑了的锅里加了勺井水,然后回头对着晏行粲然一笑。   爹生娘养的好长相疏朗大气,比前几年母皇钦点的探花娘还好看,就是举止有点鄙陋。   罗綦蹲过去给晏行递上一个棕黑色的窝头。   她谦虚道:“家里寒酸,你将就点儿。”   其实,能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她还挺得瑟。   晏行抿唇摇摇头,这哪里是一点点寒酸。   用空闲的手并着脚推开那床比石头还硬的被褥,他两腿一弯坐在床沿上。   他没有在床上吃东西的习惯。   可逡巡了满室,唯有这一处是可以坐下的。要不然只能像女人一样粗俗地岔腿蹲在地上,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这是极其不雅的举动,易遭人耻笑。   他不安地将早已合拢的双腿并得更紧,握着粗糙的面食难以下口。   罗綦抱着杂面饼子啃得正香,落下来的小屑也没放过,拢起来全塞进了嘴里。   她见晏行干坐着不吃赶紧招呼道:“吃啊,别客气。不够还有。”   这窝头可是家里为数不多精细粮食。   当初她还富余的时候掺了点儿白面蒸的,软和香甜。上回长生闹着要吃她都没舍得给,这时候一股脑全奉给了晏行。   晏行在她期待的注视下,闭眼小小咬了一口,含在嘴里,不上不下。   光靠分泌出来的口水根本嚼不动也咽不下去,堵在喉咙口还有点儿泛恶心。   没搅碎的糠皮肆意刮着娇嫩的唇舌,干涩太过,狠狠在里面留下几道小口子。粮食的麦香气早就在因放的时间太长而散失,只余弹牙的粗硬甚至还发了馊。   晏行本想给她个面子,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掏出袖子里的手帕侧头皱眉吐了出来。   “我不饿。”   就在晏行把窝头又交还给罗綦的下一刻,他就眼睁睁看着罗綦掰去还沾了他口水的那部分直接扔进嘴里,接着还剩了大半个的窝头又被她塞回了粮食袋子里留作以后的口粮。   晏行一阵羞窘,他吃过的东西该是扔了的,别人怎好再吃。   而且这种难吃得算不上食物的东西她竟能吃得那样香。   怎的不吃些新鲜的,吃出病来怎么办。   心里瞬间涌出千百种不适的想法。   晏行本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其他吃食,眼瞧着罗綦黑下去的脸色便不敢再提,只默默坐在床边等她吃完饭,然后告知他接下来的安排。   猛然嘴里被塞进了一根小鱼干,戳在唇上,抵在舌心。   咸香味登时四散开来,刺激着他的味蕾生了津。   鱼干残留着点苦腥气,但比刚才那个不知道原料为何物的窝头更得他心意,叫他有了胃口。   “真像一只猫。”罗綦嘴里嘟囔着,声音不大。   火上烧着水的锅咕咚咕咚烧开了,罗綦干脆地把一小袋鱼干全抛给了他,没停留太久,又到角落里取了个还算齐整的碗用水缸里的水涮了涮,给他端来一碗热水。   “鱼肉不顶饱,你先吃着填填肚子。明天你醒了我给你弄白面馒头回来。”   “吃完再休息会儿。”   碗给他搁在了床边上,罗綦在做出目前看起来很不着调的承诺之后转身出了门,不再打扰。   和善得以至于晏行还想得寸进尺地喊住她,问一句,能不能把这一床破铺盖也给他换套新的,他睡着很不舒服。   别人家里,不可放纵任性,该守基本的礼仪。   晏行叹口气,喝完手边被放到温热的开水,全身都暖了起来。   太阳高挂,驱不散冬日的寒凉,总归这离奇的一夜被他安然度了过去。   屋子里的窗还在漏风,但因为火堆燃得足够旺,中和了冷意,也不显闷热干燥,很舒服。   晏行将被子推到床脚,和衣躺在床上,身下的木板微微硌着他的腰。   他合上眼养神,思索着今后。   本以为不会睡着,怎料这一觉比他宫里那些寂寥难眠的夜还要安稳。   罗綦跑到长生被褥里睡了一早上,到大中午才起来。   她用力搓了把脸,用冰凉的井水拍了拍除去困倦。   罗家村还是祥和宁静的。   猫趴在干草垛上晒着太阳,不远几条狗觅完食撒欢跑着,北狄人暂时还没心力波及到城郊周边。   长生估计也到河边开心捡石头去了。   唯有罗綦蹲在自家茅草屋前边发愁,这境况要到哪里给他搞白面去。   这边闹着心,突然有个硬物硌在她胸口。   她疑惑地掏出来一看,是昨天房里人给她的报酬。   通体的白玉莹润透亮。   放太阳底下一瞧,上面还刻着画。   她眯眼琢磨着,也不知道去当铺卖了能值几个钱。   罗綦读的书不多,但爱去茶寮里听故事,看得出那上面画的是个凤凰。   能刻龙画凤的都不是俗人,她清楚他是谁。   凤凰遭了难,不小心落在她身边。   要是养不起干脆这时候就弃了,把他赶出去自生自灭,或者交给北狄人换点银钱粮食。   她从不是个良善人。   一狠心,罗綦又把玉坠子给揣回兜里,一个人溜进了幽都。   作者有话说:   罗綦:夫郎好难养,得努努力   感谢在2022-05-31 15:01:05~2022-06-01 16:24: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白 10瓶;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被抓   现在的幽都城可不是她罗綦想进就能进的地儿,可不进幽都她又怎么能养活家里几张嘴。   城郊都穷,就算她去各家村子打家劫舍也不一定能聚到多少东西。   罗綦趴幽都的南大门外边咬着草根,看着那门里进进出出的北狄人脑瓜子转翻了天。   忽然她听到几声鹧鸪叫。   这年头躲得再隐蔽的鸟也被饥不择食的百姓给打光了,这是她们姐妹几人的暗号。   “大姐!”   郭万鼎循着罗綦的回应找过来。   她这人力气大但也粗笨,行动没有罗綦那么灵活,往她身边一扑瞬间引起一大片烟尘,呛眯了罗綦的眼。   “你躲这儿干什么?我刚进罗家村就看你鬼鬼缩缩往幽都里奔。”   “咳咳,你不是跟罗文罗武跑了吗,还回来干什么?”   罗綦把她高扬的头给按进了草地里,看着不远处守城门的蛮子没发现她们这儿的动静才松了口气,咒骂道:“老娘差点儿被你丫害死!”   郭万鼎傻呵呵笑了两声,随即正色道:“我是帮着罗文罗武送她一大家老小出城,结果刚去两里地就出了事儿,眼瞧着她们爹娘就被蛮子砍了,得亏我们跑得快要不也得死。”   罗綦一愣,她心里清楚能逃出去的是少数,但谁都说不准将来会发生什么,这毕竟是条活路。因此当初她们几个要走她也没拦。还让郭万鼎是个孤家寡人跟着一起走,到时候帮忙照应着,说不定老天能放她们一条生路。   但是没成想,还是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她心下唏嘘,又听郭万鼎没心没肺道:“当时罗文罗武眼睛都红了,要不是我拦着肯定得上去拼命,也是个死。”   “后来我们仨一块儿跑的,一个劲儿地狂奔,没多久她俩就没了影。”   罗綦简单了解了情况,狐疑道:“那你?”   “找不到她俩我去哪儿不是去,干脆又折了回来。然后...”   郭万鼎挠挠脸,黑脸粗娘子脸上突然冒出了点儿男儿郎的娇羞,酸得罗綦牙疼。   “我就趁乱溜进了城里,去看看小柳枝。”   她那南风巷的姘头。   “一夜?”   瞧着罗綦一脸揶揄的样儿,她又解释道:“我就去看了眼,没干旁的。道上我瞅着王百万家里没人,爬墙进去瞅了眼。大姐,你可没见到那老娘们儿家里好东西真不少,一板车都装不下!我刚去罗家村就是给你送褥子去的,今天咱俩再去捞一波?”   罗綦眼珠子一翻,她从小认识郭万鼎,她人实在,有话直说不打弯。   她这话里毫不设防地透露出俩信息,一是是王百万家里还剩不少值钱的东西,说不定仔细搜搜可以弄到白面;二是她进得了城,并且把东西运出来没人拦。   喜从天降,把罗綦砸了个正着。   罗綦面上没显,一掌拍上郭万鼎的右肩,淡定道:“算你这丫头有良心,有好事没忘了大姐。得,今天大姐就跟你混!”   郭万鼎从来都是跟着罗綦的吩咐办事儿,好不容易表现了一下还受了夸奖,喜不楞登地窜了起来:“大姐,跟着我走。”   她俩人高马大的,一从城外光秃秃的防护林里走出来就惹了眼。   几个拿着枪戟的北狄士兵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话恶狠狠地上前驱赶:“干,什么的!快滚!”   “诶,官娘,我是今早仇昭那朋友啊,推车出来的,还记得我吗?”   罗綦眼瞅着郭万鼎从怀里掏出几个小玉蟾硬往那几个蛮娘子手里塞,心惊她肯定弄到了不少好东西,一时又想起被自己抛在身后的那一大袋金银玉器,刚结了疤的心口陡然又豁出一个大洞,冷风凉嗖嗖往里头灌。   对面别的话听不太懂但仇昭这两个字似乎说动了她,拿着玉蟾掂量着,咧唇笑道:“是你啊,进城?”   “是,是,仇昭让我来帮忙的。”   “哦,进去吧。”   摆放在城门口的拒马被人拉开缝儿,容她们进入,轻易到罗綦有点儿发懵。   在那群蛮子不善的目光里,两人飞快进了幽都。   里头还跟昨天一样荒凉,原本挤满了摊贩的城道只剩几个被烧毁了大半的棚木架子。   度过那个关卡之后,罗綦和郭万鼎简直如鱼得水,无所畏惧。   偶有几队卫兵巡逻也被她们给避了过去。   俩人勾肩搭背,直往王百万家奔。   路上罗綦试探着开始套郭万鼎的话:“城里比我想象得安宁得多,北狄人也没我想象得那么野蛮嘛,不错。”   “还不是之前杀的人太多遭了大怨,要前两天攻进来估摸着就得屠城了。你可不知道,那些年轻的逃走的还有之前守城的残兵,最近都聚在临泽山上谋划着反攻幽都。人还不少,又比蛮子熟悉地形,虽不至于把她们赶回北方老家也够她们头疼的了。这回带队的主将是北狄皇帝的三女儿,想表现着呢!正严禁手下随便杀汉人劫汉人财,还准备发粮发银子,叫城里的人都安分点。”   罗綦讶然道:“哟呵,郭万鼎你出息了啊。”   郭万鼎挠着脸,挺不好意思:“都是大姐教得好,而且这都是仇昭跟我说的。我以前喝花酒认识的人,本来是个街混子。她现在跟北狄人那儿当叛徒,谋了个把总的职务。我早上一不小心被她给抓了,她看情分把我放了送出了城。我瞧着她可是得了道,在北狄人手底下的日子比从前滋润不少,咱就是跟着升天的鸡犬,能捞一笔是一笔。”   “哦。”   罗綦心里活泛起来,这北狄人带来的军队也不少,找个不是一条心的汉人当把总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她暂时没跟郭万鼎说想法,就她这大嘴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漏了馅儿。   以前她们几个人时常在王百万家门口蹲点使坏讹钱花,路上没人更给了她们行了方便,直接绕到了人家后门口的巷子里,两手一攀翻上了墙。   “他爹的王百万,没事儿把墙砌这么高干什么?”   “防贼呗!”   两人接连落地,砰砰两声响,滚了一身的泥。   屋子里值钱的东西早就被郭万鼎这些来得早的搜刮了干净,上赶着当贼的可不只是她们俩,说不定平时人模狗样看不起她们的也来翻了墙。   罗綦也没抱太大希望,把下人房里被人丢地上的几床劣等青花棉被捆了捆给扛上了肩。   郭万鼎逛了一圈也没见着什么好,看她搬被子连忙道:“我刚给你送了床,王百万她儿子房里扒出来的,十成新,香甜软和,那被面可是缎子的,可比你身上这床好多了。你和长生盖一床就是,要这么多干甚,白白浪费力气还占地方。”   罗綦不想说那么多,含糊道:“有备无患。”   两个人像是给王家收拾残局一般,能捡的都捡了,硬是从那些碎片里捡了点儿能用的生活用具。   最后连郭万鼎都打趣,她大姐被子、脸盆,连男儿家床上用的尿壶都不放过,看着像给夫郎准备的聘礼。   说完又有点儿惆怅,二十多普通人家都能当娘了,她们攒不下钱,没人愿意把儿子嫁过来,可谁又想当一辈子光棍儿。也就去暗门子花几个钱,尝尝销魂的滋味。   就她大姐平时对男人不感兴趣的样儿,现下竟也动了娶夫的心思。   越解释反倒显得掩饰,罗綦晃着个口脂瓶随性答了句:“到年纪找个人过日子也不错。你也该多思量着,要是那小桃枝真愿意跟了你,到时候大姐给你撑场面把他赎出来。”   “大姐你不会真心里有人了吧?谁啊?不会是罗小阮吧?她那个娘可不好对付!我瞧着村长家罗安也不错!哎呦!别,别,大姐我错了。”   被不耐烦的罗綦狠揍了一顿的郭万鼎再也不敢多她的嘴,拎着临时用绸料扎的袋子到了王家大厨房。   米面粮油全是稀罕货,早就被抢了个精光,地上洒了不少,但全和了泥水,根本不能吃。   罗綦正可惜着,狗鼻子一动,紧邻着王家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了喷香的馒头味儿。   住这条巷子里的富贵人家厨房一般都建在后面,离得近,方便通烟火气。   罗綦和郭万鼎对视一眼,皆不约而同循着那股麦香味而去。   翻过两道矮墙就找到了地方。   炉子里正烧着火,上面蒸着几个白生生的大馒头,也没人看着。   对几乎一天没吃饭的两个人来说这东西比金子还诱惑。   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了俩,郭万鼎没想法,罗綦可得想着家里,边吃边往怀里揣。   鼓鼓囊囊的一大包,比杀猪娘胸前那两坨还大。   “你们是何人!”   一声疾呼,厨房里瞬间涌进几个人。   嘴里还塞满了馒头的罗綦和郭万鼎被逮了个正着,全堵在厨房里。   罗綦两人拼死争斗了会儿,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地方狭窄施展不得,最终被按着头压在地上强行捆了起来。   那家主人进来一看,罗綦透着阴狠劲儿的眼睛也登时亮了。   这不就是她被林世蕃捅了那天给帮忙带路的几个南方娘子么。   说是趁着幽都物价上涨来做生意的粮商。   当时罗綦还心里嘀咕,这几个人虽然出手阔绰却不像商人,反倒像是种地的农民。   作者有话说:   罗綦:阿行,我捡垃圾回来养你了   感谢在2022-06-01 16:24:23~2022-06-02 16: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心安   这一觉晏行睡了很久,昏天黑地不知时辰,也不会再有人唤他起床,叫他当心睡多了晚上再失眠。   恍然一睁眼。   破旧粗陋的房顶,连梁都没有,隐隐还有粉尘向下落。   晏行心知这不是梦,嘴里还有鱼干的腥味儿,再睁一次眼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然后他对上一双伸在他头顶炯炯圆睁的好奇眼睛,呼吸一窒,吓得朝后边一缩。   “啊!漂亮哥哥醒了!”   长生也朝门边退,手舞足蹈的,脸上却有点儿畏惧,不敢靠近。   晏行按住刚醒就被吓到失常的心律,凝神问道:“你是谁?”   “长生,长生,我是长生!”长生用力动脑筋想了想,加了一句,“长生是七娘养的。七娘呢?你怎么睡在七娘床上?”   简单沟通了两句,晏行已经能从她的语气和动作判断出这是一个心智不全之人,而她口中的七娘,大概,是带他回来的女人。   晏行反问:“你不知道七娘去了哪里吗。”   “哦,”长生顿时沮丧起来,“她肯定又去城里玩了,每次都不带长生。长生要在家里看粮食。”   七娘昨天就去城里玩了一整天,今天还去,也太气人了。   不过今天家里多了个漂亮哥哥,她刚开始还以为是坏人呢。   他长得那么好看,脸蛋子比藏在深水里的石头还光滑,怎么可能是坏人。   长生看愣了眼,对着晏行傻笑起来,显得更呆了几分。   晏行瞧她这样,也知问不出什么便回神打理起自己来。   他侧身撕开里头破损的宫装薄衫,呈一条带状系在腰间拢了拢。   纤腰如柳,在宽大蓝袍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娇弱柔软,轻轻一掐就能断了似的。   这衣服总算合身了些,不至于令他行动不便。   晏行下了床后便招来一直不远不近跟在他身后两米远的长生,对他笑道:“这地方我不熟悉,你带我转转吧。”   “嗯!长生带漂亮哥哥去玩!”   罗綦的屋子就那么麻雀大点儿的地方,没一会儿就转了个遍,长生又把他带去了常玩的河边。   以前这里也会有很多其他人,像长生一样捡石头戏耍的小孩儿,浆洗衣服的男郎,午后晒太阳的老人,现下全没了。   长生拿石子往河上扔出几个旋儿,惊起几道涟漪,余下全是死寂的回声。   罗綦推着装满粮食用具的板车到家的时候,正看见两个人铺着条破草席在自家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坐着。   那个男人似乎在教长生写字,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长发垂在脸侧,遮着他精致艳丽的眉目,却藏不住那份娇俏端庄,她从没见过的恬静样儿。   长生也只摇头晃脑地跟着听,在这个格外温馨的下午,外面的乱世与她们无关,能轻易安抚下罗綦躁乱不安的心。   她远远喊了一嗓子,两个人立刻看过眼来,表现各异。   长生很给面子地一下站了起来,跑到罗綦身边帮她推车子。   反观另一个,侧过头,拘谨地起身,踌躇片刻后快步走进了屋子,躲着不见人。   罗綦顿时不忿了,防她跟防贼一样,跟长生却那么亲热,凭什么。   东西全从车上解下来之后她也没时间休息,赶着去把板车还给幽都的城防,想起他刚才被衣服绊了脚的模样中途又转道去了罗小阮家。   被砂石掩盖的地窖门被敲响,里面没有回应。   罗綦道了声:“小阮,是我,七娘。”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木栓被抽出的动静,罗小阮从漆黑的地窖里探出一张略显瘦黄的小脸,惊喜道:“七娘!你怎么来了!”   没等罗綦说话,里面就是一阵骂骂咧咧:“罗七娘,你怎么又来了!我警告你可别打我们小阮的主意!我家小阮将来可是要嫁大官儿做诰命的,滚滚滚。”   他那个手脚健全却一天里有大半时间摊在床上的娘,喝着酒骂着人,不堪入耳地叫嚣着。   其她两人只当她是空气,兀自聊着事儿。   “我想问你拿两套男装。你放心,用白面和米换,我今天弄到不少好东西。”   罗小阮心里顿时起了疑,沉默着转身爬下木梯捧来几件干净发白的衣裤。   “给你,几套不穿的衣服而已,家里粮食够,不用费心。”   罗綦没有推拒,想着她们住地底下也不好开火,便道:“谢谢了啊,外边还算太平,过两天你就可以带着翠娘上来住了。对了,明儿家里蒸馒头,你过来搭把手,有新鲜的不吃白不吃。”   “诶!明早我就去你家。”   里头半醉的中年女人也竖着耳朵听,不满喊道:“别想着让我儿子给你干白工啊!个泼皮丫头!”   “别理她,”罗小阮小声笑,“七娘你等着,我给你去拿腌菜,春天的时候多做了一罐,一直忘了给你。”   罗綦本想拒绝,她一般不从罗小阮这儿随便拿东西,转念又想到家里那张挑食的嘴,动摇了会儿就没拒绝。   罗小阮人看着瘦小,手艺确实不错,寻常的野菜也能做出鲜味儿。他常在各个村儿的家宴上掌勺,会赚钱,就是供着他那个有小癖却无大过的娘有点儿亏。   罗綦拎着陶罐走到家,长生还蹲在栅栏口画圈圈,鬼画符一样。   她皱眉看了会儿,冷不丁站她背后问了句:“画的啥?”   长生先是得意,随后脸上又显出炫耀:“不是画,是字!阿行说这是长生,长生的长生。”   “美得你,还阿行。”   罗綦磕了长生一个脑崩儿,刚知晓的名字在她唇齿间咀嚼着,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子。   人还藏里边儿,昨晚也没见他这么不待见自己。   罗綦几步跨过去,刚想一掌推开门,手触上木头又犹豫着换成了指弯,叩响。   “进来。”   溪水淙淙灌进罗綦的耳朵,清凉悦耳,婉转悠扬。   她先探进一个脑袋,里头火早就灭了,夕阳落垂,显得有些昏暗。   没吱声,罗綦走进去点了火,等屋子重新亮起来才背着身道:“饿了吧,今晚有好吃的,我去叫长生吃饭。”   瞧她一直在忙,晏行也暂且歇了想喊住她细聊的念头,并不急于一时。   破布木板搭在草垛上摆在床边,上面还放着几个不成套的破碗。   堆成山的白馒头沾着几个黑指印,旁边是一小碟看不清原状的腌野菜,她们今晚的餐食。   家里的小花猫趴在罗綦脚边,等着开饭。   作为一家之主的罗綦蹲地上,朝每个人的碗里发了一个馒头。   这都是从那群南方娘子那儿弄到的。   那人认出她来就把她们给放了。   罗綦这人脸皮厚,见她们富有,不管熟不熟,上去就是一顿寒暄,有意无意透露出自家想要点米面的意思,便是要用刚搜罗到的东西换她也认了。   没成想,那人只是哈哈大笑,立刻派人送来了不少东西,够她们一家吃上十天半个月的粮食,就是她几个属下看着不太乐意。   罗綦可管不了那么多,面上不动声色很不客气地收下了所有的馈赠,反正一出门拍屁股走人,她们后悔也找不到她,麻烦能少惹便少惹。   苟出了城,她和郭万鼎按人头分了口粮,各自心满意足地归了家。   今晚这顿饭比她们过年吃得还好。   长生举着用竹子削好的筷子,嘴馋地等候罗綦发话。   “吃啊!”   “嗯!”   两人一顿狼吞虎咽,一筷子菜就着馒头,吃得叫看客也口齿生津。   原本早就饿过了头的晏行偷偷滚了滚喉结。   他面前的这个馒头已经是特意挑的最干净的一个了,免不了上面还有几道黑色的痕迹。   撕破表皮,露出里面软糯干净的内芯。   晏行递于唇边谨慎地咬了一小口,香浓的甜意瞬间溢满口腔,舒缓了腹中绞人的饥饿。   皮被他剥在碗里,那边长生吃完自己的馒头也没有再要新的,眼馋地看着他的碗,舔舔唇。   罗綦埋头吃饭,不理会她们的互动。   长生小心地指了指:“你,这个不吃了吗?”   晏行想到今早罗綦吃他剩下东西的可惜劲儿,迟疑地点了个头。   “那全给长生吃好不好!”   不等他反应,长生手一伸已经把他的碗给捞了过去。   罗綦低声嘀咕了句:“他爹的饿死鬼投胎,老娘迟早得给你吃穷。”   却也没有阻止。   晏行身处其间,格格不入,连含在嘴里的馒头也有点儿咽不下去。   一下子从天上掉落到地上,任谁也一时接受不来。   罗綦察觉到他的失落,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多喝点水,容易饱。对了,我弄了两床被子回来,晚上给你换上。”   晏行点头致礼:“多谢。”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吃得还没长生多,就算让罗綦一直养着她也愿意,就怕人家不稀罕。   “我想去滇州,去寻我姑姑。”   到了这里之后她一直没有询问他的身份,他也无意主动托出。   他想过是否要去找南迁的朝廷。   可青蔼有那么多大臣扶持教导,应当没那么需要他,他去了不过是个负累。   甚至她们也并不希望他的出现害得她们复国无望,招去灾祸。   现在唯一能护他周全的只有远在云南驻守的亲姑姑。   一个普通男子在这种环境下要独自出那么远的门去寻亲都艰难万分,更何况是他。   罗綦瞧他这肩不能提的娇娇模样,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遭遇多少挫折呢。   索性也没多说,她淡淡道:“现在北狄人看得紧,你出去就被人抓了。过段时间等稳定下来再说吧。”   “我省得。”   “吃饱了没,我收了啊……,给你铺被子去!”   烧开的热水先在旧席子上洗刷了两遍,再用干毛巾吸干水,铺上干净软和的蚕丝被褥,整个人都能陷进去的舒服。   罗綦铺好之后对着旁边干站着也不知道帮个忙的晏行道:“你运气好,这还是新的没被人用过,睡一觉明早起来就有新馒头吃了。”   晏行怔忪片刻,迟疑道:“那...那你呢?”   这房间就一张床,被他给占了她又该去哪里休息。   “我这几天先跟长生一床挤挤,”罗綦指指墙角张着嘴打哈欠的猫道,“让它陪着你。”   房间里默了声。   晏行突然叫住已经收拾完所有走到门口的女人,真心实意地道了句:“谢谢你,七娘。”   扣住门框的手猛地一抓,心口被猫挠似的痒痒,片刻后罗綦懒洋洋地回过头,痞笑道:“没关系,安心歇着。” 第13章 意动   晏行在罗綦家就是个吃白食的,啥事儿都不会干,早早起来就瞧着罗綦她们俩忙得热火朝天。   想上前帮忙,却不知道从何处插手。   直到罗綦生好火摞好面粉之后让他进去帮忙加水和面。   只有一个灶炕的简陋厨房里烟熏火燎,雾气弥漫。   晏行穿着一身农家郎的衣服,垂在身侧的手有些不知所措地蜷缩着,仔细询问道:“要加多少?”   “差不多就行,你看着加,多了少了到时候我知会你一声。”   晏行垂眸有些不安,不清楚她说的这个差不多到底是几何,只能提起陶壶注入一汪罗綦早晨刚挑上来的井水,斟酌着边加边抬头看罗綦的脸色,生怕糟蹋了这些来之不易的粮食。   他这双手会写字画画,可是对于一般男儿家该会做的男红烹调却是一窍不通,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亲手下厨。   “够了。”罗綦洗干净手,用面粉埋盖住快溢出来的水,利落地叫散落的粉状物快速成状成型,很是神奇。   平时到了用膳时间便有侍子端着各色精致的饭食,今天竟是晏行第一次见到食物的制作过程。   “这是什么?”他问。   罗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细白莹润的一根连个茧子都没有,指着她静置的草木灰溶液。   “让面发起来的东西,蒸完了吃起来软和。”以罗綦不大的知识储备量也解释不出原理来,但在人面前不能怂,瞎掰道,“馒头里不是有点儿小气泡吗。就这东西弄出来的。”   罗綦说的通俗易懂,也不是深奥的内容,晏行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原来如此。”   他一副受益匪浅的崇拜模样,倒把罗綦弄得挺不好意思,边吐槽着怎么比长生还好骗,又迅速膨胀起来,真话加上假话唬得晏行一愣一愣,不时感叹着自己浅薄无知,这世上的奥妙还真是无穷无尽。   她俩在灶台边一来一回,小声说着话,被分配去灶膛烧火的长生看她们这里热闹,火钳一扔也吵着要过来帮忙,被罗綦给狠瞪了回去,讷讷不敢再言。   家里有了阿行之后七娘的脾气可越来越暴躁了,如此长生不满地往灶里添了一把火,将炉子烧得更热,蓦地大声吼道:“哼,七娘只喜欢阿行,不喜欢长生了!”   本来热烈聊着的两个青年人似被突然大起来的火熏得脸色通红,连眼睛都不敢对视。   长生这丫头仗着脑子不好一天到晚尽瞎说,罗綦冷静下来偷瞄了眼旁边耳根微红的男人。   “面揉好了得发一阵儿,咱们先去出去吃个早饭,有米汤。”   “嗯。”   不等罗綦吩咐,晏行已经快步跑出了这个令他一时心慌意乱的狭小空间。   早冬的凉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他从来都知礼守节,定然是里面太热才会让他昏了头。   被中途打断的对话末尾竟还有些恋恋不舍,令晏行失神。   罗綦端着两个碗出来的时候见他还傻站在院子里发呆,生怕再对他生出冒犯。   不然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关系又得变成昨晚那样,糟心。   她没凑近,离得很远喊了一嗓子:“今天太阳好,咱们就把饭摆在院子里吃。”   晏行没有异议,主动到房间里搬来了草垛席子,并且铺上了罗綦昨天捡回来的坐垫,有点儿脏,但将就着能用。   罗綦和长生到地儿一看,布置得跟城里人家到她们村儿附近春游的排场有得一比,谁知道她们俩还有机会过这种有吃有喝的富贵生活呢。   有点儿新奇。   “把你狗爪子洗干净了再过来吃。”   长生今天本来就不太开心,被罗綦一凶灰溜溜地去水缸边洗了满是灶灰的手,又灰溜溜地跑了回来,闷不吭声地盘腿坐着。   罗綦本来也想一屁股坐下去,瞧晏行规规整整地跪着,便有样学样地坐在他身边,颇有架势。   饭菜还是老一套,腌菜加主食没有荤腥。   晏行叹口气,不懂得这个女人就吃这些怎么还会长得那么有力气。   平时到了吃饭最起劲的长生却头一撇,闷闷不乐。   罗綦无奈,手掌在她头上摸了把安慰道:“七娘也喜欢长生!”   “嗯!那就好!”   长生不记事儿容易哄,给个台阶就能下,这句话倒给了晏行不自在。   “长生饿了要吃饭!咦?阿行脸上有脏东西。”   “哪里?”   晏行心里有事,反应过来着急地用手去挡,恍然有根手指快他一步擦在颊侧,把上面不小心沾染上的面粉给抹了去。   蜻蜓点水般,一瞬即过,快得像从没有碰上过一样。   长生开心地拍着掌笑道:“没啦!”   罗綦清咳一声,也笑:“快吃吧,咱们家可是好久没喝上过米汤了。阿行一来我们的日子就越过越好了。”   门外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安稳。   “七娘,你跟长生吃着呢?”   被罗綦喊来帮忙的罗小阮正站在栅栏旁,眼睛全盯着穿着他衣服的陌生人。   晏行比罗小阮高些,衣服并不合身。但这套普通憋屈的村夫农装偏生就被他穿出了贵气,撑得笔挺顺直,一瞧便知跟他们不是一类人。   晏行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对他稍稍显露出敌意的年轻男子。   家里好久没来这么多人,长生兴奋地喊道:“小阮来吃。”   “好,我也没用早饭呢。”   栅栏被拉开,罗小阮很不见外地进了门,就坐在罗綦正对面,四面全被人给占住了坐。   罗綦把膝盖下的软垫扔过去:“你坐着。”   然后毫不吝啬地给他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粥。   “翠娘呢?要不要给她送点儿去。”   “她最近赌瘾犯了,晚上愁得睡不着觉,现在正打着呼呢。等她醒了吃馒头就行。”   她们就着家常琐事熟稔地聊着天,一时顾不上旁人。   倒是长生有良心,见晏行只捧着碗喝粥提醒道:“阿行,吃酱菜。小阮做的酱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酱菜。”   他闻言簪花弄玉般浅尝了一小口,赞道:“确实不错。”   入口浓而不涩,还保留着菜蔬的清香,确属配粥的上品,比之御膳房那些别有一番风味。   几个从来都是随便把酱菜往粥里一搅的人看着这景象都有点儿愣,默默收敛了自己的体态,连喝粥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罗小阮心里挺不是滋味,开口道:“七娘,这位哥哥是谁?我以前怎么都没见过。”   “哦,他呀...”   罗綦迅速在脑子里盘好了一套完美说辞却被晏行抢了先:“我与家人失散,暂时在七娘家借宿几日。”   最近城里城外都乱糟糟的,有钱人向外逃散的时候出了事也很正常。   这位叫阿行的公子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定是七娘心善,见他可怜才收留下来的,应当不会留太久。   看着也是他与罗綦更为般配。   如此一想罗小阮便安了心,对晏行也热情了很多,还说有什么不方便的找他就行,衣服不够他家还有。   晏行落落大方地点了个头,表示不会客气。   被他抢了话的罗綦却沉默了很多,只有在罗小阮指名道姓地提问之后才答上一两句。   一顿饭,除了长生每个人心里各有计较。   饭后,罗小阮利落地收了碗筷跑去涮洗,罗綦也到厨房看面发得如何。   没有人会要求晏行这个客人去帮忙,晏行也失去了早上的劲头,一个人闷回了屋子里,像昨日一样。   厨房里有两个能干的人就够了,长生没定性,不一会也跑了出来,在屋门口用碳枝复习着昨天“长生”那两个字,一遍又一遍,非要全印在脑子里不可。   跟长生相处一天不到,晏行觉得长生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傻,反而特别有韧性,做事有始有终,很多普通人都做不到的一点,若不是生在贫穷人家有人好好教导也不至于如此荒废。   他招来长生让她在自己脚边写了一遍名字。   “我今天再教你两个字,想学什么?”   长生立刻答:“七娘,我想学七娘的名字。”   “好,”晏行答应得爽快,略一沉吟又道,“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教你。”   “嗯!”   “你知道七娘和小阮是什么关系吗?”   这个问题确实给长生问住了,她挠着脸疑惑道:“大家都是好朋友啊。”   话落,她又想起郭万鼎平时打趣罗綦的话,兴奋道:“哦!对了,小阮是七娘的夫郎!”   晏行听得一噎,都有夫郎了,还这般轻浮作态。   枉他之前还以为…   莫大的耻意在心头漾开,有自作多情还有被挑衅的不快。   如今寄人篱下只能委曲求全。   他用力在地上划了七娘两个大字,严肃地指给长生看,这就是她今天的功课。   长生弄不懂阿行怎么突然变凶了,有点儿瑟缩,低头瞧见新字随即开心了起来,她以后也是会写七娘名字的人了。   靠着两个字,晏行和长生消磨了一早上,刻意不去理会在厨房里忙碌的人,炊烟阵阵,新蒸馒头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   反正他总是多余的那一个,快点离开便好。   突然有个粗娘子闯进了门。   “不好了,大姐!昨晚上幽都城门口发生了械战,死了不少人,听说是以前那魏王带人反扑回来的。今天北蛮子就把她未婚夫的尸首挂城楼上示威呢,你说她们不会再杀咱们汉人泄愤吧!”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都有夫郎了还在外面瞎撩拨,渣女   今天晚啦,不好意思!   感谢在2022-06-03 15:02:17~2022-06-04 19:4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万万不爱玩、不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守诺   在厨房里忙乱了一早上,罗綦一直琢磨着早上晏行的那句话,跟她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颇有点儿翻脸不认人的意思。   其实他本来就是高高在上身份尊贵,而她是只妄想吃天鹅肉的癞□□。   人现在住她家,虽说心里有那么点儿稀罕,但到此为止,罗綦压根儿不敢多想。   罗綦清楚晏行这种人就算落魄也是打心底瞧不上她的,有权有势的人就这种德行,成天看不起这看不起那,晏行掩饰得好她也不打算戳穿。   从女子的角度看来,她这种人娶一个罗小阮那样会干活能帮衬的人才是最实惠的,养着晏行跟养着长生没什么区别,可是见着晏行那样儿她又舍不得,舍不得他出去受苦受难,舍不得他迫不得已去求别人。   “七娘,想什么呢?再添点儿火。”   罗小阮站在在灶前一笼一笼把捏成状的馒头放到锅上蒸,手脚麻利干活快,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罗綦抹了把脸,闲聊道:“估摸着现在柳怀瑾到南方了。那丫头心狠,扔了老子娘一个人跑去江南过好日子去,你说咱们孤家寡人留下图什么。”   罗小阮一愣,问道:“七娘你也想去南方吗?”   罗綦说不清,心里头乱得慌,现在幽都变成这样,留下来短期内没什么好营生。她也不认为有福气能再遇上一群白给她粮的傻子,只能坐吃山空,不如去南方博一把。   总不能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   正巧晏行也要往那边去,还能顺他一程。   她捅了捅被埋在枯草下的火星子,头疼道:“还没想好。”   罗小阮略微安心了些,甜笑道:“那七娘什么时候想好了跟我说一声,别跟柳怀瑾似的一声不吭就跑了,我给她缝的鞋都没来得及送出去。”   “好,”罗綦答应得爽快,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得好好谋划,“对了,你针线好,回头帮阿行改改衣服。我昨天还捞回来几条缎子,你俩分分各自做件新的。我过两天再上山看看能不能弄点野味儿,咱们一起过个好年,有啥事儿等过完年之后再说。”   “我等会儿就去帮阿行看看。”   她俩互相帮衬着活像一对小妻夫。   从小就认识,对彼此了解也深,真要到了结亲那一步也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可惜这是个乱世,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意外。   听到郭万鼎再院子里喊的那一嗓子,罗綦立马扔下火钳跑出了门,示意郭万鼎小声点,皱眉问道:“她哪个未婚夫?”   “就那个帝卿,安宁还是长宁的,反正就挂城门楼上呢,我去看了,看样子死了不少天。”   罗綦看了眼闭合的屋门,心下一沉:“蛮子怎么就知道那是长宁帝卿?”   “穿着凤凰羽纱的还能有谁,就死寝宫里边儿。听人说前皇帝后宫有几个君侍被北蛮子给收了,他们指认的,做不得假。”   罗綦略一沉吟,拍拍郭万鼎的肩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厨房,那里有刚蒸好的馒头,吃饱了咱俩一起去看看。”   “好嘞。”   罗綦推门进屋的时候长生还蹲地上写字,嘴里念念有词,对外面的动静没什么反应。   她赶跑了人走到瘫坐在床沿上的人问道:“你都听见了?”   晏行清浅地点了个头,双目失神地垂落在地上。   从破城到现在,他离危险最近的一次就是逃出宫的那天晚上被北狄人追赶,身边还有罗綦护着,感触不深,混混沌沌。   不是无知无觉,只是想逃避。   不愿接受国破家亡的现实,便是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像个小男儿一样跟个乡野村夫争风吃醋,那般的不争气。   如何对得起舍命换他自由的流云。   罗綦知他心焦,安慰道:“你不用着急,我去探探情况应当不会有大事。”   晏行忽地抬起头,含着碎光的眼睛直直看向罗綦,看得她心神一荡。   她能察觉到里面有万般的不信与困惑犹豫,很是复杂。   罗綦从怀里掏出那个玉坠子晃了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给我的报酬,是我没处理好,咱们可不做那种亏心生意。”   “可你是怎么知道...知道我就是...”   晏行不敢再说下去,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一着不慎便是个惨死的下场,甚至会变成拿捏威胁义军、南廷的人质。   长居深宫,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空有一肚子无用的诗书,罗七娘是他如今全部的依仗。   他不得不信任她,也不得不赖着她。   罗綦笑:“因为我以前见过你。”   走了狗屎运那天,透过暮色烟尘,清雅秀丽的仙子落入了她的眼,轻易攥住了她的心。   罗綦和郭万鼎二人先去幽都外蹲守,并不打算进入。   城门的看守比昨日猛增了好几倍,门口还有大片未被清理干净的血迹。   城楼上原本挂着军旗的长杆垂下一具早就脱了水的干尸。   羽纱长袍连着失去光泽的长发被风迤迤吹着飘扬。   那张脸已经呈现出紫黑色,着实看不清他原先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但北狄人其实并不在意这具尸首到底是不是大瞿的长宁帝卿,如此行径不过是用来震慑那群妄想夺回城池的败军之将,威震城里蠢蠢不安的汉人百姓。   大瞿已经名存实亡,以后整个汉人的江山全都会像幽都一样被她们北狄人掌控。   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光靠一群散兵游勇如何救得起苟延残喘的大瞿。   “大姐,是长宁帝卿吗?”   今日不同往日,郭万鼎顶着头枯草藏在罗綦旁边,以防被当作义军的奸细给纠出来杀了。   “我哪儿知道。”罗綦含混答着撑起身往回走。   “诶,大姐你怎么都走了。”   “看一眼不就得了你还想干什么?”   今天的郭万鼎有点儿不对劲。   罗綦停下步子抬眼凌厉的觑着她:“郭万鼎你动的什么鬼心思?”   郭万鼎被她看得心虚,腆着脸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   含糊了会儿她把心一横,“哎呀,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姐,要不咱们一起把这长宁帝卿的尸首给盗了,向义军表表忠心,一起上山就个义如何?”   “你想当义军?”   罗綦可从来都不知道郭万鼎能有这思想觉悟,不过这世道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干什么都不稀奇。   “不是,今儿早上我捡着个濒死的义军,听说现在山上的日子可好了。魏王散尽家财给姐妹们购粮买肉,还有还有,她还认识罗文罗武,她们俩现在都当小队长了威风着呢。”   罗綦听在心里不咸不淡道:“你早上怎么不说?”   “早上?嗨,我不是看罗小阮也在吗,他这人墨迹,听着咱们要去当义军肯定要啰嗦着不让。”说着郭万鼎对着揶揄一笑,“生怕自己个儿当了寡夫。”   罗綦忽略了她后一句,赞道:“你这想法还不错。”   对于临泽山上那群义军罗綦并不怎么看好,听意思招罗的都是附近散落的野兵,大多不太服管教。那个魏王刚被赶鸭子上架,空有一腔激愤的空壳子,等过了这股刚刚灭国的劲头真能听她统领的又有几人,到时候魏王府的百年基业怕是都不够耗的。   若没有个能人指点迟早也是被北狄人全灭的下场。   但是作为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却是可行的,总比在家啃干粮的好,说不定以后还能拼出个前程来。   而且家里那个找到了她未婚妻当是比跟着脑袋系裤腰上的自己好。   刚好把城楼上的人给安葬了也算是把之前答应为晏行做的事儿给了了。   罗綦很快在心里盘算出了个最好的结果。   “大姐你也这么认为啊!咱们真要成了,你领头功做大队长,我在你手下当个小队长就行!”   罗綦一乐,勾着郭万鼎的肩承诺道:“得,大姐记着你这份好,以后咱们就是得了泼天得富贵还是让你当老二!你就是我的好二妹!”   “嘿嘿。大姐,那罗文罗武她们怎么算?”   罗綦眸子里的光一收,简单道:“她们另算,咱们俩论关系不跟她们搭嘎。走,先回家。”   到家的时候罗小阮人不在,馒头都已经摆在了篦子上,摞了满满两层。   郭万鼎不客气地取了一个塞嘴里,想到罗綦房里商量事儿。   刚现出了点儿意思就被罗綦给拦住了道儿,拎到了长生房里。   “大姐,听罗小阮说你家里收留了个男人啊,这么宝贝,也不给姐妹瞧瞧。你昨天拿的那些不会都是给他的吧?”   “去你的。”罗綦一脚踹在了正在做道具的郭万鼎屁股上,“你在里边专心弄,没弄好咱俩真得到阎王殿做姐妹。”   说完她就出了门,取了块干净的布一股脑儿到篦子上包了大半的馒头进了房。   晏行早就听到她回来的声音,若真是流云的尸首他却不好开口求她帮忙。   “我晚上去救人。”   晏行霎时睁大眼,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必...”   人活着总比死了好,虽然不想让流云身后还要遭此大辱,但也不想为了这个再搭上人命。   “不全是为了你。魏王最近再临泽山上起义,我想先立点功再去投奔,谋个官儿当当。你去了临泽山也有人护着,不用再过现在这样的日子。”   她全想好了,她的野心,他的退路,天衣无缝,晏行心里虽然不赞同却说不出口驳斥的话。   “我要是到拂晓都没回来,也想托你个事儿。”罗綦掏出怀中捂热了玉块和馒头一同交给他,“麻烦你走的时候带着长生一起走,到了地儿你要不想拖着她累赘也行,我捡到她的时候就在临泽山,说不定她运气好还能遇见个愿意养她的。”   晏行握紧玉坠的指尖透着白:“这么大的事,你不用跟你夫郎商量吗?”   “谁啊,罗小阮?”罗綦反应过来随即坏笑道,“他可不是我夫郎。”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有点儿晚,明天争取调整过来!   感谢在2022-06-04 19:46:29~2022-06-05 17:48: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机缘   不论是城里新来的北狄人还是城外山上的义军,对这块地形的熟悉程度远不如罗綦。   官道两旁连绵的枯树草地掩盖了许多天然的沼泽深坑,若是不妨一脚踩下去许是半条命都没了。   罗綦她吃过的亏多,了解得也多,天刚擦了黑就带着郭万鼎悄摸布置了起来。   今天是弦月,月亮大多时候都隐在云层里,偶然洒下一两缕淡薄的华光,透进城郊杂乱的丛林里映出几个影子来,阴气惨惨,瘆人的慌。   安排妥当,只待引蛇出洞。   罗綦拿出一小壶刚从罗小阮家要来的酒,并上两个碗。   酒浆倾泻,壮了两个女人的胆。   “不怕吧?”   “大姐你这是什么话,当初咱们在山上遇见熊瞎子的时候你瞧见我老郭怕过吗?”   “好!”罗綦把酒碗向下一摔,“今儿晚上是生是死大姐都陪着你!”   郭万鼎登时豪气干天,士气高涨,两个人的小队顿时有了千百人的气势。   流云划过月,此夜凝得像一滩混沌。   夜半寅时,正是警觉性最低的时辰。   恍然一声似有似无的鹧鸪叫,随之幽都城门外燃了一丛草链,明黄带着焦灼气味的光照亮了整夜,似是一条无尽长的火龙。   草扎的简陋人偶挂着破布衣裳,一排排,一列列,有远有近,在冲天的火光下显现出身影,光明寂灭之后又归于黑暗,只露出瞬息片刻的端倪,叫人看不清真假。   城门的守军将领立刻派出一支小队带着火把上前查看,朝肉眼可见离得最近的一处进发。   躲在丛林里的罗綦握紧手上磨了一下午的砍柴刀,只待人一靠近,摔落泥潭未及反应,手起刀落,只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凄惨的呼号。   凄厉的惨叫声在幽暗的黑夜里一声声一道道,宛若厉鬼陈诉冤情,不甘心就此死得不明不白。   颤抖的刀刃上还滴着血,罗綦来不及稳下心,领着郭万鼎躬身在草丛里飞快向幽都城突袭。   那将领见十几人的小队全军覆没,眉目一厉,亲自领兵上前查看。   此时城门口还谨慎地留下了为数也不算少的士兵把守,却没之前那么难以突破。   “大姐,人还不少,咱们能救得出吗?”   “等会儿记得行动快些。”   此时罗綦正眯眼搭起一根削尖了竹箭,给她的机会只有一次。   “嗖”的一声弦动。   同时城内竟也传来了厮杀声。   几个短打女子扬着饮血长刀正向幽都紧闭的城门突破。   大门开合,原本在城门口往林外张望的守兵急速回防,围攻过去,血肉夹杂着乱飞的胳膊腿。   罗綦和郭万鼎皆被这突发的景象给弄懵了一会儿,但竹箭已然精准射断了高挂与城楼上的麻绳。   “咱们走!”   罗綦一声吼,趁乱绕过城门,直奔城南角被射落而下的尸首。   速度再快,也有人发现了她们俩,很快分出一队小队过来截杀阻止,把她们跟城里的人当作了一起的,围剿开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一茬,罗綦背着尸首咬牙砍死一个士兵换下她的钢刀,奋力冲杀出重围,只剩下最后一步,她罗綦才不会无名无姓地死在这里。   郭万鼎紧随其后,两人的拼杀动作虽不得章法却都有以一挡百的勇猛,其她那些本觉得破门无望之人被振奋了起来,护着主公一路往前。   她们下的都是死手,没一会儿就冲杀出一条血路来。   罗綦大吼一声:“快走,等大队回来了谁都走不掉。”   一群零落剩半的人在深夜里发足狂跑,罗綦背着尸首奔在在前头领路,北狄人很快就被她们甩没了影。   “壮士,多谢相救!”   总算跑到了安全地界儿,罗綦弯下腰气儿还没喘匀那群人为首的一个推开手下的搀扶,上前一步诚恳拜谢。   罗綦一手撑着膝摇摇手气喘着抬起流满了热汗的眼,道:“没事儿,咱也得靠你的人在后面挡着。诶,你不是?”   郭万鼎也从旁边窜出来,大声道:“就前两天那傻...”   罗綦手肘磕着她的胸,止住话头,对着来人抱拳:“不想短短时间又见面了。”   那人一愣,待接过手下的火折子看清了人之后也放声笑道:“原来是小友,当真是有巧啊。”   面前这人刚死了不少手下,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罗綦假笑道:“相逢即是有缘,你们此去大概是要坐船吧。往东走再行五里有个废弃的码头,我们就不相送了。”   几个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干什么?!”罗綦举刀一挡,瞬间满脸凶狠。   “主公?”   宋昱警示了眼起了杀心的手下,上前一步道:“小友且慢,你背上这具,我看是那位长宁帝卿的尸首,不知?”   罗綦当然不可能和盘托出,见着人还算道义,信口胡诌了句:“咱都是汉人,大瞿虽然对老百姓不太公道总不能看着北蛮子随便踩在咱们汉人脸上欺负。”   宋昱闻言一笑,赞赏道:“小友义举宋昱实在钦佩!不瞒你们,我等乃南面起义的红巾军,此次进京本是来召些又能之士,没成想反被北狄人困在了城里。今夜听见动静原以为是城外的义军,意图冲出重围,却不知是二位闹出的动静,汗颜呐。在下不才,可有幸请二位小友同去南方共举大业?”   郭万鼎一向听罗綦的,此时也看着她的神色。   罗綦只在沉吟,面前这个人言语坦荡,算是个能相处之人。   “蒙宋姐看得起,只是家中还有牵挂。若日后有机会,定然前去为宋姐效力。”   宋昱有些失望,她看得出眼前这个二十啷当的青年是个人中龙凤,凭着过人的机敏,敢闯常人不敢闯的道,将来定能闯出一番大事业来。   若是到了别人手底下——   “我们都是罗家村的人,本来有个姐妹姓柳,已经去了南方当义军,等安排好家中老小,我们也正打算找她帮忙引荐去闯一闯。”   宋昱心中顿时有了计较,她刚到的时候是招了一个罗家村叫柳怀瑾的秀才当主簿。   脸上的笑意又恢复了正常:“如此,在下便在滁州恭候两位小友,来啊。”   一块铜牌递了上来,上面刻这个宋字。   “滁州再会。”   罗綦安然收下了礼,抱拳行礼,转身就走。   郭万鼎也连忙跟着。   等走到靠近罗家村的一处小丘背坡罗綦才把背上已经开始腐烂的尸首放了下来,吩咐郭万鼎去捡枯枝干草。   郭万鼎连忙止住她点火的手,急道:“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不去临泽山上了?”   罗綦裁下那收尸身上的一块布料,铜牌在手上流转了一遭,之后道:“不去了,咱们往南边去。”   火星子慢慢烧成了烈火,吞噬了早就魂魄离散的腐臭躯体,莫名的气味蔓延开来。   等肉身都已烧化,罗綦才灭了火,一铲一锹掩埋了痕迹。   最后只用陶罐装了一抔灰土,塞进布料,给人留个纪念也不至于见到这惨状太过伤心。   拂晓的光破开了浓稠的黑夜,晏行搂着那把自他醒来之后就一直藏在身边的匕首侧卧在床上,紧紧盯着闭合的木门。   上面比之昨日挂上了一条厚重的绸布。   是罗綦走之前钉上去的,说可以用来挡风,晚上不会冷。   长生也在这个屋子里,裹着自己的棉被睡在地上,大有天塌地陷之势,无形之中却给了晏行一点安慰。   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罗綦走之前还交代了许多,比如临泽山的路怎么走,若是有人来村子里搜查他和长生应当躲到哪里去,诸如此类的闲碎话。   晏行很用心的记在了心里,却并不希望自己会用到这些。   一是他并不想去临泽山,二是他希望七娘能平安归来。   他闭上眼,念起了佛经。   多年苦修那些内容早已熟记于心,他从前除了偶尔会为妹妹青蔼祈福,其他时候经文只是借由他之口诉出而已,没有神佛会垂幸一个灾星,只能作时光的消遣。   今夜却有些不同。   最后一句经文的末尾,他听到了门外的响动。   “我回来了。”   晏行微晃了下,接着连忙坐起声趿上鞋,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门闩。   正撞了见到开门要往里来的女人满怀。   未曾想过的柔软触感,还有铁锈与草木烧焦的味道,晏行心慌地后退了两小步。   “你回来了。”   罗綦没燃灯,只借着天光打量他慌乱担忧的神情,心满意足。   “我怕你担心,先过来知会你一声。事情办妥了,其他的明天起床再说。”   “嗯。”   门口的女人静站了一会儿,突然伸出一只手虚抚在离她不远处的晏行头上,道:“去睡吧,我走了。”   悬了一晚上的心骤然放下,困倦席卷而来,闹得晏行全身发软,精神浮空,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愣在原地握着门,突然对已经走到院子里的女人犹豫喊道:“七娘,你不如清洗完再睡吧。”   砰的一声,木门又关了起来,带着些微微的晃动,留罗綦孤零零一人站着,愕然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   是挺久没擦身了,还染了一身血腥气,但总的来说也不难闻吧。   她躺床上之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今天一晚上受的刺激全被她身上有味儿并且被嫌弃了这件事给掩盖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七娘苦哈哈洗完澡:我还有什么味儿吗?   小凤凰:狗味儿。 第16章 威逼   罗家村唯一一户还敢起火的人家大清早就升起了炊烟阵阵。   罗綦自个儿冲洗完在厨房里用力喊了一嗓子:“长生,你也进来洗个澡。”   “啊?”   她们家一般是每隔一个月才烧水洗一次澡,这已经算村子里洗得频繁的人家了。   现在离上次才十天,长生虽然不聪明但心里都掰指头数着呢。   洗澡是个麻烦事儿她才不愿多干。   装聋作哑了好一会儿,等罗綦亲自出来捉人长生才丧着头进去脱光光,兑温的水一盆盆往下浇,搓了满身的灰。   给她将门带起的罗綦全身还氤氲着热腾腾的水汽。   今天她特地换了件蓝黑色的干净衣裳,头发随意披散在脑后自然晾干,微敞的领口露出健康的粉晕,凸起的饱满弧度叫人多看一眼都脸红心跳。   利落又散漫放松的姿态,如同捕完猎后树下休憩的猛虎,恣意慵懒却又有种突然扑上来把人撕碎的危险。   察觉到带着股冷意的凝视,锐利的眸子警觉地回看过去,却在触碰到的那瞬间收敛了许多软和下来。   “我烧了不少水,等长生洗完你也去收拾一下。对不住,家里条件简陋,就临时搭了个棚子,没有浴盆。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搬到罗小阮家去。”   晏行摇摇头:“不用麻烦。”   农家洗一次澡不比吃一次白面馒头容易,他很早就听见罗綦到远地方挑水的气喘声。   刚开始来到罗家村的不理解不适应他都已经自我消化了不少,知晓柴米金贵,他也不该再像从前那样端着。   晏行面冷话少,不闹人,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像个精雕细琢过的人偶,又像幅动人心魄的静物画,可惜没有神魂,或者不愿在她面前展现出他独有的性子。   总之她们之间总隔着一层雾,便是触手可及也隔着天地远。   罗綦回房取来了昨晚的陶罐,外头早已擦拭了干净。   算是给流云的一个交代,如今只能为他做到这里。   晏行收到的那一刻心有所感,哀恸难言,可眼泪却流不出来,反倒是有些滑稽想笑。   如何落到了今天这一步。   他只是紧紧抱着那方小罐,许是真被母皇言中,他身边的人总会因为他不得善终。   想通了这一点,晏行决然开口:“过几日,我就启程去滇州。这两天一直住在你家叨扰了。”   罗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翻脸无情,老娘也是整天带整宿地忙,屁股还没坐热他就谋划着要走。   她顿时口气不是特别好:“那你一路上的盘缠、吃住怎么办?遇着了危险谁人救你?我看你长得这么白净漂...漂亮不出十里地儿就得被不怀好意的人给惦记上。”   这些问题晏行辗转难眠的时候也都考虑过,他现在一穷二白唯一有的还是罗綦没要回的玉坠子,二来他孤身一个男人从没独自出过门,可谓寸步难行。   他行云流水道:“我记得幽都往东南方向下两个城是临阳城,四通八达,行商的人很多。若是七娘愿意送我前去寻个滇商托付,等找到了姑姑我必将厚礼答谢。”   罗綦心中呵呵冷笑,问:“若那滇商不是个好人路上欲对你行不轨之事你待如何?”   晏行撇过脸冷声道:“我扮做女子便可。”   “好,就算你的男子身份不被人识破,你的吃住费用谁来负责?   “我能写会算可做账房,这些都无需七娘操心。”   罗綦差点儿被他这天真样儿给气乐了。可人家自觉答得挺合理,逻辑缜密,底气十足的模样,她说一句能有十句驳回来。   罗綦好整以暇地放稳了心态,幽幽道了句:“若是我不愿意送你去临阳城,你要怎么办?你还认识旁的人送你去吗?”   “你!”晏行惊讶地抬起眼,精致的俏脸上头一回出现了裂痕,终于现出点人气来,还隐约有点儿说不出口的委屈意味。   大抵是习惯了罗綦会为他安排好一切,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自认为完美至极的安排竟然会输在第一步。   罗綦瞧着新鲜,一脸的无赖:“你姑姑要给我厚礼答谢?你说怎么才算厚礼啊,具体多少?黄金还是白银,或是东海珍珠、西域宝石那些稀罕玩意儿?啧,我确实还没见过呢,辨不出好坏来,不如黄金方便实惠。对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也不在罗家村了,天南海北的,你要你姑姑怎么送我手上啊?你不会就随口一说想耍赖吧?”   晏行被她逼得没办法恨下一口气,言辞冷硬道:“你放心,本宫...我才不会做此等轻言寡信之事。”   “那可不一定,”罗綦颇有些蛮横,“我遇到这种不讲信义的人可多了去了,要是谁都信我岂不是得亏死。让我罗七娘办事儿都得先给款子。行了,现下冷上不得路,你好好儿再想一想,拟个要给我那厚礼的单子,到时候再来跟我谈价儿。”   说完罗綦就负着手悠哉跑没了影儿,尽欺负人家没她不要脸。   被抛在原地的晏行红唇微张,满目愕然,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与她根本没有道理可言。   常听罗綦说的那些脏话也顷刻呼之欲出,在唇齿间用力碾了两下才凭着十几年的修养给勉强吞了下去。   长生洗完澡罗綦还没回来,晏行无法自己到厨房看了看,热水还在炉灶上温着,需得等罗綦回来兑好凉水才能用。   他咬唇舀了瓢热水出来,却因没有控制好量烫了手,沸水打翻在地,在裸露的皮肤上烫出几抹鲜红。   疼痛难忍加上万分挫败,晏行捂着手有些失措。   他连这点日常小事都做不好,难怪被人敲诈勒索。   纠结难受到最后却只有一个结论,罗七娘真是个可恨的阴险小人。   话虽如此他也只能在家干等着。   最近是冬日,虽没有飞虫鼠蚁,但他睡在那床上总觉得身上刺痒,不舒服极了。刚才罗綦让他洗澡的时候他面上虽无表示,内心倒是雀跃的。   现下人也不知道溜达到了哪里去,一点没把他的事放在心上。   没一会儿,远远传来了罗小阮着急的呼喊:“阿行!你快带着长生躲起来,七娘在村口叫北狄人给抓了!”   “怎么会?”   “来不及解释,七娘说先让你带着长生躲洞里去。”   此时正有百余人的军队压在罗家村前,为首的女子五官深邃,未着铁甲只一袭汉人的黑金长袍,胸前绣着孤狼,气度豪迈雍容。   她手持一根缠着红缨的牛皮马鞭眸光微觑,俯视着被手下压跪在地,被打到鼻青脸肿的罗綦。   “你说,昨天晚上就是这个人闹的事?”   她以鞭指人,鞭尾扫出几道妄自尊大的轻蔑,又让人惊讶于她的汉话比之那些方言地区的百姓还要标准。   歪戴着北狄人军盔的林世蕃立刻上前指认:“禀三皇女,我昨晚见得真真切切,就是她带着人甩开追捕的军队逃到城外野林子里的。”   罗綦愤然怒道:“林世蕃你与我有仇,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呵呵,我血口喷人?罗綦,昨天我可是偷偷跟着你们溜到了罗家村!”林世蕃小人得意地抱了抱拳,“三皇女,你若是不信不如到北面百米附近翻一翻,她们正是把那位长宁帝卿的尸首埋在了丘下。她还有一个帮凶,叫郭万鼎,就住在呃...三里外土地庙旁边的草棚子里。”   萧柘唇角一挑却不带笑意,懒懒道:“哦?来人。”   “等等!”罗綦心知今日是躲不过,退无可退便扬着头凛然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全冲我一个人来!”   原本漫不经心的萧柘却是被她的无畏激出了几分兴趣,蹲下用马鞭点着罗綦的脑袋慢慢道:“说说,你为何要取长宁帝卿的尸首,那群攻出来的人又是谁。说得叫我开心,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条命。”   这种对待一条狗的上位者姿态实在羞辱。   四目相对间,火花碰撞。   罗綦硬是高昂着头颅,便是刀架在脖子上背也挺得笔直,不畏不惧。   萧柘好奇道:“你不怕死?”   “贱命一条,你还费什么话要杀就干脆点儿!”   “好!”萧柘大笑起身,连道三声好。   “我入关几月头一回见到这样不怕死的汉人,像个女人!哈哈哈,来,把她给我带走!”   萧柘带兵押着人真就这样离了罗家村,连村子里是否藏着人都不屑搜。   林世蕃正摸不着头脑,暗自揣测着北狄人的心思,按说罗綦犯了这么大的事儿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没一会儿她也被人给捆上,连同罗綦一同押回了幽都。   躲在远处树后的罗小阮见着这一幕赶紧捂着嘴奔了回去,又不敢大声喊,哽咽道:“阿行,长生,北狄人走了,快出来吧。”   洞口立刻冒出了个人头来,只见着罗小阮一个人,他连忙问:“七娘呢?”   “七娘,七娘...”   罗小阮泪意盈盈,十指缠在一块儿分外无助,抽抽噎噎着说不出话来。   晏行却一改往日柔弱,冷静万分地站在罗小阮面前严肃道:“不许哭。若是七娘已死,我们便得想着替她安排身后事,若是她还活着,你这般磨蹭才是耽误了她的命。”   本就惯常冷着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比冬风还凛冽肃然。   罗小阮被吓得腿一哆嗦,拽着晏行的袖子呜呜泣道:“阿行,七娘被北狄人抓到城里去了!我们可怎么办才好啊?”   作者有话说:   七娘:我被抓了,哎,孤单寂寞冷   小凤凰:活该!   感谢在2022-06-06 16:00:14~2022-06-07 20:5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一 20瓶;吉蕾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利诱   没了七娘,一家人都像失了主心骨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晏行心里头也慌,七娘说到底是因为他的请求才出事的,便是她有各种托词,也不会减少他半分歉疚。   他不想死,并不代表他贪生怕死。   他是大瞿的帝卿,便是不受群臣拥戴,不受百姓欢喜,却不至于让一个无辜的百姓代他去死。   倘若当真到了那一步,他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护住罗綦。   郭万鼎之前察觉到动静就一直偷偷跟着押送罗綦的队伍。   没多久城里就贴出了三皇女的告示,昭告幽都城里及幽都城外十村八甸的人午后都去围观罗綦受刑。   就在南城门口刚设立的砍头台,并且命令那些被招降的汉人打着锣鼓四处宣扬着。   其实就是押不愿去的人去看。   “那个林世蕃也押台子上呢,跟大姐跪在一起。呔,这种告密的无耻小人也是活该,她以为她跟了北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郭万鼎狠狠往地上钉了口唾沫,一直听在耳里的晏行却心有所动,从罗小阮身后走出来,问道:“来罗家村的人还有多远。”   他突然出声倒叫郭万鼎一愣,她以前哪儿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啊,比小柳枝不知道漂亮了多少倍去。   “这...这...这...”   一时看傻了眼,罗小阮在一旁替晏行解释道:“阿行就是七娘之前救回来的人。”   “哦,”知晓了可能是大姐的人,郭万鼎不敢再看,其他心思全歇了,恢复正常道,“我刚才快跑回来的,那些人也就三四里地的路程了,等会儿躲家里的都得被提溜走。”   晏行沉吟:“等会儿我们也跟着去。”   “不行啊,阿行,”罗小阮有些着急,“七娘被抓之前特地吩咐了要我好好儿护着你,要是她不行了就送你和长生去临泽山,你可不能再出事。”   晏行拍拍他揽在自己小臂上的手安抚道:“无碍,我们就是先去看看,干等在家里也没用。”   “可是...”   “没有可是。”   晏行说得斩钉截铁,罗小阮早就见识过他的气势自然不敢再再劝,况且他心里也确实担心罗綦。   说完晏行先到厨房里取了一把草灰抹到了脸上,接着从房里取来一块布盖在头顶,遮住了大半的面容,不让人窥见他一分绝色。   “长生,你快先去洞里藏好,我们不回来你就不许出来知道没?”   长生知道七娘出了事,着急道:“长生也要去救七娘!”   “听话,带着小花去洞里睡一觉,起来就能看见七娘了。要是你也去了,七娘回来看到家里粮食全没了一定会生气的。”   “真的吗?”长生有些存疑,不过阿行脸上一点骗人的表情都没有,“好吧,那你们快点把七娘带回来,长生在家里看粮食。”   “嗯,我们很快就回来。”   不多时,北狄人派来的小队已经把村子里大部分躲在窖洞里的村民全部找了出来赶在村门口的空地上。   好多天没见过阳光的村民陡然重见了日月都有点儿不太习惯,更摸不着头脑,还以为北狄人要把她们全拉走屠了。   霎时男人孩子的哭嚎声响天彻地,晏行和罗小阮就躲在其中,显得格外地低调。   一道鞭响打在他们旁边的泥地上,领头的仇昭凶横吼道:“嚎什么丧,你家女人死了?!”   这大冷的天,她们姐儿几个原本在棚子里喝酒吃肉呢,现在还要被拉过来押这群不识好歹的村民去看热闹,真他爹的倒霉。   那三皇女真是喜怒无常,不好对付。   原本围在城门口稀稀落落的人群逐渐壮大起来,只是都抄着手唯唯诺诺的模样,比她们北狄人那股骑马射箭的精神气儿差远了,难怪会亡国。   萧柘饮了口马奶酒,低觑着这群被她踩在脚下的汉人百姓,满目的野心。   以后是她们北狄人做主的天下,她需要一个傀儡去制约这些蝼蚁,让她们害怕,让她们不敢生出杂心,安安静静地替北狄的江山做事。   只要有了惧意,城外山上的义军,南边儿想起复的朝廷都不足为惧。   酒缸摔碎在地,烈酒的香气带着嗜血和危险蔓延开来。   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抬起直视她的权威。   染过酒气的九环钢刀被她亲自扛在肩上,走到罗綦面前道:“是叫罗綦?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说出当日攻城之人是谁,去了哪里,我这一刀就不砍在你头上。”   “呸!今天我罗七娘河边湿了鞋,伸头不过碗大的疤,脑袋掉就掉了,十八年后又是个好娘子!大家伙儿也别怕她们,咱们人多,杀一个值,杀两个还赚了!”   她这话说得粗,却慷慨激昂调动了不少台下百姓的情绪,引起了一阵骚乱,冲撞着阻拦的士兵,一直积压的民怨沸腾奋起,势要把北蛮子赶出汉人土地的架势。   把原本站在前面准备随时亮出身份救人的晏行也给挤到了后面去,连他的声音都被掩盖了过去。   萧柘捏了捏手心缠着布的刀把,燥热的掌心凭生出些粘腻的汗水。   眼前这个仰头伸颈的女人确实不可小觑,若是能为她所用自然是一员猛将。   她生来喜欢就驯服野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走到今天这一步除了运气,靠的就是敢冒险,还不至于怕个野草样的小女。   罗綦激情愤慨,头一回感受到了死味儿倒也没那么惧怕,睁大眼往台下一看,想记住她死之前的最后一幕,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有个美人特地过来给她送刑,说不定还能记她一世,这辈子也值了。   罗綦瞧着他要奋力往前挤的模样摇摇头,然后缓缓闭上眼准备迎接那夺走她命的最后一刀。   刀身上的圆环碰撞响动,摈弃了所有的噪杂纷乱。   罗綦耳朵里只能听到这个。   凌厉的刀风划过后颈——   罗綦闭紧眼一咬牙。   没有有臆想中的钻心疼痛,大冬天里,后背浸满了冷汗。   也许死了就无知无觉。   她大着胆子努力睁开一只眼,太阳当头照得热烈,不是地狱鬼门,也没有青面獠牙的牛头马面。   倒有个系着头带的魁梧女人站在眼前揶揄地看着她。   这人也忒不道德,不下刀非要吓她。   再来一次,她又得重新做多少心里建设。   也不知道这刀利不利索。   爹的,也太可怕了,别到时候给阿行看到她脖子头就粘了块皮的丑样儿,记是记着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噩梦。   没等她想完,刀锋真就落在了她身上,把捆着她的麻绳全给松了,断在她膝盖边。   罗綦顿时有点儿不明白了,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萧柘抓住她胳膊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我敬你是个勇士,我们北狄人最佩服勇士。今天我可以不杀你,但是这个,”她指着旁边颤颤兜了一裤子尿的林世蕃,“这是你们汉人的叛徒,该由你亲手斩杀”   跪得太久,罗綦眩晕着只能靠手上刚被塞进的一把钢刀站稳。   林世蕃还没从今早告密之后被授予了一个官衔的喜悦中反应过来,这时候原本要落在罗綦脑袋上的刀居然到了她头上。   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林世蕃挣扎着像一条毛虫样挪到罗綦脚下,哭天抢地地求饶道:“罗綦,罗綦啊,我们可都是汉人!你刚来码头的时候是我们母女帮了你一把,你别忘了!罗七娘,你不能杀我!我再也不敢了,我...我以后给你当马骑,当你手底下的狗!”   喊声之凄绝,惨绝人寰。   萧柘一巴掌拍在微微发颤的罗綦肩头,笑问:“怎么了,你不敢?你不砍了了她死的就是你。你甘心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儿?为了个两面三刀的败类?值得吗?罗綦,我看得出你是个能人,不会只在码头上当个扛货包的粗娘子,杀了她,我许你荣华富贵,滔天权势,以后没人敢瞧不起你罗七娘!”   她的话像毒蛇一样在罗綦心里游走,吐着毒芯子,把她内心本就掺了毒的欲望野心全勾了出来。   罗綦从小就拿土地庙的贡品果腹,她从不信命,也不信神佛,前路怎么走永远把握在她自己手上。   很多时候也许是差个机会,也许是少一次机缘。   离她想要的那些依旧差的很远。   她朝站在人群里站着的晏行瞧了一眼,只一眼就看到了他脸上无尽的慈悲之态,想尽力安抚她躁乱的神情,想叫她平静下来不要冲动,那天晚上在他寝宫里见到他的时候一样美好。   若他是个悲天悯人的菩萨,她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刹阎罗。   本就不属一类。   怎么会不平静,刹那间罗綦早就想通了很多。   眉眼一狠,刀锋迎着午日最灼热的阳光劈砍而下。   咔嚓一声,人头落地,血液喷洒在罗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留情犹豫,所有人都噤了声。   人头刚好被踢滚到晏行脚下,污浊的血液沾染了他素雅的鞋面。   满目刺眼的红。 第18章 逃避   “听说那个姓罗的又处决掉一批人,全是抓回来的义军,就在正德门前。”   “昨儿个不是下了大雪,我进城来的时候有人正清理着呢,全是红的,拿热水化都化不开。”   “罗七娘可真她爹的不是个东西,认蛮子当娘忘了本!当初我还以为她豪杰铁娘子,没成想是个软骨头的叛徒!”   “可去你的吧,你也就只敢在人群里吼两嗓子。前几天我看罗七娘到你这儿吃饭的时候,你冲她点头哈腰热情得狠呐!”   “嘿,我那是不跟她一般计较!”   街边行过一列巡逻卫队,为首的北狄娘子朝馄饨摊上闲聊的几人瞪了一眼,聚在一起的汉人顷刻做鸟兽状散开,再不敢多言一句。   尽皆被那天午后的事儿吓得魂飞魄散,生怕沦为下一个刀口惨死的亡魂。   到了腊月,幽都周边的百姓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该摆摊的该做工的都争相钻出来营生,除了每天都得死几个人,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甚至赋税少了还轻松些,不少流亡在外的人都回了家,有安稳日子过谁还干那刀口上舔血的活计。   幽都城南边儿正德门的巡防厅里,罗綦又是一宿没睡。   昨晚上一伙义军趁着大雪来袭,被她带人抓着了大半,城门口就地正了法。   天寒地冻的日子,临泽山上也就是强弩之末,快弹尽粮绝的势头。   首领养不起那么多人,手底下的不是被罗綦打散就是当了逃兵。就那几个装备都不齐全的人还妄图破门,没准儿又是激士气的敢死队。   现下耳朵里全是那些人临死前对她的肆意谩骂,什么她爹她娘的身体器官全出来了,闹得罗綦脑瓜子突突的疼,想喝酒,新打的一袋子酒又喝了个精光,一滴都没剩。   郭万鼎嘴里还呼着热气,一身威风的军装挎着刀跟在罗綦身后:“大姐,你要不休息会儿再去三皇女那里吧。”   “咱们现在就去,回来有时间眯会儿。”   两人一行,在萧柘用早膳之前快步赶到了三皇女府。   彼时萧柘刚打完一套黑龙拳,通体舒泰,再用冰水往身上一浇,便是再康健的女子正常情况下也受不得这个。   冰水溅了罗綦一袍。   萧柘抖了抖身上的水汽,瞬间清醒不少,眸光如隼又尖又厉,暗得看不清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早有一位汉人打扮的丽颜男子拿着块干净的帕子候在旁边,素色衣衫面容恬淡温和,对这一幕似是习以为常。在她两盆水倾倒而下之后,他很快便不惧寒意地上前替她温柔擦拭,照顾得细致体贴。   萧柘霸道揽过他的腰,不啻她人在场地亲密相贴,沾染上一身寒气,然后攥住他温软的指尖低头轻吻,或有些许柔情流露。   眼波流转,眉梢含住万般风情,美人虽不算年少却有十足的袅袅韵味。   “好凉,都弄湿了。”   “不怕,再去换一套就是。去吧,我要谈事。”   那男子唇角的梨涡一顿,安静退开身浅浅矮身行了个礼,从罗綦和郭万鼎身边擦了过去。   “禀三皇女,昨夜袭城的那群贼人都已全部伏诛。”   萧柘用拇指抹了抹掌心被指甲刮出来的红痕,眸子一沉抓着一旁挂在架子上的中衣披上,淡淡道:“罗千总说大了,我可是听说昨晚上逃走了一半的人。不会是罗千总心软把人给放跑了吧?”   罗綦砰然单膝跪地,沉静道:“逃走的都是些不当用的杂鱼,领头的几个我亲自追到了城外十里,一个都没放过。请殿下明鉴。”   这些萧柘自然都是知晓的,不过是想试试罗綦。   她两指一挥,背过身道:“行了行了,我信你就是。你确实比仇昭那个只会吃白饭的强些,以后这些小事没必要都来禀报,你自己决断吧。”   “对了,我赐给你的那个宅子你是不是还没回去过?”   罗綦还跪着,头一垂叫人看不清神情:“谢殿下赐宅,属下已经着人安排好家眷,就是近来要事缠身还没来得及回去。简单在外边儿住了几宿。”   “这是怪我给你安排的事情太多了?”不等她回应,萧柘呵呵笑起来,“听说过几日就是你们汉人的春节,一年之始,大地回春。好好儿地过,过完年,太女来京的防护事宜我还得依仗你。办好了,汉人总兵的位置就是你的。”   连升两级一步登天,以前是她们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罗綦连忙磕头道:“殿下厚爱,属下定不负所托。”   就在她们出门的时候,有个身条瘦长的蛮人女子抱着刀从门后隐出。   “主上,罗綦这个人阳奉阴违,你真的相信她。”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汉人的总结出来的法子总还是有些效用的,你以后不必再看着她了,叫人盯住她府上的家眷,不可随意出城便可。”   萧柘欣赏罗綦,愿意重用罗綦,这人虽然乖戾不会甘心久居人下,但远远还没到能威胁她的程度。   等局势稳下来一并除了也简单。   出了门,郭万鼎扶住门前石狮子长出一口气,对着罗綦道:“这个三皇女可真是难伺候,大冷的天掺了冰得水就敢直接往身上浇,抖得我呀,果然是蛮人做派。每次跟着你进去我都要折回寿,大姐,下次你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啊。”   罗綦瞧她这没出息的样儿,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困倦:“带你多去她眼底下晃晃是抬举你,让她知道你是我的人,说不定以后有什么好事儿也能想着你。”   “嘿嘿。”郭万鼎现在在罗綦手下当了个小把总已经满足至极,想到以后还能升官儿不由感叹她老郭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大姐,你看到刚才三皇女身边那个男的了没,知道是谁吗?”   罗綦没多大兴趣,只想着赶紧回城门口巡防厅后衙她临时的铺盖里头睡一觉。   郭万鼎搓着手自说自话:“听说那可是前头皇帝的男人,正经封的贵君,大家公子。现在还不是白白进了蛮子的被窝里,我刚看他还挺乐在其中的。”   罗綦用刀柄重敲了一下郭万鼎的肩,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提醒道:“以后别随便在街外头乱说话。”   大姐自从进城当了官儿可越来越谨慎了,郭万鼎觉得没意思歇了口,突然眼上一亮,振臂高呼:“小阮,这儿呢!”   “七娘!”   郭万鼎登时不乐意了:“小阮,你眼里怎么只能看到大姐啊!”   罗小阮提着个篮子跑到她们面前,脸上有点儿恹:“我说呢,刚到城门口送吃的给你们,守门的说你们不在进了城,正想要去七娘家呢。”   说到那个新宅子罗綦脸上倒是多了点不自在,那天之后她就一直借口忙,长生她们还是郭万鼎给安排住进去的。   就去过一回。   那时候她借着点儿酒气翻墙进去,还没来得及欣赏刚赚回来这新屋子的敞亮气派,刚见着大厅现出个袍尾人影就吓得躲了出去。   结果人掉进结了碎冰的池子里酒醒了大半。   “小阮,你怎么脸色不好,不应该啊。前几天你娘都松口来找大姐说结亲的事儿了...”   罗綦怼怼郭万鼎:“让你跟翠娘一起住到城里来,你非不肯,村子里的闲言碎语伤你心了吧?”   “没有,”罗綦的话让罗小阮熨帖,扬起个笑脸道,“村里人就嘴碎,看不得你发达了,嫉妒你。而且我什么身份啊,住你家去更惹闲话,前两天长生还哭着闹着要回罗家村去住呢。”   她俩都默契地没提晏行。   “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七娘想吃什么馅儿的饺子?我这几天就来做。今年咱们有钱了,可以做好多好多馅儿呢。”   “不用麻烦,我和郭万鼎要在外面有事要忙不回去了。你带着翠娘和长生她们好好吃一顿。”   “诶,不是大姐,三皇女明明...!我要吃青菜馅儿的!”   没等她把话说出口,罗綦就一把揽着手舞足蹈的郭万鼎威胁着强行带人走远了道儿。   罗小阮看着她们打闹,开心了不少,赶着去给刚刚挂了一个月牌匾的罗府送饭。   府里没找其他人打下手,有罗綦的示意也没有人来打扰。晏行就带着长生一直闷在屋子里,教导她读书认字。   他曾想寻个机会跟罗綦说清楚,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总是遇不着人。   她在刻意避着他,不愿同他面对面交谈。   晏行也不可能像罗小阮一样在外抛头露面,到城门口去找她。   他只在一次深夜,肚痛到夜不能寐出房门散散心时见到了个落荒而逃的身影,还以为是个来家偷东西的盗贼。   其实那天之后晏行还曾每日噩梦相伴,惊醒之后后背湿凉。   只记得鲜热的血液哗然从断口处喷射,流了满阶;滚落在他脚边死不瞑目的人头和鞋面上刺眼的红;还有被父母死死捂住口舌,不再闹腾的孩童。   麻木的围观者里也有一个他。   他不懂怎会有人如此心狠手辣,为了活命能如此轻易地用另一个人的性命来换,他也不懂俗世残忍,她不狠心总有一天那人要反过来杀她。   后来他看淡了很多,他于罗綦不过是个过路人,并且马上就要离开,就算觉得她做错了什么也没有资格上前指手画脚,数落她的不是。   罗綦现在确实比之前过得好很多,至少不愁吃也不愁穿,还有大把的人上赶着送礼跟她谋出路。   “阿行,你怎么不吃了,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   晏行不会下厨,一日三餐都是罗小阮煮好了送过来。   他摇摇头,问道:“小阮,你最近可有见到过七娘。”   罗小阮只道罗綦忙却不曾想她连家都不回:“我刚才还在路上撞见她了,她说除夕那晚有事儿不回来,我们吃就行。”   “哦,”晏行放下碗筷,“下次你遇到她的时候帮我捎句话给她。” 第19章 对峙   除夕夜,幽都城里重新开张的观日楼最里边儿包间里,十几二十号人点满了山珍海味围坐在桌边,哄闹得要把房顶给掀了。   “仇姐,最近油水都被罗綦那丫头给抢了,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可咽不下!”   仇昭带满金戒指的手上握着个油光四溅的大肘子,一杯酒就着一口酒,上吊的三角眼里闪烁着市侩的精明。   她呵呵道:“这不是正好,咱们轻松,天天吃肉喝酒还不用做事儿,现在外头骂的可都是罗綦。”   一个贼眉鼠眼打下手的领着酒凑到她身边给她倒了一碗酒,悄声道:“我认识个人在三皇女身边当差,耳朵里听见着呢,正月一过皇太女就要来幽都。”   “据说三皇女还有意提拔罗綦做汉人总兵,到时候皇太女来了管防御护卫呢。你说这人刚来了一个月就管我们,凭什么啊!就凭她会在三皇女身边乱吠?跟她那几条狗似的。仇姐,你甘心就这么被她越过去吗?”   “越过去?”仇昭脸肉抖得乱颤,哼笑一声。   罗綦这人刚来就能跟她平起平坐,她承认她是有点儿本事,敢做她不敢干的事儿。   可是这人呐就是得争得抢,不断了罗綦的路,她就没有出路。   众小妹见领头的动了心,纷纷上前撺掇道:“总得给她个教训,叫她从此不敢在仇姐面前那么嚣张!”   啃光了的骨头被扔在桌上,仇昭拿块白布巾子擦了擦手:“那咱们就先去会会,她们今天不是在花满楼吗。”   得了老大的令,一群人操着刀飞奔而出,想拦住她们付账的小二也被一跟头推下了楼梯,撞着脑袋,死了。   掌柜的听到动静出来一瞧这惨象,大呼一声:“造孽啊!”   都什么日子。   花满楼里,罗綦今儿也破天荒的在。   几个姐妹为了陪她过年都不归家,她请客做东在花楼里聚一餐当作补偿也没什么,反正过年就要热闹乐呵。   郭万鼎现在惯常把小柳枝儿带身边,这时候一边搂着男人的腰,一边跟她大姐敬酒:“大姐,咱们认识也有小十年了,这么些年多亏了您,我老郭才有这造化,来敬你一杯!”   自从罗綦当上了官儿,这酒就一直没停过,平时白天里少不得还要喝上几口,特别是砍了人闭不上眼的时候。   她人生头一回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别人的命都攥她手上,以前那些瞧不起她的现在都得看着她的脸色行事,上赶着奉承。   要说开不开心,那她定然得斩钉截铁地说开心,祖上有光。   可是就是心里难受,还没人可说,没人能理解。   晏行让罗小阮带话说让她回去,要跟她好好儿谈谈,谈什么,无非就是他想走,要离开她奔其他好日子去。   罗綦对晏行的态度,若说喜欢,确实人长得不错又特别哪个女的见了不喜欢,凭生出种变态的占有欲。   见色起意,瞧见单纯的小绵羊想欺负欺负。   她心里明白,现在晏行要走就只能靠她,所以她不安好心,这样吊着人不让走。   那点儿丑恶的心思、在外面做的缺德事儿全暴露在了他面前,半点没了遮掩,越想见他心里越是发怂。   黄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比她从小喝到大的酒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杀汉人又怎么样,给北蛮子做叛徒又怎么样,她日子就是过得比别人好。   晏行想走就走她还不伺候了,离了她保准没两步就被人诓了去,肯定没在她身边安稳。   男人她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对面郭万鼎瞧她这为情所困的模样,贱兮兮道:“大姐,别愁了,不就是个男人吗。我们身边都有人了就你没有,像什么话。今天我特意给你也点了个,跟你家里那个阿行模样可像了!兰芝!”   她嚎了一嗓子,一直藏在屏风后边儿的男子抱着个琵琶露了面。   被吩咐着专门穿了素色衣服,化着淡妆,步子轻巧一挪羞羞怯怯的样儿还真像个金贵米粮养出来的公子。   罗綦醉眼一觑,一时看愣了眼,口里想拒绝的话囫囵给咽了下去。   她颤着手又往嘴里灌了口冷酒,胸口却更加燥热,像有只着了火的猛兽在冲撞。   细纱半遮着面,那隐隐约约的侧脸可真他爹的像。   兰芝在风月场上混迹久了,一眼就能看出这样的女人喜欢什么样儿的。   于是便迈着步子小意靠着罗綦坐下,红蔻酥手添了一杯酒,满满当当地送到罗綦嘴边。   眼前一时晃过这样甜腻的巧笑,一时又是那人不冷不淡的玉脸。尖尖的下巴瘦削得惹人怜,嘟起上翘的嘴唇润得叫人想含上去一亲芳泽。   迫不及待吞下那杯酒想贴上去的刹那,罗綦突然想到一双悲悯的眼,多情又似无情,望着她的时候像隔了层雾,摸不到看不透。   现在又好像多了不少的恨和怨,缠在眼眶子里离她越来越远。   她登时惊出一身冷汗,猛地推开还缠在身上的男人,制止住要跟上扶着她的手下。   罗綦一个人黑着脸走到大街上用雪往头上狠搓了两把,寒气一下子窜进了头颅,激得她额头青筋直跳,所有的蒙蒙细雾、光怪陆离全都没了踪迹。   黄尿害人,差点迷了她的心智。   她起身,踉跄的脚步重新变得稳健,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   今夜是除夕,早过了子时。   没人敢在街上放劈里啪啦扰人清梦的炮仗,是个安静的年。   罗綦故技重施爬上了围墙,原本乱吠的几只护家犬闻着她的味道也不稀得打理,懒洋洋趴在原处,跟前的碗里还有烧鸡腿。   她这些狗以前跟着她没吃过什么好肉,都自个儿在外面跟乌鸦抢食儿,罗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能活着就行。   现在她日子好了,它们也养肥了不少,连鸡腿儿都吃上了。   罗綦感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就这样儿。   咯吱房门一声响,侧卧的木门被打开。   抱着猫出来披着袍子走出来的晏行一愣,随即对着院子里的罗綦平静道了句:“你回来了。”   罗綦走近两步,往身上擦了擦狗刚舔她手的口水,尴尬道:“回来了。我不是让人给你做了好多冬天的新衣裳,你怎么还穿着罗小阮那几件?”   关心的话里听出了几分讨好求和的意思。   小花从晏行手上跳下,寻着自己窝安然地趴了进去。   晏行侧过脸,冷淡道:“穿不惯。”   “行,行吧。”   罗綦心一沉,又听晏行道:“长生这几天闹着要回罗家村,说不舒服。她又见不着你,闹腾得很。等我走了,你要是愿意就把她放回去吧。”   “阿行,你...”   “七娘每日事务繁忙,连家都没空回。我这个月想了很多,若是不便就不劳烦你相送了,给我一张去临阳城的地图便好,我可以自己走。”   罗綦双拳握紧没有回答。   “你现在是北狄三皇女身边的红人,应当也不会在意我那些厚礼不厚礼的,不如放我一条生路,别再扣着我不放了。”   一股酒气掺杂着熏人的脂粉香扑面,比以前的汗馊味儿还要遭他厌弃。   大力攥住了他的手腕子,捏得他骨头生疼,怎么丢都丢不开。   罗綦的声音很低很柔却全是狠意。   “我若是硬要扣着你,你要如何?我现在在北狄人手下当差,你这么放心我?住在我家里还要让我帮你逃走?你不知道,如果我要把你交出去我能拿到多少好处,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图就这么养着你?!”   “你想走,你知道外面有多危险,有多少人饿死?你知道你现在过得日子有多好?你不懂,阿行,你根本没历过没饭吃没床睡的日子。你就是个活在云端上的仙人,天真又无知。”   晏行硬是被逼退了一步,想甩开她的桎梏,可那只手却越抓越紧,和那天午后杀人的恶鬼一样粗暴蛮横。   “我现在是千总,以后还会当总兵,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阿行,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人,我会对你好的,任谁都不会知道你的身份。”   晏行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疯魔了的女人,狠狠用他的身份威胁他的女人,怎么会是当初从火坑里把他拉出来的罗七娘。   那个养着猫,养着狗,养着长生的罗七娘。   他索性不再看她,冷笑一声:“罗千总现在是大人物,便是想做什么我都抵抗不得。你想把我交出去也好,还是想...随你便罢。”   罗綦面色一柔,指尖撩过他鬓侧的发尾:“你明知道我惦记你,念着你,怎么还有胆子这样同我说话?”   寒着脸的人不理她,僵持了不知道多久。   寂静的深夜里没有人出声。   房檐上的雪粒儿飘散掉进了罗綦脖子里。   她忽然垂下眼细看了会儿,瞧见那浓密的鸦睫轻轻一颤,终于败下阵来。   她叹:“阿行,你也就会威胁威胁我。”   这么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陌生的女人,感知不到危险,自信到不相信一个女人会因为冲动变成禽兽。   到了外边儿任谁都能撕碎他,让她如何放心他一个人上路。   罗綦放开手:“今天晚上的事你都忘了吧。你准备好路上要用的粮食盘缠,过几天我亲自送你去临阳。”   “最近我都住在家里,你有什么想说的想要的尽可来找我。”   她转身回自己屋,进门前又道:“你手也太凉了,屋子里多烧点碳,咱们家现在又不是用不起。”   正对面的门关了起来,亮了灯。   晏行拖着步子也回了怎么捂都是透凉的被子里,只有小花钻他脚边的时候才能有点儿暖意。   天刚蒙蒙亮,府门就被人给敲响了声。   罗綦刚睡着没多久,又披着衣出来开门:“什么事?”   是个会说汉话的蛮子女人,对罗綦还算恭敬。   “罗千总,三皇女派我来寻你,你手下那个叫郭万鼎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罗綦现在的喜欢还挺浅薄的,没到非阿行不可的地步。   阿行呢,说难听点儿就是活在梦里,而且他从前富贵但过得不好,不会很看重身份,但他想要的体贴啊,宠爱啊,从某一方面七娘是可以满足的   感谢在2022-06-09 17:00:27~2022-06-10 17: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此可爱的我~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锋藏   天还没亮透,飘洒着细密的雪花,又见那两尊透着威武的石狮子。   嵌进一对黑曜石的眼睛虎虎生威,正是北狄人气焰正盛的时候,连府门口的石雕装饰也比旁人家的高一等。   罗綦被领着进入,刚拐过一个石壁就听见里面仇昭哭天抢地的告状声。   “三皇女,都是这个郭万鼎仗着最近罗綦得了势欺负到我们头上,我那侄女今年可才十七,就被她捅了一心窝子,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郭万鼎双手被人锁着扣在地上,大呸一口:“仇昭你他爹的放什么屁,我们在花满楼好好儿的,就是你们冲进来挑衅。爹的打不过就在这里血口喷人!有本事咱们再出去打一场!”   “三皇女你看,她在您面前都敢这么嚣张!”   萧柘手上盘着个佛珠子,刚入主汉室没几月就染上了汉人的坏毛病,是她身边那个男人亲自到城外金光寺求的说可解她浑身煞气。   她信了,就一直带在身边。   汉人男子确实心细如发温润如水,伺候得她很舒服,没有异心乖乖呆着就好,她能宠着。   萧柘半阖着眼,并不理会耳边的争吵,直到罗綦跪在地上半天没言语一句。   “罗綦你不替你的好姐妹说两句?”   罗綦一路上过来已经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昨晚上她刚离开,仇昭就带了一队人冲到花满楼挑衅。   郭万鼎她们几个又哪是吃素的,当即也拔刀冲对了上去,从楼里打到街面上。   刀枪无眼又有酒气助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几条人命顷刻之间到天上见了祖宗。   不远处的巡卫队听见声响前来阻止,把两边人全捆到了萧柘面前等待发落。   “小人无话可说。”   “哦?你没话说?我看仇昭可是有不少话说呢,仇昭,你先说。”   仇昭抱拳恶声道:“三皇女,罗綦此人目无法纪,纵容属下肆意行凶!罗綦你拿什么来还我侄女的命!”   “罗綦。”萧柘点了她一下。   “昨夜除夕,我本来也是在花满楼同众姐妹喝酒,后来想着要和家里人一起守岁这才早早归了家。”   萧柘低笑道:“你这是要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了。”   “小人自认确实一干二净,没动一下手。但是,”罗綦顿了下,“我们姐妹在花满楼小聚,不知怎么这么巧碰上了仇千总她们。据我所知,花满楼除夕的酒席都是半月前就定好的,我当时可没看到仇千总你们的单子。”   仇昭当即接上:“我们哪知道这个,不过是路过进去看看。”   “大姐,她们分明是知道我们姐妹在那儿,来寻衅的!”   郭万鼎被罗綦瞪了眼不服气的垂下了头。   罗綦双臂伏地叩拜道:“今天死的是仇千总的人,我们这边没理。不知道仇千总怎么才能解气?”   她服了软,仇昭立刻就得瑟起来:“呵,血债血偿,罗綦只要你交出你的郭万鼎给我侄女到地下做个伴儿,老娘我今天就放你一把。”   罗綦没理她,只等着上面那位发话。   萧柘瞧着她跪着的奴才样儿也笑了,拇指拨了俩木头珠子,起身亲自扶起罗綦:“这么严肃干什么,不过就是打个架,错手杀死几个无关紧要的人。七娘,以后啊这种事情闹到你面前为止,何必扰了我的春宵。”   “三皇女!”   仇昭哪里还想说什么,仔细一想又很快闭了嘴,两股颤颤发抖,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   罗綦带着郭万鼎等人站到一边,又听萧柘道:“不过今天这事儿既然我知道了,那我就给你做个主,省得你抹不开面子下手。”   话落带着一道寒光。   未及分辨那是抽刀声还是骨裂声。   仇昭就已经倒在了艳红色的厅堂地毯上。   其上花纹因为太过花哨,看不清血迹。   罗綦盯着自己的皂靴,没敢再看一眼。   “以后仇昭的人都归你管,千总有一个就行。两个,多余。帮忙收拾一下地,脏。”   萧柘扔了刀,慢悠悠盘着木珠子拐进了后室。   已经好久没打过仗,突然杀了个人还挺费劲,看来得尽早计划南伐相关的事宜了。   原本跟着仇昭来说理的几个人全都瘫软在地,罗綦也松了松紧绷的身体,着自己这边吓得够呛好歹还有力气的手下把人都带走。   仇昭是罗綦亲自敛的尸,问了她家住籍贯埋了回去。   今天这事儿不免让罗綦胆寒,仇昭跟了萧柘那么久没有功劳有苦劳,且没有犯大错,却被她轻飘飘一刀给砍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她现在可以把别人踩在脚下,有朝一日有了替代者她也会是萧柘轻易能碾死的一只蝼蚁。   仇昭就是她的警告,但罗綦绝不会甘心沦落到这个下场。   那天之后郭万鼎等人就被她卸了职,不许再插手幽都大小事务。   随着北狄皇太女进京之日的接近,没了帮手的罗綦要忙着在外剿灭时不时冒出头来的义军,但到点儿都会回家吃饭睡觉,每天都在,很正常。   长生刚开始还因为她之前的避而不见闷闷不乐了几天,没多久就恢复了原状,天天跟在她屁股后头乱晃。后来知道能回罗家村就更黏糊了,恨不得立刻回那些洞穴里找她的宝贝们。   “东西准备得如何?”罗綦问。   她和晏行现在整天待一个屋檐下也说不上一句话,还在因为那天晚上尴尬。   罗綦其实也没什么,说出口的话就认了,只是心思挑明了之后再回不去从前。   她喜欢晏行,用安全拿捏他,晏行也在利用她的喜欢反过来操纵她帮忙,剪不断的关系。   晏行答:“嗯。”   从幽都到临阳其实不算远,满打满算骑马也就四五日的路程,不过现在隔着一座临泽山有点麻烦而已。   所以他只是准备了几件冬装,还有这四五天的干粮,带过多他也背不动,到时候他若能找到个营生当是不愁了。   罗綦略一沉吟道:“明天我先把让郭万鼎把你和长生送回罗家村,两天之后我一回去就出发。”   “这么快?”晏行微惊,“你幽都的事情如何放得下。”   就算是大门不出他也知道罗綦现在的得宠之势,幽都谁人不知她是三皇女最好用的一条狗。   “不算快了,”罗綦吞下一个芝麻馅儿的汤圆,抬头调侃道,“你难道不想快点走,快点逃开我?”   晏行撇开脸,懒得理会她这样时不时来一句不痛不痒的调戏。   他也算看透了,罗七娘根本就是一个胆小鬼,嘴上说得比做的要坏一万倍。   长生从碗里抬起头来,疑惑问:“阿行要走吗?长生不想让阿行走!”   罗綦摸摸她的头劝道:“咱们一起走,出门玩一圈再回来。”   晏行只当她是骗骗长生,没做多想,又听罗綦道:“今晚上元宵,我弄了点儿烟花回来,等会儿在院子里放一阵儿也算是过了个开心年,开个好头。”   饭后,晏行和罗綦并肩坐在院子里看着长生在院子里拿着点燃的烟花疯跑,簪星曳月,绚烂纷呈。   这种美好的状态挽留了晏行一瞬,让他留恋到不想离开。   “喜欢吗?”   晏行怔忪了片刻然后坦诚地点点头,除了小时候早就模糊了的那几年,过年便只有流云陪着他,冷月宫也好岚月殿也罢都是那样寂寥凄凉,没个人气儿。   罗綦伸直腿摆在台阶上,道:“南廷已经在金陵立了都,皇太女即位称帝百官朝拜;临泽山上地魏王也定能护你周全,你为何非要选择去滇州?”   阔别几月晏行再一次听到妹妹青蔼的消息,放心了不少,她有她的天地和责任,以后全都得靠她自己,有刘端刘大人等一干朝臣辅助定能建一番基业。   罗綦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不太了解南方的情况,没再多说。   晏行答:“现在天下人都道长宁帝卿已死,我也希望那个长宁永远死了。一直听闻云南风景秀丽,若有可能以后我想定居在滇州。”   其实罗綦想说,他还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当阿行。   可她还暂时给不了他想要的安定。   “七娘,我并不怪你给北狄人当差,还有你...你做的那些事,”晏行不觉有些怅然,“便是我以前用的东珠宝器又有哪一件不是踩着血供上来的,我从前刻意忽视了太多,现在想来也是惭愧。这些天多亏了你一直照顾我,我很感激。”   罗綦垂眼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根烟花棒,随口道:“不用感激,我有私心。”   晏行突然转头,长发随着他的弧度倾洒了一膝。他隔着闪烁的花火第一次去很认真地去看罗七娘,露出一个浅淡的有些俏皮的笑容,唇边含着个窝,   “罗七娘,我觉得你最近像变了个人,比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有气势得多。”   成熟了许多,内敛温和了许多,不再只用蛮力逞凶斗狠,成了一柄藏锋的宝剑,却更加锐利。   罗綦转了转手上燃尽到一半的烟花,画出几个不规则的圆圈,大笑道:“多谢阿行夸奖。我觉得你也变了很多,刚认识的时候让你这般陪我直接坐在地上,你定然要露出那种嫌弃的神情,矜贵麻烦的很!”   晏行的脸轰地全红了。   他立马站起来,拿起垫在地上的厚毯进了房靠在门上。头回因为异性的一句话心脏砰砰直跳,就算知道罗綦可能喜欢他的时候也没这样过。   两个人在一起住久了难免会沾染上对方的习气,好的,坏的,牵扯不清。   罗綦望着紧紧关合上的房门,待手中烟花熄灭眸子忽闪,最后只余下一片平静。   作者有话说:   七娘:你跟我越来越像啦   小凤凰:才没有!(傲娇脸)   感谢在2022-06-10 17:00:06~2022-06-11 15:0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此可爱的我~ 5瓶;不才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启程   罗府门口早就备好了一辆马车,由郭万鼎亲自护送晏行他们回罗家村。   这几日城里的守卫更加森严,但又得做出一番歌舞升平的和乐模样恭迎皇太女萧清入主幽都。   晏行没什么可带走的,长生也没有,只有三四条狗还有一只小花拥挤了一车。   她们刚行到城门口就被拦截了下来。   “放肆,你们可知这里面坐的是罗千总的家眷,快放我们出城。”   守城的当然认识郭万鼎,便是她现在无官无职众人也得看在罗綦的面子上敬她一声。   本来是个蛮子女人拦了她们,语言不通交谈不得,后面便又找来一个会说汉话的。   罗綦名声在外,行事狠绝,明里暗里帮萧柘收拾了很多不听话的,汉人北狄人都有。   现在愿意惹她麻烦的人很少,但这个命令是上面下的,她们不得不从。   “三皇女有命,罗千总的家眷出城要得到她的准许才行,不如申请完改日再行。”   郭万鼎比牛大的眼睛这么一瞪,气势逼人,和从前当小混混的时候大不相同,见着蛮子也不怂,厉声道:“呵,我可不知道其她府上的家眷还需要报备完才能出去。”   “郭姑娘你情况特殊,你也当过差应该知道我们的难处。”   今早罗綦提醒过不要跟人起冲突,适当时候会有人帮她们一把。   可郭万鼎左看右看,也没见着那个解围的人出来,心里边着急。   一声铃响,笔直的主干道上驶来一辆富丽车马,停驻在拥堵的通车口。   “何事所扰?”   “澜君侍。”   撩开车帘出来的男子着玉冠素雅青衣,五官虽稍逊于晏行但独得一分温柔娴静的气韵,优雅成熟,大部分女子都想娶一位放在家里的正君态势。   他跟过两个女人,却都只能做侍。   北狄男子不像汉人男子这样大门不出,恣意潇洒很多,赵澜跟了萧柘之后也从不避着人,郭万鼎见过不少回,自然认得。   他见这情况淡笑道:“是罗千总的家眷啊。我听说她有个未婚的夫郎,今天特地邀请着一同去金山寺逛逛呢。这么巧,在城门口就遇见了。”   听到他的声音,不知何处传来几声急切的犬吠。   一条狗猛地钻出马车直扑赵澜而上,亲昵地蹭了蹭他的下巴。   赵澜一声惊呼,身边的侍从想要驱赶却被他阻拦下来,随后听得罗家的车帐中一道清亮的男声。   “云母快回来。”   故人之音叫赵澜心惊,本来只是举手之劳顺手放罗綦的家眷出城,没想到竟是这般。   他迅速恢复了镇静,挥开侍人拍拍面前冲着他吐舌头的白毛小狗道:“原来叫云母,我以前也有条狗叫云母,和你很像。好了,快回到你主人身边去吧。”   赵澜的声音似是很有诱惑力,云母很快恋恋不舍地跳回了自家马车,蔫蔫地趴着。   大黑过来同它趴在一处。   “快放行吧,我已经同三皇女说过了。若是出了事我来负责。”   “是,澜君侍。”   有了人担责,守城的侍卫当然乐意放行。   出了城,两驾马车并行了一阵,终停在一个岔路口。   赵澜并未下马车,只是隔着两重帘子道了句:“保重。”   赵澜能通过声音认出晏行,晏行也早在之前就认出了他。   他母皇的几位贵君性格各不相同,有善妒贪大的,也有虚伪愚笨的,唯有这一位兰淑君不争不抢,安泰地在宫里侍花弄草,养养狗,大概是杏林之家的底蕴。   他们在宫里见到的机会并不多,算作点头之交。   代替晏行回答是一声委屈的犬吠。   马蹄声哒哒响起。   赵澜摇摇铃也让马车朝着目的之所行动。   宫破那日云母走失,他还以为云母死了,今日见到意外又欣喜。   其实被娇养的东西遇见了风雨也没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摧折。   那天他见到的尸首是流云,便隐隐有这种猜测。   抵达金光寺,赵澜进入佛殿,静念完一卷经后他翻出膝下蒲团里面藏的一包药粉。   赵澜打开纸包,用指甲挑出一些放在鼻下细闻。   钩吻剧毒熬成的粉,一旦饮下两到三个时辰便会一命呜呼。   魏源大概是不知他母亲和祖母都是太医院出身,这点小伎俩还瞒不过他。   不过毒药也好,醉药也罢,一旦下给了萧柘,他的下场总不会有变。   用魏源劝他的话术,这是他作为汉人替同胞对北狄人做出的反抗。   他问心有愧,认为她说的还算有理,所以答应了魏源的要求,没成想到最后独独算漏了自己的心。   将毒药收进了袖口,赵澜独自回城。   所幸萧柘日理万机,忙着南伐,忙着准备应付她将至的大皇姐,暂时没有人到她身边报告罗綦家眷出城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明日皇姐进城,我以后的日子怕是没这么好过了。”   赵澜正替她按着酸痛的肩颈,手下一重,立时被搂着腰坐进女人宽阔的怀。   “今天心里有事?”   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萧柘还算温柔,没有在外面那样的刚冷。   “我在想,你为何要屈居于你皇姐之下?北狄人以武论英雄,柘娘之功当属第一。”   萧柘眼中带些笑意,用指节刮刮他莹润的脸蛋:“你这般想,别人也会这般想。我的母皇更是如此,她不会希望她正值壮年时有个可能是野种的女儿威胁到她的地位。且看着吧,皇姐性子软,但她身边的那群都是硬茬。”   再就是迷情床第,一解愁苦。   赵澜按住萧柘抵近的肩:“...安神汤还没喝。”   “不妨事,明日再喝吧。”   得到不赞同的一记眼神,萧柘皱着眉饮尽了手边棕褐色的汤剂,比往日更加苦些。   接着打横将人儿抱起,在他额头鼻尖连啄几下,却被避开了唇。   “会苦。”   萧柘笑叹:“好,今晚不吻你。”   汉人男子真如水做的的一般,那腰肢纤得能一把掐断,却能叫她异常满足。   玉枝儿一崩一颤就填得她满满当当。   沉进醉人的温柔乡里,萧柘这一整夜就再也没醒。   第二天是皇太女进京的日子,罗綦出城护卫到三皇女府辞行受训,却没有见到萧柘。   府中人道三皇女夜里受了风寒,还在歇息。   罗綦此时已知事成了一半,直接领兵往城北二十里迎接。   “你就是我三妹手下得力的那个汉人?”   北狄皇太女萧清自小身子骨孱弱,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儿,然身份尊贵,是突厥王的亲外孙女,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女之位。   她没骑马,曲腿坐在马车上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边行边观周遭风光。   “是。”   萧清的汉话不如萧柘,但还算不错,性格比大部分北狄人都要随和,颇具儒雅风流之态。   “看你这体型样貌,换身北狄人的装束倒是可以以假乱真。”   “多谢太女夸奖,三皇女已在幽都城内等候,不如我们快快上路。”   “萧柘怎么不亲自来迎?!”   罗綦抬头微觑,伴驾的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声色俱厉,眼睛长在头顶上。   她不卑不亢地重复道:“三皇女已在幽都摆宴恭迎,特派小人出城护卫。”   “我看她就是存心不敬,打了几场胜仗就这般目中尊长,我们太女进了幽都之后还怎么了得。”   罗綦心下想笑,还没进城就急着示威,果然这等昏庸荒唐之徒从前的大瞿多,现在的北狄也并不少。   之前跟着萧柘确实一直没有多大这种感触。   萧清敲了敲车壁,温声提醒道:“达沃师傅,你且稍安勿躁。若再这般咄咄逼人,三皇妹等会儿又要拔刀吓你了。”   话语中有些戏弄,那古板女人立时有些惶错,口齿不清道:“这...这,太女你怎可这般说!哎!”   萧清哈哈大笑,挥手叫罗綦带路前行,自个儿回了车驾中休息。   罗綦飞身上马骑在了最前头,忽然觉得今天这事儿比她想象的还要轻松一点。   幽都与上一个城□□接的地方距离不远,只是有一个长长的狭道隘口,只可容两匹马一驾马车通行。   但因为此地处北面,算是北狄人的地盘儿,所以萧柘当时并没有对沿途护卫一事太过上心。挑中罗綦一来是想再试试她的能力,二来是想给她母皇派来的人一个下马威,看看她用的汉人。   可惜萧柘太过傲慢自负,忽略了她对于幽都附近地形的熟悉程度远远低于生在此长在此的罗綦,给了别人一个背刺她的机会。   隆隆石块滚落而下,惨叫声遍地,藏匿于连绵山峦上的临泽山义军倾巢而出,背水一战,由魏源亲自领兵誓要把北狄人皇太女抓回山上,给萧柘一个教训。   罗綦假意带人抵抗了一会儿,便打着要回城请援兵的幌子纵马冲出重围将所有人甩在了身后。   她可管不了魏源有没有能力把萧清劫走,只要搅乱幽都这一城的浑水,她就有喘口气的机会。   罗家村,罗綦那草棚子门口有三匹马。   郭万鼎正在把行李往马上捆,随后由从远处摸来两个长相身形都很相似的女人。   没多久罗小阮和他娘罗翠娘也到了这地儿。   罗翠娘嘴里骂骂咧咧道:“干什么,干什么,跟要逃难似的。嘿!罗文罗武你俩丫头可终于回村儿来了!不知道了吧,罗七娘现在可当了大官儿!”   不等她啰嗦完,郭万鼎一个手刀就砍晕了她的脑袋,扔给罗武道:“大姐还没回来。她吩咐不得行咱们先走,她后来追上。”   晏行抱着包袱裹着头巾看她们忙来忙去,满脸的疑惑,明明罗綦说好要带他去临阳,怎么现如今这么一大帮子人启程。   脚下土地忽地震动不止,罗綦御马飞奔而来正停在他面前,隔着扬起的尘沙伸出一只手,道:“快上来,我们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1 15:00:06~2022-06-12 15:0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分道   太阳映着残雪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萧柘的主卧内昏暗一片,没透进一丝天光。   她猛然从黏着沉重的梦中惊醒,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自从喝了赵澜亲自为她调配的安神汤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不舒服的状态。   她对着坐于静默坐于梳妆台前的男子沉声问道:“什么时辰?”   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醒过来的赵澜背脊一僵,过了片刻才回应:“快到午时了。”   “午时?”萧柘一时反应不及,眼底闪过错愕,随后闭眼,心绪渐渐平复。   她光脚下床走到赵澜身侧,美人如昨,经过一番润养更显清丽俊雅。   赵澜昨晚一夜未睡,偎在萧柘臂侧感受着她的心跳气息,今早起来眼下难免露出些衰残之色。   因此他特地打扮了很久,敷粉画眉,额间点了钏,红唇潋滟,惯常的清浅微笑。   想要将最好的一面留给她。   萧柘手指轻抚上他的头顶,慢慢下滑猛攥住他束在脑后的头发,问:“为何不早些叫醒我?”   赵澜反手伸过去摸上她的,轻扯开她拽得他生疼的手指,泰然答道:“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罢了。你比我想象的醒得更早一点,很厉害。”   绷住他头发的手打了晃,十指纠缠在一起,她们最亲密时候的举动又在此刻重演。   赵澜看见映入铜镜里的那双眼睛里有许多的生气也有许多的不解,火气尽被隐忍在瞳孔里,直直看向他,审问他,待他给个交代。   他心底难过却好受了不少,颤抖的唇边笑意更深。   一腔的怒意积压在胸口无处发泄,萧柘抿直唇耷拉着眼低觑向赵澜。   手边是一碗凉透了的药水,与萧柘临睡前的那碗别无二致。   赵澜喉间苦涩,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终于一滴清泪溶着□□滑落。   他声线不稳道:“安神汤你...”   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萧柘休息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她们的房间一般不会有人主动过来。   “三皇女,大事不好,太女她们被临泽山上的义军给堵截在城外!”   接着就是房内的一声惨烈脆响,汤碗被拂碎在墙角。   萧柘大步踏出房门,还是赤脚穿着中衣。   她顿步在门前,服侍的下人连忙拿来了备用的着装。   “好好守着澜君,若出事拿你们是问!”   门口的侍人跪地瑟瑟应诺。   萧柘留下这句辨不清情绪的话和一室狼藉,迅速出门边系腰带边上马。   在她还昏睡着的时候已经有人马前去支援,她再急也需得重新排兵遣将。   “罗綦呢?”   “呃,”冲回来找援军的小兵也不清楚,犹豫道,“罗千总,可能战死了,或者...或者...”   萧柘没再理会,将虎符扔个副将,去捣临泽山老巢,自己则领着亲卫队,举刀直奔狭口。   可笑,一群乌合之众,便真是毒死了她,真以为用这等下作的法子就能助她们夺回幽都?!   最令萧柘生气的不是太女命危亟待救援,也不是她即将面临的那些来自北廷朝堂的弹劾指责,而是来自一个男人的背叛。   她太过轻率大意,叫他人有了可趁之机。   而到了最后舍不得放不开的人竟是她。   鏖战了一天一夜,前后夹击才总算把临泽山上的义军清理得七七八八。   并未发现罗綦的尸首。   近来鹰木被她派去了南方,罗綦那里也并无异状,萧柘的大部分心思全都放在了南伐练兵上。   萧清来幽都只会在她南伐的事情上使些绊子,出了今日这一遭,怕是又要往后推迟几月。   萧柘恨的牙痒,咬牙切齿道:“快回城,把罗綦的家眷全部押起来!”   副将道:“三皇女,罗綦府上已人去楼空,属下已派兵去罗家村追捕。”   萧柘坐在临时搭建好的帐中,布满刀疤的后背又出现了一打新痕,被砍得皮开肉绽好在没上筋骨,正在由军医上药包扎。   她稳了稳激动的情绪,左手捏拳冷静道:“走了?我不是说过不许罗綦家眷出城。谁人放走了她们。”   副将瞧了瞧她的神情,斟酌道:“是澜君侍,他,他说您是知晓的。”   失落痛苦在心里皆化作疲累,萧柘整个人似是塌了一分,缓了好一会儿才道:“对外就称罗綦死在了战场上,你们暗中追捕,此事万不可给外人知晓。”   “临泽山上的义军残党要如何处理?”   萧柘面色沉暗,嘴里只吐出两个字:“烧山。”   副将领命还没出门,就见一半个头都包了纱布的中年女子不顾侍卫阻拦冲撞了进来。   “萧柘你怎么护的驾,到现在太女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你是不是心存谋逆,想借外人之手杀了太女取而代之!我现在就去发函禀报圣上,揭发了你的狼子野心!”   正是萧清的骑射师傅达沃,刚在马上被人削去了大片头皮,血迹全干在耳侧还没处理好叫人看得作呕。   萧柘心情烦躁,暂时不愿去应对这些无端谩骂之词,挥挥手唤侍卫拿刀架脖子上拉她下去“休息”,再敢踏出帐门一步就让她这辈子都长不出头发来。   上完药萧柘不顾伤口崩裂快马回了府,闭门不见外客。   不多时三皇女府就有人出府急唤大夫诊脉。   而罗綦早已经带着人越过了临泽山义军的关卡。   晏行被罗綦圈在怀里,□□狂奔的骏马不敢有一刻停歇。   长巾绒毯仔细地将他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不让寒风侵袭。   小花也被晏行揣在怀里捂着手,身前身后皆是暖气。   突然临泽山上燃起冲天大火,在这寒冬里,快灼焦她脊背的热气蔓延膨胀开来。   是萧柘的怒火,也是她对罗綦,对所有对抗她背叛她的人的示警。   罗綦御马停驻回头看了一眼。   晏行也拉开遮挡露出一双眼,担忧道:“大黑和云母它们?”   “没事,这场火烧不了整座山。大黑它知道躲在那里,”罗綦调转马头猛得踢了下马肚,“其他的就看命罢。”   晏行知她有时候心狠,手下轻轻撸着小花的毛,又听罗綦道:“这一路我们不休息,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睡会儿。”   被碳灰涂黑的脸反倒显得红唇更艳,肌肤更白,怎么都遮不住的好颜色。   美人在怀,罗綦心跳鼓噪却生不出歪心思,逃命要紧哪还顾得上风月。   晏行一直紧绷着的状态她能感觉到,不提无非是现下尴尬。   马背上方寸大小的地方,他想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罗綦索性揽着人的腰贴得更近,策马加速,先一步打破他的在意与矜持。   马儿的颠晃感迫得晏行攥紧了马鞍,想离后背那两抹柔软远些,下一刻又狠狠贴了上去。   突然耳边升腾起热气,绵绵不断地随狂飞吹散:“你不会要一路上都要维持这种姿势吧?到时候下不了马我可不抱你。”   晏行抿紧唇不愿屈就。   但直挺挺的腰身没撑过后半夜就散了架,他仰头倒在罗綦肩头睡得昏天黑地。   连罗綦挺在路边给他喂水喝他都没能彻底醒过来,只眯着睡到朦胧的泪眼看清了人是谁就又晕了回去,鼻子里呼出来的湿气全都喷在了罗綦下巴那块儿。   晏行事后想,那一定是因为马上太暖和了的缘故。   三四天的路硬是被罗綦给压缩成了两天,隔天傍晚就到了临阳城外的一间破庙里。   她们出来一切从简,除了已经吃得七七八八的干粮和换洗衣服其他就没了。   萧柘赏下来的那些金银被罗綦半夜在家偷偷打薄了贴身绑着。   虽然不能全部带走这件事让罗綦心疼得好几夜睡不着觉,但是目前够用就行,大不了以后再赚。   临阳城因为北狄人在调养生息一时没打过来,姑且还算是大瞿的土地。   只是兵戈扰攘官将逃散,住满了各自据地的流民兵匪还有想往南面逃的人,上至官贾下至乞娼都能在这里找到。   罗綦一行七个人,四匹马还挺显眼。   因此她们也没急着进城,打算先在这破庙里住了一宿再做打算。   里面人还不少,不过大多数都是百姓,破布烂衣眼神空洞,聚在一起肉贴着肉相互取暖。   她们半数都是身强力壮的青年劳力,发狠往周边一瞪没人敢来打她们的主意。   这情况罗綦她们见多了没什么反应,晏行见不得这些,不免心生苦涩怜悯。   罗綦收拾好一块地方,垫上干草铺着厚绸毯让晏行和罗小阮一起坐在里边儿,郭万鼎长生她们就在外围防止有不长眼的人动歪心思。   “我和罗文她们一起进城把蛮子的马给处理了,顺便探探里边儿情况,你们安稳呆着。”   “大姐放心,有我老郭在出得了什么事儿。”   临走前,罗綦看了晏行一眼,瞧他蜷着腿睁着眼不停看向周围的惨状,觉得头疼。   不过她还是先进了城,先用低价把马给全部售了出去,再拿回来两条杀好马腿肉当作晚餐。   七人围坐在火堆前,肥肉兹拉冒油,香了满室。   她们的刀都明晃晃地亮在外头。   罗綦铁手拿起一个烤好的饼子削了几块入口大小的马肉夹在里面先递给晏行。   其她姐妹见她动手也纷纷不客气地吃起来,罗小阮讷讷动手眼前也送来了一个夹着肉的饼。   “明天有条下滁州的船,你和翠娘跟着罗文罗武她们走,柳怀瑾也在那里。”   其他人皆是一愣,罗文道:“大姐你去何处?”   罗綦掏出怀中宋昱给她的那块铜牌扔给罗文,道:“你心细,带着她们走我放心。长生离不开我,我自个儿带着,等我把阿行送回他亲戚身边再去同你们汇合。”   罗文瞧了眼铜牌上的宋字,滁州红巾军宋大帅的威名她听过。当初罗綦抓住她们姐妹俩商谈之时也是以此相诱,她们才重新跟回了她身边,联通了罗綦和魏源的交易。   她暗自握紧了这块铜牌。   罗綦瞧在眼里,道:“郭万鼎,你也去滁州。”   正啃着骨头的郭万鼎连忙抬头道:“诶,不是,我...”   “无需再说,就这么定了。”   罗綦做过一段时间的统帅,习惯了说一不二,这气势竟再没人再敢反驳。   旁边罗翠娘半躺翘着腿哼笑一声,罗綦好好的官儿不当非要去当南面当匪,还拖累了她家小阮,这种媳妇儿定然要不得。   晏行坐在旁边听着,嘴里的肉很硬吃不出滋味。   突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从后面攥住了他的衣角,吓得他一惊,急忙往罗綦身边靠。等他看清是个三四岁的小娃儿他才松下心弦给了个和善的浅笑。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咬手帕:好可怜   七娘头疼:小夫郎见的世面太少怎么办!吓吓他才行! 第23章 教训   乌漆的圆眸眼巴巴看着他手上的肉饼,晏行捏在手上没有立即给,看了眼罗綦的脸色,问道:“我可以把这个给她吗?”   罗綦张嘴咬了一大口自己的饼,无所谓道:“随你,你愿意把你包裹里的都给她我也没有异议。”   晏行从出门就一直抱着他的包袱,里面有他准备的干粮,自己和罗綦的。   没想到这一路上根本没用着,到现在还是满的。   他甚至做好了罗綦要阻止他的准备,没想到这么顺利。   抿唇把手上吃了一小半的肉饼递了过去,包里一直没吃的白饼也被他一并送给了那小孩儿。   晏行拍拍干瘪的行囊,他只有这么点东西可以分给她。   见晏行再拿不出其他,又被他身后的女人狠瞪了一眼,小乞丐才抱着这笔突发的横财溜出了破庙,跑不见了踪影。   晏行不是很饿,他中途被罗綦喂了几口软饼,刚才又喝了热水,胃里还胀着。   而罗綦劳累了一路,也没怎么好好休息,脆饼夹着肉吃了不少,满手的油光。   很快,那两根腿肉就被几个女人消灭了干净。   还有些残肉的骨头被扔给了破庙里两眼冒绿光的其他住户,一下就被抢了个精光。   晏行靠在墙上静静看着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野兽,心绪汹涌。   他能遇到罗綦不知道有多幸运其实他心里都知道。   可今天罗綦的突然冷淡让他心生无措,不知道是哪里惹得她不开心。   刚擦干净手的罗綦见他今晚一直在瞧自己,提醒道:“早些睡吧,明天她们下水路,我们去找往湖北的客商。”   条件有限,晏行只能跟罗小阮他们挤在一处将就一夜。   罗綦她们四人则在外侧轮流守夜。   周遭全是震天的呼噜响,罗小阮也没睡着,翻了几个身才对着躺在他身边呼吸平稳的晏行道:“七娘待你很特别。”   他们盖的被子很薄很暖,但外面只套了一层粗糙的麻布,根本看不出精贵来。   晏行捂了捂手中的碳炉,答道:“七娘这般帮我,等找到了亲人我会好好答谢她的。”   罗小阮转头望向连后脑勺都很圆润完美的晏行,论断道:“阿行,你可真是个无情的人。你看得出来吧,我很喜欢七娘。”   晏行的亲缘向来淡薄,不知道情为何物。   有情、无情亦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只知道礼尚往来,有恩必还,厘清楚各种不必要的纷杂,提前斩断一切未知的可能性。   罗綦的出现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意外,他无论无何也不会让事态发展得更加离奇。   晏行觉得他这样一个冷漠又无趣的人,便是罗綦一开始会因为他的长相外表而对他心生好感也迟早有一天都会厌恶他疏远他。   就像今天这样。   “我知道。”   他不会因为罗綦的特别而太过开心,所以也不会在她忽然疏离的时候难过在意。   不管罗小阮是什么意思,晏行再没听到他说话,在一片哄杂声中倒头睡去。   一夜无梦。   早晨还是喧嚣,很多人围聚在破庙外看热闹,一见罗綦来了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道,拿着眼神对着她指指点点。   罗綦倒是无所谓,抱臂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   太阳还不错,昨晚上的寒气全都被晒了出去。   罗小阮喜欢凑热闹,路过的时候拿着洗漱用具直接就冲了进去,差点没一口吐出来。   他连忙拦住跟他一起的晏行紧张道:“里面没什么。”   晏行不爱管闲事,见他这明显有猫腻的样儿不经意朝里看了一眼。   一下子脸色唰白,扶着罗小阮的胳膊就弯下腰干呕起来。   要不是肚子里没什么存货,定是要遭罪的。   罗綦看不过眼,示意罗小阮先进去整理,自己把晏行拉到一个没人的林子里慢慢替他顺背。   “好点儿了没?”   晏行猛地挥开她的手,嗓门儿头回比罗綦还响,质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让我把饼给她?”   罗綦看他两颊都气红了的可怜样子,爽快点了头,承认道:“是,我早知道她护不住食。”   泪意潸然,晏行激动地狠推了一下罗綦的肩,瞪眼恨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我问过你的,只要你说不行我就不给了,她明明可以活着...你好狠的心啊,罗七娘!”   罗綦一把扣住他乱挥的手臂,靠近一步逼在树前,狠心低喝道:“害她惨死在外的真凶是你才对!”   一句话迎头打蒙了处于癫狂状态的晏行,愣愣看着罗綦。   盈满了的泪扑簌簌下落,接都接不住。   “你胡说!罗綦你胡说!”   罗綦不屑地呵笑一声:“她不过一个没人护养小童,你给她的东西越多,她的下场就会越惨。阿行,这世道心善根本没用,反会害人害己。若没了我护在你身旁,你以为你又会比那个小乞丐好过多少?!你不过是不愿面对罢了,阿行,你犹豫的时候都晓得,不是吗?”   晏行唇齿微张,说不出话来,勉强哽咽道:“...那我就该见死不救?”   他迫切地想问罗綦索要一个答案。   罗綦烦躁地放开了他,不耐道:“救一个有什么用,这破庙里那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不如先顾好自己,快把眼泪擦一擦,我们要走了。”   善心没有用,温柔也没用,都不可能教会他成长。   只有撕开血肉放出脓,让他感受到痛。   罗綦背身等了晏行一会儿,任他收拾好刚才的失态,挂在眼角的泪珠终于止住了口子。   晏行跟着罗綦回破庙的路上,没敢再往人群聚集的地方再看一眼。   也许杀死小乞丐的人就隐藏在其中,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有这个人,也会有下一个人为了夺食活命下手,正如罗綦所说的,都是他的错。   一个鲜活生命的消逝确确实实打击到了晏行,让他开始反思谨慎。   之后他就一直安分地跟在罗綦身边,领着长生帮忙拿了两个不重的包裹。   现在南方虽然义军乱起,其中有担当的英雌不在少数。   况且还有个刚刚建立的南廷在。   汉人统领的地方比已经沦陷的北方太平了不少,因此每天下江浙的货船客船不减反增,有逃难的也有顺道带货去做生意的。   罗文她们寻了条经由苏北转道滁州的货船,商量完每人一片金叶子包她们吃住还算合理。   罗綦掏钱送她们上了船,此去一别也许再难相见,连郭万鼎这种铁娘子眼睛也有点湿润,避去了船厢。   罗小阮站在港口拉着晏行小话。   “七娘其实心地不坏的,就是亏吃得太多了,行事难免狠厉些。”   晏行知他有意安慰,诚心道了声谢。   他们自认识后也算一直相互扶持,这种友情确让晏行对分离多了分动容。   罗小阮进船之前,终究还是带着私心说了句:“阿行,帮我照顾好七娘。”   送走人,罗綦先带晏行和长生去了一家还开的食棚要了三碗素面,缓和气氛道:“总算把郭万鼎给送走了,再留下我还不容易攒下的夫郎本儿都被她吃光了!”   长生嘿嘿直笑,稀里呼噜一顿吃面,道:“长生也攒了钱,给七娘娶夫郎。但是七娘的夫郎要对长生好,给长生饭吃。”   罗綦点着长生的额,好笑道:“我看你比郭万鼎还饭桶!”   正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唇边也露出浅笑,看来是从早上那件事情是过去了。   罗綦想想其实有点儿后悔,不应该说得那么直白,她至少还会陪在他身边一段时间,慢慢教就好了。   不用这么着急。   若是把他吓出病来,受罪的还是自己。   还好他比她想象的更加坚强一点。   她低头吃面,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列车队,正在往船上搬运货物。   “爹的,老娘辛苦运来的货一箱生意没做成,还要雇你们这群吃干饭的,造的什么孽啊!”   那人站在她们食棚门口,中年女子长得白净圆润满眼的市侩,操着口地道的蜀调偶尔夹杂两句官话。   “快点儿,别磕了我的箱子,龟儿子的。”   罗綦吃了两口面,正想着要如何跟这女人搭上话,忽然她那列参差不齐的运货队矮下去一截儿。   一个老妪连着背上的木箱还有捆箱子的麻绳儿一起摔在了地上。   罗綦丢下面碗快步走过去,一手扛起大箱,一手拎着老妪,没片刻就把货稳稳运到了船上。   那女子先是看了两眼罗綦,瞧她一身腱子肉咽了两口唾沫,又破口大骂道:“要不是你们便宜,我怎么可能雇你们!手脚还不麻利点儿!再慢扣你们工钱。”   罗綦一听赶紧腆着脸笑嘻嘻走过去,递过去一颗槟榔,搓手道:“掌柜的,要不雇我怎么样?码头上干过活儿。”   金满玉狐疑地看着她:“你?”   “是啊,特便宜,一天两个铜子儿就行!您包我们一家三口的吃住,我保证能给你干出五个人的活儿来!”   她眼前现出形态各异的三个人来。   就这年轻姑娘还算正常,比她用十个铜板租来的脚夫堪用多了。可跟她后面的俩,一个明显的傻子样儿,一个裹得严严实实好似见不得人。   瞧着就奇怪。   金满玉眼珠子咕噜转个不停,到底是被罗綦这身强力壮的体格儿给打动了,最后讨价还价道:“先说好,每天就两个铜板,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罗綦立刻亮出一口大白牙,爽利道:“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七娘打的是自己的基业,不会帮着晏家打!阿行也会变成个以七娘为中心的罗家人   ps:明天入v三更,感谢大家支持! 第24章 新生(三合一)   “我们真要跟着她走?”   罗綦边把行李往船舱里搬边解释道:“现如今滇商不多, 能出得来的蜀商也少。我本来是想先到湖北转长江道入蜀,再入滇。没想到还真能碰到一个蜀地来的,不用等那么久了。”   她左右环视没人, 掩口玩笑道,“咱们掌柜的就抠了点儿,人还是不错的。不用怕,咱们有钱。就是得委屈你陪我们一起住这船底下。”   晏行心思敏感, 横了她一眼, 淡淡道:“是七娘委屈,若不是我, 跟小阮她们一起走就好了。”   罗綦被他堵住话头没了意思,讪讪闭嘴,埋头干活。   晏行这张嘴也不会服软,自知有错心口堵着气也不愿再理罗綦,转身出舱又拎回来俩包裹。   除了那一床被褥太重他搬不动,其余的恨不得都他亲自动手, 不要罗綦帮他一点忙。   总不会什么事都要依赖她。   罗綦站旁边看着那忙来忙去的清瘦背影,怎么琢磨都有点儿娇娇的意味,磨得人心疼牙痒。   见他不自量力地还要去搬大件物品, 罗綦赶紧上前一把扛了起来, 高声道:“这个我来。长生, 你也帮着干点活儿啊,只会吃饭!”   正拿着扫把除灰的无辜长生瞬间瞪大双眼,控诉着眼瞎的七娘, 她明明也做了很多事情!   气得差点儿撂挑子不干。   这船舱底下的空间原本是用来放货的。   因为上面实在是没地方能安置下她们一家三口, 她们就金满玉分配了过来, 没床没垫就一块满是蛛网脏灰的大木板。   罗綦倒觉得还成, 若只有她和长生两个人自然是住大通铺方便,跟一起干活儿的聊个天儿还能顺便探探消息。   但如今多了个晏行。   上面人多口杂又多是干苦力的,气味定不怎么好,他晚上渴了冷了要如厕都不爽利,住这儿清净。   罗綦觉着她再操心都快变成那公公爹爹的老妈子了。   图什么,图他淡漠傲娇还是图他忽冷忽热,反正不可能留下给她当夫郎。   话虽如此,罗綦还是哼哧搬来几个大货箱垫在木板下当床。再拿干湿毛巾轮流擦洗了几道,等水清澈到再不见脏污才放在甲板上晾干。   丽日风和,微波荡漾,融化的碎冰浮在水面上,体感依旧寒冷,春意在冻土中慢慢发芽。   收拾完,天还早。   她们再不出门金满玉那里也不好交代。   “我跟长生去去帮忙搬个货,你...”罗綦怕晏行一个人呆着多想,吩咐道,“听说食堂在船舱二楼走到底,不对你再问问其他人家的夫郎,船上不止你一个男的。等听见开饭声你就拿牌子去上面领一下。别等我们回来饭菜都空了,又得啃干馒头。”   晏行先是僵硬地点了个头,想唤住罗綦问问具体要打多少饭,怎么个打法儿。一抬头她已经领着长生爬上去找金满玉领活儿去了,喊也喊不住,留他一个人在这个舱底。   收拾出来的空地上摆了几个小箱子,垫了软垫。   晏行心里都盘算着等会儿要去领饭的事儿,心里紧张得不行,时不时走到通往住船舱的道口儿听听动静,以防错过了饭点,有负罗綦所托。   这一下午,晏行就这么呆着,连之前罗綦当千总时买来给他当作消遣的书都看不下去。   恍惚楼顶上一声锣响,晏行闻声而动,站了起来,刚想爬上梯子又想到没带头巾。   前前后后耽误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了二楼的食堂。   不用问,拥挤着各色男女的地方就是打饭点儿。   晏行暗暗握紧汗湿的手心,刚准备上前猛然被撞了一个趔趄,扶着陡峭摇晃的木栏才勉强没摔下去。   来人也没什么好话,抖着一身的汗馊味儿,骂骂咧咧地直往前冲:“爹的,挡什么路!”   晏行捂着被撞得发麻的肩膀,好不容易撑着爬起来,懵头转向地看着被人围满了的饭堂。   有几个拿好饭蹲在墙面下的女人边吃边奇怪盯着他。   恍若掉进了全是野兽的巢穴。   晏行被晃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左右逃离的声音。   他趁着没人,飞快扶着楼梯栏杆往下奔了几步,落荒而逃。临了又想起罗綦的话,她发狠的眼神,无奈的表情。   没拿回饭她肯定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朝他发火,说不定还会安慰他两句吃顿馒头也没什么,然后想办法给他弄些其他填饱肚子的东西。   这种才是最伤他自尊心的地方,连长生都能去搬货补贴家用,他却连个小事都做不好。   谁能不求回报的养着他,谁又能面对一次次退缩而不对他失望,更何况是罗七娘那种人。   她的世界里没有风花雪月,只有吃喝拉撒睡,为了生活疲于奔命,很现实,很理智。   人越来越多,狭窄的小道,不断有人从晏行身边经过,擦过他肿痛的肩,赶着去抢一分饭足以填饱肚子明天干更多的活儿。   晏行也随着人潮挤了过去,迈出了第一步之后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打个饭,窒闷难闻的味道忍一会儿就好,等下回到船底就全没了。   他赤手空拳,跟在人后头,又接连有新来的把他给挤出去,重新落回原点,像海上的浪。   脚尖不知被踩了多少下,素白的鞋面上全是脏印儿,脏臭黏着的气息裹挟着晏行的呼吸,每一刻都是煎熬。   等天黑了,吃饭的人逐渐散去,晏行才有机会拥到菜台前举起手上的牌子道了句:“打三人份的饭。”   打菜的是个下手干练的大叔,台子上只剩还悬浮着几根枯黄菜叶的酱色残汤。   手里头是最后一份,他打给比晏行好不了多少的账房本来都想收摊儿了,又看了眼欲言又止晏行,大着嗓门冲他道:“菜没了,下回赶早吧。”   等了一个多时辰,这是晏行无论如何都没想过是这个结果。   他不再矜持,不再高高在上,死命用手指扒着盛菜的木盆不让人端走,狼狈不堪。。   对面也急了,吼道:“嘿!我说你这小郎君怎么回事儿,就这么多菜。再闹事我找人把你赶出去!”   两人的争抢招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或打量或戏谑看着这出好戏,充作枯燥人生的乐子   晏行顾不得那些针刺般的目光,软声恳求道:“大叔,你就再施我一些吧。”   “没了就是没了。哦,你来问我要一份,他来问我要一份,掌柜的又没添菜钱,难不成要我倒贴喂你们几十张嘴啊!手挪开。”   “求您,就这一回。”   “下回我保准早来。”   男人这声儿好听就是吃香,不止女人吃这套。   清泠泠溪水一样往心里淌。   最终在晏行的百般乞怜和无赖之下,食堂大叔终于松了口,重重把手上的盆儿搁回了台子上:“真没多的了。饭盒取出来,就这汤里还有些菜叶肉末我全捞出来给你。”   “饭...饭盒?”晏行呆愣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听什么天书。   “呵,瞧你这样新来的吧?”那大叔了然,回身取来一个竹制木盒,往里盛了勺菜汤,“叫什么名儿啊?我是负责管这食堂的,大家伙儿都叫我李叔。这饭盒一个十文钱,你当家的要不愿买你洗干净再给我送回来。”   “好。”晏行抱着盒稀汤寡水,垂着眼,在她人的注视下飞快离开了这个逼仄的空间。   哭笑不得的李天在后面想再给他俩馒头都没喊住。   天黑就看不清路,所有在外上工的都干不了活,罗綦其实也早回了船。   晏行不在房里,她心知大概是打饭去了,也没去找,就在底舱入口处等着。   本来舱里来来往往人挺多,到后来二楼半天也下不来一个活人她才开始急躁。   脚底下那方寸大小的地方差点被她蹭秃噜了皮,心里默数着数,到一百就上楼。   结果刚数到七十九,古旧楼梯就响起了咯吱声。   没一般人踏得重,可还是掀下来一层灰落在罗綦鼻尖上。   “诶!傻了?”   她含笑叫住尽盯着地上走路不看人的晏行,快步走上前在他低垂的眼下用手掌晃了晃。   “打到什么好吃的了?刚让长生干点活她就叫唤着饿呢。”   罗綦挡在发呆的人面前,就见他浑身抖了一下,刚抬起的双眼腾得就红了,她慌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叫人给欺负了?”   说着就要撸袖子上去找人算账。   晏行连忙拉住她,摇摇头,想快点抑制住软弱的情绪,可见着罗綦泪珠子就不要钱似的往外涌,且越来越激动。裹着脸的头巾不一会儿全湿了透,顺着鼻翼急促的呼吸一张一合,显得格外滑稽。   罗綦心疼地替他拉开,把他挡角落里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渍。   “没给人欺负哭什么?要真有事,咱也不怕。”她安慰道。   躲在她怀里的人鼻尖儿都哭粉了,白里透着红,晶莹剔透,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的模样。本来就该放在手心里娇养着的珍宝,生生被她黑心送了出去历了点小风浪。   最坏的人是她才对。   眼角被摩梭得发疼,晏行偏头想躲过她的手指,心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没有人找我麻烦,我们回去吧。”   “好。”   罗綦没在留恋那点儿小甜头,用巾子把他那张可怜见的俏脸给掩了起来,拿过饭盒牵起他的手道:“走,长生还在家里呢。”   晏行任她紧紧握着,那种粗糙的触感仿佛给了他一份力量,能继续往前走的力量。   三人围坐在桌前,表情都挺严肃认真。   晏行早就整理好了形容,没让长生看出不妥来。   长生则咬着筷子,很认真很期待地看着罗綦打开晏行打回来的饭菜,可能是红烧肉也可能是土豆炖肉,想想就能流口水。   在她眼中金光闪闪的竹盒一打开,长生头往前一伸,仔仔细细左看右看,只看到了几片烂菜叶子,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她眼瞧着略显尴尬的晏行,又转向清清白白的罗綦,问:“七娘,好吃的呢?”   罗綦拿起个包袱里吃剩下的馒头,蘸了蘸还热乎的汤汁,咬下一口道:“这不就是好吃的,听说咱船上食堂的李大叔厨艺不错,以前十里八乡的宴会都是他给做的,女人死了之后才跟上了船,赚点儿钱花。”   “哦,”长生有样学样地用冷馒头夹上烂菜叶咬下一口,眼睛立刻就亮了,重重点头道,“好吃,好吃,阿行拿回来的饭真的好吃。”   “那是,我还能骗你。还不快谢谢阿行。”   “谢谢阿行!”   晏行看对面女人冲着他得意的样子,低下头扯起了自己碗里的馒头,慢慢撕成小块。   罗綦也就只能哄哄傻子。   船上没消遣,金百万也舍不得给她们点油灯,人白天干活儿累就入睡早。   长生一吃完趴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过去。   到了夜里,底舱里凉,罗綦给她盖了床随身带的厚被子,又招呼来晏行。   “就一张床板,咱们先将就。我睡中间,你睡最里边儿,我给你拉个帘子保证不越界。”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条件不允许。   晏行站在床边,轻声对着忙来忙去的女人道:“不用那么麻烦,我相信你。”   罗綦架竹竿的手一顿,随即拉好布帘,道:“不麻烦,你安心睡。”   枕头就是装着衣服的布包裹垫在脑袋下。   磨磨蹭蹭到睡下也不算太早。   仅剩的半根蜡烛被熄灭,晏行忽觉身边一重,隔着帘子传来几分若有若无的暖气。   罗綦一拖二上路,负担算重的,小花就被扔给了罗小阮她们带走。   平时用的手炉里面也没了添补的碳,到了夜晏行只能靠自己体温的热度取暖。   被寒衾凉,晏行搓搓还疼着的肩,全身都缩成了一个圈,下腹隐隐坠痛,一抽一抽的疼,针扎一样。   这是他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儿。那时候他才十岁,少年不懂事,突然就被关进冷月宫,不明所以倔强任性。   本以为是像往常一样做错了事受罚,想着闹点脾气母皇父后怎么会舍得再让他受苦。   寒冬腊月里硬是光脚踩在冰上闹出了病来,还不肯吃药。   到后来他一个人呆在冷宫里,病养好了大半,他却明白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被父母千骄百宠的珍宝,早就没了争斗卖乖的资格。   身心的双重打击之下,一到冬天他总有畏寒症,恣意不羁的性子也磨平了不少。   背对着床帘,却忍不住要往那个方向靠,忽然哗啦一声细响,隔着他和罗綦的帘子被人拉开。   晏行迅速弹离了热源,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罗綦先一步解释道:“我没其他意思。”   “是不是又冷了?”她问。   说来有些后悔,即便他不愿说罗綦也看得出他有怕冷惧寒的毛病,之前在幽都才特意替他寻来了手炉用烧钱的金丝碳。   最近行得匆忙,她也就忽略了这茬,早上把小花拎过去给罗小阮得时候也没多想。   走远路总归轻松一点好,到时候下了船估摸天也热了,这几床被褥她也准备全给扔了。   她犹豫道:“要不我先帮你捂捂?”   听着像存心占人家便宜,黑暗里罗綦脸皮极厚的一张脸也罕见得有点儿红:“你要是乐意就点个头。不乐意就挨一宿,明天我去看看有没有卖碳的给你弄点儿回来,好歹撑过这几天。”   晏行只拿脑袋壳儿对着她,没什么表示。   罗綦知道他在听着,掂量着掀开被子凑近一点道:“我刚出门擦过身,没味道。这底舱在水下,比上头冷,熬不住就说没什么丢人的。”   她嘴里喷出热气把晏行露在被子外边儿的耳朵尖给熏了个通红,心里头燃起了一阵猛烈的火,可还是蔓延不到四肢皮囊。   他埋被子里的头不着痕迹地点了下,谁知道黑灯瞎火的人看不看得见。   后面短暂的没了动静,可能是罗七娘又睡了回去,帘子还没拉。   晏行不好意思回头看,或是再把她喊回来。   怎么都是懊恼的情绪。   忽然一具发热的身体钻进被子贴了过来,比小花更暖,烫得他心慌。   罗綦刚开始也挺拘谨,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胳膊不小心碰上另一具柔软又吓得缩了回来。   同一个被窝里,冰火两重天。   好在晏行没说什么,呆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装死。   进都进来了,罗綦心一横,长臂一捞把浑身透着寒气的人全给抱进了怀里,小小的一个,缩得还没她半身大。   两个人堆一块儿都紧张,绷着背。   罗綦做了好一会儿心里建设才半玩笑半认真道:“你冻得跟个冰溜子似的,早说不想小花走就带着呗。”   突入其来得火热熏得晏行打了个冷颤,肚子像扭着筋一样微微绞痛着。   捂在小腹上的手很快被另一只捂暖,然后接替管理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晏行不禁蜷得更紧,远远不断的热气隔着几层薄衫源源不断地输送进他的早被冻僵的五脏六腑,捏得他心头酸软,抽着鼻子鸵鸟般埋进了罗綦的肩头。   他近来受了很多的苦,同冷月宫的那些还不同。   这些痛苦来自于他的无知,他的没用,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好,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罗綦来替他周旋操心。   短短两个月完全打破了他之前十八年所有的认知。   以前便是落进尘埃里他也总带着高人一等的想法,睥睨着罗綦长生还有罗小阮。   觉得所有人合该为他着想,以他为中心。   打心底瞧不起她们这样为了蝇头小利斤斤计较的样子,受了惠到最后还是一副与他无关的高高在上。   真把他扔进泥堆里估计早就被践踏得不成人样,长生都能比他活得更好。   他唯一的一点儿小聪明就是纠着罗七娘不放手,借着她的喜欢为所欲为。   到现在她也离得越来越远。   肩头被一点点渗透濡湿,罗綦无奈拍着他抽噎的背,妥协道:“今天都哭了多少回,怪我让你去打饭?”   晏行用力摇摇头,揪着罗綦的衣襟把头埋得更深,拖着哭腔道:“七娘,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罗綦是觉得挺没用,就是这情况之下说不出口,昧着良心道:“今晚上要不是你,我们连菜叶子都没得吃,不都挺开心的吗。你还会写字,依我看比我那考上秀才的姐妹柳怀瑾写得还漂亮。”   “对了,你前两天给长生讲那故事我听了两耳朵,你要是去当说书先生肯定满场都是人,我算算一人一文钱,你一场就能赚上上百文,比我们卖苦力的厉害多了。还有,你那个...”   晏行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止住她的话头,嫌道:“瞎贫。”   罗綦倒是说嗨了,乐道:“我怎么贫了,你不会写字还是不会讲故事?我们刚不就吃得你拿回来的菜吗?而且你长得漂亮,做事儿的时候也漂亮,我看着就是心里舒服,觉得你做什么都是顶好的。”   她这话没什么企图,单纯地把心里话说出来。   晏行这种人的生活曾是她遥不可攀的,也是向往的。   所以晏行的出现除了很多的惊艳,还给她带来了许多的新鲜感和冲击。   原来吃饭也可以细嚼慢咽不用那么着急,原来路边的一丛杂乱的花草也可以装点得那样美好。   “胡说。”晏行倒是不哭了,就是止不住的羞耻,连刚染上点热度的脚趾都缩了起来悄悄蹭着被子。   “没胡说。阿行,你很好。”   晏行抿住唇,冲动道:“那你为何这两天对我冷淡了许多?”   “啊?我哪有?”罗綦矢口否认,“你具体举例子说说,不就让你做点事儿吗,比长生话还多。算了,小白眼儿狼,你被子也够热的了,我走了。明天再帮你想想其他办法。”   灵活一滚身,她有转进了另一床窝里,闭眼呼呼大睡起来。   罗綦逃避这个话题,晏行也不好再纠着这个问题继续问。   她依然待他很好,事无巨细照顾周全,但那种变冷的疏离,唯有心证。   让晏行很不是滋味,又想不通哪里不对。   被留下的是满满纯良干净的气息。   晏行裹着被埋进去,转瞬昏昏沉沉,晕乎着要睡。   最后一丝清明消逝前,他听人道:“有工夫教我写写字吧,简单的就行。当作我这么多天照顾你的报酬。”   晏行随口道了句好,便再也不省人事。   第二天猛然惊醒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在做梦。   一夜,撞在木栏上的的地方似乎更痛更肿了,他难耐的捂着伤口轻轻转了两下,疼得嘶气,又不敢叫人知晓。   “早啊,过来吃早饭。”罗綦对着从床上坐起来的晏行挥挥手,桌上已经放好了一碗烂炖白菜。   金满玉这人虽然抠,一天两顿给饭还算大方,毕竟是体力劳动,不给手下的吃饱了到时候箱子摔了碰了滚下河吃亏的还是她。   用的还是昨天的饭盒。   晏行先去船舷边洗漱,回来坐下时用饭时同罗綦商量道:“这饭盒我还是向李叔赊的。我们也没有装菜的用具,不如就花十文钱买下来吧?”   他不是特别了解十文钱的价值,也不知她乐不乐意花这个钱。   若是以前罗綦肯定得好好考虑,不过她存了不少,花钱也不拮据,直接道:“好啊,挺结实的,十文钱值。晚上那顿带给他去,你去还是我去?”   晏行想了想昨天的境况和肩膀上的伤,想推脱又不甘心,迟疑道:“还是我去吧。”   罗綦却是笑了,愉悦道:“今晚咱们应该就能启航,再不走北狄人都要打来了。我回来的应该不晚,等得及,我同你一块儿去。”   然后她从怀里取出一串铜钱,不重,大概四十个铜板,“船上花钱的地方不多,也不可露富。你出门带上几个防身用,其余的藏起来,用完了再找我要。”   头回从女人手上拿钱,晏行诸多的不自在,但有钱在身总比昨日那样好,他勉强道:“我以后有了钱还你。”   罗綦挑挑眉:“我借人钱一般三分利,不算黑心。你还的时候记着算好,我知道你比我会拨算盘珠子。”   好好一个温情时刻硬被她搅得只剩下胸闷气短,晏行冷脸哼了一声,吃了两口罗綦打来的菜。   昨天心里有事没觉得,这李叔的手艺真不错。   饭后,罗綦拖着长生去搬放在仓库里的最后几箱货。   还真就被她乌鸦嘴给说中了,没走两趟就遇见了几个老熟人进了临阳。   罗綦一手捂着还在东张西望的长生的脸,加快脚步把箱子扛上了船,到主舱找到了还在睡午觉的金满玉。   她伸金满玉耳朵边大喊道:“掌柜的,我在城里看到北狄人了!”   “什么!北狄人打过来了!”   “还没,还没。人不多。”罗綦贴心给金满玉顺着气。   “嗨,那你说什么。干活儿去。”   罗綦脑子活泛还会来事儿,金满玉对她的印象还算不错,也就没那么计较她扰了她清梦的事儿,准备重新躺下。   罗綦赶紧道:“虽然现在没打来,我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您别说,我之前一直在幽都住着呢,北狄人那个三皇女一直想着要攻过来,现在临泽山上的义军一倒,可不就给了她机会来收拾临阳城了吗?依我看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夜长梦多。”   “哦?”金满玉听她说得玄乎,心里边儿七上八下的。   前几天北狄人剿临泽山的那场大火她也见着了,天都被烧红了,她货都不买了急着回乡也是这个原因。   罗綦见有戏,接着撺掇道:“我看仓库里的也就剩下几箱次品了,卖也卖不到几个钱,不如弃了算了。掌柜的,你这些蜀锦现在可都是稀罕货,路上随便找个城卖两箱都能回本儿,何必在这里空等着,北狄人来了咱们能不能回都另说。”   金满玉也知这个理,不能捡了芝麻丢西瓜,又摊手踌躇道:“可我那账房先生下个港口就下船了,不跟着我。我还想着在临阳招一个再走呢,她这一去,我以后买了钱谁给我管呀。”   “这好解决啊,”罗綦大腿一拍,“我夫郎以前家里富裕,读过书会算账,比秀才还厉害。找他算账保管比您路上随便拉来的账房好使。”   金满玉刚从梦里被拉出来,还没完全醒,被她忽悠得够呛。她想起罗綦那个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夫郎,气质是不错,狐疑道:“真的?”   “那当然,掌柜的您还不信我?我那夫郎要不是家道中落也不会跟了我,别说还真是我赚了...”   就在她还罗里吧嗦聒噪个不停的时候,金满玉揉着额已经有了决定。   她是个商人,该赚钱拍板的时候不带犹豫的,便是真亏也认了,当下拍板道:“走,起锚!咱们现在就走。”   没等北狄人搜到港口码头,一艘不算小的商船已经偷偷离了港,挤满了船的岸边突然空出来一块,略微显眼。   被萧柘派来抓罗綦的副将鞅戈随手抓了个游民,问:“那辆船干什么的?”   “回大人话,那...那是个卖缎子的,商人船。”   “往哪儿去?”   “听...听说是蜀地。”   鞅戈虽有疑心,但蜀地复杂崎岖,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罗綦应当不会平白无故入蜀。   再以刚才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她们那一行应该是昨天就上了去往滁州的那条船。   算她运气好,溜得快。   鞅戈没再久留,准备回城向三皇女复命。   这两天不仅幽都城里被搅浑了水,连三皇女府都不消停。   萧柘的处境可谓前有狼后有虎,罗綦这种小人物的生死她也暂时没精力去管。   罗綦站在甲板上迎着风晒着太阳,好不惬意,总算是甩掉了这帮狗腿子。   这事儿归根究底是她做得不太地道,坑了前东家。   罗綦这人天生有反骨,萧柘看得出来却还是用了她,没想到报应来得这般快。   她当时做的时候顾着眼前没想太多,现在想来也是心狠,但若不这么做萧柘能比她更心狠。   掸了掸灰尘,拂去之前一切名与利,把过往抛在了脑后。   她回舱的路上正撞上捧着饭盒的晏行。   罗綦笑问:“打饭啊?这么早。走着,一起。钱带了吗?”   晏行点点头,不太习惯跟她并行,隔的老远像陌生人一样,又被罗綦给拉了回来。   “楼上窄,你走那么远被挤出去,我们又得吃菜汤下馒头?”   晏行听了这话便再不闹腾,默默跟进在她身后。   罗綦没牵也没拉,上了楼就往人堆里横冲直撞,和旁人一样,没什么规则束缚,谁野蛮谁就能先打着饭。   晏行本来觉得丢人,又怕真跟丢了,也顺着她的力道暗暗用力没一会儿就到了前排。   浑身骨头挤窄了不说,肩膀又被撞了几下。   罗綦热情道:“李叔,什么菜啊!”   李天见着她就笑得合不拢嘴:“小罗来了,白菜豆腐。哪知道突然就开船了,我也没来得及卖什么,就船上这些存货先吃,下个港口我再去买点儿新鲜的。”   “李叔做的饭好吃,就是菜叶子也能做出肉味儿来,有得吃我们就开心。”   “就你嘴甜,来,”李天刚打完其他人的,又盛了一大勺菜,“饭盒儿,记得拿馒头,刚做得热乎。”   罗綦喊:“阿行。”   晏行不知罗綦什么时候跟这个李叔这么熟识,正纳闷又听罗綦喊他赶忙两手端过饭盒接过李天勺子里的菜。   他刚被罗綦挡着,不见身影,这时候被李天给看见了也是一愣。   “哟,这是你夫郎啊。”   罗綦只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他一个男子有了主才不至于被人惦记。   晏行嘴巴张合了两下没出声。   “你这丫头运气不错啊,昨儿他差点没打到饭都快跟我急眼了,还当他取不到饭妻主要打死他呢,我愁了一宿没睡着。是你夫郎李叔就放心了。”   罗綦胳膊挂晏行肩上压着,把他往身边拉了拉道:“他这人就是内向,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不过李叔您这一晚上没睡气色还能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第二春来了呢。”   晏行缩了缩肩,旁人面前给她面子没挪开步。   男人就爱个女人嘴甜,年轻的年纪大的都喜欢。   这么一闹一哄,李天瞬间满面春风,作势要打,旁边相熟的也笑:“第二春莫不是那扬帆的刘娘子吧!李叔这辈子被捆船上下不得地咯!”   他是个寡夫,独身在女人多的地方就得泼辣没脸,要不早活不下去了。   周遭哄笑,他举着勺也边笑边骂:“一群没爹的东西,拿我寻开心!明儿我就在菜里下足了耗子药,送你们归西见祖宗!”   笑归笑,也没人敢欺负他,李天是个狠人,逼急了真能下老鼠药的那种。   浪潮声一过,晏行把饭盒塞罗綦手里,从袖口掏出数好的是个铜板,用麻绳串号递过去道:“这是饭盒的钱,十文。”   李天打菜的间隙抽空又看了晏行一眼:“放桌上就成,早知道你是小罗夫郎我给你减两文。”   罗綦圆场:“没事儿,以后我忙起来还劳李叔多照顾他。他就是话少放不开。”   “有时间来给我厨房打打下手,过不了两天就放开了。”   “是,就盼着他跟您多学学呢!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你干活儿。”   今天人都在船上,吃饭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罗綦她们走得时候也得挤着出去,就叫晏行扯着她的衣摆,旋风似的卷了出去。   晏行记得他昨天就是这么被人卷进了角落里一直脱不开身,登时就对着带他出人潮的罗綦没了什么好印象,下了楼就赌气丢开手自己走。   罗綦稳稳高举着饭盒,刚一轻松,拽着她的力道就没了,人擦过她跑到了前面去。   她两步跨过去跟上,问:”又哪儿惹到你了?”   “没有,肩疼。”   罗綦以为他又矫情,没放心上,解释道:“我就是早上来打饭的时候跟李叔多聊了两句。”   沉默了一会儿,罗綦又问:“那你刚才学到了吗?”   “学到什么?”晏行存疑。   “就是打饭路上怎么撞人,怎么挤人。你下盘肯定没我稳,用我这办法你到时候寻个空就钻,保准没人再能把你挤边上去。”   这等下作的方法,晏行怎么可能照做。   更何况…   这两次打饭经历已经算的上他人生一大难,想想以后还要在船上待上一两个月他就头皮发麻。   打算以后不等开饭就蹲守过去,反正罗綦跟李叔也认识。   吃了亏总得长点智。   “哦。”他冷淡地回复了一个单音。   临睡前,罗綦已经自动自觉给他暖好了床,就待着他洗漱墨迹完回来正好入睡。   船行在河道上一晃一晃,偶尔还能看见些粼粼波光。   耳边响着长生的呼噜声。   罗綦望着矮舱顶,突然道:“你不是之前说能当账房吗。掌柜的她正好缺人,我引荐你去给她补上。好好儿干,可别给我丢人啊。”   身边的人隔着帘子没应声儿,罗綦原本都打算直接睡了,忽然听到几道急促的吸气声。   “七娘,我肩疼得厉害。”   作者有话说:   七娘:哄得可不就是你吗   小凤凰:我才不是傻子   发晚啦!不好意思!   感谢在2022-06-14 13:32:58~2022-06-15 17: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寻衅   罗綦半个魂儿都入了梦, 猛地听见晏行痛苦嘶气的声儿,惊得一骨碌爬了起来,差点把同个被子里的长生给掀下床去。   阻隔的帘子再次被拉开, 本来挺好一物件儿,登时变得碍眼又麻烦。   晏行侧身躺着,不敢用左半边身体碰床。   其实刚撞上的时候他也没觉得多疼,偷偷看了一眼并不见多少乌青, 哪知道今天晕得越来越大, 连动一动都费力。   起床的时候都得手扒着床单才起得来。   “怎么疼?起来再说?”   罗綦吩咐着先下床去点了蜡烛,沾放在留着放物件的小台子上, 转头晏行也穿着中衣坐在了床边。   长发散乱在后背肩头,嘴唇微抿鸦羽低垂,忍耐又委屈,当是真的疼。   床不算太高,罗綦半跪在他身前小心地用手从他的胳膊往上捏,等真捏到了痛处就听他倒吸一口冷气耸了一下想躲开罗綦的手, 睫毛忽闪得更加厉害。   “这儿?怎么弄的?”   按说罗綦也没让他干多少活儿,不就是打个饭搬个行李,这就受了伤, 还不爱告诉她。   若不是疼成这样估计又会像之前惧冷一样忍着。   罗綦着实是有点儿着急, 就怕他伤了骨头, 本来就不算温柔的人一紧张面上难免有些凶。   晏行以前磕着碰着哪回不是一大群人围着他,再不济总会有太医和嘘寒问暖的流云。罗綦这表情闹得他心堵,如若可能他也不愿惹她麻烦遭她的嫌弃。   “...”   “拉开我看看。”   晏行惊讶地抬起眼, 撞见一副认真, 又赶紧撇开头去。   他紧紧按住肩头有些宽松的衣领道:“可有什么解痛消炎的药物, 我吃一些就好了。”   罗綦没好气道:“这年头药比粮食还金贵, 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啊。快别废话,到时候骨头裂了没养好,每逢下雨天就又疼又痒,像蚂蚁咬似的,一辈子都难受,你乐意?”   晏行被她半吓半严肃的话吓得一哆嗦,手指不觉松下来,又开始犹豫。   可男子怎么好主动让女人看自己的身子。   罗綦见他松动,上前强势地掰开他的手,临了说了句:“我就开个肩。”   “...好。”   藏在衣服下的肌肤比缎子还细腻,轻轻一扯就滑了下来,挨着冷气微微一颤亮出一根系在里面的红绳。   罗綦认得出那是她没要回来的报酬,也没打算再要回来。   青紫色的痕迹在一片奶白色里格外显眼,扎得罗綦挺不是滋味,根本来不及心猿意马。   罗綦受过的伤比这重十倍的不计其数,可就是见不得白玉上染了污,有了渍。   除了心疼还有歉疚,占有欲和保护欲的双重作祟。   总归做好决定要放他走,即便有各种情绪也该收收,长痛不如短痛。   手在伤痕处轻轻碰了碰,再就狠心握住了那抹圆润,比其他地方的冷感温度高上很多。   “嘶,疼。”   晏行被她捏得眸光湿润,咬着唇,面色更加痛苦,可拼命往后躲还是让不掉她的霸道和大力。   他唤:“七娘,好痛。”   罗綦也不想折腾他,没一会儿就放开了手,给他把衣服拉回去,放心道:“没什么大问题,你等会儿。”   不等晏行缓和,罗綦就披上外衣跑没了踪影。   肩头上还残留着温润粗糙的触觉,不经意间又划出了几道红痕,当然比起原本的疼痛来说更多是从骨子里泛出的麻痒,转移了他几分注意力,好像真没那么痛了。   晏行的手指无意识轻蹭着床沿,等人回来。   舱门响动,罗綦跳下重新用柱子把门给封好,安全些。   她拿回来的是一个圆鼓布包,里面装着刚从河里捞上来的碎冰。   蹲回原地的罗綦神色已经轻松自若了很多,抓着晏行胳膊示意他把手肩膀伸过来:“你是昨天取饭的时候撞的吧?怪不得哭得那么惨。”   丝丝的凉意窜进发热的肩头,隔了很多层,不会弄湿他的衣服,也不会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子再次受寒。   晏行轻声解释道:“不小心撞到了扶梯横杆上。”   食堂饭店的拥挤程度罗綦知道,有心让他下下凡没想到带了一身伤回来。   “以后出了事都要跟我说,自己忍个什么劲儿。再有一次,我就不管你了。”   冰包前前后后敷了一通,慢慢化作了水,罗綦又去换了一次,等肿痛消得差不多才收手吹了灯。   两人并肩躺着,中间隔着帘子,困意消磨了大半。   本来很平和,时光随着波静静淌着。   罗綦忽然道:“以后饭还是我去打吧,你去干账房,坐着就行。”   顿觉被轻视了的晏行气愤地翻了个身:“不用,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   猫有小脾气就得顺着撸,其实养着晏行也不比小花难多少。   罗綦如是想,心里还挺软和,觉得有趣。   但此后的几天里,飘在河上不用上工的罗綦总是上赶着跟在晏行后面去领饭,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走,晏行不情不愿也只能带着她。   “李叔,你前几天给的汤婆子可比那碳炉好用多了。”   “那可是,碳炉那精贵玩意儿我们用不起,汤婆子嘛,烧点热水往里头一灌冬天别说多暖和了。”李天借着罗綦的力搬上两大盆菜,第一份儿就给了早早等在此处的两人。   他喘口气接着道:“阿行,咱们男人将来要生娃,身子可得宝贝着,不能像女人那样糙。诶,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跟我直接说,别找小罗传话,女人可不会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儿。”   当着罗綦的面,晏行的脸还是微微泛了红,浅淡道:“是,李叔。”   晏行这人不难相处,你对他一分好他也能还回来一分,嘴上不说心里记着,心思纯良干净,招人稀罕。   李天又从罗綦那里听到不少瞎编乱造的故事,对晏行更是怜爱,恨不能当自己儿子养着。   罗綦不忿笑道:“李叔,你这是什么话。我难道对他还不算好。”   “算好,算好。我这不是说笑吗,小罗啊,阿行这孩子跟着你有福气。“   “那是。”   她俩聊得天花乱坠,七拉八扯,晏行在一旁听得尴尬。   罗綦这人偶尔会耍点嘴皮子,但做事的时候其实没那么油滑轻浮,总守着一条线,不会逾越。   就这两天除了用花油替他揉完肩,多数时候不会单独和他待在一个舱里,或者去厨房帮忙,或找金满玉胡天侃地。   见了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正常,还会和长生一起跟他学写字,狗爬似的。   不远处走来几个精瘦的女人,打头的叫雷燕。   她们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平日里互相帮衬还结了个不算太正经的组织。   罗綦上船之前就数她们赚得最多,最得金满玉欢心,突然来了个砸她们场子的自然得想着教训教训。   跟罗綦一起干过活儿的熟人都劝不要和雷燕那伙人起冲突,罗綦平时一般也主动避着,反正不会久待不想节外生枝。   她们似乎是来打饭,一群人拥堵过来,各处挑衅。   罗綦见状顿了口,跟李天打了个招呼打算回房吃饭,等会儿还得带着晏行去金满玉那儿让她见见人。   罗綦护着晏行先行,刚走过窄道果不其然被人不怀好意地拦了下来,挡住了楼梯口。   雷燕作态般扇着窜进鼻子里的清凉气,嫌恶道:“哟,我说哪来的一股臭味儿。罗七娘,你这夫郎是脸上有疤还是长得丑啊,这么见不得人。不如把头巾掀开给大家伙儿都看看?!是不是啊!”   立时雷燕身边几个也起了哄,闹腾得没几个人敢往这边来,免得伤及无辜。   罗綦把晏行拉回身后藏着,黑着脸道:“有不爽的来找我,别拿男人说事儿。”   雷燕一愣,继而戏笑道:“怪不得连李叔都被你给拿下了,罗七娘,对付男人有点儿手段啊。你夫郎知不知道你就是个只会缩头的绿王八!只会在掌柜的面前献媚的臭虫!”   短促的一声惊呼。   没等雷燕反应,眼前一黑,一拳头直直砸上了她的眼眶。   正好落在她皮上两寸,擦着竖起的汗毛,冷汗如雨下。   “七娘,我们回去吧。”   罗綦被人扯住衣角,狞笑着收回手,半句话没说牵住晏行直接下了楼。   被罗綦拳头的速度吓退的一伙人待她走了才赶紧凑到雷燕面前道:“雷老大,听说她还有个傻子妹妹,要不要我们去...”   雷燕不耐地踹了一脚她那手下的屁股发火道:“爹的,刚才她打上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冲,被她罗綦吓住了不成?!少在我面前玩马后炮,滚!”   她回身看着早就空无一人的楼道,用拇指抹了抹发痒的唇角。这船上不许主动起冲突更不能斗殴打架,刚才罗綦一拳真砸下来下一个港口就得卷铺盖滚蛋。   挺难对付的一人,但金满玉可没说过不许暗地里给她使绊子。   无声无息的一顿饭,晏行瞧着罗綦的脸色问道:“那群人很麻烦吗?”   罗綦见他面露忧色,简单道:“还行吧,就是时不时来找个碴儿。等会我去找掌柜的说说。”   晏行这才算放了心,提醒罗綦:“嗯,不用跟她们一般计较。”   罗綦失笑:“其实这船上第一条规定就是不能动手,你刚才不拦那一拳我也打不下去。”   晏行抿唇不语,又担心问:“这花油味道真的难闻吗?去见金掌柜要不要擦了去?”   罗綦放下碗筷,凑他身边用力吸吸鼻子,小声轻佻道:“不难闻,香。”   晏行的呼吸错了一瞬,对面满嘴塞着菜的长生也小狗一样窜到了晏行跟前:“呜呜,长生也要闻!”   她呼哧一吸,很快开心道,“阿行很香!”   晏行腹诽,一家的狗鼻子。   用完饭后去见金满玉其实没想象中的那么正式。   晏行对自己的学识有把握,那种上下对谈以前帮青蔼管政事的时候历得也多,自然不会紧张。   没想到到了金满玉跟前,她就只忙着跟前账房交接点货,连正眼都没瞧过来,只随手递来两本账和算盘,让他回去算算,算好了过两天再来回复。   罗綦也没多想,领着人和账本就走了。倒是晏行受不得被这样忽略的感觉,心里憋着口气就只拿笔算账。   一下午门是半步没踏出去,饭也是罗綦叫长生拿回来的。   正摆着饭呢,那边头也不抬的晏行蓦地道了声:“七娘,这账好像有问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5 17:59:49~2022-06-16 16:5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才 3瓶;酒七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聒噪   经过晏行一番指点, 罗綦虽不太识字,也知道这账不平,前后讹错几十两银子, 且被人动过手脚。   也许是上个账房留下的猫腻,也许是上上个账房捞的油水,她们上船晚,谁都说不清。   这种事情按罗綦的经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满玉那么精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   更何况这些银子于她不过是九牛一毛, 跟她那些成千上百的大生意比起来实在算不得什么。   思索的一会儿,她道:“你不用管这些, 到时候直接按原样报上去,金满玉不会找你麻烦。”   晏行早知她会这样说,一瞬不错地盯着罗綦认真道:“既然金掌柜叫我算这笔帐,定然有她的理由,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这笔帐有问题,成心来试试我的能力。若是欺她瞒她, 她又如何放心把账交给我?”   罗綦虽不怕事儿找上门,但向来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没人能给她托底, 万事都要自己承担。   退一万步讲, 这真是个试探, 这船上能打算盘的也就剩晏行了,金满玉不靠他还能靠谁。有时候该圆滑须得圆滑些,不该说的不说, 不该问的不问, 这是做下人的求生之道, 是她的习惯。   但对于晏行来说, 他不是不懂罗綦的考量,可像金满玉这种早就修成仙的老狐狸,若真是瞒了她,她明面上不说,暗地里定然再不会与你交心。   若是不得人心,以后当上了账房也是寸步难行,他还没有罗綦那么厚的脸皮。   “咱们又不准备在这船上长待,无需考虑那么多。再过几程就该下了,不过替别人做工,该尽的责任尽了就行。”   罗綦说得简单随意,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却让晏行一宿的难眠。   脚边用巾子包裹住的汤婆子由滚烫变得温凉。   晏行枕在手上,朦胧的天光照进斜角面一扇小小的窗。   以前他刚开始处理政务的时候,很讨厌那些欺上瞒下之徒。有些一眼就能被戳破的谎言,不真实的社况民情竟能安然无恙地呈报到他眼前来。   实在是荒诞。   谁都想置身事外,从中牟利,把真相实情掩埋起来,到最后搅浑了一池水,连刘端那样良臣也未能幸免,随波浮沉,到最后再无一人能专心为天下社稷。   直至大厦一夜倾塌,被营造出来的美梦顷刻破灭。   一下午晏行就算好了那两本账,速度很快,但金满玉说让他两天后再去交账,他就没着急,安心待在底舱当夫子。   罗綦似乎是因为昨天被人找了麻烦,也不怎么出门鬼混了,跟着长生一起做学生,还是最捣蛋的那种。   “罗七娘,你这个字写得实在是丑,比长生还难看百倍。”   罗綦不服:“不就是一个竖两个点儿吗,能难看到哪里去。你是不是偏心,故意挤兑我?”   晏行揉揉眉心,总算是知道宫里那些个教导皇女的太傅为何才至不惑就满头花白。   罗綦爱拿他逗乐,看他吃瘪,不过见好就收,好学道:“要不然你再写一遍,我照着你的字仿一仿,说不定能写好呢。昨天你那些我都忘了。”   也就长生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写得一遍比一遍好。   他无奈下笔,在碳笔画下的方格里端端正正写了一个大字,一个小字。   笔法凌厉苍劲,颇具攻击性,和他平时柔柔弱弱的样子不同,透着他内心的倔,有股那回见到他往蛮子身体里捅的狠劲儿。   之前他一直攀附着自己求生,罗綦多数时候只将他当作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摆件,都快忘了,他还有那样决绝自主的一面,   说到底,还是她能给的生活配不上他的锋芒。   罗綦撑着下巴,不时看看他,不时看看字。   十几岁的鲜活少年,非要装得这样老成。   偶尔却还是会露出点不够成熟的稚态,灵动活泼。   若是往常晏行早就不自在了,可今天他是先生,对罗綦只有怒其不争的愤慨,凶道:“练字讲究熟能生巧,你这样懒惫怎能练得出字来?”   “是是是,阿行夫子。对了,我还想问你个字,”她掏出藏在心口一张折得很整齐的雪白纸张,“我从前让街面上写信的帮我起了个名字,就这个,不过笔画太多,我照着描都不好看。不如你给我写一遍,如何?”   晏行拿过,分辨了两眼,以前他听过罗七娘在外的名字,头回知晓是哪个字。   他将纸张叠好还给她道:“你先把简单的那些字学成了再来学这个,着什么急?”   一整天晏行为了教训她说得口干舌燥,便不想再理他的倒霉学生。   趁着晏行喝水的时候,罗綦偷偷打开刚才那张纸,在自个儿名字旁悄摸画了几道黑印子。   一个“行”字。   她以前瞥过几眼,这字儿不难,晏行有教长生写过,这么多天了却不教她,分明就是区别对待,还好她聪明,早就记住了。   再就认认真真,照着晏行的字,一笔一划,学他的棱角,学他的起落,不到片刻就有七八分相似。   她罗綦就算再不认识字,这点总还是认识能写的,毕竟赌坊里多得是。   但到晏行放下书回来检查,她又用鞋底擦去了那些,换成几条歪七扭八的蚯蚓,气得晏行当场直眉瞪眼,火冒三丈。   他抱着账本去找金满玉的时候,罗綦还在后头聒噪:“别气了,别气了。我早会写了,逗你玩儿呢。”   “我保证以后不闹事儿,好好跟着你学,好不好,阿行夫子。”   “其实吧,我还挺喜欢你讲故事的,练字忒无聊。”   晏行无视她向前直走,心里直冒火气,呛了句:“那你就来拿我当乐子?”   罗綦笑道:“你这人平时假正经,闹一闹才有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还有,就你之前讲的那个前朝祖皇帝的传奇还挺有意思的,以后咱们半天写字,半天讲故事成不,我保证不惹你生气。”   晏行冷哼一声,罗七娘她就是皮痒找骂,还敢讨价还价。   进金满玉屋子前,罗綦最后伸手拦住他道:“账本的事儿你想好要跟掌柜的说了没?”   晏行拎开她的手,冷声道:“用不着你操心。”   哐当门响,人是进去了,留了条门缝儿。孤男寡女,就算金满玉能当他娘的年纪,还是得有她这个临时妻主撑场面。   她罗七娘不操心,还有谁能替他操心。   罗綦顺心地推开门,刚准备大步跨进去,就听见晏行很直接道出了问题所在,差点吓得她一个趔趄。   “金掌柜,你这本是建安十八年的账。一路从蜀地卖往临阳的锦缎共四十箱,八百匹料,其中散卖、整箱价格不一,每笔账都记得清楚,并未出什么差错。想来前面那任账房是金掌柜的得力助手。然,关键是在这平时采买和工钱的发放上。”   金满玉原本躺在摇椅上,闭着目,听他如此说倒是起了身,眯眼喝了口冷茶,道:“你接着说。”   “这条船上每到一处港口便有人要下,有人要上。若是贪图方便,还按一开始人头最多的时候发放粮银,那岂不是白白亏了金掌柜账上的钱?”   金满玉不动声色道:“是吗?拿来我看看。”   晏行刚准备递上去,罗綦就很狗腿地接了过来,亲自送到金满玉手上。   金满玉也就假意翻了两页一掌合上页,呵呵笑道:“行了,这些我都知道。你这两天跟账房的老赵交接,到了港口罗綦她们的工钱就由你来发。”   晏行和罗綦互看了眼,都暗自松了口气。   前任账房怎么走的,就是被金满玉发现了贪钱的事儿没脸再留才急着下船的。   不过她确实帮金满玉做了不少事儿,金满玉念旧情没做追究,更有意试试罗綦推荐的这个人。   交了差,罗綦本打算跟晏行一起走,被金满玉给单独留了下来,道:“罗綦啊,你这个夫郎确实有两把刷子。我瞧那身段,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哎呦,之前还挺听人说你夫郎长得丑,我看呐,你是怕他出来怕遭人惦记吧?”   罗綦越听越不对劲,脱口道:“掌柜的,你不会...?!”   金满玉赶紧止住她话头,笑斥道:“你他爹看得这么紧,你看掌柜的我哪有这个闲心!”   罗綦想想也对,金满玉对钱比对男人热心多了。   “放心,以后你给掌柜的我好好儿送货,我帮你看着人。你夫郎的工钱我也不给多,跟前头老赵一样,一天二十钱,飘河上的时候管饭工钱减半,怎么样?”   罗綦哪能有什么不满意的,本来就没想着要让晏行赚钱。   “得嘞,那我回去跟他说说。”   “嘿,没想到你在家里还是个听夫郎话的耙耳朵!不对,你别急着走啊,再等等。”   过了好久的工夫,都回屋看了半本书的晏行还不见罗綦回来,吩咐长生去探探情况。   长生领命,飞快冲了出去,又飞快冲了回来,大叫道:“七娘掉水里边去了!长生第一次见水里的七娘!”   说完她还掰着指头傻笑了两下。   晏行哪能跟她一般傻,手脚并用快速爬出了底舱。   船底难听见上面的动静,一出舱门就见几乎整船的人拥堵在泊在河中央的甲板上,河里也不止罗綦一个,雷燕那伙人也在。   晏行找到李叔焦急道:“七娘她怎么掉水里去了?能不能寻人把她给捞上来?”   李叔拍拍他的手笑呵呵道:“我瞧着七娘挺会水的。她们抓鱼呢。”   “快开春了,今儿天气好,又刚好行过这水美鱼丰的地方。雷燕她们都是渔民出身,掌柜的特地押了块肉做悬赏,让她们下河抓鱼,看谁抓得多就赏谁呢!船上闷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大家伙儿开心开心了。”   晏行还是忐忑:“可这么冷的天,河里还都是冰,七娘她...”   “她受得住,且看吧,晚上我给你们家做红烧肉吃,长生想这口可老久了!”   晏行不安的一转头,就看见个刚扎完猛子带着个竹制鱼框窜出水来的女人挥手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粉色的夕阳揉着金光洒满了整片河道,照得人熠熠生辉,连脸上的水珠都那般招眼,船上老老少少的男人都给她喝着采。   也就他白白浪费了许多的担心。   作者有话说:   七娘:看我多疼你   小凤凰:哼   感谢在2022-06-16 16:59:28~2022-06-17 16: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hen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hen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吉蕾 18瓶;啃公主的毒苹果 10瓶;chen酱 5瓶;温临 2瓶;231280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路转   瞧他这副要看不看的别扭样儿, 李天眼珠子一转,拉着晏行就往船沿挤。   “看看你妻主,可给你长脸面?”   跟他混迹在人群里的这些熟练招数比起来, 罗綦她们简直不可比。   晏行虽有些不情愿,还是忧心,捂了捂头巾也随着他一同缩着肩膀挤了进去。   河道上的冰薄薄一层覆在其上,早被之前行过的船给撞了个稀碎。   罗綦扑腾在其间, 宛若一条春日暖醒的好动活鱼。   其实与那些自小就生活在水里的渔民相比, 罗綦的水性并不算太好,没人家灵活, 也没人家潜的时间久,充其量就是身姿矫健些,长得比其她人好看些,笑得更洋溢些。   他之前从未见过如此野性不羁的女子,好似天塌下来她都能顶着。   晏行滚滚喉结,轻声问:“她们还有多久能上来?”   周围人太过热情, 吵得晏行头疼,不过看着那群女人在水里的翻腾样儿,一直呆在船上踩不了地面的浮沉感顿时消散不少。   “她们捞得够多了, 等会儿就上来了, ”李天含笑揶揄道, “冻不了你家妻主!”   “才不是...”   晏行嗫嚅着,却说不下去,罗綦才不是他妻主, 还是他才没有为她担心。   解释不清。   总归他与罗綦之间的关系很特别, 机缘巧合之下就与她紧紧绑在了一处, 喜欢谈不上, 亲情更不知从何说起,大概是一种习惯,习惯了跟罗綦和长生一起的生活。   河里的罗綦还没到能和晏行能心意相通的程度,平白无故被发了张好人卡谁稀罕。   她打了个喷嚏,准备回船。   船上那群看热闹的也早就放下几根麻绳儿方便人回来。   忽然几个与罗綦并不相干的女人从水下泅过来,一直潜伏在她不远处的雷燕也悄然冒出了头。   涌起的水波给罗綦增加了不少回程的阻力,她警觉地加快了速度,两腿一蹬窜出去老远。   手刚挨到麻绳,处于船上人群视觉盲区的船舷侧面,几条水影自水下一并拥来,快速默契地拽住了她的四肢,下死手朝水下拖。   罗綦她在码头干活,会水,但也就仅仅是会,水域里是雷燕那伙人的地盘,她自然得吃瘪。   谁想她们人眼底下就敢弄她。   撑不住往嘴里猛灌了几口冰水,罗綦浑身冻得一激灵,发狠用力,还是没能挣脱开,被雷燕强行压着头按在水里呼吸不得,意识渐沉。   晏行刚见到罗綦往他这个方向游过来,心情放松了许多。   他想到晚上也许有鱼有肉吃还挺期待,毕竟再爱吃素,长时间没吃荤腥也难受得紧。   可等来等去,连靠后的人都回来了还不见罗綦那绳子攀上来的身影。   晏行心慌道:“李叔?”   李天叫他安心,自己朝船底下看了两眼,没见着罗綦只瞟到了围聚的几片衣角,心里大惊:“哎呦,这个雷燕,出大事了。”   慌忙拉开晏行的手,李天吩咐道:“你别急,我去找掌柜的过来。”   他这么说,晏行怎能不急。   围观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回了甲板中央,去看看先回来的战利品。   晏行蹲伏在船边,扯着麻绳伸头向外,急切唤道:“七娘!”   他不会水,不敢把身子歪出去太多,可是看不到人又难受,像有只手紧紧攥着他的心一般。   晏行又难耐地高唤了声:“七娘!你在哪儿!”   罗綦被水灌得发懵,双臂开始发软,恍惚见听到两声唤。   声儿不大,满满的担忧,震得罗綦心里一惊,整个人刹那清醒过来。   原本下垂的双腿猛地往放松警惕的那群人身上狠命一踹,直接踢住了心口,扑出一个空档,回身就逃,连鱼篓子都不要了。   被罗綦踹翻在水里的雷燕没注意,淹呛了两大口水,一个翻身又很快滚上了水面,大喊道:“快抓住她,别让罗七娘给跑了!”   罗綦脱了身哪能再让她们给抓住,发了死力拽紧绳,踏稳船壁往上爬。   她的腿脚功夫都是在实战里稳打稳扎练起来的,出了□□燕那些姐妹都不是她的对手。   罗綦抓紧麻绳一荡,飞身一踢一挑那些人又全部下饺子似的又落回了河里去。   手心里的绳子绷紧,熟悉的头很快冒了上来,晏行想放开手往后退,想了想又用他没比猫大多少的力气拽起绳子来。   脚下干燥的空地被一只刚伸上来的手全给巴拉了个透湿。   罗綦攀上船的时候正对上晏行严肃担忧的一张脸,清咳了两声朝他安抚地笑了笑。   紧跟着她身后上来的几个女人还不甘心地瞪了她两眼,但在船上拿她没辙,只好拎着鱼篓计数去了。   罗綦双臂架在船沿上,两手空空,对蹲在她眼前的男子觉着磨不开脸,讪讪道:“不好意思啊,没抓成鱼。”   晏行摇摇头,退后两步示意她上来再说。   忽然他起身的时候,远远看见河里冒起一串水泡,接着两只手也胡乱挥舞出来,来不及看清楚是谁接着就全部没了进去,转瞬没了动静。   晏行惊呼:“七娘,水里好像出事了。”   罗綦紧跟着回头只瞥到几个漾开的涟漪,面上立时一凛,果断跳回水里,向晏行手指的那个方向游去。   从船舱里折返回来的李天正带着金满玉过来做主,一来就看见罗綦又跳了进去,疑惑道:“阿行,七娘怎么又下去了?”   “有个人...”   发现老大没上来,雷燕那群手下听到晏行这边动静也赶忙下了水。   大家水性就属雷燕的最好,刚才只顾着追罗綦谁都没管到谁,谁能想到雷燕会在水里出事儿。   提前下河的罗綦最先找到脚抽了筋快呛晕在水里的雷燕。   意识使然,罗綦也被她勒着脖子狠狠吃了几口水,要不是她力气算大,两人差点儿同归于尽。   她怒骂一声,揪着雷燕那害人精的头发拼命往回游。   今天先是捕鱼后是摆脱这一帮子人麻烦,耗了她不少的力,折腾到现在也不禁有点儿力殆的感觉。   好在刚游到一半,雷燕的人就赶到把人从她手上给接了过去。   罗綦总算是没栽在这片河里给鱼做饵。   刚换了身干净衣裳,晏行就赶紧把刚去厨房灌好的汤婆子塞进罗綦怀里,不满道:“你头发怎么还是湿的?”   罗綦长发披肩,头上盖了块巾子,虽然还湿着,刚用热水擦了一把倒不冷,自个儿觉得没什么,但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她状若不在意道:“等会儿就干了。”   然后坐下用布巾用力在发心擦了擦,等到发梢不滴水晏行才不再盯着她。   罗綦偷偷舒了口气,刚才被瞪着的时候怎么感觉比在水里还憋屈,得,好女不跟男斗。   桌子上盖着李天刚做好的鱼汤。   罗綦她一篓子的鱼不知丢到了那里去,不过鱼汤还是有的,金满玉做主给全船人的加餐。   然而喷香的红烧肉就没这么好运能吃到了,全落进了雷燕那伙人手里。   罗綦只好安慰自个儿,她抓到的鱼其实也不多,没了刚好,别到时候拿上来没人家多还丢人。   奶白色的汤被她分成了三碗。   她跟家里盯着她的两双眼睛道:“喝鱼汤也不错嘛,下回在陆地上比赛我铁定赢。”   “嗯,长生相信七娘!”   长生跟在罗綦身边久了,有过好日子,也有过差日子,但罗綦从不会骗她。   反正七娘在她眼里就是大英雌,干什么都能成。   晏行夹着块鱼肉没有说话,天知道他的心情这一下午跌宕起伏了多少次。   这边温情流露着呢,不和谐的敲门声咚咚从头顶响了起来。   罗綦扔下布巾登梯子攀上去掀开门板,见着是刚从鬼门关回来的雷燕,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雷燕拿着个滴着油的瓷碗,面上尴尬不已,最后不自在地摸着鼻子道:“你救我这情我记着,这碗肉算我还你。”   罗綦冷笑:“你的命就值这一碗肉?”   雷燕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罗綦不计前嫌地救她她心里服气,就是看不得罗綦这得瑟样儿,觉得丢人。   瓷碗被搁在了船板上,雷燕双目圆睁,瞪眼骂道:“爱要不要。”   那油花子还被溅出来几滴。   罗綦乐得在后面怎么唤雷燕都唤不回,笑道:“明日到汉阳,一起上岸搬货啊!”   雷燕脚步一顿,没回头,只挥挥手表示可以。   罗綦端着那碗失而复得的红烧肉放在家里餐桌上,看俩心尖尖上的人吃得欢,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立刻得到了满足。   吃着肉的晏行却有了另一番想法,他现在的吃食住所全是罗綦给挣回来的,甚至连他即将有的那份工也是托着罗綦的关系。   他也须得尽快独立起来,不叫罗七娘看轻,以后没了罗七娘的日子也都得靠他自己。   但也不得不承认,罗七娘是个有用之才。   在幽都的时候他不过问也不清楚,船上这短短几日罗綦就能混得风生水起,东家信她,共事的人服她,很会招揽人心,能力也是超群。   不过是出身太差,没有人肯给她机会。   若到了滇州她愿意留下,他也可求姑姑允她一个差,到时定能大放异彩。   罗綦自然不清楚晏行在想什么,见他发呆问道:“好吃吗?”   晏行点头,然后道:“以后别再瞎逞能了。”   罗綦对自己的体力有把握,也不能算瞎逞能,笑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我水性不好,小心着呢!...”   她看着晏行渐渐沉下去的脸色,又小意道,“既然阿行说了,我以后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   感谢在2022-06-17 16:57:37~2022-06-18 17:0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汉阳   汉阳傍于汉水, 临江而立,商贸极为发达,比之幽都之前的盛况又更显自由些。   便是北面的战争, 国破衰败,商人总要行商,汉阳渡依旧繁荣如昨,人稠物穣。   金满玉这艘运满了蜀地最上等彩锦的大船也通过往其他商船一样停泊过来歇脚打个尖儿, 顺便补充补充资源, 寻个翻身的机会。   她往幽都的时候路上就已经谈成了几笔生意,约定回程停泊在汉阳时交货。   当时还算太平, 她以为到幽都耗时长距离远,物美货稀,她这船东西至少能翻几番,当时没舍得多卖。   谁知道一来一回白白损了不少人力物力不说,差点连她这条老命都没能保住。   大清早,罗綦一行搬箱子的抻了抻在船上快歇散了架的骨头, 然后找账房排队拿号再到仓库里领货,专门负责送货到家,非常的真诚厚道。   当然这源自于金满玉为了卖出货, 豁出去老脸要求着人家买主多买点儿。   这生意场上就是如此瞬息万变, 今日她做主, 明日又得看对方脸色。   罗綦打着哈欠排队,顺道瞄了眼坐在木椅上一笔笔认真记账的晏行。   他第一天上工,面对些没什么顾忌的女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下一个。”   清亮的嗓音在寒气逼人的早晨显得格外悦耳怡心。   熟悉的英挺身姿打下阴影, 晏行没抬头, 不带感情地机械道:“你到四号舱去。”   随即递上一个“肆”字的牌子。   排到号的罗綦没急着走, 弯身在他身前小声道:“四号仓可都是大件儿的货, 咱俩这关系,你都不走个后门儿?”   晏行明知她是诚心逗弄,认真道:“掌柜的都有名单。”   罗綦本想说你他也忒没趣,连个玩笑话都不会说,转念有道:“等我会儿有人跟我一样找你麻烦你可别理,那些人越理越来劲。被欺负了你就来找我,不要一个人担着!”   晏行写牌子的笔顿出一个墨点,接着充耳不闻般做自己的事,并不理她也没催她离开。   罗綦想了想又啰嗦道:“今儿起得早,等会儿我们走了你就去房里再睡会儿。我们估计得下午才回得来呢。”   “被褥我给收了,怕被去搬货的人给弄脏,你中午要想睡就再铺。”   “若是要下船看看,就找李叔一起。吃点小吃什么的,有钱吧,别走远啊!”   晏行无奈又好笑,罗綦还真把他当个孩子养着。   后面的人都在张望,晏行想叫她快点走,别耽误时辰。   等烦了的雷燕走过来一巴掌拍上罗綦的肩,看看她又看看晏行狭促道:“你们妻夫有什么话晚上被窝里说还不够?罗七娘,大庭广众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晏行面巾下的脸红了一瞬,又很快懊恼地冷下脸,递给雷燕一块牌子,闷声道:“四号仓。”   罗綦见他恼了也不再说,把还想说什么的雷燕一把薅走:“你他爹的乱说什么呢你!我看你昨天的脑子里是进了脏水!”   雷燕大呼着叫嚣:“罗綦,真没想到你耳朵这么软,怕夫郎啊!”   俩人骂骂咧咧相携而去,后边人见到晏行有她俩霸王撑腰,对他恭恭敬敬的不敢造次。   整个早上还算顺利。   罗綦搬着箱子下船,跟着金满玉往约定好的商家交货。   最近气温升高了不少,罗綦她们干的是费力气的活计,没走两步就满头大汗,口干舌燥。   金满玉雇了个轿子跟在最后头,看着雇的这些卖力干活儿的青壮年劳力心情舒畅,手上盘着核桃,心里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诓骗她那些老主顾。   一行人这么多箱子看着还算庞大,不过当地人还算见怪不怪,除了要给零星稀散的守城营一些过路费,其他都好说。   到了地儿,掌柜的在里面谈生意,罗綦她们就坐门外头歇脚喝茶。   大海碗的粗茶一溜儿地往嘴里灌,雷燕付的钱。   罗綦不客气地拿了两包梅干塞兜里,嬉皮笑脸道:“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下个大城请你们几个喝酒去。”   雷燕拿着根路边长的野草,不复往日的粗犷,平静道:“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赚了钱也没地方花,管够。”   她又嫉妒道,“以为谁都跟你是的。再说过两个港口我就领着姐妹们下船了,估计短期内也没活儿。我打算领姐妹们回去打一阵子的鱼,熬过去再说。”   做船工就是这样,有船来就上,到回村的时候能挣上一笔,养家糊口,再等下一条过路船。   罗綦以前在码头的时候认识不少这样的人,天南海北见识比她多,跟着她们混能见不少市面。   她仰头又喝了一碗茶,回身坐雷燕身边,突然斜插进来一个卖货娘,殷勤道:“两位娘子看看小人的货吧,都是新进的,带回去保管哄得夫郎开心。”   罗綦刚想驱赶,雷燕却把人给招了回来,在木簪子堆里挑挑拣拣还挺开心。   “诶,我说你又没夫郎买这些干什么,自己戴啊?”   雷燕懒得搭理她,爽快掏钱买了一支揣怀里,瞥向罗綦道:“我是还没夫郎。你有夫郎,你怎么不买?”   罗綦讪讪蹲在货篮子旁,挑来看去,没什么满意的。   晏行平时多用一根细长的宝蓝色锦缎松松束住发,淡雅轻便还好看。   他生得好,也很会打扮自己,便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言谈举止都很得体,没出现过一丝的局促之态。   就是他肤色太白,唇色偏淡,总给人种不健康的病态,刚吃过饭或是咬完唇才会红些,显出生气来。   罗綦毕竟是个假妻主,虽说那点喜欢的意思明摆着,平白无故送他那种私人物件说不过去。   雷燕管不上她心里的弯弯绕绕,自顾自道:“我十岁就跟着我娘上船了,有时候几年都回不了家一趟,就留我爹一人在家等着。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总想着一定要安稳下来再娶他,蹉跎了好多年。三年前我回去的时候正撞上他嫁人。”   罗綦哪知道那个他是谁,安慰也嫌太过空乏,付钱买了瓶口脂,继续安静听雷燕絮叨。   “是我拖住他太久,要是早说清楚他也不至于快到二十才嫁人。”   她叹然,“其实我也没跟他说过要娶他的话,他凭什么等着我啊。这错过的事儿,就是一辈子,再后悔也回不去。”   罗綦晃了晃手心捏热了的瓷瓶,问:“若是再给你次机会,你会娶他吗?”   “娶不娶另说,要有机会我一定得把意思给说清楚说明白了,我也喜欢他,没叫他空等过。”   傍晚之前,罗綦她们又回船上搬了几趟货,清空了仓库。   除此之外,金满玉还置办了不少药材珠宝,茶叶香料,运到船上放着,带回蜀地贩卖。   钱生钱利生利,钱就跟雪球似的越滚越多。   罗綦一天少说来回了五六个趟次,全是半人高的大木箱。   她暗自吐槽,这金扒皮怪不得能挣钱,都快把她们耗干了也没多给个茶水钱。   金满玉赚得盆满钵满,现在满眼的都是钱,哪儿顾得上几个手下的不满,乐呵让晏行算着账,别提多美了。   当下叫李天晚上加几个好菜,大家伙儿一起乐乐。   连晏行的工钱她也一道结算了五十文,有小半是奖赏。   晏行领着那串铜板,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犹豫道:“金掌柜,这钱?”   “拿着拿着,阿行啊你做事细致动作也快,今天这么多账愣是没算错一笔。回头到蜀地也劳你多留两日,待我找到了合适的账房再走可好?”   晏行没再推拒这笔薪酬,答道:“须得问问七娘的意思。”   金满玉背着手笑得精明,道:“呵呵,罗七娘还不是都听你的。”   晏行对这句话不置可否。   金满玉瞧在眼里蓦然惆怅起来,这年轻妻夫关系就是好。要是她那早死的夫郎还在估摸着也能在她身边帮衬,何至于像现在孤家寡人,被寒衾凉。   悲从心起,她刚想回屋歇歇,舒缓情绪,又被晏行给喊住了步子。   “金掌柜,下午我和李叔下船的时候听码头上人说最近出了一伙水匪,不少商船遭了殃。咱们继续行没事吧?”   金满玉多年行船,水匪见过不少,不成气候的多,再说她向河海帮交过保护费,船上还有罗綦这群年轻娘子,一般没人敢触她霉头。   “没事,咱们照常走。等会儿罗綦她们回来了你记得给她们发给工钱啊。”   “是。”   那厢罗綦终于搬完了最后一箱货,和雷燕勾肩搭背地往回走,没察觉身后扬着幡的酒馆二楼里有一道视线正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鹰木大人。”   手下递来一封萧柘的加急密报。   皇太女萧清在隘口一战后便卧床不醒。   萧柘那里交不出人顶罪,脱不了谋杀太女的干系,北廷来的那伙人自不会放过她。   此种情况下萧柘依然坚持领兵南伐,两方势力抗争不断,幽都被搅成了一潭浑水。   信里萧柘急召鹰木下江南探明势力分布情况,顺带提了嘴叛徒罗綦可能已经到了滁州,欲除之而后快。   鹰木将信用烛灯燃尽,只余一抹青灰,再皱眉往窗外看去时早已经不见了人。   但她不会看错,理应在滁州的罗綦如今正在汉阳。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上九点前发吧,哈哈有点儿晚   感谢在2022-06-18 17:02:04~2022-06-19 16:5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飘然雨蝶梦、Akolndgkn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inny斯 2瓶;夏日甜西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醉酒   罗綦刚开始应聘的时候就没要太多钱, 因此她也不着急拿。   晏行坐着按名字给人发钱,她就倚在桌边宣示着主权。   领工钱的那些对罗七娘这个夫郎一直挺好奇,但正主在这儿不敢多看。   罗七娘这人也太小气, 连夫郎的面都不让露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好看法儿就宝贝成这样儿。   人拿完钱就散了,最后晏行把罗綦和长生的工钱一算,统共才二十多文, 比金满玉私底下给他的那么些差得远了。   晏行收拾好算盘账本, 回屋的路上脚步都轻便了许多,腰板儿也挺得很直。   他以前从没缺过钱, 甚至不清楚钱为何物,一个包子价值几何。   也就跟着罗綦吃了两天苦,后来又是好日子。   今朝他头回尝到了亲手赚钱的滋味,还是家里边儿赚得最多的人,比罗綦多了两倍不止,顿感扬眉吐气。   轻飘飘的感觉, 唇角止不住上翘,反正遮着没人能发现。   长生跟罗綦走在他后头,小声嘀咕:“七娘, 今天的阿行好奇怪啊, 怎么走得那么快?”   罗綦早发现了他袖口重重坠着,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钱。   干苦力的就是没会读书写字的赚得多,她不乐意也没办法。   于是她也小声对长生道:“阿行今天高兴。你不也发工钱了,你不高兴?”   长生想想她口袋里那几个钱, 脸上乐出了一朵花儿:“高兴!替七娘存的夫郎本又多了!七娘快娶夫郎!”   罗綦无语失笑, 搡搡她使坏道:“你等会儿去探探阿行挣了多少, 我瞧着还挺多。”   没想到立刻遭到了长生义正言辞的拒绝:“才不会帮七娘干坏事!”   说完她就跑了, 追她下一个能养她的人去。   晏行和长生个子一般高。见她过去晏行待小孩儿似的摸摸她的头,回头看了眼跟在后头的罗綦。   那宠溺的表情吓得晏行心头一惊,又飞快收回了视线,不叫她看见一点眼里的光和喜悦。   这一个两个挣了钱倒成一伙的了,把她排除在外。   原本费心费力养着一家三口人罗綦瞬间肚子里酿成了一坛子醋,心酸又可怜。   满身怨念的罗綦一进门就见着晏行蹲在地上藏东西,以为她没看见还给长生使了个眼色。   长生心领神会,捂住嘴巴不说话。   晏行在罗綦面前也恢复了正常,看不见一点得瑟样。   罗綦是熬得住的人,不管她们闹什么猫腻就是不问,只对晏行道:“你这么老藏着不见人也不行,等会儿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你露个脸。”   晏行在只有她们三个人的空间里早就拿下了布巾,露出一张嫩白柔美的面容,天生透着光,便是见到过很多次还是会被惊艳到。   这种到哪里都会被人觊觎的容貌,平时看着赏心悦目,这时候却是最令罗綦头疼的负累。   要是长得丑点儿也挺好。   不过若是长得丑了,刚认识的时候她也不一定能那么耐心对他,指不定当时直接丢宫里不管了。   罗綦在心里狠甩了自己一嘴巴,他爹的谁叫她看见美人就走不动路。   自个儿选的路救的人她现在是真心实意地受着,甘之如饴。   晏行见罗綦只盯着他的脸看不说话,白皙的耳尖很快开始发热发红,但还有几绺落发挡着,不太能被察觉。   他突然隐约想起曾有个人在大街上也这般热辣地盯着他瞧,直白地叫他心生畏惧。   相隔几月,再见,却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抿唇提醒:“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哦,”罗綦回过神来,不自在道,“我想想怎么帮你乔装,你先坐下。”   长生就蹲在她们中间,瞧着罗綦用平时她们写字的碳笔一笔笔给晏行加粗眉毛,可就再粗长难看的眉毛也遮不住那双剪水秋瞳里泛出的潋滟。   罗綦又借来住她们头顶上孙二她夫郎的粉霜。   渔家夫郎肤色都黑,这粉霜都不会太白,擦在晏行脸上刚好黑了三度。   遮住了他的莹白润泽,虽然五官还算上乘,但颜值直线下降了好几个多。   罗綦看着很是满意,又用碳笔抹在指尖上在晏行脸上戳了几个棕色的斑点。   晏行往后躲了躲,不确定她是否是在趁机报复,可她俊秀的笑颜晃得他心跳漏了半拍,随即又咚咚跳得飞快,这人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恶劣。   最后还是长生抱住罗綦的手,不许她把晏行给糟蹋的更丑,罗綦才意犹未尽地罢了手。   瞧晏行躲着不愿看她,还以为他真生气了。   生气也没办法,不弄丑点儿都是麻烦,这事儿她做主都得听她的。   后来,她瞧着又不像这么回事,狐疑了好久才想通,这男子再怎样在女人面前总是在意容颜的,定然是晏行变丑了不愿给她瞧见才这般作态。   这么一想,罗綦觉着她在晏行心里还是有点儿地位在的,更是欣然自喜,精神十足地领着长生和晏行去赴了宴。   到晚虽然都累,金满玉还是吩咐了开船。   带出来的货都卖光了,她便开始心急归家。   再说接下来走的是长江道,入了春,江水迅疾难行,不如早早开船,免得夜长梦多。   大船吹着煦暖江风,星夜离港。   甲板上有人起锚,有人扬帆,正中央的船舱内那些娘子喝酒哄闹的声儿差点把舱顶都掀了。   罗綦到地儿的时候,雷燕她们已经闹着金满玉先喝起酒来。   她来得晚,主动自罚三杯。   罗綦量还行,但是自除夕那夜在花满楼出了事儿,她已经很少沾酒了,这一上来喝急了还有点儿晕。   李天连忙示意晏行给她挑点菜垫垫胃。   众人也是头回见着晏行的真面目,之前不管怎么说都是想知道罗綦的夫郎到底是美是丑。   这群无聊的女人为了这个疑惑差点开了场赌局,要不是罗七娘平时护得紧,早有好事之徒上去挑开她夫郎头上的巾纱了。   之前有个人干过这事儿,还是不小心。   那天罗七娘拼命的架势,要不是掌柜的拦着就得见血,以后谁还敢动她的人。   百闻不如一见,许是之前期待太高,蓦然见着晏行这副模样,大家都有点儿说不出的失望。   长得还行,五官抢眼秀美,但,也就这么回事吧。   比起想象中的普通了很多,不是青面獠牙,也不是美若天仙,那股子好奇心顿时就没了踪影。   但这种能算账又写得一手好字的大家公子,就算是家道中落,能屈身下嫁给罗綦,也是她赚了,不是谁都有这个好运气。   表面上简单寒暄了几句,什么姐夫漂亮妹夫贤惠,转眼所有人的目光又都集中在了罗綦身上,今晚上保准得把她给灌醉。   雷燕先来敬酒,干了杯,非要让晏行也跟著作陪。   罗綦哪能让,包揽了两杯酒,步子开始打晃,口齿也不太清楚,对雷燕道:“咱俩这关系,你就别欺负我了。就这两杯我干了你放过他。”   雷燕是负责灌酒的其中领袖,哪能轻易放过她,直说不让她夫郎喝酒就得再加双倍量。   罗綦爽快应了,忽然一直坐在她身边的晏行伸手去过她右手上满满一杯酒,对着雷燕敬了敬。   辛辣的酒水擦着喉咙饮下,满嘴的涩意,酿了一肚子火,实在是不好喝。   罗綦阻拦的手又放了回去,浑浊的双眼背后闪现出清明的笑意。   真是个傻瓜,他开了这头之后可就没办法再停下来。   之后所有来找罗綦喝酒的都得带着晏行,不然就是不给面子。   她们苦日子过惯了的,没那么雅,二话不说都在酒里。   有时候酒多了还能忘掉些苦难,正好今儿也是金满玉请客,酒好量还够。   后来多数人喝晕了,就开始胡天侃地吹牛皮,再管不到要灌酒这回事。   罗綦喝到半途,抽空看了眼坐在身边的晏行,除了撑着额,没瞧见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从怀里拿出两枚梅干,悄悄往晏行嘴里一塞。   清甜的酸意蔓延开来,把他嘴里的酒气冲淡不少。   晏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目光呆滞地望着罗綦,不明白她刚才明明一副喝醉了的样子,怎么还能比他清醒。   “我去喊长生,等会儿就走。”   晏行好不容易听懂了罗綦的话,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紧牵住罗綦的衣角不让她走。   “不许走!”   罗綦哑然,其实也没真给他喝多少,一两的量,就醉成这样了。   回头看了看还在人群中央跑来跑去给人倒酒的长生,罗綦借着点酒意也开始发晕。   她看今天最开心的人就是长生,可给她逮着玩儿的机会了。   罗綦耐心道:“我就走一会儿。”   晏行坚定地摇摇头:“不许。”   这酒鬼跟他说什么道理。   李天还在嗑瓜子听故事呢,转眼瞧见她们这儿的情况,笑道:“你们先回,结束了我把长生完完整整给你们送回去。”   “那就劳您多累心。”   罗綦没办法,只能先把醉鬼给送回去再说。   出了大厅堂,喧闹声渐远,船舱走道显得异常安静,只闻鞋踩在木板上的咯吱声。   罗綦走在前头,晏行抓着她的衣角在后头走着,也不闹腾。   船只在水涡里微荡,暗黄的光线沿着她们的脚步晃来晃去。   静谧安详。   船晃,晏行的步子也跟着晃,手里捏着安心,一晃晃回了只属于她们的船舱。   罗綦取来热水给他擦脸,细细抹去他脸上斑驳的脏粉,露出比月光还美的娇丽。   脸上的负担没了,晏行轻松不少,放软了手脚,眼睛还是痴痴盯着罗綦,确认着什么。   罗綦好笑:“怎么了,喝了酒就不认识我了?”   原本安安静静坐在床沿上的晏行猛地挥开她的手,噔噔跑到角落的箱子缝隙里取出自己早就算好的铜板,堆捧到罗綦面前。   他嘴里还冒着梅子的清香和灼人的酒气,睁着双分明水亮的眼睛道:“你借我四十枚铜板,三分利,半个月。这里统共是五十八枚,你收好。”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放晚啦!   颜狗七娘:汪汪汪 第30章 不测   手中的钱一股脑儿地交了出去, 晏行盯着那笔钱,很开心地傻笑了一会儿,然后砰的倒在床上, 还不忘用手臂垫着自己,不会摔到。   睡得很安然又无压力。   罗綦面无表情,失声拿起一大串铜板抛了抛,上面还打了一个精美的绳结。   精心准备的东西, 早就打算好跟她划清界限。   铜钱相撞的响动, 滋滋磨她的耳朵,闹得她心烦。   她没在晏行跌下去的时候去拉他, 回身把钱收好,又半跪在床边撩开打在晏行脸颊上的发丝,再一次细看这张迷了她心智的脸。   初时确实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接着发现还有那么点儿可爱特别,动了不该动的心。   后来变故和命运推着她朝前走,很多事情甚至来不及去想她做这些是为什么, 又能得到什么,惯性使然。   总归她也是孑然一身,混日子过活。   机缘之下, 有了钱, 见了点市面, 又觉得什么都没有她的命重要。   她还挺自私的,唯独在对待晏行这件事情上很宽容,从没那么计较过。   更不要说希望他回报些什么, 打算送到地方就撤, 不再打扰。   她想要的晏行根本给不起。   最多像雷燕说的那样, 把该说的话说出口, 不至于留下后悔遗憾。   如今看来,她那点儿心思从一开始就是笑话。   不管她说不说,晏行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晓,不懂得。   所以才会和她分得这么清楚,不想沾她半点情。   未关紧的舱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滴酒未沾的长生喜庆道:“报告七娘,所有人都醉倒在船舱里了,圆满完成任务!”   罗綦招招手:“那下一个任务,快回来睡觉。”   “嗯!”   长生躺在床上看罗綦收拾,突然发现她身上掉出来个东西,咕噜滚到了床边。   是个印着花草的小瓷瓶。   她偷偷捡起,打开瞧了瞧,有股子花香味,好闻得紧,吃进嘴里还很甜。   肯定是七娘自己有好玩的,不想让长生知晓。   长生忿忿收进袖口,藏了起来,揽着被子呼呼大睡。   第二日,到了晌午,宿醉的晏行才幽幽转醒。   喉咙口尽是干涩,脑袋昏昏沉沉,他只记得昨夜喝了好多酒,连怎么回房的都不知晓。   不过有罗綦在身边,当是不会出大岔子。   他坐起来推开被子,身上还是昨天那身衣服。   外衣没脱,裹缠得他不是很舒服,意外的是罗綦连鞋也没替他除去。   晏行蓦然觉出些落差来,说不清哪里不对劲。   罗綦多数时候是体贴的,虽不像流云那样事无巨细都照顾到位,但一直很注意他那些琐碎麻烦的需求。   莫不是他喝完酒之后很难缠,像朝宴上的李丞相那样多喝一点酒就会耍疯症。   不若,罗綦怎会如此不将他放在心上。   罗綦早就不在房里,晏行便唤在角落里不知道做什么的长生问道:“我昨晚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长生摇摇头,“长生回来,阿行一直在睡觉。”   晏行又问:“那七娘呢?她有没有不开心?”   长生仔细想想,神秘道:“长生发现了七娘一个秘密!”   说着她掏出那个瓷瓶,得意地往晏行眼前一送:“七娘吃独食,不叫长生和阿行知道!”   晏行接过,打开一瞧,哪里是独食,分明就是男子用的口脂。   大瞿民风,年轻女子赠男子口脂示爱求亲,若是男子愿意接受便可印唇于香帕回赠过去作为定情之物。   自此情投意合,结为连理。   晏行捏了捏那瓶子,有些紧张,非他自作多情,想来想去这瓶口脂罗綦总不可能送给旁人。   汉阳下船的人挺多,接下来几个渡口要走的人也不少,昨夜那场酒也可以算作是金满玉给雷燕她们的践行酒。   少了能干活的人,一大早罗綦就被找去上面,帮忙捞鱼行船。   忙完一通回到房里时,刚好就看见她找不见的东西好好儿地摆在被她们当作桌子的木箱上。   晏行和长生那里上睦下和地读书写字,没分出半点神来予她。   罗綦也没理会他们,灌了一大口茶水,把瓷瓶好好儿地收了回去。然后独自避到了雷燕她们屋子,两个色子,一副牌九,耗了一下午,连晚饭也没回去吃。   一连好几天,晏行和罗綦之间就这样蓦地没了话,或者是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一天碰不上两面。   那瓶口脂也不知所踪,罗綦并没有送给他。   等晏行发现他备好的钱也没了踪影,才猛然想起那天喝醉之后他一冲动直接还给了罗綦。   本来想到了滇州之后再还的,当作一个新的开始。   也许以后她们可以换种身份,不要这样攀附与被攀附,当朋友、姐弟,更加平等地相处。   他已然欠了她许多,他无谓的尊严也不容许他欠上罗綦更多。   想要尽力改变失控的现状,分不清感激、习惯还是其他。   便是她以后狮子大开口,他也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补偿她。   谁知道因他大意,这么早就说开了,那样迫切,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晚上罗綦又是熄了灯才回的。   最近江面上不太平,不时有一两条快艇冲击过来骚扰她们,金满玉亮出了河海帮的身份也没用。   还是罗綦她们几个合力才将得以将她们驱赶走。   身边陷下去一块,一直没能入睡的晏行动了动,往里靠墙的那面缩了一些。   隔着布帘刚躺下的罗綦也发现了他的动静,没想到他这么晚还没睡。   沉闷了好一会儿,晏行盯着木壁上的一个小黑点,浅声道:“七娘,你最近回来得很晚。”   “得在上面看着那些人晚上才不敢过来,刚和雷燕换好班。”   平淡解释了两句,罗綦便不再说。   静得好像片刻就睡着了一样。   晏行知道她没睡,又道:“钱你收好了吗?”   “当然!你知道我最看重这些。我数了,一个子儿没少。你是我借钱的人里边儿还得最爽快,要不要再多借点儿?”   罗綦语气带笑,插科打诨,面上却没一点笑意。   晏行看不见,漆黑的空间,心脏被攥得皱皱巴巴,能滴出水来。   他伸手,想把眼前这个难看的黑点抹去,闷闷道:“不用了,我有钱。”   罗綦继续道:“看来掌柜的给了你不少嘛。之前我还担心,看你这么大方,想必到了滇州你姑姑也不会少给。跟你们这种人相处就是实在。”   “顺利的话没下个月咱们就能到滇州,说不定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你以后可得记着我,毕竟咱们也一起逃过命。你要是...”   指甲刮蹭在木头上的声儿在黑暗里显得格外突兀,罗綦歇了嘴,没能再说下去。   她闭上眼,只觉得今晚上她比长生还幼稚。   顿了顿才道:“反正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安全送滇州去。”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连长生都瞧出了晏行和罗綦之间的问题。   李天私底下劝过晏行好几回,说女人爱面子,先服软给她一个台阶下。像罗綦那种贴心的娘子铁定不会再计较,晚上立马被窝里暖着他。   哪有一直跟妻主赌气的道理。   晏行闷葫芦一个,只知道点头,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罗綦在气什么又怎么给她台阶。   而且她们的关系也不是旁人想的那样。   到了雷燕她们该下船的地方,罗綦嫌呆在船上太闷,也打算跟着她们一起下船转转,顺便置办几件趁手的家伙。   那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水匪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追咬得很紧。   罗綦有晚带人驾船靠近看过。   那边的人不算多,至少不如她们。   但是很难缠,每天一批,更像是探子。   说不定背后还有一大伙人没现出来。   现在雷燕她们一走,她们船上的战力更是直线下降,那些人要是还跟着,便是罗綦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但一下船,罗綦就察觉出了点儿不对劲来,问雷燕道:“你们镇子上人这么少?连港口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不见几个铺子。”   她们停靠的时候,周围是有几艘船,但不像渔船也不像商船。   雷燕左右看了眼,之前帮她们下锚的人她就不认识,正觉着奇怪,到地下来更是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   她这里土生土长大的,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回头跟几个姐妹使了个眼色,准备往船上退。   突闻一阵喊杀声。   原来在渡口边上各干各的那群人见她们警惕,直接抽出藏在麻布下的长刀,二话不说就向罗綦她们杀过来。   情况紧急,不容她们多想,罗綦一脚踢翻冲撞过来的女人,飞抢过她手上的刀具,翻身刺回去。   雷燕她们也不是吃素的,不多时也杀了出来聚一块儿抵挡,以防这些人上船。   她们有狠角色,水匪下手更是毫不留情。   看都不看,刀子直往骨肉上砍,杀得敌我不分。   渡口上霎时溅满了血。   原本跟着罗綦她们想要靠岸的小商船也忙不迭驶回了江面上,逃过一劫。   金满玉船上的伙计拿着棍棒下来帮忙的人多了,水匪那里冲出来的人更多。   源源不尽,还有不少之前藏在船上的也拿着钢刀冲了出来。   这港口估计早就被她们控制住了,就等着她们停靠过来,瓮中捉鳖。   忽然间,泊在河岸上的几条船都动了。   一群不认识的人从水下冒出来,杀了船夫,斩断了下锚的索线,用两只快艇把金满玉那条船给直接拉进了河道里边,迅速驶远。   罗綦急着回船,却被一大群人针对住,突破不得。   对面人多势众,罗綦她们就算能一个打十个也逐渐吃力,刀都卷了刃。   一时势况不明,雷燕拼杀上前,拦住胳膊受伤杀红了眼的罗綦,吼道:“罗七娘,咱们先走!”   作者有话说:   七娘:分行李,回高老庄!   明天会按时更新哒! 第31章 剿匪   水匪那行人达成了目的也不再恋战, 纷纷往船上退。   失了理智的罗綦原想跟上去,却被雷燕等人拖拽住,边打边撤, 退出了港口地界。   “放开我!”   罗綦从来都是走一步算三步,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即便是之前几次豁出命去的豪赌,也多在她的考量思虑之内,得胜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所以很多结果她都并不意外, 宠辱不惊。   可这次, 雷燕头回见到这样意气用事的罗綦。   但也能理解她,夫郎和妹妹都在船上, 换了她也着急。   她们人少,大多还受了伤,就连罗綦自己也伤得不轻,再拼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雷燕一刀柄狠敲在罗綦肩头,对着失神无主半跪在地上的女人痛骂道:“你现在这样去了就是送死。到时候你夫郎你妹妹谁怎么办!咱们进城,到官府, 去找守兵,不愁救不出她们来!”   手上的长刀染满了血,刀刃砍卷了边。   罗綦默了半晌, 愤然扔下那块废铁, 阴郁着一张脸, 直往黎县城门冲。   光天化日,这群人竟敢当众截船,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官匪勾结。   若真如此, 她便是手刃了那狗官推翻了府衙也要领人救回晏行和长生。   见她重新振作, 雷燕也有了底气, 跟着她上前。   此港口隔着城门两里地, 本应当有守军的关卡空无一人。   罗綦她们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县城门口才被几个晃晃悠悠的守门兵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有眼线回报,守城的将官早就知道了港口发生的事情。   只是她们向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国都亡了,饷银全靠那点儿税和过路费撑着,要不是还有良心,她们也得和以前的头儿一样去当水匪。   受水匪侵害来黎县找公道的人这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丧家之犬的败象,只能自认倒霉,要不然到时候水匪就得过来找她们麻烦。   罗綦抱拳,不废话直说道:“行船的,我们要见县令!”   “呵,见县令,什么事儿?”   提着盔甲出头的人叫周元灵,黎县守将,才二十出头,刚升的官儿。   也就是因为前任将领带着小半兵马投靠了水匪,城里缺人,她被临时任命,才有了这造化。   不过手下现在也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残,没什么战力,守守城门还行,可不敢和旁人叫嚣。   水匪不来,她们不惹。   见天在府衙里醉生梦死,逃避现实的县太娘也是这么个意思。   罗綦压下焦躁耐心道:“我们掌柜的金满玉,行的是一条回蜀地的商船。途径你们黎县,却在港口被水匪给截走了。想请黎县县令做主,帮我等救回掌柜,日后定有重礼答谢。”   “重礼?”   雾月岛的那伙人胃口极大,能被她们看上的商船肯定是头肥羊,但她们不至于为了点银子把命搭上。   周元领灵后退半步,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让手底下的兵把罗綦她们驱赶走,突然雷燕从罗綦身后道了声:“周家丫头,现在当了官儿就不认识你老娘了!爹的,我看你不止眼睛张头顶上,还瞎!”   “哟,”周元灵定睛看看这个满头是血,破口大骂的娘子,神魂一震赶紧道,“雷姐是你啊,这趟船走回来了?”   之前雷燕她们脸上脏污血迹的,又都是好几年没见过的姐妹,江面上风吹日晒,变化不小,难免没能一下认出来。   其实刚开始雷燕对她也辨认了许久,心里有了把握才上前相认的。   都是以前跟着她在村口混的,虽说前途不同,怎么都得叫她一声姐。   “爹的,”她笑骂,“你现在神气了,也会干这种欺压弱小的事儿?快摆地方让我几个受伤的姐妹歇歇。”   罗綦见她认识人,脸沉着,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先坐在一旁刚摆好的板凳上,听她们交涉。   “雷姐,你这说的什么话?”周元灵叹了口气,“咱们当小兵的也无奈啊?你瞧瞧现在国不成国,咱们的良心就是把家给守住了。你知道那伙水匪什么来头?就以前咱隔壁村渔霸吴婷。”   雷燕皱眉:“吴婷她有这本事?”   吴婷本就是当地一霸,有钱,手底下养了不少打手,平时在村子里就作威作福。   雷燕常年在外,听说过,但没什么交集。可看刚才码头上交战的谋划来看,那群人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人。   “就是那个吴婷。她听说幽都被北狄人给破了,天下烽烟四起,各地都是义军。她也动了心思,自封了一个什么劳什子的吴大帅,奉南面红巾军领袖陈丹华为王,占了雾月岛那块地方。”   “刚开始也就是打家劫舍,周围几个村子遭了殃,没什么名堂。结果,咱许县令派出去剿匪的千总刘巧跟吴婷勾结在了一块儿,带走了一群精兵强将跟她一块做水匪,要不我怎么升得这么快!你说说,哎,我们能怎么办?”   罗綦开了口:“汉阳府、武昌府那些地方不管吗?”   周元灵挠挠头:“那些地方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得防着北狄人打过来,还得防着吴婷这样的人冒头。虽还不成气候,听说吴婷已经打算着联合周围其他这形势下起兵的几个首领,准备联手攻到汉阳去呢!”   罗綦闻言愤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城里冲,雷燕见她如此,也跟着。   周元灵头疼,却也没叫人再阻拦,在罗綦她们身边无奈劝道:“去找许县令也没有用,我们打不过。不如认了这个栽,你们那东家我看是救不回来了,这世道谁还顾得了谁啊,保住自己地命要紧。”   罗綦不语,如今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点儿,至少黎县县令还肯干事,不会为难,她们也有可以反败为胜的余地。   一路上,百姓呆滞地看了她们一眼,又低头干起自己手里的活儿,仿佛外面的厮杀与她们无关。   至少她们脚下的这块土地还安稳,能容她们多活几天。   罗綦指尖滴下的血沿着她的路线流了一路。   从前她也是这般钝感,对国破兴亡无知无觉,只求自己安生。   甚至,她曾认为北狄人的出现于她算是一件好事。   如今灾真正落在了她头上,才有了如此灭顶的沉重感。   无力,失措,以她如今的能力,连至亲至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唯有变得更强。   不是像在幽都时附庸于萧柘的强势,而是把权力和力量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永远不要再落入这种力不从心的地步。   叫人不敢再压她一头。   紧握发力的拳头致使血液喷涌得更加厉害,雷燕看不过眼,上前一不扯住她,道:“先让大夫给你包扎一下伤口,再不处理,我看你得先倒下。”   眼前就是府衙大门,红漆已经有些斑驳得痕迹,门梁上也是许久没有人打扫过的蛛网。   罗綦单手推开门,迎面就是一道酒气扑鼻。   一个酒缸砸烂在她脚下。   许博元在坐在大堂之上,烂醉如泥,见有人来,糊涂几声:“谁啊!不审理,不审理!”   紧接着又是几首王宫倾覆,山河国破的酸诗。   周元灵没办法道:“我说的吧,找县令没用,她也没办法。”   许博元二榜进士出身,官场没路子,蹉跎了好几年才分到黎县来当个县令。   刚开始来的时候踌躇满志,想着大干一场。   可庙堂不似翰林,本就举步维艰,谁知道没待两年,北狄人来了。   现下到处都是浑水摸鱼的起义军,专做残害百姓的勾当。   她一个连杀鸡都不会的文人能干什么,又干得成什么,唯有借酒消愁,自怜自艾以感叹时运不济。   蓦然,宽敞的府衙大厅,惊堂木震天一声响,吓得许博元从交椅上掉下了地,顷刻酒醒,愕然问道:“来者何人!”   罗綦怒目一睁,宛若审问她生前恶事的判官阎罗,厉声道:“你娘!”   酒气散尽,府衙重回森严敞亮。   罗綦一脚踢开许博元,回身踏在县令交椅上,头顶上是“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正气凛然。   她高声道:“狗官昏聩无状,今儿这县令我来当!”   随即威厉瞥了眼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抓她的周元灵,又道:“这匪我是剿定了!”   “雷燕,这地方你熟,命你去召集全县的百姓一同来府衙前听话!记住十里八乡的人都要召集到,另外再多搜集几条结实好用的渔船,只给你半天时间!”   雷燕刚开始也被罗綦一系列操作给弄愣了。   她们平时逞凶斗恶不假,但都还是平头百姓,没人敢真和官府的人起争端。   罗綦突然来这么一下,雷燕一行除了骨子里天生带的恐惧,还有恶向胆边生,从后背升腾起无边快意。   “瞧好儿吧,保管给你办到!”   雷燕带着她家乡几个好姐妹还有一些没受伤先去自个村头唤人。   余下受了伤的跟着罗綦待在县衙里坐镇疗伤。   太阳过了午,开始被沉重的乌云层叠遮住。   整片天际混沌浓稠,压着黎县,也压得人心惴惴。   雷家村自古打渔为生,自从吴婷起了事霸占了水域,她们更是苦不堪言。   百姓对吴婷那群人早就积怨已深,却恐惧她们的威势,遮住眼捂住耳朵,不敢反抗。   总得有个人先硬起脊梁,站起来,挺身而出,做第一个勇士。   村长每天愁容,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一听雷燕她们的意思,积极招呼村里的年轻后生去搜船找人。   第一道闪电擦过天边,伴着阵阵春雷,罗綦站在高台之上。   狂风吹卷着窜天的篝火,灭不了人心的火焰。   有人不明真相,有人心怀不屑,也有人跟她一样的遭遇,比她更加义愤填膺。   同为苍天下的蝼蚁,苦于力弱,在强权悍匪的威压下苟且偷生。   但齐心拧做一股绳,便也能形成不可摧不会朽之势。   “我知道大家苦城外那伙水匪久矣!不想,我罗七娘途经贵地,也叫她们捉去了夫郎、妹妹。这等的奇耻大辱,哪堪忍受!朝廷官衙不给我们做主,我们就做自己的主!”   “那个吴婷说她是龙,我看她就是一条虫!今天愿意跟着我的,我就领着大家去推了她的臭虫窝!不愿意跟着的,我也不强求。待我们得胜而归,好肉好酒地端上帮我们庆功!”   她毅然抽刀歃血,燃香对着苍天一拜,“我罗綦,与愿大家同生共死,给夫女亲朋谋个太平安稳!夺回来咱们原来的好日子!”   陡然,天边异像横生,苍白巨龙翻腾在漆黑乌云间,搅得天翻地覆。   刺眼的白光照亮了罗綦坚毅果敢的侧颜,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灼热了在场每一个人。   轰隆巨响爆裂,振聋发聩,民愤乍然被激起,举着拳头连声跟着她高喝:“去剿了她的虫窝,夺回咱们的太平日子!”   积蓄了一整天的春雨终于落了下来,打在一张张激动振奋、满怀恨意的脸上。   罗綦挥手止住势,手臂上的纱布再次被崩开的伤口染红。   她大声道:“好!大家仗义,愿意听我这个外乡人一言。你们看,连老天都站我们这儿。我就不信,咱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那群臭鱼烂虾?!”   拿着锹,拿着锄头、镰刀的人纷纷跑到雷燕那里,自觉排起队来。   其中,大多是年轻娘子,也有不甘落后的中年,还有几个精神矍铄的老人。   穿着官兵铠甲的队伍原本是想来维护府衙秩序,听罗綦一番慷慨之词也瞬间激昂起来,不少人刚也跟着叫喊了几句,这时脸上的血色还没褪去。   都是本地人,谁不想日子太平些。   她们犹豫地看着周元灵:“老大,咱们?”   “爹的!”周元灵恨骂一句,此时不冲出去还算什么血性女儿,“全体列队!这身官皮不要了,咱们也得上!”   有她们的加入,罗綦她们的士气更上一层,兵器战船也有了补给。   到后来,不少原来不看好罗綦她们的人也抄起家伙出门来投奔,想助上一份力。   黑沉的夜,全靠着一股守护家土劲头,便有了于能与老天抗争的架势。   头顶歪带乌纱的许博元躲在官衙门后头,醉意尽消,不敢露面。   她远远瞧着人群中强势耀眼的罗綦,满肚子黄酒,不禁自惭形愧。   满肚子圣贤书,到了紧急关头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星星眼\(≧▽≦)/   感谢在2022-06-20 17:18:42~2022-06-21 17:0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记得吃饭!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生路   事发突然, 船舱里根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还以为是港口人多的喧闹。   晏行在李天的指点下,想来想去,也就是那天晚上把钱全算给罗綦那件事惹了她的不痛快。   算得太清楚, 伤了情分。   事后晏行就有过懊悔,也想心狠,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却舍不得真的和罗七娘泾渭分明。   所以才会这么难过, 眼下黑了一大圈。   可是三分利明明是她当初说的, 他照实做了她还要摆脸色。   若是不开心,同他直说就好, 何必这样。   罗七娘可真可恶。   晏行起身的时候太急,想去找罗綦说个清楚,问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不了,再被她坑一笔。   船身猛地晃了几下,晏行开始还以为是最近饭吃得少,血气冲顶的晕厥。   他忙扶住船壁稳住, 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李天也惊叫一声:“莫不是那群欠骂的混丫头乱动惹的。把船搅翻了,看回头掌柜的不扣她们工钱!你别动,我出去看看怎么了。”   叫唤着也要出去的长生被晏行一把扯住。   当前情况不明, 免得她乱跑受伤。   门一打开就是彻耳的厮杀声。   还留在船上的娘子正奋力抵抗着摸上船的水匪, 两厢争斗激烈。   李天探出去的脑袋恰好就瞧见了那幅血腥惨死的景象, 还都是平时在他那儿打菜的熟人,眼前登时一黑,吓了个半死。   他白着脸颤着唇低呼了句“天老娘”, 飞快把头收回, 差点失足从楼梯上给摔下来。   晏行连忙上前扶着他, 急道:“李叔, 出什么事了?”   “人,人,杀人啦!你快去把舱门给关紧!”   头顶上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踢撞声,还有肆无忌惮的笑骂。   全是陌生与恐惧。   晏行急忙按李天吩咐的照做,又担心不知跑去了哪里去的罗綦。   他咬牙,和长生合力顶起门。   先能躲一阵是一阵。   船除了刚开始的剧烈晃动,已然渐趋平稳。   晏行能感觉到船只在被一股大力扯着行进,和平常不同。   他用箱子堆起高度,攀上底舱船壁唯一的一扇高窗,往窗外看去。   他们这艘船早就离了岸,远远只能瞧见港口河滩上的乱象,根本看不清罗綦在哪里,也没有办法呼救。   李天刚被吓得脚软,这时候也不得不掐着手心镇定下来,唤道:“阿行,长生,快跟着我来。”   他撑住桌子站起来,前几天他眼皮就直跳,哪知道真应了验了,有了祸事。   跟着金满玉行船这么多年,他可从没遭遇过这个。   底舱除了罗綦一家三口住的那块地方,堆的几乎都是金满玉买回去贩卖的货物,码得很整齐,价值也不低。   若真是水匪来了,迟早得搜到这里。   他力气不大,搬不动箱子,只得把它们全部推到地上,昂贵的药材洒了一地。   命都快没了谁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晏行不明白李天想干什么,然则事态紧急,这种情况下,李天定然比他有方法。   他招呼长生上前,一同帮忙。   不一会儿,整面墙的箱子被他们扒去了一大半。   壁上藏着一扇小门,李天用力一拉开便是股子烟尘味,还有一些草木灰飘散出来。   他咳呛两声,回头道:“阿行,你快带着长生躲进去。”   这是李天二楼灶台下面的通道口,平时方便清理余烬,把灰给通到河里去。   此时,这条不起眼的小道却成了他们的一条生路,通常没有人会随便扒拉灶台看。   入口不算大,身材纤瘦男子或是未成年的女子挤一挤才能够勉强钻入。   晏行来不及带太多东西,只有随身的几文钱,一点干粮和一把匕首。   跟在罗綦身边这些日子,他没有多少机会能用到防身道具,也很少考虑安全问题。   可眼下这种情况,他还是庆幸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没有完完全全地依附于罗綦。   至少,能够坚持到罗綦来救他们就好了。   他相信罗綦一定会来。   晏行先托着长生爬进了灰洞,接着自己也爬进去,回身还想去拉李天,却发现李天已经准备退开下去。   他忙伸手去抓,惊道:“李叔?!”   李天扯开他的手,欣慰道:“你好好躲着,以后能记着李叔给我烧把纸钱就好。我得去看看掌柜的,跟了她那么多年,怎么着这心里头就是放心不下。”   “李叔...”   晏行不知如何再劝,如今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大家都先躲着,再等待救援,从长计议。   若是罗綦在这艘船上他也会如此,去找她反倒是给她添麻烦,不如藏起来更让她安心。   可是李叔不是他,金掌柜也不是罗綦。   没等他再说,李天狠心关上了小门,毅然爬出舱找金满玉去了。   狭小的通道黑暗一片。   晏行咽下苦涩,感觉他到哪儿都能招徕灾祸。   他冷静带着长生沿着管道向上爬了爬,以防等会儿有人搜到他们这儿,门一开就现了原形。   好在管道壁上有匠人留下可以攀附的落脚处。   指甲里嵌满了湿黏的黑灰,还有一些未知的脏东西。   晏行手脚并用攀在脏兮兮的管道里,姿势也不会雅观,但精神一刻都放松不得。   长生虽然傻也知道外面危险,安静跟着晏行。   她犹豫了一会儿,往晏行身边凑了凑,小声道:“阿行,这里太黑了,长生害怕。”   晏行分出一只手来摸摸她的头,安慰道:“长生不怕,有阿行陪着你。现在七娘不在,长生就听阿行的话好不好?”   长生乖巧点头,道:“七娘说,她不在就听阿行的。”   说完她又沮丧起来,“可是七娘什么时候能回来呀?”   晏行动了动嘴唇,眼睛也有些湿,他也想知道罗七娘什么时候能来。   可是现在,她估计一时半会儿顾不上他,得他自己坚强起来,带着长生活下去。   “快了,七娘很快就回来。”   他如是说服着长生和自己,闭眼尽力将整个身子趴伏在粘腻脏污的管道壁上,减少体力的耗费。   长生见他如此,也有样学样地照做。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煎熬了多久。   中途,那扇小门被打开过一次。是水匪来搬箱子的时候瞧着不对劲顺手拉开来看看,没想着里面能藏人。   晏行和长生皆是气息一屏,半点动静都不敢露。   还好,那人很快就被唤走,也没有细查。   晏行松了一口气,对着发抖的长生轻松道:“没事儿,找不到我们。”   “嗯!”   甲板上并不如他们这里那么安稳。   金满玉看气质打扮就知道是当老板的,没怎么抵抗就被从床底下拎着扔了上来。   面对这群凶神恶煞的水匪她差点吓晕过去,脑子突突直跳。   不过毕竟是江道上常走的人,这点子风浪她还经得住。   在心里拜了拜河神佛祖,金满玉对着那个小头头似的人物沉稳道:“不知娘子在哪位大王手底下效命?是不是在下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得罪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金银你们都拿走,留咱们船上的人一条命就成。”   周围举着刀的水匪纷纷大笑起来,满是不屑:“我们是红巾军吴大帅手底下干活的,杀的抢的就是你们这□□商污吏。少给我废话,全给我绑起来!”   金满玉闭了嘴,闷头装乌龟,一双绿豆眼左右瞟瞟。   那群人确实手上系了红巾带,是红巾军的打扮。可干的事儿可是天壤之别,平白糟污了人家的名头。   天底下一乱,什么鬼神就都冒了出来。   刚才在罗綦她们打斗的时候船上的人下去了大半,几乎只剩下老弱,仅有的几个战力不是被杀了就是被踩着脑袋制服在地上。   呼吸里全是血腥气。   金满玉心疼得不行,好好的年轻娘子,朝夕相处,都跟着她遭了难,一下子谁能接受得来。   没多久,藏在船舱里的人尽数被捆了上来。   李天见着金满玉,高声唤了句:“掌柜的!”   “诶,诶。”金满玉眼含热泪应着声儿,随即被水匪凶狠地蹬了个趔趄,跌在木板上,腰差点儿断了。   李天见状忙护过来,干瘦的身躯挡在金满玉身前,怒骂道:“你们这群龟儿子,老子在河上走着的时候你们还是群奶娃娃呢!干这种事也不怕遭天谴!一群没爹没娘的货!”   他为人泼辣嘴巴毒,那群水匪哪是能听得了这个的,一巴掌上去扇肿了他半边脸,牙都没了两颗。   金满玉不能让个男人再替她出头,比平常灵活百倍地扑李天身上挡住水匪砍下来的长刀,白胖的身躯还是头回这么高大。   甲板上男人的哭声阵阵,替自己生死未卜的妻主心伤,也替自己未来的命运忧心。   不久一艘跟她们差不多大小的船,加速从后头驶过来,并肩而行。   装着水匪撤退的人马。   两艘船之间架起一道可通行的木板。   几个盔甲打扮的中年女人意气风发地踏了过来。   “呵呵,我就说这艘船根本不堪一击。早在江上就该抢了,何必等到今天。这回老刘你可看岔眼了吧,以后干大事可不能这么谨小慎微。”   刘巧毕竟是给朝廷当过官儿的,没吴婷这种乡村野妇那般粗俗,负手上前,蔑了船上的男男女女一眼,笑道:“确实比想象中的容易些。”   “不过,”她面上一狠,“刚才下去的那几个女人看着可不像好惹的,伤了我不少人马,特别是那个蓝黑布衣的丫头。今回是把她们骗下去了,才这么好得手,要不是她们跑得快,我定然得把她们全给抓住!”   吴婷与她的想法不同,不过是群小喽啰而已,跑走的也没几个,不可能对她们产生什么威胁。   她淡淡瞥了眼刘巧,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了。   她道:“跑就跑了,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况且不就是死了几个人,放心,现在什么最贱?人命最贱呐!打劫完这条船咱们军资就足了,到时候联合黄瞎子那群人一起占了汉阳武昌,还能愁没人?”   吴婷说得轻松,甚至有点儿异想天开,但是以她的眼界也就只得如此。   刘巧与她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也就没再多说。   不过吴婷有句话说得不错,连黎县县衙更不敢跟她们叫嚣,跑走的那几个,再狠,又能成什么大事。   她舍去心下不安,了了一桩事,今晚可得带姐妹们好好庆个功,歇一歇。   就是今儿天气不怎么样,沉闷闷的,压得人心烦。   那边吴婷已经狞笑着揪住金满玉的头发逼问她藏起来的钱,两棍子一吓,全都抖落了出来。   进行得如往常一般顺利,在这截河道她们就是王,没人敢比她们嚣张。   她们作为根据地的雾月岛与黎县相聚不远,像这种大船行一个时辰左右也就到了。   李天被她们驱赶下船的时候,怼怼身边捂着头装晕的金满玉道:“阿行和长生还藏在舱里呢,这可怎生是好啊?!”   金满玉长叹一口气,各人各造化,她们说不定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还是自求多福吧。   作者有话说:   长生:阿行害怕,七娘快来救我们!   感谢在2022-06-21 17:01:40~2022-06-22 17: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酱 15瓶;耶耶耶 3瓶;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攻寨   雾月岛三面环林, 还有一面被吴婷她们修建了水寨,用于防御及住宿。   金满玉的船只正被她们停泊在水寨内侧的河岸上,与主寨隔了一道浅滩。   里面的箱子、人, 全被她们清了个遍。   其实这种商船对吴婷她们来说没什么用,反而还占地方,正打算半夜拉到江中央给凿了,连着尸体一起毁尸灭迹。   负责这项工作的小头头边搜船边吐槽着吴婷吩咐这项活计, 刀柄一捅, 灶台里还没来得及通的炭灰全沿着管道落进了河里去,淋了长生和晏行满身。   “这里面能藏个屁的人, 咱们走。刘千总,哦,不,刘大帅做主给大家伙儿庆功,有不少好酒好菜。你说咱们要还是在黎县当兵用得着像现在这样受那渔霸的气吗?呵,使唤老娘做事。”   头顶上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晏行闭上眼, 忍住喉咙口的干痒,等好不容易听不见声儿,他才回头看了看长生。   只见她鼓着俩腮帮, 像一只鼓了气的河豚。   这种紧张的状态下, 晏行差点没笑出声, 又赶紧止住,以前他可从来没有这样形于辞色过。   大概是跟罗七娘这种人待久了,也开始变庸俗了。   他调整了心情, 对长生道:“等到天黑, 我们就出去。”   “嗯!听阿行的。”   其实晏行本来是想呆在船舱里等到罗綦她们来, 最多撑一晚上, 罗綦她定然能有办法过来。   可他听了刚才那些人的话,这艘船并不是个久留之地,说不定再过两个时辰就得同船一起沉进江里喂鱼。   若到时还等不到罗綦的救援那他只能自救。   他紧了紧胸口的匕首,静候着夜晚降临。   靠着墙面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噪声,其间除了和长生分食一张油饼,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空间逼仄黑暗,即使五官已经适应了这种阴暗潮闷,晏行还是会感觉到不适,额角全是虚汗。   直到一场春雨猛然降落,哗啦啦打在木板上的清脆缓解了他心头的郁燥,带来希望与舒爽。   潮水已经沿着排灰的洞眼蔓延了上来,灌到了他们脚下几米远的地方。   晏行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水腥气。   他终于能确定,这纷乱复杂的一天入了夜。   过不久,晏行决意道:“我们上去。”   他率先往上面爬,长生紧随其后。   等手掌可以挨到木板,他抽出削铁如泥的匕首,直怼了上去。   木板被慢慢切割开,木屑扑簌簌落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不敢太用力,以防还有人在船上看守。只能慢慢地磨,像老鼠叫一样的滋滋声。   长生比晏行的力量稍微大些,见他弄得费力,便从他手上接过刀具,没两刻就掀开了木板,然后高昂着头,等待表扬。   晏行好笑,学着罗綦那样,先敲敲她脑袋,继而叫她先爬出去,再将他拉上平地。   船舱内没有燃上灯火,但总比通道里明亮一些。   他酸软着手脚,瘫坐在地上喘了几口气,平静下来后才对今天给他助了不少力的长生夸奖道:“长生真棒。”   长生卖力点点头:“嗯!”   窗侧不时有几束明黄的灯光隔着雨幕照射过来。   视野不是很清明。   晏行借着那光沿着窗缝向外打量。   寨门高高筑起四五层,架在江面上,每一层设了多个卡点,还有出现异常时吹号的警示台。   数十人站在寨门供人巡逻的平台上看守,防止从江面上来人袭击。   而他们被关在了寨门后的那片水域里,要走,须得绕过这些守卫破开大门冲出去。   光凭他们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人根本做不到这些,再说就算出去了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到原处。   天边依旧在轰鸣,白光划破暗夜,风雨飘零。   晏行沉下心来等到雨势渐小,江面上弥漫起朦胧水雾。   雾气遮挡了人的部分视线,连灯光的路线也变得崎岖。   晏行便知机会来了。   他权衡过逃跑的时机和路线,现在无非是两种下场,一是逃跑途中被水匪抓住,二是侥幸脱逃后葬身江心。   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不如放手一搏,先潜入寨子里,若是能救出李叔他们一起逃走当然是好;若是不成,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总比待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船上更具主动性一些。   他确认好船边附挂着的小驳船的位置,带着长生沿着船梯下了船。   头发被雨水浸湿了个遍,双腿踏进了江水里,晏行被冻得打了个寒颤,遍体的凉意从脊骨钻进了他的脑髓,刺得他头痛腹胀两眼发花。   长生搀着他上了岸,担心道:“阿行,长生不知道要去哪里。”   岛上建了不少屋舍,外面是低矮的草屋,再往里则砌好了富丽的瓦房修着廊道,错落不一,像是富贵人家的大院子。   晏行蹲在一处用来摆放鱼干的茅草屋后缓了缓,雨水点点洒落而下,天边似乎又在酝酿着下一场雷暴。   他不知李天他们被关在哪里,或是已经遭了祸。   迎面走来一个提着酒醉熏熏的女人,她嘴里含糊着换班,歪着步子往里面走。   看样子是刚从寨门被换下来的。   晏行道:“我们跟着她进去,小声一点。”   长生赶紧用手指点唇,嘘了一下。   两个人缓步慢行,脚步很轻,又要时刻注意着后面会不会再来人,高悬着一颗心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人身后混进了内寨。   可能是寨门已经安排了不少人看守,再加上妄自尊大,还有以为没人敢同她们叫嚣的不以为然。整个水寨的守卫并不那么森严,路上连巡防的人都很少,大多数都挤在议事大堂里喝酒划拳,赌得昏天黑地。   至少连晏行和长生都轻易地潜进去。   他俩躲在大堂外瞧着里面那些烂醉如泥的水匪,也见着了几个正在哭泣的同船人家的夫郎,却没见到李天和金满玉。   对视一眼,正准备撤开。   不想他们却在转角撞上见了一个陌生男子。   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来人惊呼:“你们是谁?!”   那男子独身一人,手臂上挎着送菜的竹篮,行迹自由,当是同水匪是一伙儿的。   晏行半隐在黑暗中的面色一狠,袖口的刀快速扼上了他的咽喉,压着声威胁道:“不许叫。”   男子嘴唇一动,心下明了。   今天吴婷她们又截回来一艘船,眼前这两个也许是漏网之鱼。   “替我们带路。”   男子没有反抗,只是对晏行絮叨道:“你们是要找今天抓回来的那群人吧。她们都被关在后院的柴房里,我带你们去。不过你们就算找到了也跑不了,门口看着的人多嘞...”   刀锋凌厉地割下一道红痕,男子不敢再说,加快脚步没把他们带到了后院门口。   这里看守的人虽也是稀稀落落的几个,倒都挺精神,不见一点醉意,举着长刀在门口来回巡视。   他对着晏行摊手无奈道:“瞧吧,我说这里人多,你们进不去。”   “别废话。”   她们躲在一处有林子遮挡角落里,晏行示意长生接过匕首,帮忙制住男子,打量起周遭来。   离被关押地点的不远处有几从砖房,没有设专人看守,但很好地上着锁,上面盖着防潮的油纸,把里面的东西护得很精细。   晏行斟酌片刻回身问道:“那里是你们的粮仓?”   话落,他听到寨门那处传来呜呜号角,震破高空。   ——   雾月岛上粗略估计有千人不等,且装备精良,而罗綦她们倾全城之力也不过搜集到十艘算得上结实的大船,能战斗的娘子两三百人,其中不少人拿的还是农具钝器。   但她们有无数艘小船快艇,以及如虹的士气。   雨势渐歇,只剩下丝丝缕缕湿了发梢,江面上漫起大雾。   罗綦立于船头,隔江望着远处开始出现星火点点。   雷燕站在她身后道:“前面那就是雾月岛,挺大的。以前就被吴婷给占着,咱们打渔的一进那片水域就得被找麻烦。”   从前也不是没人反抗过,只是官商互利,相互勾结,她们自个儿人心也不齐,很快就被打散了。   今天的罗綦和平常与她们插科打诨的样子不同,话少了很多但开口的每一句都在向前谋划推进,思维缜密,沉着且有魄力,冷静中不怒自威。   趁着所有人还有热情,一鼓作气,直接推到了雾月岛跟前。   若是像她们以前那样,蹉跎上几夜,只为了计划更加周全,还有多少人能跟着她们与恶霸相抗衡。   她突然背后升腾起一股后怕,若是当初真跟不显山不显水的罗綦斗上了,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周元灵也接话道:“她当匪之后就直接在岛上安了寨,广纳各地流窜的匪徒,岛上现在啥人都有。”   她瞟了眼雷燕,“阿九哥也在岛上。”   这回轮到雷燕急眼了,一巴掌揪住周元灵的衣领,吼道:“你不早说!他怎么在岛上,被吴婷抢去了?!他那个妻主呢?!”   周元灵连连摆手道:“诶,雷姐你别急,就是他妻主醉酒杀人犯了事,连夜奔了那吴婷,把他一起带走的。听说他那女人还混了个小头头,在岛上过得不错。”   “呵,”雷燕甩开周元灵,低骂了声,“爹的。”   要是她在,肯定不会让阿九入了那匪窝。   可是她就是逃跑的窝囊废,有什么资格教训别人。   罗綦一直沉默不语,等那寨门已经隐约能看出轮廓时她才道:“把小船给放下去。”   她在出发之前已经点了五十号身手灵活水性好的娘子,分坐十艘小船。   打算趁着雾夜,悄无声息的进入,打得那伙水匪一个措手不及。   雷燕拦住要一同跳下船去的罗綦:“你伤得重,我代你去。”   罗綦领情地拍拍她的肩:“你对这片江域比我熟悉太多,做事也稳当。若我们成功打开寨门,你就从后面添上一把火,直接开船挺进去给我们加力;若是我们事败,有你领着,她们还有个撤退的机会。”   “再说,”她露出今晚上第一个算得上轻松的笑,“我都说了同生共死,就得冲在最前头,!我若不去,军心何在?”   她最后郑重道,“雷燕,你我姐妹一场,今天我就把命押在你这儿。最后这场仗能不能赢,我和姐妹们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你后头的支援。”   她俩相识不算久,但彼此间的感情却已在几次风波中慢慢积累了出来。   雷燕有些眼热,暗恨一口气,她定然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她目送罗綦上了快艇,坚定地朝着雾月岛驶去。   周元灵和她的许多手下也上了小船。   她们是守城的将兵,每天训练的就是那种破城爬墙的套路手段,苦于平时没机会应用,今次轮到她们出马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激动。   找到雾月岛寨门灯光巡视的规律,罗綦一个手势先放两条船相继挺进到寨门下方,快速攀爬而上,待占住一层巡防点,又是三艘,在一层盲区的冲挺进去。   而罗綦身边那两艘船全是擅长拉弓射箭的猎户,负责掩护。   一箭射中五层最后一个死前吹响了号角的水匪,灯光暗号随即闪烁。   停船在远处观望的雷燕兴奋高呼,带着余下的兵马驾船破水而来。   罗綦她们破了最难的关卡,不用强攻水匪寨门,便是中途出了意外,也比她们预想的情况好了太多。   水寨大门的关卡被打开,闸口大门陡然升起,数百号人接连涌进了水寨,气势大涨。   寨内的水匪酒还未醒,突闻一声号响,托着被酒水灌沉的腿,举起钢刀便往寨门冲来。   与此同时内寨一道火气冲天燃起,又是几声号角响亮,似要与门口那几声相呼应。   前后皆出了情况,那些叫嚣着要冲出来的水匪步子顿惑,乱成一锅,不知要先去往哪里支援。   本就是乌合之众聚集在一起,真碰上了问题人心易散易慌,四分五裂。   罗綦先行的五十人已经一个不少全部登上了岸,身后雷燕也带着大部队迅速赶来。   她觑了眼那冲天的火势,眸中蓦然多出几分笑意,扬刀振奋道:“擒贼先擒王!姐妹们,抓住吴婷和刘巧,明日我给你们赏功劳!”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晚了一丢丢!   感谢在2022-06-22 17:02:26~2022-06-23 18: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升温   罗綦大马金刀直杀到雾月岛水寨中堂, 三四百人偏就能打出上千人的架势。   吴婷那伙水匪除却一开始被打进来的慌乱,在刘巧的指挥下也很快开始应敌。   只不过她们一直以来太过放松轻敌,没有很正规地训练过防御配合, 又醉得一塌糊涂,纵使人多一时也有点儿防御不过来。   罗綦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把这整个寨子一千多人全部杀光,而是制服住排兵布阵的刘巧,还有见势况一直在往后退的吴婷。   她们一拥而上, 从外面包抄过来, 水匪全都被堵在了里面施展不开手脚。   便是不断赶来支援的也被她们也被分隔成好几块,逐个击破, 溃不成军。   偏就还有不少人趁乱喊道:“我等乃汉阳府驻兵,特奉上命前来剿匪。”   刘巧不知来人是谁,也不知她们到底来了多少,莫不真是汉阳府,如此急得满头大汗多出了许多焦躁。   突然一支小队护着罗綦像陀螺一样压出一条血路,一旦倒下便会有新人补上, 全是不怕死的,以迅雷之势冲向刘巧所在的位置。   众人合力,助罗綦腿蹬一跃, 大跳上了指挥高台, 红着眼踢翻颤手拿刀的几个小喽喽, 刘巧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人砍落了脑袋。   五官位移的惊恐停留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台下依旧在乱斗,罗綦举着那颗死状凄惨的脑袋,厉色疾呼:“你们的首领已死, 此时束手就擒还有一条活路!不然, 便是同等下场!”   扬血的肉球被摔落在地, 泥地里滚了两遭, 又被无数后退的脚步践踏成一滩肉泥。   满场厮杀瞬间冷下了一半,皆为眼前的突发状况所震惊。   远处已经退到最后的吴婷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四肢并用爬去了荒滩,寻着备用船只逃之夭夭。   周元灵早在寨子里埋了线人,这时候一出事,她们便率先扔下刀具高声道:“我投降!”   随即投降之声渐多。   其余大部分都是犹豫不动,被风吹散的两头草,并不足为惧,另有少部分反抗的立刻被雷燕等人制裁砍杀。   如此威压之下再无人敢不就范。   被阿九带着从后院逃出来的晏行等人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只远远听到是汉阳府的兵马。   刚开始晏行烧了粮仓,救得金满玉等人后还是被发现了踪迹。   然而水匪的大部分都已经赶到前厅救援。   在生死面前,人总是能爆发出无穷的力量,尽管她们是一群老弱,两个打一个前后夹击很快就脱了身。   她们劫持的那青年男子并没有趁乱逃走,而是领着她们抄了一条相对人少安全的路绕回了寨门前的浅滩。   寨门已然大开,所有的厮杀声全被拥堵在里面。   金满玉和伙计合力,将小驳船给拖了出来。   “你们快走。”   虽是晏行截的人,到底心下不忍,道:“你不如跟我们一起走。”   男子轻笑摇摇头:“出嫁从妻,我妻主在岛上当水匪,我自然也是要一并留下的。对了,我叫阿九。”   舟船渐远,远到看不见雾月岛的火光,也听不见喊杀声。   金满玉擦擦额头上的汗液,瘫坐下来。   李天见状打趣道:“掌柜的,没想到你还会撑船啊!”   金满玉今儿算是把几十年没干的活儿都给干了,没好气道:“呵,你别看我现在满肚子肥肉,当初也是船上的一把好手。比罗七娘力气还大!”   谁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都吃过苦头。   李天的脸肿了半边,鼓着,笑起来嘶声吸气的。   他又转头看看安静坐在船沿上的晏行道:“我本来想着你们年轻郎君,长得又好,可别被水匪抓住给糟蹋了,谁知道你还能过来救我们。阿行啊,李叔谢谢你。”   晏行被他说得脸烫,他打从一开始也没想着救人,后来阴差阳错之下,本来觉得难办的事情也给他办成了。   李天又道:“哎,当初我第一次见你可不喜欢你,觉得你这人就是头犟驴,不圆滑也不会说话,身上还有股子说不上的傲气。对小罗也是又冷又淡,谁家的夫郎敢这样待妻主。不过...”   他话锋一转,“后来倒是越来越有人情味,表情也丰富了,多了不少人气。”   “特别是你啊,可对小罗越来越上心了。李叔看着欢喜!”   日子一天天的过,晏行不懂这些,只觉得罗綦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   心思被李天这么一挑破,他顿时有些发慌,心跳得飞快,急着想否认。   但罗七娘对外是他的妻主,推不干净关系。   怎么解释都像他心里有鬼。   他跟罗七娘,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呢。   李天这么大岁数,什么样的小郎君没见过,这种刚跟妻主成亲的,害羞着呢。   晏行以前又是好人家的公子,丢不开面子,非要他这种老人家提点提点,才肯跟妻主放下心防,认清自己的心意。   李天乐呵呵笑着,也不再多说,留着他自个儿想清楚。   十几个人挤在一条船上江面上飘着,有的受了伤,有的饿得慌。   渐渐没人再说话。   长生酣睡在晏行膝头。   湿透的衣裳鞋袜已经半干,黏糊糊地裹在身上,难受得紧。   晏行的思绪左右牵扯着,又念着罗綦,又不想念着罗綦,长了十八年,头回为个女人如此纠结。   雾月岛的水寨里,罗綦她们已经开始绑人打扫。   等她们露了真面目,那群水匪就算知道被阴也没了办法,垂头丧气地捆着手脚排座在角落里等待发落。   一个男子从外围闯了进来,扑到个死透了女人身边泣不成声。   有人想去拉扯,被周元灵一把拦下,忙去喊雷燕:“雷姐,我找到阿九哥了。”   雷燕本还在帮着罗綦找晏行她们,这下自个儿找到了就丢下人显得格外有异性没人性。   罗綦虽焦急,却没有太燥,定心道:“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消息。”   ——   江面烟波上行着一条小船,黑幕无边无际的笼罩着他们。   晏行撑着额闭目而憩,忽然远远听到几声呼唤,浆声越来越近。   她们船上有人听到动静,站起来观望,也不敢吱声回应,怕是水匪。   不久,他听到一声雀跃的“找到了!”。   熟悉的船只破开浓雾驶来,一群人站在甲板上。   晏行抬眼看去,只一眼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   罗七娘还是那样挺拔,与每次危险时出现在他眼前时一样。   高高的立着,足以为他抵挡所有的风浪,将紧紧他护在身下。   有她在的地方,就能心安。   不管周围多么喧嚣,或是欢呼振奋,都与晏行无关。   他只定定看着罗綦,罗綦也远远就看见了他。   只一瞬,晏行觉得李叔说得挺对,他好像确实对罗綦动了心,甚至现在还在颤动不止。   小船上的人被一个个接了上去,被领到船舱里包扎休息。   晏行是最后一个,孤零零得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一只干燥的手伸到了他眼前,专为他而来。   是握上去便会暖遍他全身的热度。   指尖相触,他就被轻巧地提了起来,融融暖意整个包裹上来。   宽阔,柔软,温暖,还有一股血腥气,激得他鼻尖泛酸。   撑了一晚上的委屈和难受全都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濡湿了罗七娘的前襟。   他抵在她胸前,耳朵里全是她沉稳的心跳和和呼吸。   “对不住,我来晚了些。”   所有的感觉都很真实。   不是梦,也不是虚幻的海市蜃楼。   晏行身心一松,用力摇摇头,泪珠子不要钱似地流。   然后毫无顾忌地把身体所有的重量全部付诸予她。   罗綦心弦跟着一动,将怀里的腰握得更紧,强熬了一晚上的意识终于开始离散,模糊得只剩下虚影。   她接着轻笑:“还有,别哭了,我好像快撑不住了。”   抱着晏行的双臂猛地虚软下来,那具灼烫的身躯全部垮在了他肩头。   晏行猝不及防地回抱过去,力如千钧,根本没有刚才的柔弱态。   眼睛里还噙着泪,晏行愣愣盯住晕死在他怀里的女人,这时候该晕的人分明是他才对。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罗七娘你不行啊!   今天晚且短小,哈哈,明天补个双更!   感谢在2022-06-23 18:00:38~2022-06-24 17:2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嘎波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行踪   受伤太重, 失血过多,再加上精神紧绷了一夜,罗綦的身体早就超出了她的负荷, 直接晕在了晏行怀里。   晏行忙唤人一起帮忙架着她进船舱,忧心忡忡地瞧着大夫给罗綦换药。   深可见骨的刀伤沾了水又被崩裂了好几回,其状惨不忍睹,血肉模糊。   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也不该让她如此担心。   晏行一直在旁边看着, 心跟着大夫的动作揪得皱皱巴巴,要不是李天进来让他先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 他怕是还不肯离开。   下了船,所有的伤员很快都被送去了县衙休息,县令许博元的屋子也让给了罗綦,没有人有异议。   她是这回最大的功臣,若没有她破釜沉舟,决心直捣黄龙, 她们整个黎县不知道能在水匪的淫威之下生存多久,或者以后极有可能会屈服于水匪,同流合污。   其实罗綦的作用也只是鼓舞了人心, 但正因为她的决心和不畏, 才能大获成功, 单凭一夜就剿灭了这颗腐入骨髓的毒瘤。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她这种魄力和天生的领袖能力,能让所有人心甘情愿地听她调遣指挥。   晏行跪坐在木床边,时刻关注着罗綦的情况, 给她换额头上又被弄热的巾帕。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罗綦这样虚弱的模样, 唇都干出了白纹路, 脸上失了血色, 有些苍白。   可她睡得还算安稳,唇角微微上扬着,比醒着的时候温柔些,敛起了所有慑人的锋芒。   罗綦这人心狠手辣,手上沾的血不少,不算什么好人。   但她永远都那样鲜活坚韧地活着,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旺盛生命力,努力扎根于土地,生活在阳光之下。   晏行靠在她身边,一只手撑着下巴,一只手虚虚沿着她的鼻骨唇线描摹。   又不敢直接碰上去,灼热呼出的鼻息已经足以叫他心痒,羞怯。   许是他真如世人所说,是个丧门星,不然怎么会到哪里都能招致灾祸。   罗七娘自从认识他之后就一直没有安稳过,她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知道的,但就是不甘心,不愿放手,只会用罗七娘的喜欢吊着她为他付出,却不想给予她哪怕是一点点温情。   要是父后看到他变成现在这样子,一定会点着他脑袋说他自私。   他不太会爱人,可能也不值得被人爱。   指尖下的气息忽然变了个频率,晏行连忙收回自己的手,坐起慌乱地整了整鬓发和衣服。   待人眼珠子微动,缓慢睁开的时候,他已经掩饰好了所有的情绪。   罗綦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弯着唇,好心情地对陪着她的男人笑了笑,哑声道:“没吓到你吧?”   晏行会陪着她这件事,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没有什么可以抵得上一醒来就能看见心上人的喜悦。   她喜欢晏行,这一点毋庸置疑。   想要天天与他在一起,怎么看都看不够的喜欢,会因为他一句话一个举动生好几天闷气的那种喜欢。   她从前不懂这种心动能持续多久,她有没有资格和能力撑得起这样的喜欢,直到这一次,她想她可能再也舍不得放手。   但她依然会尊重晏行自己的选择。   青丝长发皆被发绳松松束在脑后,不听话的一绺垂在耳朵边,灵动得叫人想上手摸一摸。   “还好,”晏行抿抿唇,抬眼与她相对,略带些埋怨,“若是受伤了就先包扎好伤口再说,何须逞能。到最后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为你担心,浪费了不少精力。”   罗綦闻言笑出了声,用未受伤的手取下额头上的湿帕,真心歉意道:“害你为我担心了,对不起。”   晏行自不是想要她道歉,就是希望她多爱惜自己一些,别仗着年轻就这样胡乱折腾,到时候留下病根怎么办。   可说出来的话就是不怎么中听,连他自己都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他嗫嚅着,小声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罗綦挑挑眉,翻身滚向内侧床铺,拍拍空出来的半边道:“累了一夜,要不要上来休息会儿。她们知道你是我夫郎,定然不会另外给你安排地方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又笑道,“这床还挺软和的,比咱们船底下住的那张还大,咱们就将就将就。”   晏行的状态着实也算不上好,前几日心里藏着事就一直没能睡好,现下又是一天一夜没休息,奔波在逃亡路上。   听罗綦这么说他确实心动,她们早就待在一张床上睡了许多个日夜,便是有一帘之隔也只能算是掩耳盗铃。   他腰身刚一动,就被罗綦捉住手腕带上来床。   一个病患,这么大力气,像个强抢民男的恶霸。   晏行在心底默默吐槽着,到底还是忍着没说出口,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   当然罗綦只是不想他在纠结别扭浪费时间,有那工夫不如多睡会儿。   两人一张床,连肩都没敢挨在一块。   罗綦问:“昨天可有害怕?”   晏行想摇头,又怕她瞧不见,便道:“没有,你来得很快。”   歇了会儿,他定下心道:“那天我喝多了酒,是不是说了什么叫你心烦的话?”   罗綦没想到他突然提到了这茬,含糊嗯了声,不干脆的样儿显得分外小心眼。   “借你的钱我没想立刻还给你的...”   罗綦凉凉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还给我?”   “我!”   “你莫不是准备找到你姑姑之后就拿那点儿钱打发了我,跟我一拍两散?你这郎君也太没良心了。”   说起这种欲加之罪的歪理,晏行肯定是没罗綦嘴皮子利索,被她三两句就堵了没了话,闷在被子里独自生气。   罗綦自个儿说乐了,撑起上半身,掀开晏行蒙着的被子,嬉笑道:“不过,现在你的钱全被水匪抢走了,要不要再跟我借点儿?我不算你多,还是三分利。”   晏行原想赌气说他怀里还有个几个铜板,不用她施舍,可对上她露出得瑟的模样又开不了口,简单说了个好字,翻身裹着被子睡了过去。   罗綦瞧着身边隆起的一坨,舒坦了,快活了,恨不得翘个二娘腿抖一抖。   不过这心情一松快,人就容易困顿。   不一会儿,两个离得老远的人就偎再一起睡的昏天黑地,连外面翻了天都不知道。   雷燕她们也跟罗綦一样忙了整宿,但除了一点皮肉伤倒也没什么大碍。   一醒来就忙着处理那群水匪的后续事宜。   很多也是当地人,犯过事儿的都先被押在牢里,吴婷手底下被迫的放回原籍,那些原来当兵的全都收编,还归周元灵管理。   当然,也不可能都是好事,当天正午,在许博元的监斩下几个水匪头子的脑袋全都落了地,杀一儆百,威慑人心。   这些事不用罗綦在就能处理得很好。   雷燕这回跟着罗綦也学到了不少,当机立断不手软,万事讲究一个先机。   她对罗綦有敬佩在,也好奇她从前的经历。   看着也是穷苦出身,但应当干过一些她们普通人触不到大事。   长生睡醒之后全然忘记了昨天的事,被李天领着到处乱窜看热闹,喜庆得像个菩萨身边的童女。   事情暂做一段了结,金满玉元气大伤,须得在黎县做一阵子的调整再做打算。   这次她也发现了李天那老寡夫是个有情有义的,跟她年纪又相仿。   之前她一心扑在生意上没工夫想其他的,现在突然一空闲,觉得娶个续弦也不错,等老了能有个伴儿相互扶持,也不寂寞。   没了水匪,原来在港口上做工的人也回到了原处开始各司其职,生活很快恢复了正常平和,唯一不同的是罗七娘的名号成了黎县百姓口口相传的一个人物。   昨晚上跟着去的人添油加醋地把剿匪故事说了一遍又一遍,又被听客遍遍传播开来。   还没半天,罗七娘就被塑造成了一个似仙似妖的传奇人物,连晏行听了都要骂一句扯淡的程度。   很快,没有船靠岸的黎县港口迎来了第一批货船,接着又是许多艘。   她们在食肆歇脚的时候听说水匪刚被剿了自然大喜,又听了那个罗七娘的威风故事虽是半信半疑,总归下半程没了危险的侥幸更胜一筹。   因此她们对从未曾见过的罗七娘好感倍增,每到一个港口就要拉出来谈谈,三人成虎越说越离谱,偏就还有人相信。   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在武汉周边刚布好局的鹰木耳朵里,她要下江浙,却不差那点赶到黎县解决了罗綦的时间。   打扮成一条普通的商船,几个北狄人靠了黎县的岸,并不算打眼。   鹰木是胡汉混血,长相没有太过特殊,不过吃食习性终究是与汉人有些差别。   雷燕有个手下滞留在临阳的时候跟北狄人打过交道,看出来一点端倪,暗中跟了一阵子。   发现她们居然还在暗中打听罗綦的下落,顿觉不对劲,叫人继续盯着她们,自个儿跑去府衙报告状况。   罗綦养了两天伤,虽还有些发烧,但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开始结痂。   因此她把人全都召集到了一块儿,商量起接下来的计划。   不管如何,她总要带着晏行先去一趟滇州。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应该九点多!   感谢在2022-06-24 17:21:38~2022-06-25 17:01: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呜、倪勤爱 10瓶;ComeAndDive 8瓶;如此可爱的我~ 5瓶;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计划   幽都, 立于书房里的萧柘接到鹰木从汉阳传回来的快报。   一纸信函,简单报告了罗綦的行踪,已经鹰木要解决她的决心。   指尖的纸条被烛火燃化成灰烬, 化作一缕青烟。   萧柘第一天认识罗綦的时候就知道她是把利刃,只是当初太过自以为是。   到最后不仅没能驱使反遭了一击,元气大伤。   这种人若是放虎归山,将来定会酿成大祸。   但她如今最忧心的事情不是罗綦, 而是南伐之争。   如若当初一鼓作气, 趁汉人没反应过来前直接拿下湖北,沿着长江而下, 怕是大瞿的半壁江山都已经落在了她们北狄人手上。   拖到现在,不只汉人南廷竭力反击,连那些百姓也在蠢蠢欲动,自我防御,排斥她们北狄人。   更有大批想在乱世大展一番手脚的蛇虫涌了出来。   只可惜朝廷一直不肯把军备粮草拨给她,后来又出了太女被袭一事, 廷上那些老顽固更是对她的专权大为不满。   军权在她手上,北狄二十万女儿皆听从她的指挥,她们再不放心也只能靠她来开疆扩土。   不日她就要挥师南下, 出幽都, 占金陵, 彻底灭了大瞿的江山,让北狄人做这天下之主。   挥退了手下,萧柘独自慢行于府宅回廊。   这汉人园林建得太过崎岖, 想去一处都要七拐八绕, 便是她在外能够挥斥方遒, 归家的路上也总是变得犹豫, 踌躇,最终在要进入的那一刻转了步子的方向。   很不像她。   在寝房外服侍的人早就在看到她的时候退了出去。   房间里唯剩一个瘦削的身影呆坐在梳妆台前,同她那天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不吃,你下去吧。”   身后没有动静。   他回神,从铜镜里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黑衣身影,猛地站立起来,想上前,又忙后退几步,手扶掐在桌子上,有些胆怯。   萧柘并不瞧他,张开手臂,冷声道:“过来帮我更衣。”   赵澜应声走过去,低垂着眸替她宽衣解带,脱下外袍。   由上而下一道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复杂莫名。   他一直很听话,待在她身边不吵不闹。   她不介意他嫁过人,也不介意他的汉人身份,以后甚至可以给他一个王君的身份。   可他竟然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她,联合她的族人,给了她一个惨痛的教训。   更想不通的是她居然没有狠狠地惩处他,在太女那伙人逼要的最厉害的时候也没舍得将他交出去。   “为何不吃东西,是要饿着本王的孩子?”   帮她解扣的手指一顿,微微发颤。   赵澜咬着唇,勉力摇头道:“我...我吃不下。”   “吃不下?”萧柘玩味地念着这句话,脩然抓住他的手,迫他抬头,问,“为何吃不下,背叛了本王觉得于心不安?”   萧柘最近忙狠了,面容也有些憔悴。   赵澜心疼地抚上,苦涩道:“我只是想等柘娘回来,可是你总不回来,我叫人去寻也寻不到你。”   萧柘无情挥开他的手,声音暗哑带柔,又带了几分恨意不解:“当初你既准备下药,便知道下场。何不干脆直接下一剂毒药,杀了我一了百了?”   被打落的手掌微蜷,酸涩溢满了喉头,赵澜低声泣了出来。   孕夫本就敏感多思,她们的关系又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这个孩子就算能出生,也注定没有母亲的爱护。   赵澜长叹一声:“那柘娘呢,为何要留下我?不如给我杯鸩酒解脱。”   两人对峙无言。   夜色浸染了屋舍的每一寸,也没有下人敢进来点灯。   终究萧柘将快哭抽了人抱进怀里轻哄,吻上他哭得红肿的眼角,吮去他落下的珍珠。   她抬起赵澜的下巴,透过暗色天光仔细打量,不满道:“难道我不顾你,你便要这样一直折腾自己?”   感情里总是先服软的人败了。   被怜惜的那个不免生出点秋后算账的气性,即便他根本没有任何赌气的道理。   赵澜撇开脑袋:“谁让你总是不回,叫我日日空等。”   他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早就习惯了等待,等皇上的垂怜宠幸,处之淡然。但遇到了萧柘之后,他再耐不住这些,非要天天见到,时时见到才好。   真应了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赵澜是温柔体贴的,偶见了这种嘟嘴的稚子可爱状,萧柘朗声大笑,连声唤人上晚膳,那仅剩的丁点儿阴霾烟消云散。   她不管赵澜再如何别扭挣扎,只是紧扣在身边:“今晚我陪你用膳,多吃一些。”   只要他不再惹这么大的麻烦,她可以适当地纵容他,护着他。   不过是宠个男人,这点能力她还是有的。   “过几日我就要起兵南下,你收拾些要用的东西,不可太多,到时跟我一起走。”   赵澜攀扶在萧柘肩头的手指一顿,与她对视片刻,然后枕了上去,轻轻点了个头。   “好。”   他跟了她,肚子里有了她的骨血,灵魂早就叛出了身体里的血统。   就算要遭天下人谩骂,万劫不复,他也不会再后悔了。   ——   黎县,罗綦一行刚说了几句,就听到了北狄人来打探她们的消息。   李天大惊:“小罗你这丫头怎么还跟北狄人牵扯上关系了?”   这种私事,人家既然不愿意说,其实是不该问的。   金满玉捅捅李天,不让他再说。   罗綦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她们既然追到了这里定是摸到了我的线索。”   “那你打算怎么做?”   现在黎县是她们的地盘儿,这几个不明真相的北狄人到了这儿无异于羊入虎口,不如集全镇之力一同将人斩杀,毁尸灭迹。   但雷燕还是想听罗綦的意思。   “她们不能死在这儿。北狄人早就沿长江又南下的打算,汉阳是她们的必攻之地。若是这群人死在黎县,到时北狄人必然恨极,后果难测。”   “那总不能等死吧?”   罗綦凝神考量,片刻后道:“现下我们先窥得了她们的踪迹,便有了先机。今晚我便带着长生她们从乘蓬船入蜀,劳姐妹相送几程。”   “待我们离去之后,你遣人去四处宣扬我此行地目的之所。掺真拌假地说,再派两个水性好的姐妹在她们的船底凿几个小洞。便是她们真能猜对了,也要在江中盘桓一阵子,葬生江底也说不定。到时候我早就入了蜀地深山,她们就是有通天之法也暂时找不见我。”   雷燕一听汗颜,直呼:“罗七娘你可真他爹的阴啊!”   罗綦只笑,她们现在可是上了一条贼船,她便是做得再阴,雷燕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作者有话说:   小短章!过度一下! 第37章 行船   藏在城里的北狄人被罗綦放出去的消息骗得晕头转向, 一时转到城西一时又绕到城东,好不容易确认了人在县府大衙,罗綦早就坐上船, 逃之夭夭。   港口边,晏行背着行囊,牵着长生,看罗綦拉船扯幡。   临时决定离开, 她们带不了什么东西。   一路下来总是那么着急忙慌的, 沉稳如晏行心里都不觉有些厌烦。   可再远的路也有尽头,入蜀之后很快就能抵达滇州, 他与罗綦相处的日子不会太长,除了旅途辛苦他也有许多即将面对分离的苦恼。   她们此行开两条船,一艘是本来就定好要送黎县县令许博元顺江南下,还有一艘是罗綦她们过三峡一线进入蜀地的船。   船离江岸,雷燕要在当地坐镇,并未亲自相送。   临去前, 罗綦犹豫半晌,还是对她道:“如今大瞿朝廷已是苟延残喘,回天乏力。前有虎狼之国蓄势待发, 后又有吴婷之流层出不穷。不如自己做主称霸, 借由长江天险这等可抵万军的地势, 守护一方水土。”   雷燕捶了她肩一拳,尽在不言中。   她们做惯了普通老百姓何曾想过造反,古往今来无非是官逼民反, 时势造英雄。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 最后能不能成便看她自个儿的身手。   两条船并行而出。   许博元先同她们乘坐在一条船上, 罗綦一番话也并未避着她这个朝廷命官。   这条路只需顺着水走, 若没有风雨也不会出太多岔子。   罗綦那伤损了她的元气,动作了不过一会儿已经满身虚汗。   晏行倒也不困,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一见她进来边递上一块干帕给她擦汗。   许博元饮下一口茶笑道:“夫郎与罗娘子关系好啊,小生羡慕之至。”   之前罗綦只瞧过她在县堂里酩酊大醉的颓废之态,现在官帽一脱带上块青巾真似有些文人风骨。   罗綦露出一口白牙,边擦汗边道:“难道许县令还不曾娶亲?”   “你莫看我双鬓双白,其实还不过而立。我当年为了读书科考已经蹉跎了好些年,等考上之后,也没了娶亲的心思,你看看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罗綦与晏行对视一眼,接话道:“诶,许县令干大事的人,跟我们如何相同,这辈子也夫郎孩子热炕头就足以。”   许博元苦笑:“大事?做得了什么大事?!还不如跟着罗娘子你们身后拿把刀来得爽快!”   罗綦呵呵一笑:“许县令这话可说岔了!别的不说,我罗七娘这辈子最佩服读书人。想我以前有个姐妹文章说话样样做得漂亮,叫我们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好生羡慕!便是有我们这群举刀子的人挡在前头,也总要有你们读书的来安邦啊!”   许博元又是一声叹:“想我顺天十九年的进士,这么多年一事无成,现在连黎县也留不下来。也难怪百姓要对朝廷寒心,是我们对不起百姓。”   “顺天十九年?”一直静坐在罗綦身边的晏行开了口,“不知许县令可识得刘端刘大人?”   “刘端?哎呀,识得,识得!”听闻旧人,许博元也有些兴奋,“刘大人是我们同期的状元。我还有幸与她同桌吃过席,那可真是年少有为,风度翩翩的君女啊!便是我们同场科考,也是天壤之别,不可并未一谈啊。”   许博元摆摆手,真心敬佩不做假,又问,“不知罗夫郎怎会识得刘大人?”   晏行看看旁边牛饮的罗七娘,后悔刚才冲动扯了个故人出来,于是抿唇撒了个无足轻重的小谎:“刘大人是我家远亲,我唤她一声表姐。也不知她现在在金陵过得可好。”   许博元了然,早就听说罗綦的夫郎是个家道中落的大家公子,瞧他的谈吐,想必是个书香门第出身。   这对妻夫坐一块儿,气质风情极为不搭却也莫名和谐。   “我之前接到南廷的第一份邸报,上述刘大人已为帝师,官拜二品少傅,罗夫郎可以放心。”   晏行之前一直在船上未曾有机会接触到南廷发生的那些事,心里记挂青蔼,便多问了几句,许博元也耐心一一回应。   帘外鱼梆敲响三声,到了该分别的时候。   晏行这才记起时辰来,瞧了眼一直没插话的罗綦。   罗綦也歪头看看他,然后对拿起包袱要走的许博元道:“许县令好走。”   当着人家娘子的面,就和个郎君聊另一个女人聊这么热乎,确是略显失礼。   她尴尬地揖了揖,拜别道:“罗娘子,有缘再会。”   罗綦潇洒抱拳回礼:“不知许县令要去往何方?”   “呃,我还是个朝廷命官,打算先去金陵看看。若是朝廷怪我,要剥了我这身官服。那便再做打算,大不了回家种地去!”   罗綦之前觉得此人迂腐,不太愿意深交,但这最后一句话到时显出了几分豁达。   她真诚道:“好,日后若有机会,再会!”   两船反向而行,各奔各的前程。   船舱里长生早就在她们聊一些听不懂的事儿的时候昏睡了过去。   罗綦替她掖好被子,再放好隔板,对晏行道:“这船不大,你们好好休息。我出去换个班,你们安心睡,有什么事情喊一声我就能听到。”   见她要走,晏行连忙抓住她结实匀称的小臂,没头没脑说了句:“我刚刚不过是想听听南面的消息。”   罗綦蓦然凑近,唇角扬起一抹坏,气息全喷在晏行脸上:“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晏行眸光微闪,木楞住,他只是觉得应该跟他解释解释罢了,根本没做多想。   到底要同她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压根儿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但这时候他总要说点,不说气氛太过危险,叫他根本无力招架。   “因为...”   扣住那只手臂的五指按得发白,似乎要用很大的力气他才能接着说下去,给罗綦一个原因。   随着罗綦撤开的脚步,给晏行带去的威压也一并消失。   她道:“你这样拖拖拉拉,估计一句话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   反手握住晏行的手,罗綦的眉眼里尽是笑意,“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为什么。”   “不过,”她酸道,“我可不知道你还有个表姐。”   罗綦走后晏行讷讷坐在床边,脑子里全是那飞扬容颜给他带来的窒息错觉,胀得他心尖满满又酸有甜。   罗綦不懂他的意思,他也不懂罗綦的意思。   便是他从不曾开口言明,罗綦除却幽都那次亲口承认喜欢过他,就在没有明确表示过。   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不知是还是什么情绪,有担忧也有些期待。   能得到一个尚有好感的女子垂青,没有男子会不开心。   可他总怕一旦挑破了,若他不能给一个让罗綦满意的回应,罗七娘这辈子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晏行知道她有多狠心,多决绝,从来不会回头。   清晨,罗綦打着哈欠回舱睡觉。这手上的伤确实挺麻烦,以前她几夜不睡不会又困意,今天才熬了大半夜就有点受不住。   这船统共一个舱,用木板隔开。她们换班的睡在外舱,长生和晏行睡在里头,互不干扰。   摸摸额头,烧得一团糨糊,她也懒得吃药,吃了点东西直接睡觉,连外衣都没脱。   中途手臂上被人换药得动静也没能唤醒她。   一睡到了午后,罗綦朦胧睁开眼,半身还是觉得乏。   用来阻隔船舱的折叠木板已经安放在船壁,和煦的春风沿着半开的木窗吹进。   晏行坐在窗边的小桌上,撑着下巴远眺。   两岸连山,重岩叠障,绵延了百里。   晏行自小在幽都皇宫长大,见过数不尽的珍宝却从没见过这样的自然奇景。   书中都谓蜀道艰险,山高水险,但能有幸得见如此瑰景,便是冒险走一趟也此生无憾。   他清楚的感知到了流云用性命赋予他的自由和新生。   在他认知之外,还有那么多等他发现和探索的美,又何须困于自设的一隅自怨自艾。   他该好好感受这样的美好。   如此晏行进入了一重新的境界,豁达了不少。   对现在的生活以及不得不面对的和罗七娘的未来更加坦然。   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   罗七娘下床也伸头往窗外瞧了一眼,山美水美,人也美。   睁眼便得这样赏心悦目的场景,整天都是好心情啊。   她坐在晏行对面,扬扬被重新包扎好的手赞道:“手艺不错。我本来还在担心怎么用左手给自个儿上药呢!”   之前大夫帮罗綦上药的时候,晏行早就不知道看了多少回,默默记在心里。看罗綦对待自己那随意的样儿就知道她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从药瓶里取出一丸药,晏行盯着罗綦愁眉苦脸地咽了下去。   怪不得以前流云那么喜欢看他喝药,这回由他叫罗綦吃药,莫名有种成就感。   他担心道:“你还发着烧,又熬了一夜,若是休息不好伤情加重怎么办?本就应该继续喝汤药的。这船小动不了火,你当自己好好注意,饭前吃药,睡前脱了衣服再睡。晚上天冷,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多穿...”   罗綦眯眼吹着暖风,耳边全是晏行的啰嗦。   这人以前看着不声不响,后来发现话还挺多,絮絮叨叨的,声音像首曲儿。   虽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罗綦觉着好山好水和美人儿,快活得不想靠岸。   但到岸那天,她还是糟了报应,额头上的火气更重了几分,真给晏行那乌鸦嘴给说中了。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谁让你不听我的!生气叉腰.jpg   发晚啦!明天会准时!   感谢在2022-06-25 21:46:09~2022-06-26 19:0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菠萝汁真好喝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波折   上了岸, 罗綦落地的腿便已经发软,踩不住地。   还好晏行先下了船,没看见, 不然这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她可不能先倒下。   罗綦只能勉强撑着,抱拳告别一路上特意相送的姐妹,然后拎着三个人的行李一路带着长生和晏行准备上山。   她们靠岸的地方是一个早就被人弃置的野渡口,翻座山就能看见蜀都。   路程不算太远, 当是不应费什么工夫, 于她们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种情况下,罗綦还是有点儿后悔没有先找个村庄落脚。   可她左右一瞧, 方圆几里根本看不见人烟。   晏行见她迟疑,问道:“怎么了?”   罗綦与他商量着:“我看我们还是找找附近有没有人家,住一晚再出发吧。”   晏行摇头道:“明天也是要上山,早一天晚一天没什么区别,我们去蜀都好好修整一番便好。”   现在匪患太多,早就定好的路线若是临时更改再出了什么事, 不知又要耽误多少日子。   罗綦本来也是如此考量,怎奈身体不允许。   为今之计只盼着自个儿身体能再多撑几个时辰。   不就是个小毛病,当初她被捅了不也是隔天就能生龙活虎的。   一路上山, 罗綦拿着行李在前面开路 , 流了一脑门子的虚汗, 无暇估计晏行她们。   晏行和长生也极力靠着自己走,不叫罗綦为他们分心。   其实晏行也就纤瘦些,自小不缺粮食吃, 除了些怕冷惧寒的富贵毛病体力还真是不错, 靠着根树枝自己走道, 脸色越走越红润, 跟得上罗綦的步子。   等他终于发现了罗綦的不对劲,已经是在山腰落脚之后。   罗綦用干燥的枯枝堆起一块可以容她们落座的地方,再铺上厚毯,在溪边做一个简单的休憩处,吃点干粮。   按她们这速度说不定傍晚就能抵达蜀都。   罗綦架起一堆火来,烧了点儿热水,以及烤热了三个薄饼。   她之前还打算猎点儿肉回来,给晏行他们添点肉食。   但做完一通她已经实在没了力气,只能作罢,屈着腿靠在树干边闭目养神,又不能真让睡过去,万分煎熬。   晏行靠过去,想探探她的额头,却被一把抓住了手。   罗綦苍白着唇,笑问:“做什么?想吃我豆腐?”   她的声音很哑,也更黏着,唯有里面的戏弄没变   美目流盼,晏行眼里的情绪比往常汹涌许多,也更加凌厉逼人。   他不理会罗綦的插科打诨,直问:“你的病情是不是加重了?”   被抓了包,罗綦摆出无奈的神情,不太自在。   她摩挲着指下带给她一丝凉意的皮肤,安抚道:“别担心,我就是有些累,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这副没所谓的样子直接点着了晏行心底的火,蔓延了遍野,气得抓狂。   怎么会有人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若是留下了病根儿,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后悔。   无端的火气烧灼着晏行的心,登时忘了他平时也是天天躲着不肯吃药看病的那挂人,对罗綦的行为简直可以数落出一百条不对来。   晏行狠狠挥开罗綦的手,背身坐回火堆旁,冷冷道:“是你的身体,跟我有什么干系。”   罗綦好笑地瞧着那个抱着膝背对他的清冷背影,撑着身凑过去殷勤道:“是严重了点儿,就一点儿,不然给你摸摸?”   “还撑得住,等到了蜀都我一定找大夫好好瞧瞧,不逞强。”   “有什么好气的,等我休息够了,没准儿我还能抓只兔子回来呢。”   说着她就作势要站起来,又忙被晏行给扯了回去,不许她再瞎折腾。   两个人牵扯了好一阵,晏行心里边那点郁结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没好气道:“你安分坐着吧,不许再动。”   “那你别气了可好?下回我保证听你话,多休息,多穿衣。”   “我可管不到你。”   无聊乱跑的长生也在这时候跑了回来,手上捧着一大堆野果蘑菇,尽数扔在火堆旁,瞧着罗綦和晏行的互动嘿嘿直笑。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打断了三人的和谐。   一只快跑的笨兔子撞上了她们身边的枯树,撞得那叫一个血肉模糊。   这惨状直接勾动了罗綦肚子里的馋虫。   她和晏行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惊讶,这么大个福气砸头上,谁能不发懵。   晏行失笑,跟罗七娘在一起总能遇到许多奇形怪状的事情。   唇角的浅笑,弯弯一小点,却差点摄了罗綦的神魂,本来就浆糊的脑子这下更迟钝了。   长生可不管这些,噔噔跑到枯树边,把兔子给捡了起来,大喊道:“有兔子肉吃啦!”   罗綦勾手接过长生手中的兔子,笑道:“咱们俩跟着阿行可真幸运,连兔子都能主动送上门来。”   这是罗綦第三次说这种话,晏行偏头过去,不理会她的玩笑。   他明明总是给她带来许多的麻烦和灾祸,那儿有运气可言。   长生从小跟着罗綦吃过不少野味,罗綦不仅处理起肉来很熟练,手艺也特别不错,因此期待不已。   晏行不会弄这些,只能看着罗綦一步步操作,帮不上忙。   等肉洒好随身带的香料架火上烤后,晏行才道:“我来吧,你去歇着。”   罗綦没有再坚持。   她其实还挺累,但怎么也得安排好她俩,只嘱咐晏行半个时辰之后唤她起来上路。   火上的兔肉滋滋冒着肥油,散发出脂肪的香气。   红白的肉逐渐变得焦黄酥脆。   晏行翻着面,学着罗綦用匕首划了两刀,方便里面的肉能快些熟透。   长生嘴馋地流着哈喇子,盯着火上那一整片兔肉,顺手还扔了俩蘑菇进火里。   等会儿准备用饼夹着肉和蘑菇一起吃。   长生别的可能不懂,在吃上面可是无师自通,颇有心得。   等她吃得满手流油,不远处忽然来了走来一个人。   背着弓箭,猎户的装扮,但衣衫破烂不堪,脏污的头发散乱着,看不清的面容上还搓着泥,有些可怖。   长生正对着她,正开心的时候吓了一跳,赶忙往晏行身边挤了挤。   晏行疑惑朝地后看了眼,顿时心生不安。   这种荒郊野外,遇着个膀大腰圆的彪形女人,谁心里都要打鼓。   可罗綦眼睛闭着在休息,眉头紧皱,好似睡得不是很安定,他不想打扰。   于是晏行握着片肉的匕首,抓紧长生的手,示意她别慌,小声道:“别盯着她看。”   长生领会,用力低着头颅,目光垂在地上。   鹿皮靴踩着枯枝咯吱咯吱地走过她们面前,只是路过,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晏行安心了不少,可就在下一刻——   那双鞋愤怒踢翻了她们眼前的支架,连晏行给罗綦留的肉也被踢翻在地沾上了泥,滚了老远。   残余的火星子全被那一脚给化做了扬起的灰土。   晏行连忙挡着脸,牵着长生往后退了两步,抬头只见那个粗暴的女人嘴里发着听不懂的凶恶声音,指着被她弄得乌七八糟的地方,又狠狠指着她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根本交流不了。   长生害怕的往晏行身边直缩。   晏行掐着手心镇定下来,先护着长生,想先与那个突然发狂的女人交谈,可那女人似乎不会说汉话,只用一双被头发遮蔽的眼睛死盯着她们,像是深林里的野兽,发着尖利凶猛的绿光。   罗綦听见动静睁开眼,就算是病了站起来挡在晏行和长生身姿也依旧挺拔宽阔。   对面看到来了个女人,不仅没收敛,反倒张牙舞爪比划得更厉害,拼命指着地上一坨黑炭。   罗綦原本做防御态,察觉到对方没有攻击性,才收回威慑,蹲身到地上查探了一番。   除了一些肉食,和干粮,里面还有若干长生采的果子蘑菇。   早已被炭火烧得看不清原状。   那猎户跺跺脚,手指点着那蘑菇,满脸的焦急。   西南山上毒物太多,她们上山的时候也是四处小心。   只因她刚刚身体不适,没能仔细检查长生采的东西。   晏行也很快意识到不对,但他胃口不好,并没有食用这些,唯有长生刚刚嘴馋吃了几个。   被罗綦和晏行死盯着的长生先是无辜眨眼,接着两眼一翻,直直倒进了那猎户怀里,吐起了白沫。   那猎户也没闲着,动作迅速的把长生给背在了身后,快步往深山的寨子里跑去。   罗綦和晏行不敢耽误,捡起行李就跟着跑。   她们不如猎户路熟,一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只能牵着手互相扶持。   一路奔到了那猎户所在的青峰寨。   寨子里的巫医正在招待客人,结果被一行四人闯进,打断了她们正在进行的谈话。   猎户大声用部族语喧哗着长生吃了毒蘑菇的情况。   巫医走上前扣着长生的喉咙查看了片刻也脸色渐沉,唤道:“快,把她带到我屋子里去。”   一群人又跟着她快速涌了出去,牵挂着长生的性命。   唯有被留在屋子里的客人韩婧负手走到窗边,回忆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跑进来那个男子,和大少爷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容貌,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清丽婉约。   若说没有血缘,两人怎会如此相像。   可听人奏报,长宁帝卿已经死在了幽都皇宫,王女还为此大恸心伤,卧床了许久。   再说,若长宁帝卿还活着,也该是在金陵,又怎么会跟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相携出现在蜀地深山里。   作者有话说:   落毛小凤凰:???   卑微土狗:汪汪汪 第39章 交锋   三个力气还算大的女人箍着长生的四肢给她灌下催吐药, 一瞬间屋子里冲天的酸味和苦涩味。   还没来得及消化的肉食菌子全被她吐在了床下。   晏行挤好湿帕,毫不嫌弃地给长生擦擦嘴,再擦擦额。   见她眨巴着糊满泪的眼睛, 罗綦和晏行总算是放了心。   还知道难受,看她下回还敢不敢胡乱吃东西。   罗綦撑着腰长出口气,不稳地后退了一步。   那位巫医也用帕子擦擦汗,对罗綦道:“这位娘子似乎病得也不轻。”   刚开始那猎户不会说汉话, 她还以为寨子里的人都不会说, 正愁着怎么交流呢,如今这巫医既然开口那就再好不过。   罗綦抱拳笑道:“感染了些风寒, 婆婆不必担忧。只是今晚我们一家三口是要在此地叨扰了。”   “不妨事,不妨事。我这儿地方大,你们一家尽管住。”   另边晏行安抚好吐狠了说不出话来的长生,走到罗綦身边,对巫医道:“婆婆若是方便,还请...请给我妻主配一剂风寒药, 我瞧着她在不吃药怕是明天也要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完全是担忧妻主的小夫郎态,带着埋怨的语气。   罗綦先是一愣,紧接着轻咳一声, 万年不变的厚脸皮罕见现了红, 不知是烧的还是其它。   巫医呵呵一笑:“夫郎放心, 娘子身体强健,好得快。不过乍暖还寒,温差大, 得多注意保暖。等会儿我去熬些驱寒药, 夫郎也可一起喝碗, 又益体之效。”   晏行屈身行礼:“多谢婆婆。”   巫医把猎户一齐带了出去, 屋子里又剩她们三人。   罗綦又是一声轻咳,不好意思同晏行说话,刚才那一声妻主真他爹的好听,想叫他多唤几声。   晏行自是不知道罗綦心中的胡思乱想,以为她累着想休息,道了声便拿着饼出门想给她弄点吃食回来。   问了巫医后,刚一进厨房,身后立刻跟进一个女人来。   晏行警觉地看了眼,是个女人,汉人打扮,衣料样式虽简单确属华贵上乘。   刚在在巫医地会客堂里他们也见到过,没有余力注意罢了。   他刚才出来得急,没带面纱,如今只能尽力侧着脸,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想招惹麻烦。   突闻身后那女人道:“我观夫郎不是蜀地人士吧,怎会携家带口出现在这蜀地深山里。”   开口便是官府盘问的冒犯语气,就算是语句再过犹疑,晏行也只会客气回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外面不是战乱就是匪祸,妻主带着我们一家来蜀地避难。”   一番言辞滴水不漏,也没有给对方接下去的余地。   韩婧站在那儿颇为尴尬,总不能初次见面就刨根问底,问他们原来家住何方吧。   晏行打完热水,垂眸从韩婧身边走出去,瞥见她腰上一块金虎腰牌。   这轮廓他幼时在父君寝宫里见过,是姑姑滇军的图腾。   晏行勉强稳住步子,正要跨出厨房大门,又闻兀自站立许久的女人慨然道:“你同我一个故人很像。”   没有人回应她。   快步走会屋子,晏行关上木门的声音惊醒了念叨着那声妻主快要美美睡着的罗綦。   她瞧着晏行唰白的脸色,忙爬起来:“怎么了?”   晏行稳下心道:“我刚在厨房碰见个人,好像是我姑姑手下的。她身上悬着金虎令。”   罗綦不知金虎令是个什么东西,但想想也能明白应当是她们身份的象征。   她松下眉头,扯了扯晏行的手臂,轻松道:“若真是你姑姑的手下,那也是好事一桩,还省了我们去滇州的路。交给我,明天我去会会她。”   晏行懂这个道理,那人既然先亮出身份来,足见诚意,但她们还需谨慎些。   跟罗綦聊了几句之后他倒是安了心,举起手上攥了很久的烤饼和水壶道:“你饿了一天,吃点东西再休息吧,我等会儿帮你去拿药。”   罗綦笑眯了眼:“好。”   头顶的掌心轻柔温暖,转瞬即逝。   晏行抬头去看时,缩头乌龟罗七娘已经拿走了吃食,坐在桌边大快朵颐起来。   见到有可能是姑姑的手下,除了几分慌乱理应有开心的。   怎么一点兴奋的情绪都没有,酸酸的全堵再心里。   第二日罗綦不知怎么同那猎户交流的,那人一大早就送来了好多野味,还有自酿的米酒。然后跟着罗綦鸡同鸭讲,在房门口说了好一通话,走的时候也是眉飞色舞。   总之罗綦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晏行这辈子都学不来。   唤了长生去邀请巫师和韩婧中午一同来用饭,她们俩就各司其职,烤起野味来。   谁都没谈以后,只是享受着当下。   晏行撑着下巴安坐在她旁边,看她手指翻飞,调理着肉块。   “你刚和那个猎户讲什么?”   罗綦随意道:“她撞见头野猪,一个人抓不了,我应了下午帮她一起去抓。”   晏行失笑:“罗七娘你到哪儿怎么都能活得这般好。”   罗綦也笑:“那都是随机应变,慢慢儿熬出来的本事。”   过了会儿晏行又道,“一般女子都不进厨房,我瞧你还挺乐在其中。”   罗綦边洒着调料边道:“那都是以前你身边的人。农家的女儿哪个不会做点饭,不然都得饿死。我还会捻线绣花打补丁,你若是跟久了我,就能发现我会的东西可多了去呢。”   她意有所指,又似满不在乎。   碰巧巫医和韩婧也过来赴宴,打断了她们循序渐进,步步试探的对话。   对坐一堂,罗綦给各位上酒,分肉,胡天海地酒过三巡,聊完了她们一路到蜀地来的奇遇,她蓦然问:“不知韩姐为何到此而来?”   韩婧饮下一杯酒坦诚道:“我现在驻军在蜀都,特上山来与各部族交涉商谈一来是共同抵御外敌,二来是想再招些兵马。”   “那韩姐所属...?”   韩婧笑:“在下是云南王孟玥麾下副将韩婧。”   “罗娘子定然好奇,西南王的兵马不驻守滇州如何会在蜀地安兵。那是蜀都刺史一听闻幽都城破便拥兵自重,想要自立为王。王女大义分兵灭了奸贼。如今整个西南都已在被云南王收复,保四方平安,百姓和乐。”   晏行迫切问了句:“那如今云南王何在?”   韩婧深深看了眼晏行,道:“缅人趁乱来袭,如今王女正在西南边境抵御外敌,世女孟淟正驻守蜀都。”   晏行有些失望,这个孟淟按说是他表姐,但要说清楚总得先见到姑姑。   场面冷下,罗綦打起圆场来:“诶,这狗世道。不说这些糟心话!韩姐,来,喝酒喝酒,我敬你!”   下午,喝得半醉的韩婧连忙写信让属下带去城里发急报给孟玥。   没成想还没到傍晚,一队人马就已经包围了青峰寨,来要那个声称自己是长宁帝卿的男人。   带队的正是孟淟。   韩婧醉意未消,裹着长袍出来,暗悔怎么忘记了这祖宗。   罗綦帮猎户捉野猪去了,只剩长生紧护在晏行身前,不肯叫人随便带走他,但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韩婧高喊道:“世女此时还未确认,不要伤及无辜啊。”   孟淟举着圆锤高坐于马上,相貌与晏行实有几分相像,不算难看。   但她被酒色灌得面色发青,皮相再好也掩不住内里的庸俗。   “哟,韩姨。我让你去劝劝那些顽固死板的异族,你倒在这儿喝起酒来了!呵,我今儿倒要看看那个胆敢冒充我长宁表弟的人是谁!”   她用捶嚣张地指了指晏行:“就是他?”   被这霸王一搅和,今天晏行是怎么都逃不掉了。   “世女切不可如此冲动,若王女知道了...”   孟淟不屑地斥道:“别拿我娘压我!”   她看韩婧不爽已久,早就想给她个下马威,这回更是借机报复。   韩婧的人马不多,此刻也已列阵在前,准备与同袍抗争。   罗綦不在,晏行牵着长生,镇定地走出来对韩婧道:“韩将军切勿在为我劳心,是以如此,我就跟她走一遭。若是罗綦回来,还请韩将军帮忙相劝,让她不要冲动。”   长生紧紧抓着晏行的袖子,余毒未清,苦着脸道:“阿行不要走,七娘马上就回来了。”   晏行摇头,刚好省去了和罗七娘当面道别。   趁着还未陷得太深及时抽身,已经给她增了不少麻烦,何必再徒添痛苦。   孟淟得意道:“呵,还是这小郎君还挺懂事。来人,将他带回府,我倒要看看这假装我表弟的人到底是何方圣神。”   韩婧无奈,挥手放行,就知道孟淟的德性,为今之计只有赶快派人去边境找回王女。   ——   被孟淟接回府中的晏行先是被冷落在大堂里,等她换了身衣服才走出来,拿眼傲慢地在眼前这个带着头巾的男子身上游移。   虎母多生犬女,他之前那个未婚妻也是如此。   晏行从不啻于这种庸人,冷着脸,坦然接受这番无礼的打量。   “在本世女面前,拿下头巾。”   晏行并未照做,欠身上前一步道:“世女无非是想确认我是不是长宁帝卿,为何又要叫我拿下头巾。”   “呵呵,”孟淟桀笑出声,“你这小郎君,进了我的门你以为你还能出去?好,那我问你,你要如何证明你是长宁?若证明不了你可想好后果了?”   晏行冷声道:“若我真是长宁帝卿,怕是世女一个人的判断也做不得数吧。世女这般姿态,倒让本宫觉得惶恐,不敢随便泄了身份。”   他左一句本宫,又一句身份,孟淟确实心里存疑,韩婧那般急切地要去请她娘回来,莫非他真是长宁帝卿,她只在襁褓中见过的表弟。   她面上不显,讥笑道:“那小郎君,你要如何才愿意拿出证据来?”   墨色翻天的云南王府,韩婧等云南王身边的老人皆被唤了过来。   一个头戴墨蓝色纱巾的男子端坐于堂侧,神安气定。   反观主位上的孟淟敲着手指,心烦意燥,不耐道:“人都给你找来了,你有什么证据都拿出来吧,别再想拖延时间!若拿不出东西来,不用母王决断,我先下了你的大狱!”   来之前,韩婧已经同她人简单说明了情况,心里也含了期待。   那副相貌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也许长宁帝卿真的没死。   她道:“公子有话尽管说,你是我找回来的。若出了事我韩某定会找云南王说明清楚一并承担,万事有我担着。”   孟淟哼了一声,她娘这群老部下从不曾将她这个少主人放在眼里。   韩婧过来,罗綦那里定然已经被安抚下来。   晏行淡定点头,朗声道:“顺天三年,本宫出生。云南王彼时曾在在天山上掘出一块上古白玉,雕刻成凤凰当作贺礼进贡给纯和君后,诸位可记得这件事?”   “当然!”不等韩婧说话,一个相貌粗犷的蛮娘子率先开口,“那可是本将军亲自送到幽都去的!”   “哦?想必这位就是父后嘴里常念叨的赵将军吧?”   赵岩霎那睁大眼:“你怎么!”   “不知赵将军可否评判本宫手里的这块玉坠,与当初你送进宫里的那块有何区别?”   手心的玉坠牵着红线落下,便是昏黄烛光也遮不住的润泽醇厚。   孟淟一见也坐直了身,同块玉石做的坠子她也有一枚,但怎么也比不过供进宫里的那枚。   她唤下人取来丝绒托盘,去了那块玉,在堂间传看。   众人皆半疑半惊,唯有韩婧早已确认了他的身份。   上天垂怜,没叫大公子的骨血孤苦惨死在幽都,受北狄人□□。   她眼中不觉已有泪意。   孟淟两指捏着那玉坠在照着光仔细探看,又往下人托盘里随手一扔。   “这物件便是真的又怎样?如若这是你捡的,偷的,想假冒帝卿呢?!”   晏行与韩婧视线一对,韩婧点头。   纱巾坠落而下,露出冰肌玉骨,无双仙资。   后背墨蓝色长段束起的黑发又沾染了几分俗尘喧嚣,便是粗布麻衣,也遮不住在钟鼓馔玉中养出来的典泽俊雅。   赵岩直指着他唤了声:“大公子!是大公子啊!”   初一眼惊为天人,再一眼又是叹然,长宁帝卿与当初云南王府的大公子虽有九分相像,但气质风情还要胜上一筹,更为贵气风雅,气魄胆量也是世间少有。   孟淟直接看傻了眼,用力咽了口唾沫,挡都挡不住的垂涎三尺。   若说刚才瞧这郎君身段袅娜风流动了心思,这世间罕见的长相气韵,凭生出几分歪念头。   仙子!便是她房里藏的那些仙子画像也比不过如今眼前这人的半根手指头。   她用汗湿的掌心搓了搓腿,脸上瞬间没了刚才的鄙夷,立马起身谄笑道:“表弟,不曾想真是表弟啊!是表姐浊目瞎眼,刚没认出来你!来人,快收拾个院子给表弟住下!”   晏行让过她的靠近,目光清冷:“有劳表姐。本宫千里来寻姑母,许多事须得见过姑母之后再行商议,还请表姐见谅。”   孟淟讪笑:“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表弟啊,你一路劳累,回了家就好好休息!跟表姐走,我领你好好瞧瞧院子去。”   晏行被带进后院之前,回头向门外看了眼,韩婧只是叫他放心。   有再多想说的话这时候都已经没了意义。   晏行想过无数次分别时地场景,没想这么匆忙。   她们早上还在那样自在地交谈。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无常,和他见到罗七娘的那天一样,如此的离奇意外。   不曾告别也好,有这样的遗憾,罗七娘应当会记他一辈子,就算以后有了夫郎也忘不了他。   ——   带着长生等在门外的罗綦一见韩婧出来,就迎了上去:“阿行怎么样?”   若不是韩婧拦着她早单人单刀过来劫人了。   韩婧冷淡道:“他已经安顿下来,罗娘子放心吧。”   既然确认了晏行的身份,眼前护着他来寻亲的这个女子便成了累赘,传出去于晏行名声不好。   更何况,韩婧瞧着她们两人行为甚是亲密,真要说是对妻夫也不会有问题。   以防这个姓罗的生出些什么不该有的心思,韩婧想着还是尽快将她驱逐出蜀地为好,帝卿那边推说已经安排好就行,这等小人物帝卿当也是过几天就忘了。   罗綦急道:“那可否容我...”   “罗娘子,”韩婧语气略带威胁,“他并非是你的夫郎,现在又由云南王府护着,我看你还是不用再多加费心了。”   罗綦听出了她的疏远以及话中的意思,先是心一沉,脸上随即换了一副神情,嬉皮笑脸道:“那就好,本来还说要送到滇州又得耽误我半个月的工夫。没想到刚一到蜀地就见到了韩将军,交完差一身轻松呐!”   “不知道世女有没有听说是我把人送来的,想怎么表示啊?”   “哎呀,阿行那人一路上总是说找到家人要送我份大礼,还要许我个大官儿当当!我当时还觉得他瞎吹,没想到他亲戚真是云南王!我办成这么大的事儿,云南王府至少得让我这辈子吃喝不愁啊!你说是不是,韩将军?   “哎,你说说,阿行也跟了我这么多天。要是我喝大酒嘴里一漏风,平白伤了人家未婚郎君的名声不是缺德吗!”   韩婧常混军中,见过的泼皮无赖多了,但实在没见过罗綦这样没皮没脸的。   原来还当她对长宁帝卿有多情深意重,现在才认亲就要钱要东西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这种人也最好打发。   “那你想要什么?”   罗綦站直身:“黄金五千,你折成鼎丰行的银票给我就成,方便我带着!”   韩婧咬牙:“罗娘子未免也太过贪得无厌了吧。”   “呵呵,韩将军这话从何说起,难不成阿行还不值五千黄金?”   罗綦狮子大开口,韩婧无从反驳,但现在就算是云南王府也一下子拿不出五千两黄金出来。   正当她思量要不要让手下把罗綦娘俩扔出蜀都几百里之外时,罗綦又开口了,凑近坏笑道:“我听说云南王的军队饷银特多,吃得也不错。韩将军不如先跟我和我妹妹插个职,让我们有个安生立命的地方,其他的事咱们再慢慢商量!”   当晚罗綦和长生就被安排进了蜀都城郊一处养马场。   马场里全是群老残的兵油子,平时除了洗马喂马就是等死,没什么琐事。   一见来了手脚健全新人,发着绿光的眼睛全盯着她们。   罗綦什么人,大摇大摆的领着长生走进去,寻了空床住下。   那韩婧是铁了心要给她个下马威试试。   等她摸清了晏行的位置,把话说清楚,她就走。   三个人要走,两个人她也就认了。   谁稀罕她这一亩三分地。   作者有话说:   罗七娘:绑了也得把人给抢回来 第40章 红果   “哎!长生你给我轻点儿!”   罗綦正趴在伙房的一张木头床上, 裸着上半身叫长生给她擦跌打药。   满屋子的刺鼻味儿,肩上、后背有发红发肿的新伤,也有青青紫紫的老伤, 被人用棍子打出来的。   一个老妇抽着根竹筒做的小烟枪,翘着脚,坐烧火用的干茅草堆上,瞧着她们直笑。   年轻就是好啊, 饱满柔韧, 线条也匀称。   不知便宜了那些个郎君去。   “嘿,赵太婆你怎么还幸灾乐祸, 瞧不见我这儿疼着呢!”   “用着我的药还废话,赶明儿我把你赶回去那狼窝,你就知道我老太婆的好了!”   “别介啊,我不就说说,您舍得我,您老舍得长生吗?”   这赵太婆原来是个火头军, 老了上不了战场也被分配在这儿,给那群残了的将士做饭来着。   罗綦这身伤说来也是自找的。   起初她刚进来的时候无非是想着离得近,到时候能偷摸找机会溜去找晏行。   谁知道那韩婧是变相的把她关了起来, 看样子是不让她出马场的意思。   让那群人见天盯着她, 只要她一挨着马场大门就上来挑衅, 说在军营里就得有兵法,要出去就得跟营长报备。   罗綦没正经在军营里待过,这回算是见识了。   行, 报备就报备, 谁知道那姓孙的虽然是个瘸子, 但人傲气, 专拿鼻孔看人。   一句话不行,就想把罗綦给打发回去。   上头下了死任务,除非这罗綦自个儿想通了要滚出西南的地界儿,要不然绝不能放她出马场。   罗綦脾气平时还算不错,也能忍。   但这时候怎么也得撑着一口气理论,什么理儿别人都能自由进出,就她不行,还有没有王法。   孙瘸子直接道,这地方她就是王法,她说不让出就是不让出。   罗綦平白被放陷进了一座牢笼里,韩婧可忒他爹的黑!   活了二十多,罗綦头回吃这么大一个亏,被人反将了一军。   这群兵痞子比她还不要脸得多。   现在要出去就是一条路,放弃晏行,乖乖离开西南。   可罗綦她偏就生了一副反骨,表面上安安分分的,找着机会就带着长生逃走。   有回还真让她差点逃过去,结果长生慢了半拍被人给逮了,她也只能背着包袱回来自首,睡了两天四面漏风的马房。   长生比她过得好,嘴巴甜傍上了伙房的赵太婆,有房住还有小灶吃。   她们这马场可能是老长时间没来新人了,还是个精神十足四肢健全的正常人,整个营都紧着罗綦死命造,天天上演猫捉老鼠的戏码。   后来实在没办法,罗綦就闹着说她们以多欺少,对付她一个,要跟孙瘸子一对一比个胜负,她打赢了就放她出去。   孙瘸子也来了兴趣,应了罗綦这个赌局,但前提是先打赢她手底下几个校官再跟她打,还得用枪。   打架这活儿罗綦最在行,拳头、大刀,她都行,就算用□□在她眼里也差不离。   再说对一群残废,她一开始也没瞧在眼里,耍的小聪明,所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结果上场没对上三招两招就落了败,被人一枪挑趴在地上,又是一阵嘲讽的戏笑。   罗綦越挫越勇,一天挑战八百回,渐渐地开了窍,十场里能胜上两三回。   但这也于事无补,离能出去还是遥遥无期。   自此再不敢小觑这群被弃置的残兵,每天认真应对着,毕竟还有个盼头。   “她爹的,这群人还真是厉害,用杆子枪就能把老娘打成这样。”   赵太婆吐了两口烟,觑着她讥笑道:“你那些对手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受了多少年的训才上得了战场。哪像你,一身不成体系的野路子。她们也就是命不好,不小心残了,才有工夫陪你在这儿过家家。”   她这话说得不中听。   前几天跟罗綦说,说不定她还要反驳两句,今天则完全闷了下来。   技不如人她认栽。   以前她还觉着自己挺厉害,虽不说天下第一吧,到哪儿混得都还不错,把那点儿小运气当作了实力,以为天底下都围着她转,膨胀到认不清自己,这才啃了泥吃了亏。   赵太婆瞧她蔫儿了,连啧两声:“才输了几场就跟个斗败的母鸡似的,明儿丑时就起来跟老太婆学工夫。我看就凭你这丫头的底子悟性,用不着十天就能打败那孙瘸子。”   罗綦半信半疑,拿死马当活马医治。   从赵太婆每天挑水那稳健的地盘能看出她会功夫,但一个火头军能有多厉害。   左右多花时间练练她也不会亏。   于是罗綦就开始了帮赵太婆挑水砍柴,搬菜涮锅,白送了个劳动力。   时不时还要被赵太婆那个竹烟枪打上几杆。   起先她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对战的时候竟也融会贯通。   翻挑避让比以前灵活了不少,下盘也稳了很多。   虽然还是输得比较多,但会用巧劲也懂避让,但那感觉简直是打通了任督二脉,醍醐灌顶。   又打输了一场,罗綦兴致勃勃地提着枪去伙房找人,乐道:“赵太婆,你这法子还挺管用。我看用不着两天那群人全都得被我挑翻。”   赵太婆被火熏得咳了两声,抬眉瞧她那得瑟样儿,嗤道:“战场上可不是会打架就行,你丫头多跟老太婆我学学。枪来!”   枪身一抛,赵太婆灵活接过,一滚身已经翻到了伙房外的空地上起了势。   “老太婆只舞一次,你可得好好儿地记着!”   择菜的长生瞪眼惊呼:“婆婆好厉害!”   一套枪法,刺、挑、劈、扎,总共十三式,全都是最基础的招式,包罗万象,皆可自由组合,随机而动。   罗綦咬着指甲琢磨了一夜,她是半路出家,使枪不如那群当兵的纯熟,总得出奇制胜。   场边正打着,孙旭也在旁边瞧。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有好事者道:“孙头儿最近练枪了没,我看那丫头没两天就的挑上你了!”   孙旭一脚蹬上她屁股,再瞧瞧场上额角上沾满了湿发的蓝衣女。   悟性极高,又肯努力,是个好手。   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韩婧。   晚上孙旭偷摸找了块空地,破天荒练了一夜的枪法,他爹的,罗七娘还真给了她不少压力。   真到了比试那天,马场里开了场赌局,热闹得不行。   罗七娘还特地换了件干净衣裳,意气风发在还算友善的嘘声中跳上了台。   她嘴贱道:“孙瘸子要不要老娘让你两招!”   孙旭懒得跟她废话,纵身抬枪飞挑,直逼罗綦眼前,高吼一声:“我腿瘸枪可不瘸!”   枪势汹汹,罗綦灵活一转,错开一枪,翻手从她后背攻进。   一招横扫千军,孙旭忙后退两步,又快速抖枪而来,扎刺而去,占了上风。   战场上生死总在片刻间。   罗綦抬枪躲过孙旭一记飞身跳劈,抱拳认了输。   孙旭落枪撑地,大笑道:“自来了这马场我还是头打得这么畅快,你丫头行!今儿晚上酒我请,大家不醉不归!”   不远处是篝火,士兵围在一起唱着家乡歌谣。   罗綦独自一人支着腿半躺在马场草垛上望着繁星。   今日一战她赢面不大,但奋力出击,输了还是有点儿失望。   数数日子她被“关”在这马场里也有大半个月了,不知道晏行怎么样了,要是不想她也忒无情。   青年男女,朝夕相处,朦胧的暧昧早就在心底生了根。   她能感觉到,晏行对她有意思,多少说不清,还掺杂着不少其他情绪。   身份、脸面其实都是狗屁,只要他点头答应,天王老娘挡她们面前都没用。   这段时间罗綦这想法更加坚定。   她并不着急,给晏行多点儿时间。让他想通,到底是喜欢她更多还是感激更多,愿不愿意抛下过往的一切跟她走。   她灌了口酒,长叹一声。   孙旭这时候也拖着条跛腿爬上了草堆:“输给我不服气?”   罗綦跟她碰了杯:“没,就琢磨着怎么出去呢!”   “我瞧你年纪轻轻在我们这儿混什么日子。如今狼烟四起,正是出头的好机会。”   罗綦斜眼瞅着她:“那你们呢?就甘心一直待在这儿?我看你们比外面那些临时聚起来的散沙厉害多了,在这儿伺候马算什么事儿!”   孙旭闷声喝酒,这事儿她们不是没想过。   她们这群人说狠了就是弃子,在顶上那群人眼里就是没用了,来这儿养老等死。   但当过兵就得听纪律听指挥,上头安排她们来养马就得好好儿养,养得膘肥体壮。   再说人还有个懒惰心理,她们在这儿过得安稳,有酒有肉,便渐渐地没了上进心,也没了当初的热血。   孙旭拍拍罗綦的肩:“不说了,你跟我说说是怎么得罪了韩将军,说不定我还能帮帮你。”   话不能照实了说,罗綦眼珠子一转,道:“韩婧她抢了我未婚夫郎!”   孙旭一听差点没把嘴里那口酒给喷出来:“韩将军几个头儿里风评最好的,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你是不是弄错了。”   罗綦信口道:“没男人才奇怪。压抑久了的人心理上或多或少有点儿变态。我看韩婧就是这种。”   孙旭本来不信,听罗綦这么一说也迟疑了,莫不是韩将军真抢了人家夫郎。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先去探探我那夫郎的位置。”   罗綦在马场这么多天,虽然偶尔不正经,但孙旭那火眼金睛能看出她是个正气的娘子,便道:“行,这事儿我帮你!”   “哟,你不是说打赢你才出得去?”   “呵我看你短时间也打不赢我,好人做到底。我说了,这地方我是王法。韩婧她压根儿管不着,我乐意让你出去你就能出去!”   有她作保,没两天罗綦就混在出门采买人群队伍里出了马场。   她们这儿跟蜀都那群兵将家里的采买供给线是一条。   到地方聊了没两句,罗綦很快就和云南王府的下人混了个脸熟。   后来又喝了几次酒,云南王府里那点子八卦全都进了她的耳朵里。   不过几天,连王府厨房里那只大黄狗下了几只狗崽子她都一清二楚。   离她谋划的时间越近,想要见到晏行的情绪变得愈发冲动,躁乱不安。   但她想知道那个结果,从晏行口中说出的一句行或不行。   她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身上就两块黢黑的石头,是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在幽都城门外砸出的那天坑里捡来的流星石。   当时去的人还不少,她运气不错,刚好捡到一对。   有人说这是子母石也有人说是妻夫石。   罗綦拿着这对石头到城里玉石店找师傅镶了圈金边,串了根红绳。   她准备走的那天跟往常没什么不同,日头还是那么晒,长生跟着赵太婆采了不少野果子。   她摸着兜里那两根缠一起的红绳有点儿退却,怕走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   孙旭来找她:“今晚上守城门的将官是我一个姐们儿,到时候给你放行。我们牵了马带着长生在城门外等你。”   罗綦犹豫道:“你们可想好了,这一去就变成了逃兵,抓回来跟就是个死。”   孙旭不过一杆枪,几件衣服,爽快道:“与其赖活着不如痛快死,咱的命早就悬裤腰带上了。罗七娘,咱们这回要是逃得出去非得好好儿立番功业,也不枉人世间走一遭!”   霎时豪情万丈冲淡了罗綦心中愁绪。   她罗七娘可从来没当过临阵退缩的胆小鬼,天底下哪有什么成不了的事儿。做了便是成,不问后果。   ——   今天军营聚饮,不止韩婧她们,孟淟作为世女也得去撑场子。   晏行不觉放松了许多,总算不用跟他那个别有用心的表姐逢场作戏。   每回送走喝了酒强闯进他屋子里的孟淟,他总是一身冷汗。   若她真是不管不顾撕破脸用了强,那就鱼死网破。   听韩将军说姑母也快收兵回蜀都,有她在孟淟定然不敢在如此嚣张。   现下他每晚枕着匕首睡,神思每晚紧绷着,望着清冷夜空心中泛起不少忧愁。   不知长生和罗七娘的身体好了没,有没有到达滁州。   他本想让韩将军给她们安排个地方先住着,结果韩将军说她们拿了一大笔钱就离开了蜀都,什么话也没留下。   韩婧说,她们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样正好,各自回到原点。   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罗七娘就是做得来这种事儿。   可那一刹那晏行是错愕惊讶的,愣是大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胸口像堵着口气。   后来他也就没有多问。   挥退了孟淟派来盯着他的下人,晏行推开窗。   几近一个月,晏行还是接受不来罗七娘就这么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怎么可能。   他一度以为他能很快接受没有罗七娘的日子,时间久了他甚至能够忘记罗七娘这个人。   但现在这样处处受限的生活越久,他就越是不堪忍受,越是会想起曾经。   等他终于弄清楚他想要的生活到底是哪种,罗七娘甚至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他。   罗綦就是个大骗子。   突然一只手从窗台下面伸出。   大骗子的脸蓦然出现在他眼前,举着枚红果送到他眼前,笑道:“长生知道我要来找你特地去山里采的,你快尝尝甜不甜。”   晏行接过,不知是梦是幻,愣愣塞进嘴巴里。   带着甜的酸味瞬间溢满了他的整个口腔,催得他眼角泛红。   这些天的不快委屈、无人诉说的苦闷,全都涌了出来。   都怪罗七娘,不早些来找他。   罗綦见他如此,动荡不安的心定了下来。   隔着窗,她的手覆上了晏行的发顶,宠溺问:“不甜吗?”   晏行声音微哑,槽了声:“酸。”   “那便不吃,我以后给你采甜的去。”   晏行捏紧了手上咬了一口的果子:“长生如何了?”   “她过得可好了,比你离开的时候还要胖上一圈。”   “韩将军说你走了。”   罗綦笑:“我就知道她肯定得诬陷我,我就在城外的军马场里待着,被她教训的够惨。”   多日不见的陌生不见了踪影,好像一刻都没分开过的亲近,心照不宣。   罗綦满眼柔情,又道:“阿行,这回我真的要走了。”   晏行抬头,对上罗綦认真的双眼。   她不管在哪儿都是那样的耀眼,给他灰暗的心带来无尽的光明。   “我喜欢你,阿行。”   “这一路上你应当知晓我对你的心意。”   罗綦拽住晏行的手,捏紧在手心里,红色的汁液乍溅,流了满手。   “所以我想你给我个了断,你要接受我的这份喜欢吗?”   心应当是雀跃的,晏行没有抽开手,嘴唇嗫嚅,却无法立刻说不出接受。   他讨厌这样犹疑的,贪得无厌的自己。   罗綦望着晏行眸中闪烁不止的光,翻窗而入,逼得他无路可退,两人之间再无阻隔。   “阿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跟我走,一条是留下来。”   “我之前我不同你说,无非是不希望用那个只剩一条的路强迫你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带你来了蜀地,去滇州,想让你自己选择。”   她取出揣在怀里的那根红绳,直接戴进了晏行的脖子,然后握着他后颈低头在他微张的红唇上轻啄两口,笑得无赖又恣意,“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要绑了你一起走。”   “不会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了。你也喜欢我的,阿行。”   晏行被她搂着腰扛在肩上强行带出去的时候还在想,罗七娘就像是那颗红果,酸中透着甜,回味有甘。   尝了口,忍不住还想吃下一口,好像上了瘾。   所以心甘情愿,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说:   发晚啦! 第41章 前路   晏行为人清冷寡言, 孟淟心怀不轨给他安排的地方也特别僻静,罗綦跟云南王府的下人打听了许久才摸清楚了他院子的位置。   这时候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路出来畅通无阻, 连服侍他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晏行在罗綦肩上颠晃着,偶瞥见被打晕在转角的青衣,他扯扯罗綦后背的衣料,小声道:“你快放我下来, 这样被人瞧见了可怎生是好?”   罗綦霸道地搂紧了他的腰, 笑道:“那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晏行抿抿唇,若他要逃早就一嗓子唤来院外巡逻的士兵了, 哪容得她这样猖狂嚣张。   他真是疯了,竟义无反顾地跟了这样一个没有前途居无定所的女人。   十指攥紧罗綦的外衣,他抿抿唇,安然趴了上去,沉静欢喜。   其实他们现在还在云南王府,不知道罗綦是怎么混进来的, 也不知道她要怎样将他偷运出去,可是罗綦总是有办法解决这些看起来无解的问题,给他惊喜, 永远满满的安全感。   一路把人抱到院门口, 罗綦放下晏行, 却还是牵紧了他的手,握得很牢。   她玩笑道:“我们走,这回铁定不再让你钻狗洞。”   晏行避开她的灼灼目光, 轻哼一声, 那天的事情他记得特别清楚, 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虽说如此, 他也反向抓住了罗綦的手,与她紧紧牵在一块儿,交付了羞于表达的信任。   云南王府门口,喝得烂醉的孟淟从马上跌摔下来。   她一手推开要来扶她的门房,急着要往府里赶。   几杯马尿下肚,冲昏了她的头脑。一边是她娘手底下那群人对她的不屑轻视,一边是晏行这里则吊着她胃口,表面上虚与委蛇,实际避开如蛇蝎。   当她不知道全都在等着她娘回来,好告她这个世女的状。   体内的恶魔在冲动,暴怒。   一口气冲到了晏行院子里,里头早就空无一人。   心觉不对,追着孟淟回府的韩婧听到声音也一路跑进来。   她没孟淟醉得那般厉害,只看到孟淟无能狂怒的模样便知蹊跷,忙吩咐紧随而来的王府守卫探查。   此时,罗綦早就带着晏行从王府侧门偷溜了出去。   晏行被她抱坐在马上,不解问:“你怎么会有王府的钥匙?”   罗綦有点儿磨不开面,翻身上马坐在他身前,叫他抓紧。   从小路朝城门奔了一段,才有一道声音沿着耳边呼呼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我跟王府的人赌钱喝酒,偷摸捞出来配了把。先说好,我可没在你姑母家使什么坏啊!”   除了把人家的侄儿给偷了出来。   晏行又气又好笑,把整张脸都埋进了她的后背,湿润的呼吸隔着清透的衣服暖遍了罗綦全身,抵御了夜晚凉风的寒气。   蜀都晚上有宵禁,但罗綦挂着军牌,骑的军马。   巡逻的列队远远看着,并没上去阻拦查看。   一路平稳到了城门口,孙旭那姐妹儿打量了眼罗綦和躲在她身后的男子,听说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要跟家仆私奔。   她心中不屑,这种事她见过不少,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她给孙旭一个面子,愿意替她还个人情。   这个姓罗得也有眼色,给她塞了片金叶子,叫她给几个姐妹买酒喝。   大手一挥,厚重的城门被缓缓拉开,护城河上的吊桥也开始下放。   罗綦拍了拍她腰间的手臂,眼睛紧盯着着去路。   晏行领会,将她的腰环得更紧。   突然,身后几匹快马奔袭而来,漆黑的深夜格外震耳。   罗綦面色一凛,没等城门准备好就直接纵马跃出。   几个守城士兵皆是一愣,只听得远远传来韩婧的怒吼声:“谁准你们开的城门,任何人不准放行!”   率先反应过来的连忙去挡,却挡不过罗綦身下钉铁的马蹄。   趁着吊桥还未来得及拉起,空气中凌厉的一声鞭响,骏马矫健的飞身而过,稳稳落地。   “抓紧了!”   隐在丛林里的一群早已脱下军装的人马从密集的山丛现身,以弓箭逼退要追来的昔日同袍。   羽箭尽数深嵌进土地里,便是残了废了,当年也是战场上最勇猛的士兵。   不怕死的敢冲敢闯,各项武力也不输当前在编的这些,只是运气不好,被视作无用之人抛弃于远郊,混沌度日。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次大展身手的机会,体内充斥着兴奋与嗜血。   但到底念着情分,没有下重手伤人。   刚登上城楼的韩婧怒目看着城下的混战,拉起长弓指向那个飞奔于旷野的背,直射心口。   马上的一双清眸回望过来,遥遥远对。   韩婧视力极好,更何况是这双与大公子一模一样的春水长眸。   二十多年前,她也是站在城楼上,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坚定决绝,不顾王女反对嫁去了幽都。   为了他的一见钟情,她心中万般情丝也只盼他安好,享无上荣华,与帝王恩爱两不疑。   后来幽都传来他薨逝的消息,叫她如何不恼恨。   甚至到最后帝王驾崩,幽都倾覆,她心中难得的畅快,念着那人名字醉了一夜。   但此刻她发现,也许他从不曾后悔过。   便是他挚爱的妻背叛了他,害他凄凉惨死他乡,他也不曾对当年的选择有过任何怨恨。   长宁帝卿和他的父亲很像,不只是相貌。   韩婧仓皇后退一步,利箭从她指尖滑落,直直掉下城楼,坠在地上。   “韩将军,她们已入深山,属下...”   小将见韩婧久久不下命,疑惑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她脸上三分苦笑,又犹豫唤了声:“韩将军?”   韩婧扔下手上弓箭,隐下情绪快步下楼,沉声道:“收兵。”   孙旭一马当先,抄着近道,带着罗綦一行往最近的渡口赶。   她们早就联系了已经把局势安稳下来的雷燕,此时几条船早已备在哪儿。   听闻北狄人军队以至湖北大镇,战得火热,却也一时吞不下整个荆楚。   但她们一群北方人,便是陆战有再大优势,水战上也占不了多大的便宜。   朝廷无能,出了不少拥兵自重称王称霸的军阀,也有百姓自发建立起的义军。   雷燕她们算上一支,且不断增兵训练,规模成型。   如今正值水深火热之际,汉人们倒也能先沆瀣一气,抵御外敌,战局暂且平稳。   一心南伐的北狄人十万大军生生被拖死在湖北,举步维艰。   若是西南这边也能出军一同抵抗,谁胜谁败还难说。   但萧柘又哪里是吃素的。   此路不通,她便快速调集兵马由陆路而下,一路打到江淮平原,以迅雷之势直逼金陵而去。   罗綦她们不准备再停留,打算直接顺江而下,抵达滁州与郭万鼎她们回合。   晏行立于船头,诸多风景被行船抛在身后,来时与去时的心境大为不同。   罗綦打着哈欠从舱内走出,见他如此,上前松松环住他的腰身,低头问:“你在看什么?”   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晏行忍下那一些对于亲密动作的不适应,道:“我在看青山绿水,碧波松涛。”   罗綦也认真看了眼,笑道:“你既然选择跟了我,以后便没人再同你谈这些风花雪月之事,你可曾后悔?”   晏行撇开她不正经的手,驳道:“是你绑了我出来,我可还没答应。”   “好,好,你若还不答应,我便强行将你捆入洞房,做我的夫郎给我生娃娃!”   罗綦如此直白,羞煞了晏行一张桃花面,接着便被人整个搂进了怀里,听她喟叹道:“阿行,我想给你更好的日子,以后我们的路不会太轻松。”   “但我依然这么做了,把你强拉到我身边。我容不得你再后悔,你当初既遇到了我,这辈子就该是我的人。”   晏行放松了身体的紧绷,张开手僵硬笨拙地回抱过去。   好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热烈的爱意,像一团火焰紧紧缠绕着他。   他身处其中不会被烧伤,只觉得暖意融融,升腾着将将沸腾的气泡,想要顶开壶盖全部喷涌而出,却不知从何处突破。   耳边的心跳声强健有力地在跳动,他又听罗綦开口道:“阿行,我们还会待在一起很久。一个月,一年,还有今后的好多好多年,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我虽读书读得少,但人还算聪明,刀枪棍棒、骰子牌九,基本都会。如果你想玩儿,我都能教给你。”   她说得天花乱坠,各种夸赞自己,得瑟得像只开屏的花孔雀。   但晏行也不说话,静静听着她瞎掰,然后推开她转过身,对着看不见边际的江面,难得有些俏皮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我得观望一阵子。”   他终究是跟了她出来,便是天涯海角也是要与她一同去的,但男子总该先矜持些。   怎好叫她这样轻松地得到。   而且他觉得他和罗七娘之间还差了些什么。   这段感情是罗七娘占了主导,不断地走向他靠近他。   晏行有自己的骄傲,他认定他喜欢的女子绝非池中物。   虽早已不小心失了心,他也该努力些,尽力与她对等,不要永远做她的附庸。   他想助她一份力,登上青云台。   作者有话说:   哎呀,最近好晚,不好意思啦   感谢在2022-06-29 17:37:36~2022-06-30 18:12: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557954 15瓶;吉蕾 2瓶;第17283716章应该废除学生作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时局   沿江而下, 她们一行十多人虽有弱小,但大部分凶神恶煞,浑身戾气, 没几个不长眼的来招惹。   下了船,她们正在路边一处茶棚里打尖儿。   罗綦和晏行长生一桌。   她对提着大瓷壶来给她们上茶的小二问道:“这地方离滁州还有多远路程?”   那小二常接待问路的过客,口齿伶俐道:“也就四五十里了,客官们若是行得快半天就能到!不过这滁州现在可不兴去。”   孙旭从另一桌起了兴致, 问道:“为何啊?不是有红巾军坐镇, 百姓不应该都往那儿逃?”   “嘿,客官, 一看您就是外乡人,”小二转了个方向,又给孙旭她们添茶,“您以为红巾军都是一路的?”   “此话怎讲,不都是姓陈那老农手底下的人?”   “正是她手底下几个大帅争权争地方呢!您是不知道,滁州城里城外, 什么宋大帅、陈大帅、赵大帅,都占着地方不肯走,非要你死我活, 见天儿自己人打自己人。哎呦, 听城里逃出来的人说, 比北狄人打过来还乱呢!咱平头老百姓可掺和不得,您去亲眼瞧见就知道了!”   “听说陈丹华都自立为陈王了,手下打这么激烈她不管?”   “人在亳州享福当过富贵日子呢, 非是不知晓, 不想管也管不了罢了。”   那头孙旭还在嘴碎打听, 罗綦只拿着热乎馒头夹了点儿肉末咸菜递到晏行手上道:“行船这么久见你胃口一直不太好, 是不是累着了?”   晏行接过,浅笑道:“确实有些累,从出了京就奔波在路上,我算是把这辈子的船都给坐了。”   他咬下一口夹心馒头,强烈的酸辣喂刺激了他的胃口,缓和了他许多不适。   “是不是还不错?赵太婆做的饭虽说不错,但总吃也是会厌的,听说皖南的酱菜天下一绝,好下饭入口。”   长生也点头,也表示对七娘的安排特别满意。   “吃你的吧!”   罗綦一个指节叩过去,长生连忙捂着头,指责道:“七娘有了夫郎就打长生!”   说着还往晏行那儿靠了靠要他帮忙做主。   晏行虽被长生说得脸红,也急忙拉住罗綦的手:“你同她计较什么?”   罗綦收回手,瞧着长生眉开眼笑的得意劲儿,失笑,这小丫头现在还会找救兵来治她。   但现在这局面挺不错,晏行约束她,她教训长生,互相牵制,像一家三口。   长生最是乐呵呵,瞧着晏行和罗綦的互动,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飞快。   听赵婆婆说七娘有了夫郎得时候,她还担心她成亲后会不会不要她,愁的一顿饭只吃了两碗。后来在她聪明才智的观察之下,发现七娘的夫郎居然是晏行,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去。   吃完饭休息了会儿,罗綦带着人重新上路。   她方向感不错,除了多走了些冤枉路倒也没出什么差错就远远瞧见了滁州城门,还有漫天的厮杀声。   牵着晏行躲进树木蔽日的丛林里,向外观望,两军正在激战。   除了衣服颜色有些不同外,手上都佩戴着一根红巾,真如茶棚那小二所说的一般自相残杀,战斗惨烈。   孙旭上前,附在罗綦耳边道:“咱们要不要上去帮个忙?”   罗綦沉吟:“咱们初来乍到还分不清谁是谁,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到底如何,万一帮错了到时候也是麻烦。更何况咱们根基不深,出了事没人兜底,不如瞧瞧再说。”   孙旭想了想,点头应是,罗綦这人做事周全,思维缜密,比她们这些当惯了兵听指挥的人懂谋略有想法。   因此她一般都挺愿意听罗綦的安排,不太会出错。   几人潜伏在林中,突闻土地震动 ,一袭骑兵从城中支援而来,为首真是举着铁锤的故人,郭万鼎。   罗綦捏捏晏行的手,叫他躲好。   自领孙旭一行从林中冲出,亮出武器,高喊:“杀穿黄衣的那群。”   晏行没看住长生,等发现她不在的时候才发现她也拿着柄刀,跟在罗綦身后劈砍。   时不时对方一刀下来,要不是她身形灵活躲得快,还紧跟着罗綦捡人头,早就受伤了。   晏行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里全是汗液。   到时跟他躲在一处得赵太婆笑道:“放心放心,长生跟老太婆练了一路得武这点小场面还应付得过来。”   虽说如此,晏行瞧着那不长眼得刀枪还是有些后怕,埋怨着罗綦:“七娘居然也肯让长生跟着。”   “呵呵,长生虽然脑瓜子不灵光,但学东西学得快。罗七娘再疼她,总有一天也要放手让长生过自己的日子,有自个儿的家,也该早日让她历练历练。”   话是这么说,晏行总觉得有些操之过急,又如同放心不下子女过早受苦的父母一般,矛盾得很。   但连罗七娘那么疼长生的人都狠得下心,他也不该太过犹豫。   对战中突然来了群援助,比她们的精兵战斗力还高,郭万鼎定睛一看,大喜过望,停下手喊道:“大姐!”   罗綦刚踢翻两个想来缠着她的对手,无暇顾及郭万鼎见到她的兴奋,只道:“这场仗打胜之后咱们再叙旧!”   “诶!”郭万鼎举刀一挥,率先御马撞进敌军中,喝道,“姐妹们,把陈麻子的人打退了,将军我请你们喝酒!”   “好!”   瞬间豪气冲天,一改之前懒散的颓势。   其实本就是她们这边人多兵强,只是多日交战,难免疲累,现下有了指望没多久就把人给赶跑了。   罗綦正收刀,那郭万鼎上来就是一拳捶她胸口,要不是下盘稳早就被打趴下了。   她掸掸肩头灰尘,不爽道:“怎么着,现在当上将军了,就不把大姐放眼里?”   “哪儿会?!”郭万鼎挠挠头,许久不见的欣喜还有不敢置信全露脸上,“我老郭再怎么没良心,也不可能不把大姐放眼里!”   她又看看跟罗綦身后抱着刀等待夸奖的长生,推她脑袋道:“连长生都这么厉害了,也长高了!我老郭...”   说着她比牛还大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铁娘子也有片刻柔情,狠瞪了周围惊讶看过来的属下一眼:“你们看什么看,扫战场去!”   罗綦拍拍她肩:“哭什么,大姐来了受什么委屈都说出来,老娘给你做主!”   郭万鼎人高马大,蛮娘子一个,除了罗綦谁的面子都不给,哪有别人委屈她的道理,就是突然矫情。   她用力擦擦眼角,抓着罗綦就走:“大姐,我带你去见见宋大帅。你不知道,当初我们刚来,大帅见着那块牌子就给我们分到了精兵营,打仗的机会多,立功的机会也多。没几天就升了,大家伙儿都是将军。虽说吧现在谁都是将军,这将军不值钱,好歹是个官儿,手底下有人!”   “对了,你不知道柳怀瑾现在也在滁州。那丫头脑子活能写会算,在大帅手底下当谋士呢!比咱几个混得都好!”   罗綦得回去接人,拦住她道:“见大帅的事儿不急,你先找个地方给我们安顿下来。”   郭万鼎看着罗綦牵着晏行的手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她大姐还真是厉害,连这种男人都能拿得下。   不过她也替她大姐开心,毕竟罗小阮都要被他娘撮合成柳怀瑾的夫郎了。   郭万鼎把她们带到军队家属的安置营房,先安歇下来,高喊一嗓子:“小阮、阿若快看看是谁来了!”   罗小阮本来坐针线活,闻声赶出来。   第一眼见到的是罗綦,一喜,在一眼就看到了她身边的晏行。   两个人不像之前总要分开些距离,占的紧密,连手都是一直牵在一块儿的,任谁都能看出个端倪。   晏行在他面前蓦然有了种抢了别□□的愧感,刚想抽出手,却被罗綦握得更紧,随她向前走。   罗綦笑道:“瞧小阮着愣怔的样儿,莫不是许久不见我,就不识得我了?”   罗小阮面上赶紧堆起一个笑:“七娘就是化成灰我也识得,你们可终于到滁州了,害我们担心了好久。”   他身后还有个男子,标准的江南秀美长相。   郭万鼎拉过那男子道:“阿若,快来见见大姐。大姐这是我刚娶的夫郎,阿若,本来想等着你来再娶的。”   阿若是她行军路上救回来的孤男,后来一直帮着她这个独身女人洗衣做饭,一来二去就来了意思,结了亲。   罗綦也是乐:“郭万鼎,你行啊!对付男人有两把刷子!”   没等她们寒暄几句,宋昱那里就已经派人来寻罗綦,让她到大帅府回话。   罗綦从进了城到现在两刻都没到,宋昱就已经得了消息,可见她在她这群手下身边埋了不少眼线。   和孙旭使了个眼色,罗綦便和宋昱派来的亲兵去了大帅府。   留下的人,那女人就先由郭万鼎带着去安置,晏行就跟着罗小阮和阿若。   一下午铺床扫洒,趁着阿若出去的工夫,晏行拉过正帮他套被的罗小阮的手,诚恳歉意道:“对不起,小阮。”   罗小阮眼也不看他,只推开他的手道:“有什么对不起的。”   晏行静默了一会儿,又狠心道:“我喜欢上了七娘,实在情难自禁。不会有其它事其他人能影响我的这份喜欢,但是小阮,你对七娘很好,对我也很好,所以我想跟你说声抱歉。”   罗小阮咽下嘴里的苦涩,忍了会儿才恢复正常笑道:“这有什么,我刚忘了跟你说,过几天我就要嫁给柳怀瑾了,我娘和大帅做的主。哦,对了,柳怀瑾还不认识吧,也是七娘她们一群姐妹,不过比她们多认识点字儿。”   此时的大帅府,宋昱正负手站在大堂里,等着罗綦到来。   “参见宋大帅。”   宋昱转过身,正面瞧着她,面容沉静,不卑不亢,微微屈着的身子笔直而立,颇有龙筋铁骨之风范。   她满意地点点头,走近道:”罗七娘。呵呵,你可终于来了,我等了你许久,还怕你看不上我这小小的一个红巾军帅府呢。”   “岂敢,不过中途有事耽搁了。”罗綦从善如流,头低下去一分,以示诚心。   “好,那我给你的那块牌子呢?”   罗綦飞快地抬头看她一眼,目露出些惊讶,又立刻道:“那块牌子已交由罗文,让她带给大帅,想必如今已物归原主。”   “好啊,好。”宋昱笑叹一声,“罗七娘你可知我当初给你那块令牌有何深意?”   罗綦对答:“宋大帅当是见我手脚灵活,干事还算利索,愿给我个机会出人头地。”   “哦?”宋昱笑意一收,黑眸深不见底,“那你又是否知道这机会既已被人用过一次,就不会再属于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30 18:12:36~2022-07-01 16: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隅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决绝   一句话, 罗綦怔在原地未动。   早就在交出那块令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天大地大,此路不通,她罗七娘换条路也是照样地走。   当初她在临阳选择了晏行, 必将会为此付出代价,无论什么她都甘愿承受。   来见宋昱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罗綦脸色未变,稳声道:“是,小人知道。小人此行并无多求, 只要大帅能给小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足矣。”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宋昱也不再问, 直接道:“既如此,你便去马棚里替将士们养马去吧。听说你还带来了几个西南军的逃将,也一并去。”   罗綦双腿跪地领命,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谢宋大帅收留。”   宋昱见罗綦如此淡定,好奇问道:“你可有什么不服气的地方?”   “回禀大帅,属下没什么不服气的。不过, ”她抬头,目光直直碰向宋昱,“这机会既然失去了一次, 我便再给它挣回来!该是我的东西总不会让它便宜了别人去。”   罗綦走了半刻之久, 宋昱还没回过神来。   直到一直躲在屏风后的男子唤了声:“母亲。”   “你觉得这罗七娘如何?”   宋洵凤目微挑, 觑往罗綦去时的方向,带着几分志在必得道:“洵儿觉得这罗七娘是个人中龙凤,若得机缘必能一飞冲天。”   “呵呵, ”宋昱笑骂一声, “臭丫头, 还是年少气盛!口气倒不小, 且看看吧!”   关于罗七娘,宋昱许久之前也曾问过柳怀瑾的意思。   她道罗綦是块璞玉,还需要多加打磨,受些挫折。   所以她并不急于一时,也许罗綦将来真能在这混沌之中闯出一番天地。   走出大帅府,罗文和柳怀瑾早早就候在了门口,边交谈边等着罗綦。   “七娘。”柳怀瑾招手。   她也是一身短打,眉宇间现出英气,与之前的文人打扮不太一样。   做过上位者的人气质便跟从前不大相同,就是寡言少语的罗文也比从前挺拔威严不少。   只是她人本就内敛,看不出来多少情绪,只在罗綦走近的时候低声道了句,大姐。   罗綦没怎么惊讶,走过去热乎道:“这才多久不见,大家伙儿都发达了。这一身装扮穿上,挺像回事儿!”   柳怀瑾浅笑:“都混得还行,就连郭万鼎都能当上将军了。你来前两天刚升的官儿。”   罗文在她后面跟了句:“这城里快都没兵可用了,都是将军。大姐有大帅照拂着,铁定比我们升得还快。”   罗綦只笑,没接她的茬儿,搂过柳怀瑾的肩拍拍罗文的背一道往大路上走。   路边鲜少有纯粹的百姓,大多是当兵的在吃饭干活,比西南军要散漫得多,但个个算得上精神。   也能看到不少其他派系的红巾军。   如今的滁州城军阀割据,都只暂时保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说不定转眼就会刀剑相向,同今日那场乱战一样。   罗綦敛眸道:“今儿郭万鼎说要请客,咱们姐儿几个可好久没一起聚过了。走着,不醉不归!”   柳怀瑾平时最是稳重,见着罗綦也不觉心情松快,乐道:“郭万鼎请客定然又是在摘星楼,罗文,你去把罗武也叫上。”   一大帮子人,把整个摘星楼的二层都给包了圆。   除了罗綦她们一行十几号,还有郭万鼎她们几个的手下。   都是女人,盘踞了七八张桌子,喝酒划拳,没一会儿就熟得不知晓爹妈是谁。   她们这一桌因为有男眷在,所以单独辟了个包厢,里头几乎全是认识的人。   罗綦坐主坐,理所当然,并未推辞。   其实刚才罗綦就瞧出来了,罗文比郭万鼎官阶高。高多少说不上,至少有点儿上下的从属关系。   毕竟郭万鼎手底下的人一来,先敬的是罗文和柳怀瑾。   长生也被孙旭她们带再外面,吃吃喝喝开心得紧,那群差点闹翻天的人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分到了马场干活儿的事,一个个豪气干天,要把摘星楼的酒全喝光的架势。   里边相对安静,以罗綦的一杯酒开了席。   “以后我在滁州还劳多位姐妹多加照拂。”   晏行紧靠她身边坐着,身份不言而喻。自然也随她而动,跟着一同喝了杯。   郭万鼎率先站起来:“大姐,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咱们现在能这样要说都是借你的光,是不是罗文罗武?”   她这话说得直爽,在坐人先是一愣。   罗綦将杯中的酒水转了一圈,才起身圆场,一掌压着郭万鼎坐下,高声道:“你们自己杀的敌立的功劳,算我头上干什么,这是大帅封的,你们应得的奖赏。在外头我尊你们一声将军,你们是上官我是下属,不过这私底下我还是你们大姐,你们不会一升官发财就不认我了吧?”   罗文罗武互看一眼,也连忙站起来:“这是自然,大姐一天是大姐便一辈子是大姐。”   “好!我信你们这句话!”罗綦直接扔下碗,换了整整一坛,“想当初我们在幽都,还见天在码头上搬货度日,遭了多少白眼,谁能我们想到今天?!来郭万鼎,罗文罗武,柳怀瑾你也别躲,咱们热闹爽快喝完这一坛,从此姐儿几个一起跟着宋大帅,奔个好前程。”   她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是有私心,感情也跟旁人不同。   罗綦这么把气氛一炒,想着以前那些苦日子,谁不感慨万千,这杯酒里都放了真心。   不管怎样,外头世道这么乱,现下上头手缝里漏来的这点小权力还轮不着她们窝里斗。   酒过三巡,都有点儿上头,郭万鼎和罗文罗武都是比较糙的武人,在包厢里呆不住,早就拿着到外面斗酒去了。   房间里也就只剩下三个男人连带着罗綦和柳怀瑾,安静了不少。   罗綦饮了口新酒的麦茶,指着对面道:“阿行,这是柳怀瑾,你第一次见。”   晏行举着热茶,温和道了声:“久仰。”   不知来历的一位落难公子,柳怀瑾自是早就从罗小阮他们嘴中听说过,如今一见,并未深交,但光从谈吐气度便知不俗。   罗綦很少跟她们谈论男人,虽不说缘由无非是眼界高看不上一般的。   能让她付出至此,耗了这么大精力摆在身边的人,甚至比柳怀瑾预想的还要非凡出众。   但有人喜欢阳春白雪,有人喜欢下里巴人。   对晏行这种她欣赏居多,却不会像罗綦那样去招惹,于她贤惠贴心,热粥小菜便已是求之不得。   她朝晏行略点了个头,瞧了眼今日一直闷声不吭的罗小阮,在心底叹了口气,道:“七娘,过几天我准备去小阮家提亲,本来还在愁,你这一来正是巧了。你认识我,跟小阮也熟识,这征婚人的位置非你莫属!”   罗綦早就清楚柳怀瑾对罗小阮的那份心,大家都认识,亲上加亲最好不过。   如此便对着一对即将结亲的信任举杯衷心贺道:“我自小看着小阮长大,说是我亲弟也不为过。这证婚人我当定了,赶明儿我再去打两件金饰给小阮添个嫁妆。”   她这话刚一落,罗小阮就砰地站了起来,双眼红彤彤的像只兔子,直瞪着罗綦泼辣道:“谁用着你给我添嫁妆!”   到底咽不下那口气,罗小阮喷完罗綦转身就跑,阿若怕他出事赶紧跟着。   两头为难的柳怀瑾犹豫片刻,歉意到了声“见谅”,也很快追了出去。   郭万鼎那群不明真相的被她们这儿的动静吓小了声儿,转瞬又喧闹起来,反正就算出了天大的事儿也挨不着她们喝酒。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晏行和罗綦两人。   罗綦低头一笑,脸上带些酒气,拽住晏行的手道:“我们也偷溜走怎么样?”   晏行最不喜这些应酬场面,早就想走了。   无非是头一回,见见罗綦的姐妹们,这里会是罗綦的起点,也会是她们很长一段时间的暂留地。   他默许了罗綦单独带他从满是粗鲁武人的摘星楼二层给溜了出去,紧张刺激。   中途差点儿被长生那丫头给看见,还好她们跑得快,只留下几个虚影,要不然她们铁定没这好时光。   在一楼被满脸苦相的店小二拦住,付完酒钱,罗綦牵着晏行一路走在空荡荡的街道。   星光忽闪,朗月当空,细碎的银光洒满了一地,铺在她们脚下。   “你为何要付那酒钱?”   罗綦笑答:“我若不付,今晚怕是不会有人付账,这酒楼又白做了一夜生意。怎么,我看着就像那专吃霸王餐的人?”   晏行摇头,只觉得自己的手正在被□□着,痒痒的。   “我认识的罗七娘可不是那种偷偷干好事的人。”   恍然,散在背后的青丝飘扬,晏行被满身酒气拥进了怀,藏到了无人会察觉的街角里,唯有两条细长的身影在月下纠缠。   灼热的气息伴着酒香和一声轻笑:“阿行,你还没做我的人,就敢如此编排我,可知错?”   力量的差距让晏行心生些恐惧,想推远她却被禁锢得很牢,只能接受她肆无忌惮的侵袭。   他撇过脸,语气蓦地冷下:“你才喝了几杯酒就如此鲁莽糊涂,叫别人如何不说道你?罗七娘你也就这点欺软怕硬的本事。”   酒确实壮了罗綦的胆,却没让她醉得不省人事,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垂着眸从晏行得额角到紧抿的薄唇,仔细欣赏了一遭,莹白细润,没有一处不美好。   强硬尽皆化为柔情,松松环住晏行,罗綦低头轻声道:“我一直都是这么坏,你还不是喜欢上了我?”   点到即止的亲密晏行还能忍受。   毕竟像这样唯有她们两人的光景极为罕见,不止罗綦他也有小小的欢愉,隐藏在心。   他抬眼,对上罗綦的深情,没好气道:“我分明在问你话,你总是扯得没边。”   罗綦尽力表现出满脸认真,保证道:“那你问,我这次好好答。”   “你对滁州城的现状如何看待?”   “一盘散沙,还不成气候。”   晏行想了想又问:“宋昱将你安排在了哪里?”   罗綦失笑:“马场,又是马场,我上辈子怕是一匹马,要不然怎会跟马这么有缘分。”   晏行若有所思,想通了罗綦今晚所做的一切。   她需要从最底层一步步往上爬,不会露出太多锋芒。   但以罗綦的能力,走这条路的时间不会太久,也许是半个月,一个月。   她想要的定然不是现在的滁州,也不只是滁州。   有朝一日,今日所见的漏洞弊病她会一个个填补破除,创造出一个翻天覆地的新景象。   晏行突然觉得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很可怕,又很强大,强大到足以令他臣服,奋不顾身地奔向她。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晏行定定望向此时此刻眼中只映着他的女人,问出了今晚最想问的问题。   “你明知道小阮喜欢你,为何今日还要那般待他?”   于一个男子来说,罗綦实在太过自私绝情。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做?”罗綦向晏行靠近一分,“还像从前那样若即若离含糊不清?装作不明白他的心,只接受他的好意?你或小阮觉得我混蛋也罢,有你在身边我无力再招架其他男人,这是最好的方式。”   罗綦对罗小阮说出那番话的时候,甚至是现在,晏行心中始终有一份窃喜,对罗綦的决绝彻底的态度。   可这份窃喜又让他羞愧,无法面对内心那个恶毒贪婪的灵魂。   罗七娘是个勾起他无端欲念的恶魔,斩杀他所有纯净的刽子手。   罗綦瞧着他唇边要勾不勾的矛盾笑意,诱惑道:“所以,阿行,你也是开心的吧?”   “唔!”   被觊觎了许久的红唇沦陷于酒香热气,暖暖地含住。   唇齿纠缠间泄露出他与她交融着的不稳气息。   “你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没赶上!哈哈 第44章 打算   晏行被罗綦送回房的时候还晕晕乎乎, 指节紧紧顶着唇,脑子里空白一片。   只记得罗綦睁眼戏谑地看着他,柔软干燥的唇瓣碾轧着他, 与他互换着嘴里腻人的汁液,绵绵不觉的侵袭搅得他头昏眼花,通体酥麻。   到最后,只能软倒在她怀里, 双手揽着她, 以防滑落或跌倒,然后被她吻得更深, 压得更紧实。   罗綦也是生涩的,凭着本能在他口腔里试探摸索,浅尝辄止,想让他慢慢接受她的迫切和柔情。   到最后只是唇贴着唇,在恬淡幽静的黑夜里,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晏行是同罗小阮他们住一起的, 但独自一个房间,也免了一回去就要与他们相见的尴尬。   他能听到对门的谈话声和哭声,虽如此却也坦荡, 他与罗七娘是未婚男女, 可以光明正大地谈情说爱, 并不需要对得起谁。   只是他是个后来者,道义上说不过去。   轻扣了记被吮到微肿的唇,甜蜜漾了周身, 晏行翻来覆去地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会因为她的一句话, 一个简单的动作, 情绪起伏, 心跳快得像要蹦出来一样。   可是他居然还想要更多,呆的时间久些就好了。   蜷缩着躲在被子里,光想想他黏糊着主动追上去的样子就臊得慌。   脚尖在雀跃,灵魂在动荡不安,想要明天快点到来,可想到这种事情之后要再次见到罗綦又产生了些羞怯和许多的不好意思。   胡思乱想了大半夜晏行才睡过去,一醒来罗小阮已经在他们三人住共用的堂间里等着了。   罗小阮眼睛微肿,嗓子还有些哑,略带着敌意对晏行道:“你真跟七娘好了?”   晏行坦诚地抓过他的手坚定道:“我喜欢七娘。不知道能不能待在她身边一辈子,但我现在很开心,将来也不会因为这段日子后悔。”   “小阮,我想和七娘在一起。”他有些难言,“是我有负你的嘱托。”   罗小阮听他这么说,蓦然没了之前的警惕,泄气道:“与你无关,我早该想清楚的。你这么好,七娘怎么会不喜欢你。”   他从小就知道,罗綦对他亲情跟多些。可那又如何,村子里哪对夫妻不是这样过来的,互相扶持着,相伴一生,也过得不错。   第一次感受到危机,是在见到晏行之后。   罗小阮头回接触到这样的人,与晏行相比好像每一处他都能被压下去好几头,自惭形愧。   罗綦也肉眼可见地欣赏、喜欢这个与他们天差地别的男子。   唯一的侥幸,就是罗綦与他才是一路人,晏行心高气傲怎会看得上一个乡野丫头。   回到正轨后,她们当不会再有交集。   然他终究是毫无意外地败了,他没想到晏行会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在罗綦面前,他永远都胜不过晏行这种精致贵气的男子。   晏行对这段来之不易感情倒有另一种想法,巧合缘分还有冲动。   但那些细枝末节的牵绊只属于他和罗綦,他私心地不想让他人知晓。   罗小阮问:“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晏行晃晃罗小阮的手亲切道:“既选择来了滁州,我定然不可能什么都靠着七娘,还劳小阮多教教我。”   男子就算身心都许了个女子,要在家里挺直腰板,也须得体现自己的价值,有家底才好。   这个道理罗小阮懂。   就像他手艺好能赚钱,周围的叔舅都喜欢他,张罗着帮他找妻主,不愁嫁不出去。   但晏行这样什么活儿都不会干的,对于在他们眼里就是种负担,很少有人家愿意供养,也供不起。   哼,也怪罗七娘没眼光。   如此想来,罗小阮心里就没那么难受了,爽快道:“没事儿,你就跟着我。做饭洗衣那些事儿简单,管保你没两天就会了。”   帮着晏行做午饭给罗綦她们送去的时候,罗小阮切着菜,忽地奇道:“你说我们也就两三个月没见,我觉得你变化还挺多。”   三四个打好的鸡蛋刚倒进锅里,劈里啪啦地往外蹦,晏行手拿着铲子拼命躲油,哪儿顾得上跟他闲聊,随口道:“有何不同之处?”   以前跟晏行说话他总是高高在上,无意间透露出股颐指气使,让人有点儿不舒服。   可这回能看出来晏行是真心想做些事,帮忙分担的。   没等罗小阮想好说辞,鼻子里突然传进了股焦味儿,往灶台上一看他连忙吼道:“你怎么不翻面啊,全都焦了!快给盛上来!”   晏行以前没碰过厨房的活计,慌忙之下用铲子把旁边的水罐子给打翻进去。   蒸腾的水汽一下子遮了眼睛,好好儿的炒鸡蛋被酿成了一锅鸡蛋汤。   最终,被数落了好久的晏行还是带着罗小阮亲自下厨的饭菜去了马场。   其实营地里也有人做饭,但几乎都是大锅饭,也没有赵太婆那样的好手,所以有点儿官阶的将士一般都下馆子,反正不用给钱。   罗綦她们刚来,还没站稳脚跟,就算上面有人罩着也不会那么嚣张。   所以有家室的一般带饭,或到点几家一起做着送过去。   马场里,罗綦她们刚被安排下来。   滁州骑兵不多,除了给将官代步的马匹大部分都是杂种马,跟在西南看到那些膘肥体壮的战马差远了。   上头派过来打理的士兵也就零散几个,都是要立功挣赏钱的,谁稀得伺候马啊。   因此罗綦这群劳动力一来,马场的头儿还不赶紧多用用,生怕她们过两天就得被调走。   罗綦和孙旭头天就被分派去给马洗澡,那尾巴毛一甩扬了满脸的灰。   喝水一担担地被挑来,没用两下比地上的泥还脏。   孙旭不忿把刷子往水桶里一扔,骂道:“老子在西南也是养马,到这儿也养马。你说说,老娘们儿跋山涉水地过来,还担了个逃兵的罪名图什么?!”   罗綦刚刷完一匹马,拍着马屁股把马给送进马厩里,拍拍她的肩道:“这回我的不对,光把你们给带出来,也没给你们安排个好缺。你要不愿呆这儿,我回头去找老郭把你们安排在她手下。”   孙旭突有点儿不自在,叹气道:“我这人嘴急爱抱怨,你也不是头天知道。”   虽不清楚罗綦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孙旭也多少明白这里边有门道。   可不论什么,罗綦这人脑子转得快,带她们爬上去是迟早的事儿,不用急这一天两天。   早上光她俩就涮了一二十匹,累个半死,打算交差吃饭去。   罗綦问:“这马跟你们西南马不太一样吧?”   “嗨,这哪能一样。”说到以前那丰功伟绩,孙旭也得瑟,“我们都是精心配的良种马,有专门得粮草喂养。天底下谁不知道咱们西南的马好。刚才你也看到了,那群马里也就宋大帅的马喂得肥了点儿,其他都瘦得跟一根排骨似的,能驮得起人才怪,还有不少病马。”   “可有解决的法子?”   孙旭看了眼罗綦:“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且不说这是群杂种马,就算是群驴我也有办法养壮它们。咱队里那个老陆,陆驰,就是养马的出生,调理治病是把好手。”   她捻着手指呵呵道,“就是干这活儿得要钱,要上头批准。养一匹马可比养个士兵贵多了,吃力还不定能讨到好,你确定宋大帅肯花这么大价钱?”   罗綦的钱几趟旅程,养活这么多人口早就用得七七八八,而且她也不可能替人干活儿还倒贴钱进去。   心生一计,她道:“这事儿我来解决,你有时间就让陆驰把方子给弄出来,在拟个养马的方案。如果有不会写的字儿就让长生来,她现在识的字儿比我还多。”   孙旭瞧着她信心十足的样儿,嘿了一声,刚想问问她又打什么主意,忽间她脸上一喜,之前那点儿成熟稳重瞬间全没了。   罗綦直接抛下孙旭就往马场门口跑去。   晏行正合力提着个竹筐跟几个男子一起过来的,全是妻主在马场干活的人。   罗綦兴奋道:“你怎么来了?我还想着晚上找时间去看看你呢。”   她们未婚男女,住得远。   罗綦又刚来滁州有太多事情要做,短时间内能见面的机会不会太多。   早就习惯了日夜相处,抬眼就能见到。   因此,这才半天没见,心里想着,嘴里念着,忽有种久别重逢的欢喜。   晏行抿抿唇,把饭盒塞进满头是汗的罗綦怀里:“听小阮说营里的饭菜不好吃,他们来给自家娘子送饭,我也顺道给你们送些过来。”   身边喧闹起来,夫郎来了的人家都过来取饭调笑,人不多却也热闹,没夫郎的只能吃着食不知味的大锅饭唉声叹气。   罗綦拿着饭盒带晏行找了出树荫,又拿来两个小凳。   “你吃了没?”   晏行给罗綦递过去一块干净的帕子,早上闻饱了油烟他没什么胃口,道:“来之前吃了些。”   罗綦打开饭盒,菜品还挺丰盛,只是角落里黑漆漆看不出原料的东西太过显眼。   她夹起一块,故意问:“这是什么?”   晏行不安的撩起耳边碎发:“鸡蛋。”   还未等放下,手指就被人攥住,抚着他被热油烫红的地方。   “你自己做的?”   “嗯,”晏行原是有些懊恼,瞧了瞧那不成样子的鸡蛋眼中又带着疑惑,“我按照小阮教的步骤做的,最后还是只能做成这样,大概我确实没有做饭的天赋。”   罗綦大笑,认真看着他道:“饭哪是一天就会做的,你要是多做几天,定然能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鸡蛋来!但你明儿就别送饭过来,又累有麻烦。我偷偷把赵太婆插进伙房里去了,她说以后给我们加餐。”   赵太婆的饭,晏行一路上尝过不少,滋味很足。就算是最普通的食材她也能巧手做出七八种口味,有她在晏行自然放心。   可在这种环境中,他会的东西还不如会做两个菜实用。   若是像在船上那样有个账房的差事也不错。   他想跟罗綦、小阮那样可以独当一面,在滁州凭本事活下去。   罗綦狼吞虎咽地吃完饭,送晏行走时才道:“回去记得擦些药膏,不想干的事儿没必要强迫自己干,跟着我可不是要你受苦的。对了,你上回教的东西长生全会了,你有时间不如想想,接下来要教我们什么。”   晏行横她一眼,暗槽:罗七娘不仅会占他便宜,还想白请个教书先生。以她俩这求学速度,再过不久他都要开始教古文了。   但他也有许多的成就感,因为罗七娘真确实聪明。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一定准时! 第45章 惊喜   托孙旭和陆驰做足了养马的准备, 罗綦就开始专盯着宋昱那一匹马驯养。   没两天,这马就被养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在一众劣等马驹里脱颖而出, 招人眼红得紧。   寻了一日,罗綦亲自去大帅府给宋昱送马。   甫一见马,宋昱哈哈大笑,拍了拍比从前健壮了不少的马背道:“派你去养马果然没错。”   “大帅过奖。大帅这一匹马吃黍米小人还喂得起, 若是整个军营的马都这么喂, 怕是小人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负担不起啊。”   她这一说, 宋昱脸上笑意渐失,看了眼其她亲兵□□之马,一匹匹瘦弱不堪,能不能行十里路都难说,遑论要上阵杀敌。   以她们如今的兵力装备,平日里在周边小打小闹还行, 上战场见了真章定然溃不成军。   宋昱翻身上马,对一旁躬身等着回话的罗綦道:“我看你是话里有话!来得正巧,我正好要出城巡查, 你也一并跟着, 帮我牵牵马。”   罗綦闻言, 立刻狗腿上前,拉住缰绳谄媚道:“保管给大帅您牵得稳妥。”   一路沿着城周巡视,她们红巾军借着天时地利一直还算安稳, 将士们打过的大仗也不多。   如今的南廷是前有狼后有虎, 光是防御已用去了大半兵力, 就算跟他们离得近也根本没有余力出兵围剿红巾军。   皖浙一带成了金陵南廷最大的后顾之忧。   据说陈丹华最近已经派使者去金陵索要封赏, 大有要狠敲一笔的意思在。   宋昱在整个红巾军里虽掌握着一方势力,却不太喜欢主动挑事,大多数人都只当她是陈丹华手下比较忠诚稳妥的一条狗,知她心中丘壑之人甚少。   罗綦牵着宋昱的马走在最前,听宋昱道:“前几天演武场上的格斗擒拿比赛,你夺了魁?”   这些事情,宋昱不会亲自去看,但结果她都记在心里。   “是,练了几天基本功,上去试试手。”凭本事赢的,罗綦答得自信。   宋昱冷笑:“你才来几天,就打败了我众将士。了不起啊,罗綦。”   “姐妹们瞧我是新来的,让我一次罢了。”   这话谦虚,宋昱可没在罗綦脸上瞧出一分谦虚来。   她都听说了,罗綦一来见天儿带着人在马场里操练。就是她自个儿,也能每天加练到天亮,各项本事出类拔萃,能战胜她的人少之又少。   短短几天,营里全都在传新来的那个罗七娘是个狠人。   若是手底下所有的兵都能像罗綦这样受得了苦,她宋昱怎么会还屈居在这小小一隅。   她哼笑一声:“罗七娘你可真是个好样儿的。”   听不出是夸赞还是不喜。   “说吧,过来找我是什么事儿?”   平时都是专人来送马,还轮不上罗綦。   马场那群人似乎都挺听她小小一个马娘说的话。   罗綦最会打蛇随棍上,抓着机会迅速道:“我能有什么事儿啊。我就是希望大帅多给我们马场拨点儿钱。每天仨瓜俩枣儿的,我们做人的还能省吃俭用,马儿可受不得饿。”   “大帅,西南军威名你是听过的。就我亲眼所瞧,兵强马壮不比传闻差多少。咱们红巾军缺的不是杀敌的兵,缺的是会驯马的人和上得了战场的马!我带来的几个人正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若大帅愿意相信七娘,不出两个月,我就能为大帅带一支拿得出手的骑兵。到时,大帅领着这支兵冲出滁州,定如飞龙在天,所向披靡。”   罗綦一番话斗志昂扬,激起宋昱心中澎湃。   若将来她想扩大势力,实现更大的抱负,绝非现在这种兵力就能支撑得起的。   它要对上北狄人,对上西南军,马背上作战的骑兵最是刚需。   莫非真是上天垂幸,给她送来罗七娘这样一个能人,要让她做天下之主。   宋昱坐于马上,思索良久。   罗綦也不曾打扰,她有信心,便是今天宋昱不点头,过不了多久淮北烽烟一燃,她想不答应也难。   环滁皆山,她们一行沿山下平地通行。   周遭连声鸟语都听不到,罗綦耳朵一动,不自觉握紧了缰绳,勒马停下。   宋昱见她止步,观察四周也觉到了许多不妥。   此处离滁州不远,她们身边不过只有二三十号亲兵,若真遭遇什么根本抵挡不及。   不等她们反应,突然一袭纵队从山上围拢她们而来。   皆穿着北狄人行军的装束。   事发突然,之前都只听闻北狄人还被卡在荆楚一带,谁都没想到她们来得如此之快。   马嘶阵阵,连宋昱也有些惊慌失措地御着马,指挥人往回逃。   然对方来势汹汹,早已经来不及回避逃跑。   不过是一次简单的巡查,怎就遭遇了这么一大群北狄人。   所有亲兵护着宋昱出逃,可面对这样危急的情况也心生胆寒,长期对北狄人的恐惧萦绕于心。   逃跑途中,罗綦朝后看了眼,那群北狄人人数也不过几十号人,且长期奔袭,追她们途中已现了疲状。   若是被追上也免不了一场硬仗,不如先发制人,杀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她奋然拔出腰刀,陡然一声高喝,回身生生冲进了北狄人的队伍。   北狄人从没见过这样不怕死的汉人,只知举刀追袭。   面对突生变故没有防备。   银光忽闪,晃了眼睛,北狄人队伍最前的十几号人转瞬倒地,人头滚滚落下。   受了振奋,其她亲兵也纷纷举刀效仿,纵马来援,瞬间士气大振。   一齐呐喊着冲乱了北狄人的阵势,杀得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见她们如此英勇,北狄人登时被吓得肝胆俱裂,瑟缩后退。   她们本就是被派过来的先遣军,饥困交加才隐到山中休整,没想到遇上了一群难啃的骨头,杀出了百来人的气势。   没了应战的心思,北狄人被罗綦她们打得四处窜逃,最终在军号声中灰溜溜的撤回了山里。   杀退敌军之后,罗綦并未在恋战,带着人收刀回去复命。   宋昱在杀敌途中胳膊上被砍了一刀,正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包扎伤口。   刚经历了一场血战,每个人的精神都还兴奋着,两眼泛着红光。   罗綦单膝跪地,认错道:“大帅,是属下冲动,甘愿受罚。”   宋昱两指点了点罗綦,笑叹:“你啊你,罗七娘,真是够胆。”   罗綦这人有胆有谋,又有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她欣赏喜欢。   “别跪了,起来吧。你有什么罪,你带人杀退了北狄人,你有功劳!就冲你这份胆量,我赏你个百夫长的官职,还在马场,帮我养马练兵!你带着人好好儿地干,钱不够用就去找柳怀瑾,我让她给你拨银子!”   “是!属下领命!”   这结果罗綦并不意外,但她心里清楚,她若是匹千里马,也需宋昱是个伯乐才行。   若宋昱是个嫉妒贤能的小人,她这条路怕是不会走得这么顺。   如此罗綦才真正定下心来,甘愿为宋昱效力。   她们这场遭遇战虽然打胜了,但损耗也不小,不少人受了伤。   宋昱也就没了继续巡防的心思,骑着马回城,路上问了罗綦不少这养马的技巧,颇以为然。   今日出巡并不是毫无所获,一来是知晓了北狄人的行踪,有了提前准备的时机;二来收获了罗綦这一员猛将。   她一直在试探罗綦,看她什么时候沉不住气,结果人家在马场干得挺好,一点破绽不露。   这次才终于让她有了个重用罗綦的机会。   罗綦用得好就是柄直指向外的利剑,可若是用得不好反容易伤着自己。   这也是宋昱最为头疼之处。   滁州城外,听说母亲受伤的宋洵急忙来迎。   差点就是天人永隔,母子泪眼相对,很是伤感了一番。   宋昱叫来罗綦介绍道:“我的独子,单名一个洵字。洵儿这就是我常跟你提的那位罗七娘,我刚给了她个百夫长的职位。”   在母亲的暗示下,宋洵很自然地点头道了声:“罗将军。”   罗綦没做多想,抱拳谦卑道:“大公子不敢当,在下担不起将军的称谓。”   宋昱圆场道:“呵呵,也快了。行了,你先走吧,我跟洵儿慢慢走回去。”   “是,大帅。”罗綦向宋昱和宋洵行了一礼,目不斜视不矜不伐,面容沉静地转身离开。   宋洵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然后挽着宋昱回城。   罗七娘竟一眼也不瞧他。   早就听闻宋昱有个宝贝儿子,还是第一次见。但罗綦没太放在心上,有些归心似箭。   今日本打算送完马就去找晏行的,哪知道拖了这么久,天都快暗了。   最近晏行一直在滁洲城宋昱设的给将士子女读书的学堂里帮忙。   这活儿本来是柳怀瑾的,只是她太忙,实在是没空,这学堂形同虚设,大群孩子见天凑一起逃学野转。   一天这群孩子见到正在教长生念书的晏行,倒也安分下来,跟着习了几个字,念了些书,还真让他给教得不错,。   晏行没事,索性就一起教,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   后来柳怀瑾知道了这件事,亲自去听了两回课,对晏行大为赞赏,滁州城能有这种功底的真找不出几个,何况是个男子。   请晏行去学堂教书的事儿,柳怀瑾本来是和罗綦商量的,罗綦只道她管不了这个,须得晏行自己答应才行。   一来二去,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忙,平时三四天见不到一面。   罗綦赶到学堂的时候,晏行正讲到最后一节。   长生个子最大坐最后面,一眼就看到了罗綦。   她开心的想叫声七娘,又被罗綦的眼神给吓了回去,两手捂着嘴点头保证,不敢说话。   但她动作这么明显,谁看不出猫腻,本想给晏行个惊喜的罗綦扶额。   也到了该下学的时候,晏行想着也好些日子没见到罗七娘了,干脆放下书直接放了这群雀儿归家。   满堂爆出欢呼声。   他笑着摇摇头。   做足心里准备,朝门外一瞧。   晏行便看到漫天金光红霞下,意料之中那个熟悉挺拔的身影正等着他,然后亮出个露馅之后破罐子破摔的放浪笑容。   直直击中他的心。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老婆还是蛮帅的嘛   明天双更!   感谢在2022-07-03 19:55:34~2022-07-04 17:3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浮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应该废除学生作文、圆圆一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试探   现在罗綦一般不把长生带在身边, 除了偶尔要让她当只信鸽晏行传传话,其余时候只让她安心读书写字。   罗綦帮晏行拿书,一家三口一起归家。   家里没人。   阿若刚和郭万鼎简单摆了个酒, 住到一起去了。罗小阮也被柳怀瑾约了出去,花前月下,好事将近。   晚饭比较简单,有夏日解暑的清粥小菜, 还有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   晏行一回来就特意挽袖下厨做的, 做得娴熟,当是私底下偷偷练过不知道多少次。   长生率先塞了一筷子进嘴里, 嚼得有味,夸赞道:“这是长生吃过最好吃的鸡蛋!”   晏行盛上来之前已经尝了一口,味道是不错,比他失败吃下肚的焦糊鸡蛋羹好了很多,也不枉他前些日子吃鸡蛋吃到要吐,连罗小阮都笑话他不少回。   一盘子鸡蛋很快被罗綦和长生两人扒拉了个精光。   虽然罗綦没像长生那么夸张, 但以行动力证明了对晏行这盘菜的喜欢。   吃饱喝足,长生摸着肚子躺进自己的小窝里昏昏欲睡,许久不见的小花也慢悠悠拖着步子爬在她旁边, 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散暑热, 茅草屋子周围间或有蝉鸣蛙叫传进耳畔。   没了长生这个小烛灯, 罗綦和晏行对视一眼,不谋而合,牵手出了门, 用架在屋子后头的竹梯爬上了房顶。   星光灿烂, 隔着遥远的天幕落进他和她的眼中, 不是有清风拂面, 惬意宁静。   罗綦枕着手臂,仰倒在略微倾斜的圆顶上,看看星空又看看晏行抱膝静静坐着的纤弱后背,与他诉说着白日发生的事情。   “今日我升了百夫长,你可知为何?”   晏行微微一怔,回头看她,甚为不解。   其实近来罗綦一直很努力,几乎都住在马场里,她们就算是见面也不过说两句话。   她升职是迟早的事情,但百夫长这个职务升得有些快,其中定有原由。   罗綦朝他眨眨眼:“因为我今天立功了,又救了宋昱一命。”   她笑,“该算是把我之前的那次机会给讨了回来。”   罗綦伸手拂开晏行额角汗湿的发,心生怜惜又骄傲。   晏行跟着她终究过得不如从前,沾了油烟和俗尘,却叫她更为欢喜。   她不会阻止晏行的改变,很多事情需要她们共同面对,并非只有一个人努力就够的。   这是晏行要与她在一起所需要习惯和接受的现实,   而她能做的是给他更多的爱,让他的心永远不落空,时刻都能得到她的回应。   悲天悯人的菩萨会为她展颜,为她变得更加生动可人,叫她如何不喜欢。   晏行顿时有些紧张,难怪罗綦今日能这么早过来。   “出了什么事?可有受伤?”   罗綦抓过要伸过来检查她状况的手,轻笑道:“还成吧,就是遇到了一伙北狄人,没受伤。”   罗綦今天一直挺精神,心情也不错,看着不像有事的样子,晏行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才安心了下来,不安问道:“北狄人?北狄人怎会来得如此之快?竟已深入江淮腹地。”   晏行没顾上收回手,罗綦干脆也不放,握在手心里把玩着,慢慢道:“也不是大部队,一百人左右的先遣军,该是来探明情况的。被我们发现了踪迹也是意外,运气不好。”   “不过既然她们都到了,萧柘的大部队应该也在路上。荆楚久攻不下,以萧柘的个性定会快速谋划另条路南下,只是我们之前一直不清楚她的路线。”   晏行皱眉:“她想攻金陵,彻底灭了南廷?”   如今的南廷兵力不足,本就驻守南方的军队各自为营打着算盘。光靠刚刚登位的青蔼极难调遣,刘端她们也不敢在这时候引狼入市,怕被狼子野心之徒架空朝堂。   若北狄人此时若真是大军攻来,金陵岌岌可危。   唯一的可行之路便是向天子父家孟氏求援。   “听闻金陵已派使臣前往蜀都,但北狄人真来这么快,怕是西南大军赶到时大瞿已经大势已去。可依我之见,萧柘并不会直接打去金陵,我看她的目的是红巾军。”   晏行脩然惊呼:“红巾军,她要打亳州?!”   萧柘这人晏行了解不多,只知她手段雷霆,短短几月就攻下了幽都,打得大瞿毫无还手之力。应该不是那种瞻前顾后之徒,当直指目标而来,怎么会放弃金陵转攻亳州。   罗綦点头,犹豫片刻才对晏行道:“说句难听的,现在的南廷不过是苟延残喘,早就烂到根儿里去了,现下又有多少人会听天子号令。便是西南军即使赶到,萧柘也不会惧。”   “北狄人想要的是整个天下,足以让她恐惧的不是朝廷而是百姓。若萧柘在攻打我们这里趁机作乱,借着灭国之恨团结起了势,她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趁现在红巾军内部正乱的时候一举剿了,免去后顾之忧。”   “那...”晏行没说下去。   他担心罗綦所处的红巾军的处境,更担心妹妹青蔼。   她被架在那个位置上,便注定了要承受这样的命运。   作为哥哥,这时候他应该陪在她身边,可叫他如何舍得下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   罗綦原也没想让他忧心,但战事一触即发,北狄人打来之后,以他如此的通透聪敏,很快就能发现问题根本。   不如提前告知,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省得到时着急。   沉默半晌,晏行看向罗綦道:“若北狄人要打亳州,宋大帅可要派兵支援?”   罗綦敛尽眸底幽光,望着星辰摇头道:“我们遇到北狄人的事情宋昱并没有派人给亳州送消息。周围都是她的亲兵,没有她的指令更不会向外透露半点,我看她早有异心。   “唯一的幸事便是滁州短期内是不会出什么大事儿的,我们先安心待着,再做打算。”   怎么说一切都还是她们的猜测,今天见到的北狄人还不能代表什么。   真等大军压境会出什么变数还很难说。   好心情一下子沉了下去,没了旖旎,只有对为这乱世悬着的一颗心。   罗綦牵着晏行的手,想玩笑两句缓和气氛。   忽然院子的木门被推开,柳怀瑾送罗小阮归家来,脸上还透着小儿女的绵绵情意,比之罗綦她们刚来的时候进展了一大步。   还出神的晏行被罗綦拉下,一同躺倒在屋顶上。   有个肉垫在身下不至于摔痛,罗綦招来了狠狠一记眼刀。   她连忙拉住挣扎着要起来的晏行小声道:“柳怀瑾她们在底下呢,咱们听听她俩说得什么。”   成了罗七娘的同谋,被她拉着被迫听墙角,晏行有些不情不愿。   可都躺下了,这时候再起来被发现更是尴尬,他索性闭目枕在罗綦肩头享受着这份安稳。   楼底下两个人唧唧呱呱,好似有说不完的话,还非要站在门口家长里短牵扯不休,说不到正题上去。   连晏行都为她们俩着急,平时都是牙尖嘴利的,到这种事情上却像是锯了嘴的葫芦。   终于柳怀瑾用比平常抖了八度的嗓音道:“小阮,我去找人算过日子了,下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我已经备好了彩礼,到时就过来找你娘提亲。”   楼底下一阵寂静,在场的四个人都挺焦心。   忽然睡在大堂里的长生唤了句梦话,吓了俩当事人一跳。   朝里看了看,发现是长生她们才安了心。   或是怕再有来人打扰,罗小阮忍着脸红,飞快说了句:“那我跟我娘说说,到时做顿席等你过来。”   说完,大堂的竹门就被飞快带上,砰的一声,只留下露出傻笑的柳怀瑾在门口笑了许久才离开她们家。   等人走了,躲在屋顶上的一对鸳鸯才起来身。   罗綦够着朝下,确认没人才对晏行笑道:“柳怀瑾那么聪明一人也就在罗小阮跟前才能见到这副傻模样。”   晏行叹道:“柳先生喜欢小阮才这样的,小阮有福。”   罗小阮终身大事一定,她们也放心不少。   罗綦扯过晏行坏笑道:“你说罗小阮都松口答应柳怀瑾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嫁给我?”   才看完别人的笑话,现在轮到她们也是一样。   晏行哪儿想到火会烧到他身上来,故作镇定道:“你又在瞎说。”   罗綦一掌拍在晏行肩头,把人搂怀里,假意掰指头算算:“少说咱们在一起也大半年了。我现在二十三,按理这年纪早该娶夫郎了,是有些着急。”   她垂首低觑了眼晏行,含笑询问,“你怎么打算?可要做我的夫郎?”   晏行被她炙热的眼神一烫,愣愣看着她,口齿不清道:“我...还没想好。”   罗綦瞬间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前仰后合笑得极欢,差点带着晏行一齐摔到下面去。   晏行以为罗綦是故意闹腾他才这么开心,心里泛起羞耻。   刚想生气推开肩上的狗爪子,又被拉得贴近一分,他整个人全拢进了那个高大的影子里。   唇贴着额,点上他的鼻尖唇角。   急促的呼吸交融在一起,罗綦万分认真道:“阿行,时间还多,你好好儿想。若是想通了,就点个头,当天我就能把你娶回家。”   她们两个某一方面很像,孑然一身,不会考虑太多别人的想法,只需遵循自己的内心做出判断。   晏行主动张开唇,接纳了罗綦略带侵略性的舌,没有激烈与迫切,像温水一样流淌,相贴着纠缠。   水到渠成,慢慢把对方融进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晚一丢丢   大概9点到10点 第47章 出征   那个夏夜她们因为在屋顶上动静太大, 被担心是蛇赶出来瞧的罗小阮抓了个正着。   无意间报了自个儿被听了墙角的仇。   吻得正热烈,嘴角还牵着丝,没有再比熟人看到更尴尬的事情了。   罗綦脸皮厚, 觉得罗小阮也不是外人,不觉得有什么,一本正经地带着晏行爬下梯子。   倒是晏行面对罗小阮的打趣羞得不敢见人,在屋子里闷了好些天。   后来罗小阮开始忙自己成亲, 没空顾他。他才渐渐接受了这件事情, 反正他和罗綦光明正大,又不是偷情, 就算被人看到再亲密的举动也没什么。   而自那天过后,罗綦也变得更忙了,养马练兵,用尽了全部精力。   连回来看看晏行的时间都没有,偶尔写封信阐述些日常,叫长生带回来以表相思。   她的字写得越发好了, 也和晏行的越来越像,甚至有些还能以假乱真。   晏行看着心里全是甜滋味,将信笺压箱底收好, 和罗綦那些据说是夫郎本的金子放在一处。   还道什么他点个头就行, 她不在他就算点一百次头也没人瞧得见。   不过这也确实怪不了罗綦。   北狄人已经嚣张得不再隐藏行踪, 大军压境,直接驻扎在亳州附近,随时准备饿虎扑食, 狼子野心日月昭昭。   正如罗綦猜测的那样, 宋昱没有往亳州透一点儿风声。   战起的这一月, 也是一年之中日头最盛的月份。   除了环境的艰苦, 还要撑过心理上的焦灼煎熬。   亳州打得激烈,周围红巾军皆派兵去援,宋昱自然也派了人。   不止南面的金陵在观望,宋昱之流也在观望。   认定是必败之仗后,她就不会耗费太多精力在她的原主陈丹华身上。   滁州的各方势力早已被宋昱慢慢融合兼并,逐渐在东南角呈一家独大之势。   城外无人知道宋昱暗地里藏着多少兵马,只待时局更乱,一举兼并周围几个小城。   到后来亳州城破,陈丹华自焚而死的消息传来,原就心不齐的红巾军失了共主直接四分五裂,各不相谋。   萧柘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赢了一场大胜仗,不仅震慑了南廷,也成功吓飞一众乌合之众的胆。   周边的红巾军残部纷纷弃械,倒戈北狄。   真心与否很难说,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做那逆流而行的第一人。   至少先保下自己的势力,为虎作伥,再做打算。   其中就包括驻守在庐州的苏醛。   萧柘心中虽不屑汉人懦弱无能,但多了这么些帮手,她也乐得轻松。   她放手让她们自相残杀互相牵制,自己则领着大军转道金陵,大有一鼓作气拿下整个天下的豪情壮志。   宋昱原也不着急,听说紧邻着滁州的苏醛降了蛮子才急着唤手下来商议。   她已韬光养晦多日,滁州尽皆在她掌控之下,是该做个决断。   然议场上,她的老部将郑宇和罗文提议与苏醛结盟,先投北狄人,以待后效。   而柳怀瑾等一众谋士只道投北狄,不如先跟南廷示好,守咱们汉人江山。   双方争论不休,吵得宋昱脑仁儿疼。   唯有坐在末位的罗綦一言不发。   没吵出结论的会议很快散去,宋昱遣人又把罗綦给请了回来。   “今日会上,你因何一直不说话?”   “属下无话可说。”   宋昱面色一厉,往红木桌上重重一拍,茶水洒了满桌:“无话可说你也得给我说道两句!”   罗綦挎刀后退一步,弯身抱拳道:“属下更赞同柳怀瑾的说法,北狄人若以雷霆手段攻下金陵,下一步收拾的就是我们。便是我们投诚于她,也只能得一时太平,到那时我们的处境才真是被动。何况以我们的兵力根本不需要害怕孙醛,甚至还可借由庐州反将萧柘一军。”   宋昱坐进椅子里,抵着额沉思。   罗綦继续道:“南廷式微,我们示好正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将来她们便是要秋后算账也会记着大帅这份恩德。所以属下认为不如亲南廷,掌握主动,合汉人之势先逼退北狄。”   她深看宋昱一眼:“大帅唤属下来之前心中已有答案,何必再纠结。我手下千余人早已整装待发,只待大帅一声令下,不管是南袭北奔,属下当万死不辞。”   若北狄人夺了江山,汉人只会为奴为婢,受尽践踏,她们再没有翻身的余地。   而汉人江山却不一样,迷雾中还有大把的机会,一不小心就能跃了龙门。   宋昱还看不清,也不敢想太多。   但她得尽快动手,不若别人就要发兵来动她。   宋昱抖着手,拍板道:“攻!我令你挂帅,罗七娘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罗綦出来时,晏行正在门外候着她,想问问情况。   如今西南军还未赶到,若是连滁州也胆怯倒戈,怕是金陵危矣。   “我们先回去再说。”   战火虽然还没有燃到滁州,城里气氛已经变得紧绷,战马士兵皆已装戴完整停在路边。   还未歇下一口气,罗綦便道:“今日我就要领兵出征,直攻庐州。”   闻言,晏行先是安心,又道:“金陵那边怕是敌不过一月。”   罗綦自信道:“不用一月。军令已下,我们先发制人打苏醛一个措手不及。到时断了北狄人的后援供给,不怕她们不撤兵。”   此举确实能暂且缓和北狄人对金陵的猛攻,只是晏行心中隐隐不安。   他能想到的后果罗綦定然也能想到,可罗綦还是选择了冒险。   她道:“与虎谋皮,怎么也得出点血。”   晏行和一众送行的男眷站在城门口,还未来得及好好分别她们就要赶赴前线。   为自己拼功劳,也给将来挣一份希望。   这还是罗綦第一次挂帅,身负全城军民的性命,甚至可以说得跟宏远些,干系天下苍生的未来,万万不能输。   罗綦御马出城并未回头,晏行远远瞧着那个坚定背影,身处飘摇不定的乱世,心却依旧安稳。   若是她这次平安归来,晏行抚着代替凤凰玉坠挂在脖子上那块不知原料的黑石头,想,或许他应该点个头。   他自己也是愿意的,嫁给这样的罗綦。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有点儿短 第48章 无赖   经此一役, 宋昱是真心想要重用罗綦,让她好好儿在众将士面前现现本事。   若是此战得成,罗綦在军中的威望当是不会下于她, 若是不能成也足见她背水一战之勇猛。   二来,这回郑宇那群老人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她手上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把罗綦推出去。   新旧更替本就正常, 谁有本事谁上。   因此宋昱也就故意冷着郑宇一群, 没安排她们这一党人上前线,罗文即便再不服气也只能负责后勤运输。   自然郑宇罗文她们也不想拿自己手下的兵跟罗綦一起去冒险, 概不出兵支援,偏就要看看罗綦到底能打出鬼样子来。   另边,罗綦先是领兵迅速占了滁州周围几个不成气候的小城镇,割了一批属性墙头草的将兵收归旗下。   红巾军几乎都是农民起家,就连宋昱苏醛最多也只是个地主老财,手上都有活儿。   这群兵来不及训练, 上不了战场,罗綦就发了农具,让她们耕种养兵, 一样的俸禄。   不用死还能拿钱, 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儿, 谁不乐意安生过日子。   这是老百姓的淳朴也是她们的惰性弊病,罗綦是最底层爬上来的,对这些事儿了解, 也最能治她们。   不久, 她们便与与苏醛的军队遭遇在滁州庐阳的交界定远县。   “听说这次打过来的是苏醛她义女, 焦瓒。”   罗小阮手上缝着柳怀瑾的单衣, 跟思量着如何给罗綦回信的晏行闲话聊天。   滁州的左右两边都在开战,他们却没有太多实际的感觉,平淡度日,仿佛被割裂开来。   柳怀瑾被宋昱拨给罗綦当军师,也跟着一同去了前线。   晏行搁下笔:“苏醛不是有个女儿吗,如此重用一个义女不会同室操戈?”   他如今长跟那群官将家的女儿呆在一起,平时偶尔也会由史延伸道时事,对周边情况多少了解些。   罗小阮则全都是从一起干活儿的叔舅那里听来的,说不出晏行那么文绉绉的话,但消息五花八门比晏行丰富多了。   “嗨呀,你不知道。她那个女儿叫苏钊,没什么本事就官威大,没起义之前就在村子里游手好闲找猫逗狗。后来仗着自个是大帅女儿见天在庐州欺女霸男,是个纨绔。她娘手底下没几个服她的,倒是对那个苏醛从小养大的义女另眼相看。”   他们专爱聊这些个家长里短,晏行不爱主动聊,不过听罗小阮说说也来了兴趣。   “还有人说苏醛把她那义女当成童养媳养呢,将来都是一家人。但是啊,那个苏钊连她娘都不怕,只怕她弟弟苏钰。”罗小阮哼了声,“一个男人,抛头露面上战场,抢女人的活儿。听说他长得粗陋,刁蛮任性脾气大,就是个公夜叉,没几个女人敢要。怪不得他娘这么早就给他备上妻主了呢!”   罗小阮讲起这些闲话来,眉飞色舞抑扬顿挫,有趣得紧,晏行轻轻笑出声,面容生动,如春水漾起波澜,直接看愣了罗小阮。   他爹的,连他一个男人看了都眼馋这副好相貌,也难怪罗七娘掉了这坑就再也上不来。   不过柳怀瑾说他是天下最好看的男子,才不稀罕。   罗小阮想得满脸通红,低头又帮将士们纳起鞋底来,继续道:“我打算在城里送下一批物资过去的时候去定远县看看柳怀瑾,你要不要一起去?”   晏行点头,不知到时这场仗打完了没有。   定远县,罗綦正坐在早已破败的县衙大堂,不急不慢地把玩着瓷杯。   “将军,苏贼的人马又在城外叫阵!骂您呢!”   黄澎是罗綦手下的先锋,从马场的第一批兵就跟着罗綦,念她提拔之恩对她忠心耿耿,已算是罗綦心腹。   此时她躬身抬眼看看腿架在椅子上,没个坐相的罗綦,眼角的皱纹都急出了两根。   外面什么生了孩子没□□儿、偷人养的狗杂种之类的话都骂出来了。   还是用大喇叭喊的,全城人都能听到,黄澎就不信她们将军一句没听进耳朵里。   罗綦眯着眼挥挥手,不耐烦道:“不是挂了免战牌,管她骂什么,咱们就是不应战!”   她脩然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对了,你唤咱们队里那最会骂人的小五子战城楼上跟她们对骂,专挑她们主将,那个叫什么苏,苏钰那小子骂!男儿家哪有咱老娘们儿脸皮厚,看谁骂得过谁!你跟小五子说,骂赢了回去就给她匹马!”   黄澎擦擦脑门上的汗,领命出去。   她们将军什么都好就是人太损,小五子那张嘴臭的平时吃个饭都骂骂咧咧,荤的黄的一箩筐,没几个人听得过耳,恨不能打死她了事。   都说好女不跟男斗,可罗七娘偏偏就是这个睚眦必报的无赖,要跟个男人斗到底。   “大姐你没瞧见,刚城底下那人脸色有多难看!根本说不过咱们,气得差点掉下了马。”   郭万鼎跟柳怀瑾一道来找罗綦,脸上全是得意,她们都当了好几天缩头乌龟了,今儿小五子真是骂得爽,狠狠解了一口心头恶气。   之前多爽啊,她们一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没人是她们的敌手,不下三天就拿下了七八个地方,完全不需要靠滁州的供给就能养活这几万人的兵马。   谁想到大姐一到这定远县就开始束手束脚,弄得好像真被这苏醛大几万兵马的气势给吓怕了。   要不是柳怀瑾劝了两句,说罗綦心里有数,她早来找她请战了。   今天罗綦喊了人示威,柳怀瑾倒是一反常态,拉她过来探探罗綦的口风。   罗綦乜了郭万鼎一眼,开口严厉道:“咱们出征,就得讲究个尊卑。以后外别叫大姐,以后都跟黄澎一样唤将军!”   今时不同往日,她们身份都跟以前不同,郭万鼎虽说心里边有点不是滋味,也低下头重新叫了声。   罗綦起身拍拍她的肩,对着一旁露着微妙笑意,好似事不关己的柳怀瑾道:“前两天也没见你来找我,怎么,我一骂人你们都振奋了?”   柳怀瑾落座,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笑道:“是也不是,咱们休养生息也够久了。这不是看你快要行动了,给你送人来吗。”   罗綦看了看一头雾水的郭万鼎,奇道:“我本想亲自上阵的,你叫这个呆子来有什么用?”   郭万鼎不服气咋呼道:“大,不是将军,我老郭人虽然不聪明,但也是战场上一把好手,立了不少功。你这是什么话!”   罗綦闻言,便给她递了杯茶当作赔礼,示意柳怀瑾继续。   柳怀瑾点点桌子道:“你没来之前我们也曾与庐州的兵马交过手。当时我们战力不足,吃了不少败仗,也了解不少她们的情况。”   罗綦问:“那依你之见,如今我们的实力比之她们如何?”   “半斤八两,五五开。若要战胜,是一场鏖战,怕是到时候北狄人也能腾出手来了。苏醛那个老狐狸定然也是想拖着我们。”   罗綦点头道:“所以我没想过要打败她们。”   “将军想抓了苏钰,找苏醛谈判。”   罗綦哼笑:“也不全是吧,先抓了再说!”   “那苏钰可不是一般的男子,身形不大,但灵活会躲,像条泥鳅。”柳怀瑾笑着论断道,“再说若他真只是个绣花枕头,苏醛也不敢把他给放出来。我看呐,将军未必能得偿所愿。”   “你觉得我轻敌?”   柳怀瑾对上罗綦深不见底的双眸,几月未见,七娘确实变了很多,心思藏得更深了。   但柳怀瑾相信,七娘还是那个七娘,足够她交付一颗真心。   “光论功夫,将军到时定能取胜。但要如何将苏钰逮回来却是难上加难。属下有一计,不如先叫郭万鼎她们几个去会会苏钰,放松他的警惕。等到了将军上场时,想如何就全看将军随机应变了。”   罗綦从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人,柳怀瑾并不敢指挥她做事,只能怀着小心提点。   好在她也并不是我行我素,真正能把她人的话听进去。   罗綦还未同庐州的人正面交过手,对方也不知她的深浅。若真失手,一下子把肥羊吓得躲回去不敢出来,确实愁人。   第二日庐州就没再派人来叫阵了,反倒罗綦这边越骂越欢,说苏钰貌丑如豺狼,瘦小个儿矮生不出女儿,专往他痛点上戳。   气得苏钰在营帐里插着腰气得直跺脚,地上全是专供他砸的碎瓷片,跟崔瓒闹着要上阵。   焦瓒平时在外面杀伐果断,可偏偏遇上她这个义弟就没辙,一边应付着萧柘派来监军的北狄人,一面还得伏低做小讨好苏钰。   一个没看住,苏钰就提着两杆红缨枪,披上银甲,领兵冲出军营,直抵定远城下破口大骂:“罗綦你他爹的缩头乌龟,快给小爷滚出来治治你这张臭嘴!”   还不是北狄人和他母亲都说能拖着罗綦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要不然他早就率兵把定远拿下拔了罗綦那厮的舌头下酒吃!   罗綦这时候和柳怀瑾正站在城上观望,穿得轻松简便,远远瞧着苏钰怒着张俏脸,愤然御马来回逡巡,不时还打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拱拱柳怀瑾的肩道:“这小子也就矮了点儿,脸长得还不错,没传闻中那么夸张,我还真当是什么夜叉长相呢。”   柳怀瑾笑:“这就看上了?”   罗綦不屑地嘁了声,既然把人逼出来,离她取胜的日子也不远了,还能早些回去见晏行。   身后郭万鼎她们早已跃跃欲试,整装齐全。   虽说跟个男人打没劲,总比一直困在城里闲得发慌好。   她伸手就是一板斧:“将军,让我老郭先上!”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快马加鞭赶来中   没误会哒   感谢在2022-07-05 23:19:00~2022-07-06 18:0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嘻嘻嘻嘻嘻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久别   “你就是罗綦?!”   银甲小将持红缨双枪坐于马上, 虽说身材娇小端的英姿飒爽,目光锐利直指来人。   “呵,老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郭万鼎是也!想见我们将军,需得先过我老郭这关!”   苏钰是女人堆里混大的,郭万鼎这种蛮娘见得多,压根儿不惧她。   他满脸鄙夷道:“那个罗七娘不会看见小爷就吓得尿了吧!叫属下过来, 自个儿躲城里换裤子呢!”   他声音洪亮, 为人泼辣,一句话, 整个场子都听到了,跟着他来的一群人全都举着兵刃起哄。   城楼上的柳怀瑾颇为揶揄地看了罗綦一眼,罗綦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干净裤子,挠挠头骂道:“等这小子落我手上我要他好看!”   有人说她大姐,郭万鼎当然受不了这气,一言不合, 隔空劈了两板斧,招招凌厉不留情面。   她转瞬压到苏钰脸上,大吼道:“一个郎君, 不好好在家绣花嫁人, 吃老娘一板斧!”   苏钰赶紧举枪交叉抵挡, 铿锵一声,整个人连带着马嘶鸣这后退。   郭万鼎狞笑着扬斧追去,力大如牛一时劈得苏钰难以招架, 陷入被动, 攻不上前。   对抗了几招, 天地转动, 到了夏日最炎热的时辰,苏钰额上凝出了豆大得汗珠。   思绪一紧,他已经逐渐摸出了郭万鼎的路数招式,不过就是那两三招,也没个变通。   刚开始跟她打很容易被她的一身蛮力给吓懵,但若是冷静下来,很快就能破解,反败为胜。   纲斧盖脸,苏钰抓住个空档灵活一个下腰,很快躲了过去。   枪尖迎着斧刃摩擦出火星子,苏钰嘴角一翘,沿着马背向前一滑狠蹬上郭万鼎□□马的眼睛。   登时血流如注,马儿仰天长啸,差点把郭万鼎给顶了下来,又被左右银□□得慌不择路,连连避让开要害,脸上脖子上出现了不少道深红印记。   她也不算是什么英雌,打不过就跑。   利斧一扔,从苏钰光洁的侧脸擦过,直直嵌到了地上。   趁着苏钰和他手下不及追赶,仓皇喊了声:“开城门。”   飞快逃进了城里。   罗綦早已在城门口迎接,戏谑道:“老郭,怎么被一个男人欺负得这么狼狈?还不回家钻到阿若怀里哭一哭!”   “哼!”郭万鼎丢了脸,下不来面子,狠狠把仅剩得一把斧子摔地上,挽尊道,“老娘今天少吃了俩馒头才被他给钻了空子!看下次老娘不把他皮都扒了!”   罗綦大笑:“郭万鼎我看你不是想扒他的皮,是见着人家郎君美就软了手脚吧!”   郭万鼎刚没主意苏钰长相,现在一回想,又被罗綦臊得脸红,一时羞愤难当,转身就跺脚跑了。   怕是真要到哪里找个哥儿解闷去。   罗綦是大姐了解她的花花肠子,阿若一个根本管不住她的下半身。   笑够罗綦也歇了,面色恢复正经问柳怀瑾道:“接下来我们该如何?”   自上次交谈之后,罗綦干事之前几乎都会先问嘴柳怀瑾的意思。   她听不听信不信是一回事,柳怀瑾的意见确实挺值得参考。   毕竟她们现在所处的不再是罗家村那指节大点儿的地方,牵涉太多,她再厉害也有耳聋眼瞎的时候。   以后不只是柳怀瑾,也会有其她人,就算郭万鼎长生说的话她也该多听多考量,行差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罗綦有些蠢蠢欲动,时局推着她向前走,助她一步步高升,野心不断地发酵膨胀。   尝到过权力的滋味,每天都与昨天的她不同。   只是她跟柳怀瑾她们的关系到底是变了。   柳怀瑾是个明白人,将来罗綦的发展不会受限于滁州,更不会受制于宋昱,她会比宋昱走得更高更远。   都是女人,谁没有一番抱负,想要建功立业。   只要罗綦还拿她当姐妹信任,不背昔日情义,她便愿意为她鞍前马后,鞠躬尽瘁。   瞬息之间已是荡气回肠,柳怀瑾躬身道:“已经过了午时,将军还没用饭,不如我们先去点东西,让苏钰在城门前叫骂一阵子。”   “好!”罗綦应得爽快,“咱们喝酒去,不管他。”   下午罗綦有随便指派了个武功还行的将士去陪苏钰打。   暮色渐暗,连胜三场的苏钰意气风发地回营。   在他眼里宋昱的人不堪一击,那个不肯出来跟他打的罗綦也是个胆小鬼。   他人一回去就被焦瓒给喊了过去一顿臭骂,不许他明天再去。   苏钰又哪是那种听话的人,正巧罗綦送了封亲笔写就的战书,约他明日辰时战场见。   不来的人是小狗。   这最后一句话恨得苏钰咬牙切齿,当即令来使回去跟罗綦禀报,这手下败将她是当定了。   崔瓒无奈低叹道:“钰儿,你跟罗綦有什么好计较的,且不说她就是个下三滥,她的底我们也还没摸透,不如明日换个人去打。”   苏钰不服气道:“崔瓒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一个男儿。”   崔瓒答得迅速:“当然不是。”   苏钰面露满意,很快道:“那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就去帮你探探她的底细。若她还跟今天那群人一般无用,我看呐咱们还是今早攻进定远,然后占领滁州回家!”   说到这儿,他有忽然换了种语气撒娇道,“崔瓒,我保证一看情况不对就撤,不恋战!”   “这...”   见崔瓒这木头犹豫,苏钰赶紧抽走她手上的战书,蹦跳着回营,挥挥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养精蓄锐!”   崔瓒拿他实在是没办法,待他走了拧眉细思半晌,回身写了一封信让手下快马加鞭递回庐州。   明日她得亲自去现场看着。   苏钰回了帐,瞥了眼战贴上的字迹,觉得那罗綦字还不错。   他平日里尽跟些粗娘子呆一起,就爱这种会写一手好字的,可便是如此,他明日也定然不会手下留情。   一晃就到了约战的时辰,苏钰骑着马等了许久。   过了几近一个时辰他才见那罗綦慢悠悠地放下城门,骑着马,打着哈欠,姗姗来迟。   红衣铁甲好不俊秀,只是眉眼那股子懒劲儿实在叫人牙痒痒。   苏钰枪尖一戳,指向她取笑道:“来人可是罗綦?误了时辰,你莫非是相当狗?!”   身边的人哄笑。   罗綦摸摸马儿,慵懒抬眼,不在意道:“我不是罗綦是谁,汪汪汪!”   一点都不在意被人辱骂成狗。   她如此的随意放松倒显得苏钰太过急切,失了气势。   苏钰面上一凛,厉声道:“呵,废话少说!你今天就是变不成狗我也把你打成狗!吃我一招!”   双枪惯向前,直戳罗綦门脸,后又被她一枪打开,避让开来,攥紧马缰戏弄道:“小郎君温柔一点,小心找不到妻主!”   “呸!”   又是几枪连环戳,罗綦只守不攻对得游刃有余,只偶尔故意卖个破绽,吊着苏钰胃口不出狠招。   瞧着苏钰愤怒的神情,今日之战已经胜利七成。   不远处崔瓒也在。   苏钰的功夫灵巧,便是与她也可过百招之上,而与他对战的那个女子虽然招式娴熟,出手却似没有力气。   崔瓒疑心,宋昱怎会派这样一个人来挂帅,但是罗綦一开始给的印象太过具有欺骗性。   没等她想通,苏钰已经用枪杆打上了罗綦的胸口,迫得她连连后退,摆手唤道:“你这小郎君也太凶狠,不跟你打了!”   说着她就要打马回城,让手下给她放门。   苏钰打得正上头,还没分出个胜负,哪能容她轻易撤退,驾马紧跟着罗綦吼道:“不准走!快出招,跟我打完再说!”   可能是阳光太烈晃了眼,苏钰忽然瞧见罗綦俊朗侧颜上浮现出几分不怀好意,魅得他春心一荡,愣了愣。   吊门落下,立刻涌出一队兵马。   崔瓒暗道一声不好,立刻带人上前。   “钰儿,快撤回来!”   人都主动送入虎口了,罗綦哪容得猎物逃跑。   枪尖霸道抵住苏钰的腰,拦住了他要逃跑的路,眼神和招式全然换了个人似的,下手狠辣决绝。   罗綦不再遮掩要抓人的打算,便是他再灵活,今日也逃不出生天。   苏钰避之不及,这处已经离他自己的营地几百米远,慌乱之际已被人捉着肩扣在马上横趴着。   他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扑腾着怒道:“罗綦你个混蛋!快放我下去!”   罗綦挑挑眉,奔驰的快马上手略微一松,满意地得到声惊恐的呼救,然后将人扯回原处。   苏钰刚被吓得心律不齐,耳边是快马带起的呼呼风声,蓦然响起一道清朗的戏笑声。   “你乖点儿我就对你好些。”   快平稳的心又飞快悸动起来,随着马儿的颠荡咚咚跳个不停。   崔瓒很快追到,急得目光眦裂双眼通红,极尽全力的几下劈砍皆被罗綦轻飘飘给挡了回去,虎口震出了血线,心中大惊。   源源不断的士兵由黄澎领着将崔瓒等人挡在城门外,一天下来斗得天昏地暗。   罗綦早就单骑回城,毫不怜惜地将苏钰往地上一扔,吩咐道:“捆起来,扔柴房里去!”   苏钰到底是个男人,再坚强被敌军将领这么粗鲁对待泪就有点儿憋不住,憋着嘴含在眼睛里打转。   可他嘴还挺硬,被绑走之前还威胁罗綦道:“我娘知道我被抓一定会来救我的!你识相的就快点放了我!”   罗綦乐了,下马用马鞭点点只长到她胸口那小矮子的脸蛋儿,戏谑道:“你在我手上,还是先想想自己的下场吧。行了,把他给我带下去!”   嘴里被塞了块不知哪里找来的布,苏钰呜呜咽咽被人给强行捆走关了起来。   本就身材娇小收了凌厉便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凄惨样儿,柳怀瑾摇摇头走上前来叹道:“将军也不知怜香惜玉。”   罗綦只当她是耳旁风,脱了甲胄大步迈上城楼,她的怜惜怎么可能轻易就给了别人。   柳怀瑾笑着跟她一道。   苏钰被抓进了城,城门下的焦瓒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狠瞪一眼负手高立于楼上的蓝衣女子,无奈下令撤兵。   双方对峙良久,还是第一次如此激战。   想不到短短几月宋昱的兵马已是不可同日而语,真要对上她们便是北狄人也不一定会输。   可笑她们之前还那么狂妄,认为定远一击必得,如今想来义母的决策是对的。   她快速领兵回营,一面去信庐州求援,一面派使者去和罗綦交涉。   而罗綦这里扣了苏钰之后也没管他,更不许人去给他送饭,据说负责看守的人耳朵都快给震聋了。   整整饿了人家一天一夜之后,才揣着俩肉馒头去柴房看人。   灰头土脸的苏钰坐着,手脚皆捆着铁链,披头散发,满脸糟污,早就没了昨天的气势。   进来的就罗綦一个人,他只是垂着眼不理不睬。   罗綦轻笑,拿出肉包子掰开,露出里面肥美多汁的馅儿,伸手到苏钰面前:“想不想吃?”   苏钰早就饿的头昏眼花,现在这样安静不过是嘶吼了一夜没了力气。   他乖巧点点头,眼前投喂的手便往前凑了凑。   突然尖利的犬牙一口咬上了罗綦的手背,嵌出了血留下痕,满嘴咸腥。   罗綦嘶了声,空挡的一只手大力把苏钰给惯开。   她本是面色不虞,一对上苏钰吃痛后的凶横,嘴角还挂着她手上的血丝,可怜得要哭不哭。   罗綦懒得跟他个小孩儿脾气计较,把包子全堆他面前道:“好心给你送吃的,你怎么还恩将仇报。”   苏钰撇开脸用鼻子哼了声。   罗綦打商量道:“老娘又没虐待你,这不带你去进来瞧瞧,再出去好好儿劝劝你娘么。等你参观完,我做主把你齐齐整整地给送回去。”   苏钰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找我来瞧什么?”   “当然是瞧我们的兵马多么威武雄壮,对付你们那是小意思!”   苏钰不屑,又听罗綦劝道:“你说你们现在跟了北狄有什么意思,万事都得受制于人,忒不爽利!”   心思一动,苏钰驳道:“北狄人来势汹汹,谁能抵挡得住?”   有了他这句话,罗綦轻松不少,屈膝坐到他身边诱惑道:“只你们一家当然不成。但若是咱们结盟,合两城之力斩断北狄人的后路,不愁那群蛮子不撤退!咱们汉人会输,症结所在就是心不齐窝里斗,何苦再自相残杀。况且你娘也留了不少后手吧。”   苏钰惊讶地抬起头,自下而上与罗綦对视,她眼中的那份笃定自信实在令他震动。   “此时天时地利,就看你愿不愿意回去劝劝你娘。要不要先看看我的人马,再做决断?”   苏钰最终还是跟着罗綦走出了这间柴房,手脚的束缚已都被除尽,话都到这份儿上罗綦一点不怕他逃跑或自残。   两人路过东门的时候,有从滁州来的辎重补给正运进城来。   负责的属下见到罗綦,忙赶过来,先是看了眼她身后的苏钰,有些犹豫。   苏钰脸上身上全是脏兮兮的,不安地避过她打量的视线。   罗綦面无表情道:“可是有何不妥?”   那人贴着罗綦耳语两句,随即换了幅神情的罗綦只飞快扔下一句:“你先带他回县府,我去看看!”   被无情抛下的苏钰眼看着她跑向城门的运输点,然后露出个他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比头顶的烈日还要灼目,呼吸窒了一瞬。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城门驶进,停稳在路口。   先出来了几个农夫打扮的男子,应该是这群将官的家眷。   罗綦捻着手指忍耐地候到最后,在车帘最后一次被掀开她便张开双臂把念了许久的人儿给抱了下来。   “怎么这么慢?你竟舍得过来看看我,之前我还不信。”   双腿悬空之前,晏行便知是她。   他双手伏在罗綦肩上,落了地才慢条斯理冷声道:“我到了还不行。你若是嫌我,我明日跟马车回去就是,学堂里还有好些事情。”   想罗綦平日在外头横行无忌,遇上他偏就没辙,好言好语地哄道:“我这不是急着想见你吗。来了便不许走,只许跟我一起回去。”   晏行到底是没绷住,低低轻笑,然后躲进她怀里问道:“听说你刚打了胜仗是不是?”   拥了一怀的馨香,罗綦闭上眼,硬了许久的心肠难得柔软,叹道:“是。阿行,你是我的福星。”   作者有话说:   七娘:哪儿敢嫌弃送上门的美人夫郎   小凤凰傲娇冷哼   感谢在2022-07-06 18:07:40~2022-07-07 17: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浮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抹茶 30瓶;记得吃饭!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调情   罗綦刚领着晏行回住处, 长生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穿了一身红衣军装,人模狗样地朝着罗綦嘿嘿傻笑。   现在罗綦平步青云, 她也跟着鸡犬升天,再也没人敢欺负她傻,而且她也确实比在罗家村的时候活泼自立些。   罗綦要推她脑袋她也不让,反而凑上来黏糊着蹭罗綦的手掌, 唤着七娘, 七娘,怎么丢下长生就走了。   这些日子罗綦太忙也没管到她, 实在是对她不住。   不过有异性没人性的罗綦还是掉转头和身边的晏行咬耳朵道:“你一个人来就行了,怎么还带了个小拖油瓶。”   晏行好笑斜了她一眼,推开她拉着长生进府。   谁不知道她也想长生,只是舍不得长生出事罢了。   今晚可是一场大宴,一是团圆二是庆功。   罗小阮下厨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大多都是从罗家村同出来的人。   作为客人的苏钰也别扭地被邀请过来坐在席上, 眼瞅着罗綦那个混蛋对着另一个人言笑晏晏,仿佛换了张脸孔。   他刚才都问了,罗綦可还没娶夫郎, 这个笑比河清的男子跟她简直是两类人,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   这顿饭让他吃得食不下咽, 理不清是什么情绪。   到最后,罗綦正想安排柳怀瑾或是郭万鼎明日带苏钰到军营好好儿溜一圈时,苏钰便拍案站起来发了话。   “罗七娘, 是你绑了我, 我在定远城里的一切行程理应由你负责, 要不然出了事怎么办?”   苏钰长得娇娇小小一个郎君, 也不知道哪儿来得力量,嗓门儿极大,活脱脱一刁蛮小辣椒,辣得罗綦手上那伤口还在疼。   但合该她亲自陪着,再商量商量联合反水的事儿。   一月之期将近,听金陵那里传来的消息,四面八方的防线皆已溃败,抵抗得十分吃力。   萧柘以及开始集结兵力大举进攻,准备挑个良辰吉日叫大瞿再无力回天。   而西南军才刚刚彻底摆脱边境祸乱,在孟玥的带领下沿江而下。   虽想多陪陪晏行,但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她不耐烦道:“行行,祖宗,明早还是辰时,我亲自带着你去转。”   “那还差不多!”   苏钰满意地看着罗綦,又用余光瞟了眼她身边的男子。   哼,他就是不要罗七娘好过。   苏钰转身就走,还没要合作呢,他一俘虏可用不着和他们假意逢迎。   罗綦也盼着他早点儿离开,省得看着心烦。   可这男子的心可比女人敏感,晏行看到罗綦手上的牙印也忍着不发,只在心底埋怨了一句,他看罗七娘就一天到晚在外头招人,喜欢她的男子韭菜似的一茬接着一茬,也不知道看上了她什么。   他冷笑,以后得看得紧些,免得她再出去招蜂引蝶。   第二天罗綦早早就出了门,带苏钰从火药房逛到了骑兵营。   一路上苏钰心戚戚然,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终于知晓罗綦敢带他参观的原因。   她根本就不怕她们,光就那几挺大炮就足够轰了他十个营的兵力。   便是用铁炮她们也会自损八千...   苏钰看向罗綦,质问道:“你们既有如此精良装备,为何不干脆一举攻下庐州?”   罗綦嗤笑:“攻下庐州有什么好处?无非是成了北狄人眼中更大的眼中钉,你觉得姓萧的从金陵回来之后还会放过我们?”   “你...”苏钰无话可说,“你就这么放心让我回去。“   罗綦无所谓道:“那就大家一起完蛋,我就算是死也得拖俩垫背的。不过你说这话,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哼!粗俗!”   苏钰抱臂直往前走,他平日虽比较任性,但也顾得了大局,仔细思量一番道:“好,我答应你回去会劝劝我娘,但她要如何决断我可做不了主。”   罗綦嘿嘿一笑,卷起袖子道:“这没问题,我不为难你,你就当只小信鸽帮我传个话就行!”   刚还神气活现的苏钰突然愣住,垂下的脸露出罕见的娇羞状:“庐阳现在可不少北狄人盯着我们的动向呢,你若是放我回去,要怎么解释?”   罗綦也没发现他的不对劲,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你吃个亏,就说我把你抓回去之后朝夕相处,看上你了,想娶你当夫郎,愿意为着你背叛我们大帅。你呢,也觉得我还行,跟我私定了终身,非我不嫁。反正就信口胡诌,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得越大越好,模糊她们视线,趁机把要事儿给说了。”   这下苏钰更是闷不吭声,脸红得跟猴儿屁股似的,罗綦没想太多,径直朝前走,没听见他回应才皱眉不爽道:“听到了没?”   苏钰也没什么好气地大声回应道:“哦。”   相安无事,罗綦就再没管他,调动其所有兵马,只待苏醛响应,萧柘留在滁州的北狄军便犹如瓮中之鳖。   不久苏醛亲自率兵赶到,压境在定远城前,两军对峙,无形威胁着城内的罗綦。   罗綦到城楼上看了看,比她们人多,不伦不类的挂了两面帅旗,一面红色的姓苏,一面黑色的姓萧,差点把她给看乐了。   笑够之后,她叫黄澎把苏钰给叫了过来,亲自送人出城。   城门开启之前,罗綦对着苏钰半威胁半柔和道:“我说的话你可都记着了,能不能成看你。我是个豁出命去的赌徒,你要是存心跟我作对你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我知道了。”   后来这几天苏钰一直都挺听话,罗綦对他印象还不错,大手一挥准备放行。   忽然,大庭广众之下,苏钰仗着个儿矮窜得快,猛地扑上前朝罗綦脸颊上啄了一口。   “罗七娘,你等着我!”   苏钰翻身上马,不惧利箭所指,带着一腔兴奋和大胆飞快地逃走了。   被留下的罗綦那表情简直像吃了颗臭鸡蛋,聪明如她,脑子也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摸着被亲的地方,心口直打突突。   惊疑着这小子不会拿她随口瞎说的话当真了吧!   周围全是她手下,实在憋不住笑出来的黄澎被刚清醒过来的罗綦狠狠踢了一脚,更是下了死命令这事儿谁都不能传出去。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下午郭万鼎、柳怀瑾轮流去军营里看她笑话,直接造成二次伤害。   极大冲击的罗綦把整营的兵给练得够呛。   等罗綦实在没办法躲,得回家睡觉的时候,晏行早从罗小阮那儿拿到了消息。   罗小阮汗颜道:“苏钰可真是泼辣,当着人的面就敢挖你墙角。哎,我当初要像他这样,七娘哪儿能轮到你。”   晏行本来就不大痛快,从罗小阮嘴里听到这些幸灾乐祸的话更是心堵。   罗小阮大大咧咧,继续道:“你打算怎么跟她说?”   晏行将手头原本给罗綦做的衣服直接弃置一旁。   “说什么?她要走我也拦不住她。”   罗小阮瞧他面色清冷,也不敢再说。   晏行这种人就是连骨头里都是冷的,平时还行严肃起来那威严样儿比见宋大帅的时候还压得人紧张心慌,也就七娘能把他给捂热些。   后来晏行又觉得自己太生气也不好,若是罗綦真生了歪心平白让她看笑话。   干脆把那件袍子做好,坐等罗綦回来。   营地离罗綦住的地方其实也就三里地,用不着多久,可今天却是走得万分煎熬。   谁能知道她被吓了一身鸡皮疙瘩,躲角落里脸都快搓破皮了也还是觉得别扭。   罗綦仰天长叹一声,想她洁身自好多年,没想到泥地里翻了跟头。   心里揣着侥幸,晏行平日这时辰早睡了,应该逮不着她。   没想到以她前脚刚快进府门,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坐石凳上乘凉。   长生小狗似的趴在旁边。   亦静亦动,在罗綦眼里比宋昱搜刮回来的那些古画儿美多了。   她清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我回来了。”   晏行转过头,对她露出个算得上甜的笑,唤她过去。   阿行说了他找七娘有悄悄话要说,所以长生很自觉的回去睡觉,与罗綦擦肩的时候还露出个奇怪的傻笑。   这让如履薄冰的罗綦更是惴惴不安,勉强走过去,腆着脸对晏行笑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啊?不日就要开战,以后我说不定就不回来了,你别等我。”   晏行从箩筐里拿出意见蓝衣,递给她:“我做了一件外袍给你,想让你试试。”   罗綦一听立刻穿上了身,又感动又愧疚,她孤家寡人一个,何德何能让晏行亲手给她做衣服。   他的手原来只用焚香写字,如今却为了她粗糙了许多。   晏行不满地扯了扯她针脚全露在外头的袖子,失望道:“你快脱下来吧,我明日让小阮帮你改改。”   “诶,”罗綦阻了他要脱走她衣服的手,顺势拉扯住握手心里,“多好啊,改什么,我明天就能穿。”   晏行哪能让她穿出去丢人现眼,换了神情凉凉道:“要真让你穿出去了,外面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我呢!”   罗綦现在有本事,他又不爱同人来往,风言风语也不是没听过。   今天出了苏钰哪一出,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想想对罗綦的气就更盛了一层。   她摸着晏行手上极为碍眼的累累红痕,又道:“咱们家的衣服以后去外面买就行,我赚钱不就是给你花的,这活儿伤眼睛。”   晏行甩开她的手,背身道:“我的衣服无人给做自然要买。你可好,外头那些哥哥弟弟上赶着要给你做衣服,是我的手艺配不上你。”   罗綦急了,赶紧转了个弯儿,蹲他眼前解释道:“哪有哥哥弟弟,罗小阮不提,我可从没收过别人给做的衣裳。你这是头一件,缝得多好啊,我第一次穿这么好看的式样...”   解释了会儿,她突然醍醐灌顶,有点儿开心又有点儿头疼,“你不会是因为白天苏钰那事儿跟我闹脾气吧?”   晏行唇线抿得笔直,不冷不淡地耷着眼。   罗綦立刻两手笼着晏行的脸,直直看着他坦诚道:“我就是不小心着了那小子的道!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今儿都洗了七八回了,哎呦,我当时觉得我脏了,不敢回来见你。这不是怕恶心着你吗。你要介意我再去洗,非把它揭下一层皮来不可,我招谁惹谁了我...”   晏行实在是被她的表情给逗笑了,嘴角浅浅一弯,依旧坐得高高在上,低觑着蹲地上讨饶的罗綦,道:“他亲你哪儿了?”   罗綦立刻顺竿爬,收回手指着脸上一块发红的印子道:“就这儿呢。你看看,干净了没有?”   晏行两指托着她下巴,忽地弯下腰,用唇点了一下,满眼含着笑:“这回干净了。”   他都主动了罗綦哪儿能叫他轻易脱身,当下攥着他脖子吻了上去,沿着润泽的红唇吮吻啮咬,留下自己的味道。   晏行倒在她怀里,整个后背仰在桌面上,后颈伸的长长,优美雅丽,被一只颜色略深的手托着,嵌进几道指痕。   单手抵住要深压过来的蓝色身影,他道:“以后不许再同外面的男子随意调情。”   这是罗綦的性格,油嘴滑舌,便是跟男子说话也没个界限,口花花的。可偏就这种随心的潇洒浪荡容易惹男儿家的心肠。   罗綦本没觉得不妥,今天出事之后也有反思,点头点得爽快,在他唇上印下一记,承诺道:“只会有你,阿行。”   到底两人还没结亲,都收着。   黏糊了一会儿罗綦就把他送回了房。   另边苏醛那里却在罗綦的授意指下,被搅得不可开交。   苏钰一回去就哭着闹着要嫁给罗綦,满营风雨。   作者有话说:   围观群众:打仗了!还花前月下,能不能紧张一点呀! 第51章 围困   苏钰突然被放回来这事儿有蹊跷, 北狄人原是跟着苏醛一道来打探消息,没一会儿实在受不住苏钰的脾气,捂耳朵遁走了。   人一走苏钰还在干嚎可脸上却没了刚才的蛮色, 眼神示意焦瓒去周围侦察了几圈才从桌子上爬了下来,猛灌一大口茶。   “哎,累死我了,真不是人干得活儿。”   心疼儿子受苦的苏醛觉出了点儿味来。   她刚怕苏钰寻死抱了半天, 这回儿也累得够呛, 坐桌子对面喘气道:“你吓死娘了,我还以为你真要嫁给那个姓罗的呢!”   焦瓒也是擦擦额上的冷汗, 心还没放下又被苏钰一句话给提了起来。   “谁说我就不嫁了?”苏钰在家说话随便了些,他自然有私心,倒也不忘先跟他娘说要事。   他扔了杯子接着道,“这事儿以后再说,罗綦有话要我带给你们。”   苏醛看了眼旁边稳重的义女,着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还真跟她!”   等苏钰把话说完, 闹腾的一屋子就沉默了。   苏醛敲着桌子问道:“罗綦她真这么说?”   苏钰点头,说实话他一开始也有丁点儿怀疑罗綦是不是唬他。   后来他真正见识到了她的兵,她在定远及周边的布局, 不得不说敬佩。   罗綦的安排一环扣一环, 从土地补给到兵将调度, 每一子都落得很完善,集南北之所长,皖区这些临时起家的红巾军比她强的挑不出一个来。   即便现在看不出差距, 一年两年, 到时北狄人又算得了什么。   想罗綦这种厉害的角色, 乱世之枭雄, 现在不趁机一举灭了她,将来若是仇敌必成大患。   剩下还有一种可能性,她们是朋友。   苏钰又给苏醛和焦瓒详细说了罗綦在定远城里的排兵布阵,和她的计划。   苏醛沉默半晌,问:“那她打算如何?把北狄人赶出去这地以后怎么分?她可都说清楚了?”   苏钰漠然,这些长远之时罗綦倒是还没说,只是他认为罗綦有一点说得没错,而他对罗綦特殊的感情,无疑也在其中助了一份力。   “如今天下四分五裂,每个人都想借机从这乱世里捞些好处,白白把大好河山让给了北狄人。可以后咱们都成蛮子奴隶了,论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娘,我支持罗綦。”   苏醛挥挥手:“你这几日受累了,先回去好好歇歇,我和瓒儿再商量商量。”   苏钰还想多劝几句,在焦瓒安心的暗示下闭了嘴。   他娘不是傻子,其中利弊连他都能想通,他娘一定也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当晚苏钰还躺床上想着早上那个吻,和罗綦难得的楞头样儿,害羞得拍了拍自己的脸。   哼,反正女人能娶好几个,她要是真喜欢那个叫阿行的也没关系,到时候他做大让那个阿行做小的就行,他不介意多个人跟他分享。   苏钰这梦做得美,另一边几匹快马已由营地出发,躲过北狄人的眼线去往西南叫个城镇。   那些地方的将领全是跟着苏醛投降北狄的红巾军。   到底皖区还是她们的地盘儿,北狄人初来乍到,萧柘又太过自负,就算她在兵强马壮在这里还一时做不得她们的主。   没过几天,一场宴饮。   留守在汉人营里的北狄人早就被美色酒肉毒穿了心肠,失了一身在草原上的铁骨。   她们见识到汉地的繁华,也开始变得和她们曾经最看不起的汉人一样醉生梦死。   这是最好的□□,然后在两眼昏花的时候眼前溅了一片血。   死得也不算太凄惨。   有了苏醛相助,罗綦也从定远迅速出兵,集中皖区十万军民之势一举包围了萧柘留在亳州的粮草枢纽。   没给北狄人一点喘息反抗的机会。   大炮轰鸣,烈马齐喧,斩断北狄人后路的供给,把萧柘连同她几万精兵一起堵在了江皖之间,连只鸟儿都飞不出去,仿佛困于孤岛。   两边的北狄人队伍里到处散布着罗綦放出去的流言,一时军心打乱。   金陵那边得了罗綦遣人送去的消息,也是绝地反击,咬牙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她们没有谈判的余地,就算罗綦这时候狮子大开口她们也只能先点头选择合作,作出许诺的便是天子少傅刘端。   前后一夹,直接把萧柘逼到了绝路。   她最终弃了大部,只带着亲兵和赵澜一路突围,逃出生天。   失去主将的北狄人彻底沦为无头苍蝇,被罗綦等部绞成残渣。   此一役,罗綦她们也伤亡惨重,硬是靠人叠上去,胜得一场血仗。   此刻她们皆驻守在亳州,大营里飘满了纸钱,丧幡飞扬。   “爹的,这回没抓住萧柘。”   罗綦坐在首位,她原就没想过能抓住萧柘。   她只是想拖时间,拖到西南大军一到,让北狄人南侵的大军不敢再轻举妄动,灰溜溜撤军。   到时,她预想中的三足鼎立之势便可成。   但她没想到萧柘如此狠心,宁可自断一臂,也不甘心做一只困兽。   若她还守在营里力抗,罗綦不会赢得这么轻易。   罗綦仰头喝了口烈酒,手上缠着白纱,额上系着白巾,面色苍白到颓唐。   看路程西南军还有十五天就要抵达金陵了,萧柘一旦逃走,定会迅速纠集兵马反攻回来。   不管如何,她们都得守住这半个月。   而逃回大本营的萧柘,也同样伤得极重。   朝廷派使臣过来谴责她这次大意妄为,要卸了她的官职让她收兵时,军医正在给她换药。   她先是静默不语,待使臣问她可否认罪,她才挥开伴在她身边的赵澜,站起身来,面色阴鸷的冷笑道:“认什么罪?”   谁人不知萧柘翻脸不认人,那使臣抖着唇厉声斥道:“你...你罔顾圣旨,私自带兵进攻。这回战败,损了多少草原女儿的性命,萧柘!你还不知错?!   她咽下口水顿了顿缓和道,“若是你能悔改,交回兵权虎符...啊..唔...”   一声惨厉的尖叫被冷酷地封进嘴里,混沌呜咽。   赵澜吓了一大跳,后退半步,又见萧柘狠心把匕首又给转了出来扔在地上。   刀刃坠地的鸣响。   萧柘嘴里狠狠吐出罗綦的名字。   她活到今天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初没能一刀杀了她。   养虎为患啊!   赵澜稳下心神,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劝道:“你伤得太重,不如我们先退一步,日后再说。”   “日后?”萧柘哼笑一声,“没有日后,你以为我还有多少机会?错过一次,就算没有罗綦,你以为朝廷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匹夫之勇,再而衰,三而竭。   她要趁着现在同袍姐妹惨死的仇恨愤怒,带着手下赢回来一场,才能重回当日声望,才有足够的底气跟本该是她后盾的朝廷相抗衡。   萧柘的大军已经尽数从荆楚转移到了淮北,只待她一声号令,剑指亳州。   这是她第二次攻打亳州,上一回不费吹灰之力,这一回怀着满腔愤恨。   她不会再手下留情,汉人天生就是贱种,心存不良,永远会背叛。   汉人只能利用,一个都不能信。   萧柘步履匆匆往帐外走去,赵澜想拦,却知道他永远都拦不住这个女人。   她是草原的狼,了无牵挂,不会回头。   他爱上的是这样一个女人,注定要一辈子为她担惊受怕。   在萧柘的铁血之下,北狄人铁骑在星火还未灭尽时重燃了烽烟。   罗綦用军火,她们也有大炮,甚至更为精良耐用。   北狄人疯狂的报复从四面八方袭来,一轮接着一轮,消耗着城内叛军的意志。   几天几夜的血战,罗綦已经无暇再顾到其他。   只有红着眼战到最后一刻,拿命抗下这十五天。   她必须站着,站在最前端,站到最后一刻。   晏行自出了滁州之后一路都跟着罗綦的军队颠簸,想尽自己所能做些事。   以前,他从未见过这么多具尸体。   有大炮炸了膛也有无数被马蹄践踏成泥的烂肉。   生前不曾体面过,身后也不过是一张席裹了烧光,怕出疫病。   可它们时常发生,发生在权力者的互相倾轧之下,清清楚楚地发生在他眼前。   从前他坐在庙堂之上,仿若不染尘埃的仙台,不知晓更不曾见过人间这般惨烈。   因此,她们总是将上位者的妄断强加于万千百姓,还自以为是,到最后闹得民不聊生却还活在强梦里,委罪于她人和天道。   在光鲜的胜利背后,多少血泪。   然而成功和荣耀总是属于少数人的,踏着人命往上爬的功勋。   源源不断地有人死,又有源源不断的人补上。   罗綦说过很多次,人命最不值钱。   他第一回 如此深切地感受到这句话里包含的无奈与苦涩。   城内城外的大炮依旧在轰鸣,他数不清又要多几具死尸,支在地上的几根断腿残臂。   早就没了第一天那么强烈的呕吐感。   在这种环境下人没有办法不变的冷漠迟钝,将自己排除在这个诡谲的世界之外。   他很熟练,就像在宫里的最后那许多年一样。他只是自私的祈求着躺在担架上需要他帮忙包扎的不是他心里的那个。   罗綦是出现在他灰败人生里的一轮烈阳,霸道地烤去了在他身体里生了根的寒毒。   他贪恋她身上的阳光味道,不敢想象有一日会他的太阳会被人夺走,会在他眼前熄灭。   太可怕了。   他想,老天总是对他这么残忍,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束光。   终于城楼上安静了一会儿,天边的黑烟在慢慢消散,露出一抹浅淡的血色。   晏行用竹篮取了几个干饼和水袋,大着胆子溜过去一个个找人。   他们大多数时候呆在后方,最多就是去救援伤兵。   罗綦之前说过要把他送回滁州,后来战事太过激烈她没空管也就做了罢。   他和罗小阮都负责上了后勤,长生在最缺人的时候也补上了前线。   没人再万事以他为先。   他本就是那么普通,只有罗綦会对他特别,拿他当成手心里的宝贝一样供着。   她们好像已经有一二十天没见了,罗綦撑得比所有人想象得都久,西南军却一直没到。   城墙附近都是横七竖八的人,分不清哪具是活人,哪具是死尸。   晏行小心翼翼地不踩着人,终于在一道石阶背后看到了闭眼仰倒在那里的罗綦。   他先探了探她的鼻息,得到了回应。   然后欣喜地与她一同偎在墙边,拿出帕子浇上水替她拭去脸上的污痕,还是他喜欢的英爽俊朗。   不远处,一个身上银甲全都染了脏污的矮个儿小将拿着水壶原想过来,看到这边情形先是一愣,后来又干脆地转了身自己吃饭去了。   北狄人最多歇上两个时辰又会来攻,哪有时间给她们卿卿我我。   算小爷大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17:02:42~2022-07-09 14:17: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倪勤爱 2瓶;夏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信物   身边的动静一下就惊醒了罗綦。   她猛地坐起身来, 发现来人是谁才揉揉太阳穴,随即眉头紧皱:“你怎么来了?”   萧柘发动的车轮战连绵多日,她难免烦躁不安。   锤锤额逐渐清醒, 罗綦压下脾气对晏行道:“快回去,不许再来这里。”   “郭万鼎!郭万鼎!”罗綦急切地高声唤起来。   她想撑着沙包站起来却不能,双腿早在鏖战时弹进了铁片,只做了简单的处理, 一动便止不住伤口崩开。   晏行连忙扶住她坐下, 担忧道:“你别急,我等会儿就走了, 我认识路。你怎么会伤得这般重?”   他摸着罗綦伤口泅出的血液周围,鼻酸得厉害。   罗綦捉住他的手,低叹一声。   连日来耳边都是炮火声,难得的安静,不真实的像一场美梦。   天边洒下的光肆无忌惮得落在她的脸上,脚边卸着她的重甲。   罗綦闭了闭眼, 声音微哑:“如果我守不住,你就跟着柳怀瑾撤退吧,撤回滁州。你可以回金陵, 或者找个安生地方开间学堂...找个能托付的嫁了。你这回可看准一点, 别再被人骗了。”   她第一次后悔把晏行带离了西南。   罗綦的自信在一次次惨烈的战斗中开始倾塌, 是她想得太美,她这辈子也许就止步于此输给了萧柘。   晏行伴在她身边听她不切实际地絮叨,忽地拉下她的头, 泪眼与她相对:“不会的, 你在这里我便不会离开。罗綦, 我会等着你。如果你能回来我就嫁了你, 如果你回不来,我便去殉你。总之,我们生生世世都不要分开,好不好?我喜欢你,罗綦。”   罗綦呼吸蓦然一滞,低头狠狠吻上了他的唇,满嘴的铁锈味咸腥味互相置换,带着绝望的疯狂交融在一处。   力道又狠又重,不算愉快,却带着遍体的兴奋。   晏行坚定地回应着她,封存在心底的感情一旦破了口子就漫了全身,溶进血液里。   他这辈子再也离不开罗七娘了。   “七娘...”晏行低唤了句,好似要不够她,想要完完全全属于她。   罗綦拥着他,眼睛微红闷在他肩头笑道:“为了你这句话,我怎么着也得从死人堆里爬也要爬出来。去他爹的其他人,除了我谁都配不上你。”   泪不住地往外流,晏行忽然有些恨,恨这个无情的世道,为何不让他和罗綦好好在一起。   城外传来爆响,北狄人的队伍又攻了上来。   罗綦要在这个时候赶上城楼,给所有以身挡弹的战士们一份底气,一份心安。   到她们全部战死之前,这道门都得守住。   罗綦没空同晏行告别,大喊道:“来人!快来人!把本将军抬上去!让蛮子看看,我就在这儿,让她们全冲我攻过来!”   几个副将跌撞着把罗綦扶上了城,架在能让所有将士看到的高台上。   告诉她们,告诉北狄人,她罗七娘还活着。   嘶吼声,怒骂声。   手系红带的兵将皆为罗綦此举所振奋,她们咬牙含泪搬运填补弹药,驱赶架梯爬上城楼来的北狄蛮子。   好似一切付出在此刻都有了因由。   只有跟着她拼命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们相信自己的主将,她们相信再过几天一定会有兵来支援。   往望着城楼上那个背影,晏行掩盖下所有的脆弱,不想让罗綦再多一分担心。   他沿着原路返回。   柳怀瑾正领着人清点粮草,只待城门一破全部烧光,决计不给北狄人留下一点好处。   孙旭早已备好了马,准备带着骑兵准备护送柳怀瑾一路快骑回滁州,再通金陵。   自从战事起,除了罗綦原本带出来的人马还有上了罗綦贼船的苏醛一派,滁州也支援了不少人和物资。   但是人越打越少,炮火弹药更是捉襟见肘。   宋昱见势不对,便开始有些犹豫。   总不能因为这一仗把她全部的身家都给赔进去,更何况滁州那里还有罗文郑宇等人每日谗言。   叫宋昱如何不动心思。   而且金陵忘恩负义,对说好的援兵迟迟不给回应,不肯派西南军过来助她们一力,实在心寒。   如今十万西南军正候在金陵渡口,坐等渔翁之利,这群天杀的朝廷命官。   内忧外患,宋昱之前看好罗綦不假,但这次她实在是失策了。   柳怀瑾紧急赶回一是想看看滁州那里是否能先供兵,三千五千也好,支着亳州再撑几日。二来她要亲自去一趟金陵,去见见天颜,见见西南王。   晏行知道她打算,立刻找了处空当,提笔两封书信。   连着怀中玉坠一同交给柳怀瑾。   “此去,还劳柳先生将这两封信分别交给刘端刘大人以及西南王,其她人万不可信。”   “这...”   罗綦没有和柳怀瑾她们说过晏行的真实来历,可柳怀瑾从罗小阮那里听说他是罗綦城破那天从幽都里救回来的。   再包括她们之前去西南...   柳怀瑾忽对眼前这位的身份心惊不已,拿着那玉坠的手也开始发颤。   晏行抿唇,稳住她的胳膊严正道:“柳先生,七娘她们的命全都压在你身上了。”   柳怀瑾迅速镇定下来,对着晏行屈身行了一大礼:“柳某定不负公子所托。”   一回滁州,柳怀瑾不再同罗文等人虚与委蛇,直接请命前往金陵。   宋昱对此事并不看好,若是西南军进来犹如引狼入室,若是到时候她们霸着不走,反将她们一军又待如何。   可不与金陵联合,萧柘攻破亳州之后一定滁州。   左右为难,实在是令宋昱头疼。   当晚,她与柳怀瑾彻谈一夜。   柳怀瑾道:“我闻天子少傅刘端为人正直刚正,西南王孟玥更是人中英杰。此次南廷迟迟不派兵怕是内乱也不少。属下此去有信心,只要见到她们其中一人,便能让明德帝承诺封大帅为王,再出兵相援,共同讨伐北狄。契约一旦签订,南廷若是再想反悔,也要问问百姓同不同意,大帅,咱们代表的是民意啊。”   “你真有把握?”   若是能得朝廷封王,以后不管如何她都名正言顺,这是她的原主陈丹华以前一直想得到得东西,她自然也动了心。   之前柳怀瑾只有三成把握,但因为晏行交给她的那两封信,这把握一下提到了九成。   “若不成,属下便算有负大帅,有负在亳州浴血的众姐妹所托。到时绝不苟活,她们不杀我,我也要自断于金陵城前,让天下人看看南廷的忘恩负义。”   宋昱知道柳怀瑾与罗綦关系匪浅,情同手足。   她是爽快人,做了决定便不再犹豫,拍案道:“好,你去!我再派一千精兵护你前去。”   “多谢大帅!”柳怀瑾立刻起身,“属下此去带孙旭她们几人即可。这一千精兵属下甘愿分出去,让她们相助亳州姐妹。”   柳怀瑾走后,宋昱又思忖良久,叫人唤来了罗文和郑宇。   第二日,滁州城内剩余人马兵分两路。   万人纵队由宋昱亲率,西行前往亳州援助罗綦,另一行小队快马往金陵。   剩下由郑宇暂领主帅之位带罗文罗武镇守滁州。   柳怀瑾刚踏入金陵边界线,她便被人抓了起来。   看打扮是刚补上边防的西南军人马。   说清来意之后,那些人只将她暂时扣押起来,并不算太无礼,但大有要冷待不管她的意思。   怀中那两封书信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她此行最大的筹码,她不敢先拿出来,只能当面亲手呈交。   因此她也顾不上礼义廉耻,一直在关押的地方闹腾着要见西南王,叫嚣着要见当时承诺合作的刘端。   其实刚来金陵城的孟玥也是满肚子火气。   当时她刚收兵回到蜀都,还没来得及找回被贼人掳走的侄子,又要奉朝廷急命领兵下江南就自己未能谋过面的亲侄女。   紧赶慢赶地来了,亲侄女不肯她见,连兵也只肯她驻扎在金陵外围,处处防备着她,憋屈得很。   韩婧虽也有不满,但也只能劝着她。   孟淟这回跟着同来。   她从小就呆在西南,早就呆腻了。她听人说江南美人多,搓手想来看看,谁知道被制约在了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外,连个乐子都找不到。   听说巡逻的在周围抓了几个滁州跑出来的,她倒来了兴趣,找人把柳怀瑾给带了上来。   “你就是那群农娘叛军的使者?”   此话说得忒为看不起,柳怀瑾忍耐应了声:“是,小人是来见刘大人与西南王。”   “呵,西南王?我就是西南王之女,你跟我说也是一样。”   柳怀瑾不熟悉孟淟为人,思虑:如果晏行真是帝卿,那眼前这位就是他的亲表姐,当是也没关系。   而且又拖了一日,时间实在是耗不住。   她留了个心眼,只交出一封书信。   哪知道那孟淟是个不学无术之徒,看了还没两个字,就把书信给撕了。   柳怀瑾一惊,要上前把书信强抢回来,却被小兵捂着嘴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孟淟讥笑道:“你可知冒充帝卿上门认亲的人早就挤破我家大门了,你今天又来了个。若我西南王府都认了,谁养得起?!”   上回那个逃跑的,别看韩婧在她娘面前说得神乎其神,依她之见就是个假的,闹得她们蜀都鸡犬不宁了好几日。   “唔!”柳怀瑾拼命挣脱开束缚,“我要见西南王!我!”   “还想见我母亲?!”   孟淟嫌她聒噪,上前几拳挥上她的脸,直到心中郁气发泄了个干净才甩甩手,对着鼻青脸肿满脸是血的柳怀瑾残忍道:“拖下去打二十军棍。再连同她的人一起赶出境去!”   柳怀瑾成了孟淟泄愤的工具,被折腾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两腿发软昏眩着被拖出了孟淟的营帐。   今夜天边一轮皎月,像只白玉盘,周遭散发着柔和的光。   圆月,团圆之夜。   那光圈在柳怀瑾眼里化作几个虚影,她不禁潸然,谁人能让亳州将士还能过这种团圆夜。   一个执笔文人蓦然在这个夜礼爆发出来,拼尽身体里最后一分力也要挣个机会。   韩婧今晚夜巡,正撞见了红着眼发疯似的柳怀瑾。   后来,刚准备歇下的孟玥闻询赶到。   她面对柳怀瑾的犹豫,凛然承诺道:“不用担心!我和孟淟那个混账不同,你有话放胆子说,我自会给你公道!”   一封信被孟淟给撕碎扔了,柳怀瑾怀内只剩下给刘端的那一封,和一块玉佩。   既然她如愿亲眼见到了西南王,成败在此一搏。   柳怀瑾将两件东西都交由韩婧呈了上去。   孟玥先是伸手摸上了那块玉坠,瞳孔微缩,接着快速打开那封信。   字迹与晏行年年递往西南的如出一辙,孟玥都珍藏着时时细看,定然不会认错。   信内对亳州金陵之战针砭利弊,条条清楚,严辞恳切。   若是此时北狄人联合南边滇缅等国一同入侵,西南军顾此失彼,大瞿河山定会立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唯有先与红巾军联合,复国大业才可图谋。   晏行并未提及自己多少,只望金陵能够立刻派兵,解了这场北狄南侵之祸。   孟玥持信的手有些抖,手边的玉坠也是历经艰险才终于到了她手上,让她亲眼确认她的亲侄、她弟弟的亲生骨肉还活在世上,在向她求助。   难得见孟玥如此,韩婧忍不住在一旁唤了声:“王女。”   过了不到一刻,孟玥亲自驾马带着柳怀瑾前往金陵皇城,求见圣驾。   作者有话说:   前章添了几句关于金陵同意援兵的内容(^з^)-☆ 第53章 破局   现在的金陵不止一方势力, 刘端早就和她的恩师李菀闹僵了关系。   虽说都是拥立明德帝晏青蔼,对于南廷的发展方向却各执一词。   比如这次,是否要给亳州援兵之事早已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当初没有人敢站出来应声承担后果, 是刘端站出来许下了援兵的承诺。   后来危急一解除,以李菀为首等人又不承认了,一直拖着不肯发兵。   “李相此举实非君女所为,可对得起圣贤书上的礼义德行?!”   头发花白的李菀上前一步, 举着象牙笏牌冷笑道:“我看刘少傅是圣贤书读得太多读昏了头, 这种态势下道义还有什么用?让北狄人帮我们灭了叛军有何不妥?你跟那群老农讲道义,将来她们打来金陵可不跟你讲道义!刘少傅, 以前我惜你才华,让你多学习圣贤之语,没想到你竟变得如此迂腐不堪,和一群反贼讲什么道义?”   她身边有人附和,刘端却也不让半步:“李相嘴里所说的反贼你可知是何人?”   李菀不屑问:“何人?”   刘端向圣上向青天一拜:“正是我们大瞿的百姓!”   “你!”   刘端严辞正义,接着道:“百姓之所以反, 是因为不相信朝廷能给她们个公道,是吃不起饭才揭竿而起。此次国难当头,她们愿意再信朝廷一次不正是得民心得机遇!李相如此行径不正是弃大瞿根基, 大瞿百姓于不顾?!”   晏青蔼身躯小小头戴旒冕, 高坐于龙椅之上, 有些着急。   她才不到十岁,羽翼未丰,朝堂上不会有几个人真正听她说的话, 就算是一心教导她的少傅也只是让她非必要时不要开口。   要说不愉快肯定是有的, 若是皇兄还在就好了, 想到此处她心里大恸, 握紧了扶手。   下面,李菀和刘端还在论吵,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突然孟玥带兵闯入大殿,无人敢拦。   李菀虽被眼前一幕所惊,以为孟玥要造反,差点吓软了腿。   刘端也不禁皱眉道:“西南王这是要做什么?”   孟玥领着柳怀瑾迅速上前:“臣是来向皇上请旨,立刻出兵亳州支援红巾军!”   “西南王,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孟玥看了眼气急败坏的李菀重复道:“臣请旨意带兵去往亳州支援。”   刘端虽然有此意,不过西南王直接闯进早朝实在是太狂悖,她忍着性子道:“西南王,我们正在商议此事,等...”   孟玥打断她:“此时已刻不容缓,亳州能守这么久实属不易。萧柘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去,一旦城破就难办了。”   “而且,”她抬起头,“长宁帝卿正在亳州,就算刀山火海臣也要去一回。”   “什么!”晏青蔼再顾不上成熟体面,从龙椅上站起来,急切向前两步,“皇兄?皇兄他没死?”   从幽都传来的消息证据确凿,她偷偷在被子里哭了不知道多少回。   可是这时候她的亲姑姑跟她说皇兄还活着,她不想期待后再失望。   在李菀不善的目光和刘端的示意下,晏青蔼只能先坐回龙椅上,强装冷静道:“西南王此言可当真?”   李菀出言讥讽:“长宁帝卿早该死在幽都帝宫里,怎会出现在亳州。”   就算他还活着,也是个耻辱,于大瞿国运不利。   孟玥不理会她,让属下呈递上玉坠与信件。   晏青蔼在看到那枚白玉坠之后瞳孔猛缩,迫不及待地翻出书信,略过一眼双目发红。   可她是君,下面全是她的臣子,她不能失态。   “皇上?”   刘端也心急,却碍于在朝堂之上不便僭越,不放心的道了声。   “是皇兄,少傅,是皇兄!朕现在就下旨,让西南军支援...”   “皇上!”李菀猛然提高了音量,“还请皇上三思!就算长宁帝卿真的在亳州,臣以为这兵也是万万不能派去的。”   在场大部分朝臣都是李菀的门生,比起晏青蔼这个皇帝更听她的话。因此除了刘端的据理力争,大部分时候晏青蔼不会当面驳斥她的建议。   可今日干系到皇兄,叫晏青蔼如何能退。   她想挺起胸膛说两句,质问为何不能派兵,质问李菀为何不听她这个皇帝的话。   可是她不敢,她想用她的年龄和处境来掩盖的自己的懦弱,可她也想就皇兄,纠结不已。   刘端正要代她说话,孟玥忽然抱拳郑重道:“皇上,您是天下之主,做任何决定都不该受人掣肘。今日出兵之事全该由您定夺,无论如何臣都会接受。”   被针刺了下,李菀嘴角一抖立刻反击:“你什么意思,西南王?你这是挑拨我与圣上的情谊!皇上啊,老臣是一心为大瞿啊!绝不像她人借着手握兵权,狼子野心!”   刘端不快提醒道:“还妄李相慎言。西南王说得不错,我们是臣,就算有各自的想法,也不能随意干涉皇上,以皇上的旨意为准。”   有刘端和孟玥,一文一武两位大臣的支持,晏青蔼不在犹豫。   “少傅,帮朕拟旨!”   亳州城内已是一片惨象,郭万鼎被炮火炸飞了只胳膊,焦瓒瞎了一只眼,长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了。   罗綦身上新伤叠旧伤,腿伤没处理好化了脓,强撑着精神挡在最前,站不住就叫属下把她捆着绑着屹立不倒。   就算是宋昱新带了人来,也驱不散亳州城上空的愁云惨淡和血腥气。   城外的萧柘也头疼罗綦这块竟然久攻不下。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棘手的对手,罗綦比在她手下的时候又强了很多。   “启禀王女,弹药只够再维持三天了。后续的补给迟迟不见朝廷送到,属下怕...”   萧柘站起来,面色阴沉得可怕:“把弹药全都拿出来,今日我亲自出战,日出之前定要拿下亳州!”   “是,属下领命!”   她们是一支长胜之军,士气如虹。可旷日持久的不眠不休快耗干了她们的神智。   不止城内被迫应战的人辛苦,城外连续的强攻也是场巨大的消耗。   萧柘闭眼等人到她营帐里取来盔甲,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她也和将士们一样多日未眠,自然知晓其中艰辛。   然迟迟不拿下亳州叫她如何睡得安稳。   大军已经受到重创,不在此时一鼓作气稳定军心,以后北狄的南侵之路她会走得更加艰险。   而且若不在此时杀了罗綦,便如同放虎归山。   帐幕被掀开,赵澜捧着盔甲走进来,有些吃力。   他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临近预产期。   萧柘偶尔还是会陪陪他,可战事焦灼,一切都要排在后头。   听见略显拖沓沉重的脚步声,萧柘睁开眼,把走近的人拉到怀里,托着那重甲摆放到一边:“等会儿我派人先送你回中州,等战事一过栽派人接你回来。”   赵澜点头又摇头,萧柘不喜后院干涉可他还是忍不住要说:“此战僵持不下,柘娘不如同我一道回中州,养精蓄锐,再做图谋。”   萧柘捏捏鼻梁,不耐烦道:“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好好到中州养胎,等着我凯旋。”   她狠心拉开垂泫欲泣的赵澜,唤来险些栽在长江里的鹰木,命她护送赵澜去中州。   赵澜也不是黏糊的性子,只是孕至后期本就脆弱,还要替萧柘担心。   一双眼哭得我见犹怜,偏就又含了分倔强,分明是被萧柘气走的模样。   背影单薄凄楚,看得萧柘后悔没跟他好好说上两句话,送他一程。   可她的决定不会变,她要快攻下亳州,就当作是给她和赵澜得孩子一份出生贺礼。   北狄人罕见地歇了半天的攻势,却在蛰伏之后发起了更加迅猛地攻击   身心俱疲到迟钝的罗綦很快回过味来,领着手下回击。   没有人手开炮,她就自己上,拖着一双残腿,投出一颗颗炮弹。   铁制的炮膛太热,随时都有可能炸裂。   罗綦的手掌已经被烫得通红起泡,行动也有些迟缓僵硬,像老朽了的木门。   她在攻上来的人群里看到了萧柘。   罗綦隐隐有预感,若无转机也许今晚城就会被攻破。   她之前的努力抱负付之东流,沦为萧柘身上又一道功勋。   难道她注定会是萧柘的手下败将?   罗綦承认萧柘确实很厉害,却自认不比她差半分。   她不信,她不甘心,王侯将相宁有种,她罗綦凭什么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所以她要战。   凝重的夜被炮火照的透亮,空气里弥漫着硝烟。   强攻的怒吼,和豁出命的抵抗交织出惨烈。   奋战到破晓时分,混沌的夜空漏出一丝天光。   微微染着金光的白线预示着新的一天,希望无限。   一群人从东城口奔涌而来迅速换下了早就疲累不堪的前线战士。   罗綦总算坐下来歇了一口气,对着雷燕笑骂:“他爹的,你总算来了。再不来你直接给老娘收尸算了。”   雷燕捶罗綦一记重拳,又得到了一声痛骂。   她笑:“看你还生龙活虎的,我就应该再晚两天!”   雷燕带来的人还不少,皆是自顺江而来的荆楚友军。   当初雷燕收了吴婷那一行人马,用以保家护院。   后来北狄人攻来,她们又相继接纳了不少周边的祸匪残兵,共同抵抗,逐渐成了气候,连红巾军的名头也被她们保留了下来。   荆楚的红巾军与陈丹华虽无甚联系,在外人看来却是一伙儿的。   这回亳州之难,她们会来是因为明面上的道义,更是因为罗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9点左右! 第54章 花烛   雷燕带来的这群人马精神如龙虎, 一补上位,直接打退战了一夜筋疲力尽的北狄大军十里地。   但她们终究是比较精于水战,在这种陆路战场不占优势。   不一会儿, 萧柘众部又卷土重来,攻击刚烈迅猛如天边划过的一道闪电。   雨一下便再也用不了炮火,双方都扬了刀,以血肉之躯真枪真剑地拼杀。   血顺着雨水而下, 流了遍地, 蔓延到城里。   晏行忙的脚不沾地,早就没了伤药和纱布, 只能用烧干的草灰勉强糊着止血。   伤者一个个被送进来,能站起来动弹的过不了不久又要补上去,晏行数不清他已经送走了多少批,有的人回来了一次有一次,有的人再也回不来。   他甚至没有余力去担心罗綦的现状。   一道喜报声,孙旭先一步带着柳怀瑾的好消息回了亳州, 跑死了两匹马。   “西南军来援!西南军来援!”   柳怀瑾此刻正在随西南大军赶来的路上,她们绕了远。   最快的轻装部队离亳州还剩下三十里,打算从侧面包抄萧柘大军打她们个措手不及。   几日来, 好事接连不断, 风水终于轮流转到了罗綦这儿。   她勒紧了自个儿受伤的两条腿, 站起来,仰头淋着雨水,分外畅快, 这是甘泉, 是滋润她的雨露。   雨水沿着她的轮廓, 划上了她起皮发干的唇。   她贪婪的舔了一口, 是甜的。   真是一场及时雨。   罗綦从不信命,也不信天,她终于靠一双手和为她众将士的鲜血等到了这个机会。   全是她该得到的东西。   周围的数千将士全在看着她们主将,等着她发话。   “听到了吗?!”   “听到了!”   黄澎率先举起兵器,接着一呼百应。   罗綦大笑:“咱们等到了。我说咱们不会输就是不会输!”   “跟着我一起冲!把死去姐妹们的血债给我向北狄人讨回来!”   她们早已浴血奋战多日,亲眼见过同饮共食的亲人朋友倒在眼前,没了生息。   终于轮到了她们复仇的时刻,泪流干汗流干,血还没流干。   罗綦将头上红巾解下,戴在额头上,带着人冲出了城门,与萧柘拼到了一起。   昔日的主仆,如今几米之距却隔着由族人尸体堆积起来的血海深仇以及最后的成败。   萧柘天生力大,神勇非常,舞一把关刀狰狞着劈开七八个红巾军,直向罗綦奔来,是恨极了她。   罗綦自也不惧,祭出一枪,直戳萧柘门面,飞身一脚踢得她连退两步,同时自己半残的腿又伤得更重,比起疼痛,莫名的快意。   “罗七娘!”萧柘咬牙怒唤,她竟被一个汉人逼到了如此境地。   罗綦在萧柘眼里是无情无义,不配当草原女儿。   她也确实没有在旧主面前手下留情,也没有半点羞愧。   但罗綦做的事却无半点错。   她原是一滩烂泥,为自己,为所爱,现在为跟着她信任她的姐妹筑起一道避风墙,挡了萧柘这道劲风。   也许她这堵墙以后能庇护更多人。   马蹄声震天,孟玥领着西南军踏在泥地里飞奔而来,出其不意地攻破了萧柘薄弱的侧翼。   镇守后方的萧柘副将无奈之下吹响了撤退号角。   然萧柘还在挺进,她是个经验十足的将领,知道什么是最好的选择。   她要杀了罗綦,罗綦这种人绝不能留在世上!   最后实在无法,被路上听闻消息调转回头的鹰木劈晕带走的萧柘在彻底昏厥之前脑中闪现出一丝绝望。   上天可真是厚待罗綦。   这一战是红巾军胜了,胜得惨烈,胜得悲壮。   战场上还站着得红巾军将士无人欢呼,只有失力跪下的嘶吼和忍耐了不知多少天的鸣泣,声声泣血。   远近各色的旗帜依旧在飘摇挥舞,嵌在人堆之上。   罗綦撑着枪站着,她终于站到了最后一刻。   她可以回家好好见见晏行。   罗綦摇摇欲坠推开要来扶她的黄澎,边往城内走边问:“可看到长生了?”   黄澎这次多在中线负责调配没怎么受伤,算少数还能有力气负责后续战场清算的人。   她头疼道:“还没,我之前让她跟着我,她不听要去找你。谁知道我一个没注意还真让她给跑了,听人说有在城门口看见她。你放心,这丫头看着傻,其实最精,会躲着呢保管没事儿,将军我先回城,我去找!”   罗綦没听她的,拧着眉到城门口一个个尸体扒拉过去。   突然前面摆在护城河边的几个沙包动弹了,一个白生生的人头冒了出来,嫌弃地拍着上半身衣服的灰然后正了正头盔。   在看到罗綦的瞬间她两眼冒着光,挥手唤道:“七娘!七娘!长生在这儿!长生!”   见她除了脸上脏了没什么不妥,气得罗綦向一脚踹上去,腿废了,骂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只憋出一句:“他爹的,没浪费老娘给你取的这名字。”   “嘿嘿,”长生挠着头又开始急着告状,“沙包重,一响,压死长生了!”   罗綦顿时被她气得血气上涌,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罗綦只能感觉长生在她耳边着急地聒噪,后来又把她搬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有人替她包扎,有人替她把脉。   等世界终于安静下来,罗綦感知到有个人握着她的手陪在她身边,她才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进攻!都不许退!”   罗綦猛然从梦中惊醒,全身的酸疼禁锢了她的动作,她似乎还陷在那场硝烟中脱不开身。   梦魇里她依然在无休止地战斗,看不见希望没有尽头。   晏行原本躺在她身边浅睡着,也很快被她的动作吵醒。   “七娘,结束了,都结束了。”   他抱着罗綦,轻声抚慰,话语中带着无尽的魔力安抚下罗綦躁乱的心。   屋子里重回了安静,只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烛灯在飘摇。   晏行抬起头,对着一脸懵然望着他的罗綦笑道:“结束了,我们胜了。七娘,你守住了亳州。”   这个笑多么来之不易,多么美好。   砰地一身,晏行整个人吃痛,全身被砸在床上。   周遭都是罗綦的气味,紧紧围绕着他,让他贪婪地深呼吸一口,然后张手环住她:“七娘,你回来了。”   罗綦的唇贴在他的颈侧,沉沉应了声:“是啊,我回来了。”   干燥的唇贴着他的颈脉而上,蹭得晏行有些微痒,伸长了颈线却不想躲,最后接住了罗綦几近野蛮的吮吻。   腰间被箍住的力道大要截断他整个身子。   晏行痛得紧扣住罗綦的肩,却被那张嘴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在那舌头长驱直入之时伸出尖牙咬了一口。   罗綦痛嘶了声,退了出来。   “好痛。”晏行蹙着眉埋怨。   罗綦不语,只眼含笑意,双手撑在他脸侧看着他。   笑意背后是苍凉,一时的快乐盖不过这场战役带给罗綦的伤痛,痛入肺腑。   罗綦道:“我可能会瘸。”   晏行见过罗綦的伤,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他拂开罗綦脸上的发丝,想在昏黄的空间里更好地看清她的脸,摇摇头道:“没关系,咱们还有好多金子。省着点够我们和长生下半生过活。”   罗綦想了想又道:“那你说我回来就嫁给我那句话还作数吗?”   “自然。”晏行早就做好了打算,生死都跟着罗綦,便是羞郝也得守信,遵从内心。   伏在他上面的阴影忽地压下一分,晏行目之所及的空间变得更暗,一切都变成了罗綦,只剩下了罗綦。   “阿行,我想要了你,今晚,现在。”   作者有话说:   晚啦,晚啦!抱歉! 第55章 同舟   烛芯哔剥着炸开, 屋子里由明变暗,复又变得更亮。   晏行吞了口唾液,眼睛忽闪。   恍然明白过来, 便开始有些不安,双手推拒着岿然不动的罗綦。   平静淡然的声线第一次如此颤抖着急,红晕从纤长的脖颈爬上来脸颊,晕染了莹白耳垂。   晏行语无伦次道:“可是你的伤...”   罗綦饶有兴味的盯着他着急忙慌要找个洞钻进去的样子, 故意打趣道:“没关系, 你现在点头,这点伤算什么, 真瘸了我也甘心!”   晏行两眼黑白分明地看着罗綦,含着娇愤,他思绪万千,嘴唇在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他许久没沐浴过,身上全是汗味儿,一点都不好闻。   他担心现下这个模样太丑, 要是叫罗綦不满意怎么办。   他不知道罗綦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若真到了那一刻又要摆出什么样的姿态迎合她。   没有一条是要彻底拒绝她的,甚至有种隐秘的期待和刺激, 想要罗綦更深地拥抱他, 纳受他。   最朴素原始的欲潮推翻了他至今为止所有的诗书礼仪, 撞破了道德的天堑。   犹豫纠结,想推开又舍不得的情绪急得晏行哼出了哭腔,眼尾的红衬得他更媚, 污浊了菩萨的悲悯圣洁。   晏行攥着罗綦的前襟想求一个解脱。   罗綦俯身吻住了他的耳廓, 轻柔得像根羽毛。   呼吸越发沉重不稳。   晏行也随她一样急促起来。   “七娘...”   “阿行, 你我这般是无媒苟合。”   罗綦带着爱惜珍重, 细抚上一块细长润泽的温玉。   “可是我等不及了。”   晏行的一切在罗綦眼里是美好,是救赎,荡涤了她所有的罪孽,撑着她继续往前走。   而晏行只能紧紧抓着这条拉他入水的浮舟,与她沉沦深陷,同生共灭。   晏行脑子里嘟嘟冒着小气泡,细眯着眼,水雾后是折腾着他那个讨厌的人。   恶劣至极   砰——   一声鸣翠的声响。   带子脖子上的黑金坠子也随着他的动作落下,与罗綦的那枚嵌合扣紧,无一丝缝隙。   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晏行以前还当是块普通的石头。   但罗綦送给他的,他怎么都是欢喜的,更何况是定情之物,代替了白玉坠的位置。   他惊讶望着对他痞笑着的罗綦心跳动得更欢腾,索性眼不见为净。   罗綦挑眉,抻了抻受伤的腿,有点儿不得劲。   她无奈,咬着耳冲晏行商量道:“我腿疼,你在上面行吗?”   分外不要脸。   帐子不知何时已经落下,外面的烛灯自顾自灭了火。   晏行怎么也想不通,罗綦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那么有力气,比他精神百倍。   指尖酥软得动弹不得,玉手软趴趴搭在罗綦的肩头,骨头里还泛着断断续续的电流。   罗綦轻抚着晏行的后背,埋颈深吸一口,笑道:“阿行,你是我的了。我早就说过一定要娶到你。”   夏夜潮湿闷热,两个人这样黏糊在一块儿说不尽的畅快。   彼此身上的气味都说不上太好闻,但热烈恣意,透着野性。   晏行嫌弃地推开她的头,耍性子道:“女人总是这样说,转头就忘。”   就这样轻易交付了自己,事后莫名的委屈担心。   潮情褪去,他又是那副清清冷冷,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   罗綦捏着他的下巴,与他对视:“那你就经常提点我,让我永远都忘不了罢。”   既然跟定了她,这份贞洁什么时候给她对晏行来说无所谓,只是她的熟练与他的青涩对比,让他分外在意。   在这种脆弱的时刻,想要将难过心酸全部倾倒给她。   他垂下眸:“谁知道你还有几个忘不了的人。”   罗綦奇了,笑答:“当然只有你一个。不怕你笑话,我罗七娘活了二十多年,可是头一回沾男人的身。可都给你留着呢,阿行。”   晏行被她的滑稽粗俗逗笑了一瞬,又很快收了回去,轻哼:“谁知道你话的真假。”   罗綦笑:“信我也罢,不信也罢,反正我以后也是你的人了,你得对我负责一辈子!”   晏行懒得理她,舒适地低叹一声,怕老压着她腿便想撑起身离开。   过程却遇到了阻碍,那两颗黑石头还黏得紧,罗綦见状,扯了一下才把它们拉开。   晏行躺回自己半边,窝在罗綦怀里侧身问:“这是什么石头?”   “我小时候在幽都外面那天坑里捡到的,天坑你知道吗?就是进城都得看到的那个大坑。”   晏行一愣,惊讶地看着罗綦手上把玩地石头。   他出生那天天降流火砸伤了百姓被视为不祥,后来那个坑就被封禁了起来,直到流言散尽才解了封,还不到里面竟有这样的玩意儿。   “就一开始朝廷没派人把守的时候,人都觉得好奇看个热闹,想看看老天的东西,我也偷摸跑着去了。神奇得很,刚好让我捡了一对。”   罗綦低下头,“我身无长物,就把它送给你。喜欢吗?”   晏行的手指抚过那块石头,觉得神奇,又好似早就定好的羁绊牵连着他和罗綦的相遇。   晏行怔怔道:“流火砸下的那天我刚好出生。”   罗綦想了想,她好像确实听过这样的传言,只是早就忘了。   但她也知道和这种灾祸连在一起,特别是天家人来说,这事儿有多不吉利。   她搂紧晏行,吻了吻他的发顶,柔声道:“那你的生辰就是十月了?跟我同月。今年是你当我夫郎的第一年,我定要替你好好操办!把之前的年份全都给你补回来。别同我省钱,你妻主有的是钱!对了,咱们到时还可以把婚事一同办了,要热热闹闹的。”   晏行本还在惆怅,被她闹得哭笑不得,轻踹了她一脚,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伤。   一下,又是呲牙咧嘴,人仰马翻,闹腾得不行,却都没有困意,想永远留在这一刻。   情意相通,恩爱绵绵,无所顾忌,没有比这更好的良夜。   头挨着头睡到清晨,罗綦被一阵敲门声惊扰。   她的身体足够强健,又休息得够久,就算中途来了场大汗淋漓的运动,还是很快恢复了生气,面色红润健康,根本不像两天前病怏怏的模样。   毕竟人逢喜事精神爽。   晏行累得够呛,在她身边咕哝了声又捂着耳朵翻身睡过去。   罗綦轻笑着把他挪进里床,撑着摆放在床边的木头拐杖去开了门。   柳怀瑾负手在门外,脸上还带着两块黄紫,不见急切。   她见是罗綦开门先是一愣,守礼地没有再往里看。   罗綦先开了口:“后续可都清理干净了?”   柳怀瑾失笑:“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可真干脆。”   罗綦撑着门道:“我可不是掌柜,顶多算个跑堂儿的。只要再前头干活儿就成,真是还去抢算账的活儿,怕是掌柜的不喜,连个工钱都捞不着。”   之前一直在打仗,即便有不愉快也没空管,现在到了该清算的时候,谁都带着防备,更何况罗綦势头正盛。   柳怀瑾只能劝:“当初大帅犹豫也有她的考量,你这次也够激进,若断了一环,后果未知。”   冤债有主,罗綦不动声色道:“我明白你这个道理,是我失算,等会儿我回去大帅那里领罚。对了,你这么早又来干什么?扰人清梦。”   说到正事,柳怀瑾也直截了当道:“西南王如今正在城里,等着要见你里面那位。”   这事儿对罗綦来说有些残忍,若他真是帝卿,势必不会被允许留在这里。   罗綦飞快抬眼,凶狠瞪住柳怀瑾,短短几瞬已经想了通其中关节。   柳怀瑾被看得尴尬,摸摸鼻子道:“他让我带着两封信和一枚白玉坠去的金陵,当时情况紧急,你们在前线浴血,城门不日将破,我也实在没有办法。”   罗綦不说话,柳怀瑾又道:“西南王那里我已经暂时拖住,不急于一时。你跟他聊聊再做打算。”   柳怀瑾不清楚其间细节,但看罗綦被抬回来是晏行的紧张样儿,当是付了腔真心,难舍难分。   若以后身份有别,再想像现在这样怕是难了。   过了初时的震惊,罗綦铁青了脸总算冷静下来:“我知道了。等会儿送点吃的过来,老娘快饿死了。”   房门毫不留情地被关上,柳怀瑾被挡在门外,摸了摸被撞疼地鼻子,转身给罗綦找吃的去了。   外面杂事儿一大堆等着她干,还有各方调停抚恤,重新整合军队,也要给被罗綦坑惨了的孙家一个交代,实在头疼。   晏行醒来的时候,罗綦正在床边撑头看着他。   “你醒了。”   身上全被清理过一遍,穿上了干净舒爽的里衣。   迟来的羞涩,晏行躲在被子里闷声道:“嗯。”   罗綦不想在这时候扫兴,跟他说些不开心的事,便道:“那就起来吧,罗小阮做了些吃食送过来。”   但她再如何掩饰,晏行还是敏感察觉到了罗綦的不快和冷淡,搅得他心酸,几个时辰前还那样亲密地待他。   晏行坐起来急拽住罗綦要离开的袖子,略带质问道:“你怎么变了?”   他问得直接,罗綦愣道:“没变啊,我还是我。”   晏行不忿地丢开她的手,周遭气场也冷了不少,撇过脸道:“果然前人说得没错。”   罗綦有口难辨,干脆蹲回了床前。   晏行脸上还残留着迷蒙的倦态,没睡醒的懵,可爱可气,平时装得那样成熟大方,骨子里还是个小孩儿。   郁气消散,罗綦捏住他微微鼓起的脸蛋,笑道:“前人说什么,我读书少,你也讲给我听听。”   不知为何,晏行今天就是急躁,像只炸了毛的猫,又分外依恋罗綦。   罗綦逗他逗的开心,转而捏捏他柔软的耳垂道:“别生气了,起床吃个饭打扮一番,我带你去见你姑姑。” 第56章 相认   晏行没有惊讶, 只是刚才那股子要理论的嚣张气焰全歇下去了,睫毛扇在眼下,似是瑟缩。   罗綦笑:“你怕什么?”   “你都知道了?”   晏行的手指蜷缩起来, 不安地扣着被褥。   罗綦捧起他的脸:“你还能瞒得住我啊?我可是通天的本领,什么都能知道?”   听她嘴里没几句正经话,晏行又想笑又想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像这一晚, 把他之前所有做好的打算都击溃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想留在罗綦身边。   罗綦把他纳进怀里, 昨晚也没哭这么惨。   她安慰道:“就是先去见见,你要是不想走她也不能捆了你去,这是我的地盘儿。”   晏行知道哪有那么容易,但他最关心的是罗綦的态度。   “那你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要不是有你说不定我还活不到今儿呢!”罗綦说得是心里话,这次她输大发了, 认栽。   她认真对着晏行道:“阿行,是我没能好好护住你。”   罗綦这一路多难,晏行都看在眼里。   她没有人脉和背景, 真是靠自己一步步爬上去的, 别人只看到她晋升得多么飞速, 却不曾看到她背后付出了多少。   晏行不想成为她的拖累,要坚强起来成为她的支柱。   他从趴伏的怀里坐起身:“我姑姑已经进了亳州城?”   罗綦点头:“我睡了两天,外面的战场应该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当是有时间算算其她事情的账。”   晏行瞧她这样儿, 摇摇头笑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金陵那里害老娘吃那没多苦头, 总得不能什么好处都给她们得了吧。”   毕竟现在的皇帝是晏行他妹妹, 罗綦看他脸色没什么不对劲才继续道, “你等会儿安心候着,我先去探个路,要是你姑姑看着还行我再把你交出去。”   晏行点头应允,他和孟玥也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面,印象不深。   后来他从冷月宫出来,孟玥派人关切,他才每年写几封封信,与她往来频繁了些。   但从父君的讲述和他的判断来说,他姑姑当是个满身正气之人,与孟淟不同。   而此时正在大堂里等候的孟玥早已按捺不住。   红巾军一拖再拖不肯交出晏行,教她如何不起疑心,现在她的大军可都压在城外。   若她们不打算交人,她可不怕再跟红巾军来一场。   坐在上位的宋昱初一听说这件事情还不太相信,后来把柳怀瑾招来问了更是心惊。   想不到罗綦还瞒着她这么大一个事儿,若她身边那个男子真是长宁帝卿,那她们又是什么关系。   脑中转得飞快,宋昱面上却保持稳定不露一丝破绽。   刘端也随军一同前来。   她是个文臣,能言善辩,在处理这些事情上比孟玥这个武将有经验也稳当很多。   这次来既是身负皇命,也是随心而动。   几人坐在屋堂内,神色各异。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一个拄着拐的蓝衣年轻女子大笑着在小兵的搀扶下从后院走进来。   来人虽伤得不轻,但不算虚弱。没有王孙公侯的矜贵,却通身张扬恣意的野性和不啻王权的野蛮霸气,墨如点漆的黑眸犹如两道利箭打量着屋内的几人。   她先是上前对着宋昱弯身一拜:“大帅,属下有负所托!”   从长远来看这次的战事罗綦算是立了大功。   就算胜得再惨烈,也是她们汉人这一年来打赢北狄人的第一场仗,以后来归顺她宋昱的人定然更多。   这回也许是她红巾军崛起的一个起点。   宋昱亲身上前,拉起罗綦敲打道:“此一役可总结出什么经验来?”   罗綦将头低的更深:“不可激进,不打无准备之仗。”   “好嘛,看来你这一仗也不是毫无收获。你回头把这次的教训写个册子呈上来。”   “是!”   宋昱看重罗綦的本事,也欣赏她有意提拔她,但目前绝不容许她高出自己一头来。   打了两巴掌再给个甜枣儿,宋昱笑道:“那我算你将功抵罪,再给你官升一级,庆功宴上你和众将士一同领功!”   罗綦抱拳:“多谢大帅!”   她之前虽对宋昱援兵的犹豫心生不满,却还不至于有异心,真心辅佐这位一手提拔她的伯乐。   她们这里上演完主仆情深的戏码,罗綦便把眼神转到了坐在旁边的刘端一行人身上。   孟玥做惯了上位者,平时岿然不动,可今天早就按捺不住,若不是怕坏事伤了晏行,早就跟宋昱等人闹翻了,何必和一群叛匪讲道理。   她重咳一声:“宋大帅拖了本王这么久,该把人交出来了吧?”   罗綦故作疑惑,问道:“大帅,这几位是?”   宋昱尬笑了两声:“正是金陵来援的西南王和天子少傅刘端刘大人啊。”   罗綦目光一转,嘴角露出讥讽:“原来是那不守道义的朝廷人。”   刘端面露一丝不快:“这位将军所言未免太过严重了吧。”   “什么算严重?若不是你们想坐收渔翁之利迟迟不援,我那些姐妹怎会惨死在蛮子刀下!依我看这大瞿离亡国不远!”   孟玥砰地拍上了案:“叛臣贼子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花话,韩婧!”   看够了热闹,宋昱喝道:“罗綦不可无礼,还不快退下。”   这时守在门外的韩婧已经带兵进了屋,蓦然见到故人,她先是一愣,然后在孟玥身边耳语了几句。   刘端知悉是由蹊跷,也未在多言。   只听孟玥冷静道:“此次我们援助太迟,这个锅本王先背下,事后定会个宋大帅及众将士一个说法。如今还是先让本王见见...”   罗綦不出意外地打断了她的话:“西南王空口无凭,你说给个说法,事后再次反悔又当如何?好处可不能都给你们得了去!”   刘端在孟玥的示意下吞下要说的话,咬牙道:“那罗将军有何指教?”   罗綦呵呵直笑:“怎么着也得让姐儿几个有个正紧官当当啊!我那姐妹柳怀瑾不就是去同你们商议给咱们大帅也封个王,让我等鸡犬升升天。”   这事刘端早有考量,红巾军是个硬茬儿,生生不熄遍地火种,受创再重也很快能恢复升级。   可以说是继北狄之后最令她们头疼的对手,更何况她们现在靠的还是西南的军队。   若真能招降好事一桩,就怕她们是诈降。   斟酌片刻,刘端道:“此时朝廷已在商议中。”   罗綦哼笑着落了座:“商议?商议有什么屁用。我们要的就是个结果,给不给官儿痛快给个话儿。”   她就是泼妇骂街,没道理也得瞎编出百八十个道理来。   “这...”刘端看着宋昱。   宋昱慢悠悠喝了口茶:“我这小将性子急躁,西南王,刘大人见谅啊。”   “不过,”她话锋一转,“七娘说得没错,我们平民百姓借钱赊物还知道打个欠条呢,怎么你们朝廷就凭一张嘴,说什么是什么?”   刘端脸一沉,孟玥也哼声,敲着木椅扶手。   这两个人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难缠得很。   罗綦笑着接道:“这样吧,我知道刘大人也是替人办事。也不难为你,给我们写个承诺契书,您、西南王和我们签字画押,你们再回去慢慢商议。到了日子若是还没商量出来个结果我们就派人拿着条子到金陵找你们说理去。”   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刘端在这种事情上还算果决,承诺了句好。   还没半刻,契书条款就已经由柳怀瑾列好送了上来,看起来是早就做了准备。   刘端明知道吃瘪,这时候也说不了什么。   罗綦大笔一挥代红巾军签了字儿,盖上指纹,要最后出了事难也落不到宋昱头上。   等刘端和孟玥上去签字的时候,皆看到了罗綦占了小半纸的字迹。   和晏行的很像,却又不完全相似,带着她独特的那股劲儿。   刘端深看了罗綦一眼,罗綦也坦诚看回去,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有些事情太过熟悉了,便是她自己也意识不到。   相比刘端,孟玥已经从韩婧那里知道写缘由,心里不痛快倒也没说什么,只道:“现在宋大帅愿意将人给放出来了吧。”   罗綦不着痕迹的点了个头,宋昱领会:“自然,自然。帝...额,晏公子就在里头,我唤人去请。”   晏行今日换了身还算得体的衣裳,由下人掀帘走进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情怯,多了几分释然随性。   再次见到故人,换若隔世。但总归万事有罗綦在,事情总不会变得更差。   刘端和孟玥都呆在当场,即便做了许多心里准备,在这一刻都竞相失态。   罗綦走到晏行身边,拍了下他的背提点,又偷偷揉了两下让他心安。   带着她们间无人知晓的亲密,刺激又温柔。   晏行上前两步行礼道:“刘大人,多日不见了,向来可好?”   刘端回过神来也连忙起身扶住他:“下官不敢受帝卿如此大礼。”   “长宁早在滁州就听闻大人悉心辅佐皇上,心中感激不已,这礼刘大人定然受得起。”   “帝卿万不可如此,害您流落在外多日已是下官的失责,再要受您的礼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不远处罗綦撑着拐杖看她们谈得热切,叙着她没参与过的旧情,肚子里早就不是打翻了几坛子醋,她周围全弥漫着酸味儿。   这刘端看着人模狗样,有话不好好说,死抓着别人家夫郎不放想干什么?!   罗綦只想赶快剁了那双狗爪子。   正要上前夹她们中间说两句摆正位置,旁边早已英雌落泪的孟玥先一步过去抓住晏行的手颤声激动道:“长宁!你就是长宁?!好啊,都长这般大了!和你父君真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七娘:醋坛子已翻,哄不好的那种!欺负她行动不便啊!哼!   会尽快把前面一章解锁哒(放不出来可以去w/b看原版) 第57章 信念   相顾沾襟, 就算是晏行也颇为动容。   周围人不忍再打扰她们姑侄团圆,在罗綦得带领下先到另一间堂屋去休息。   这里暂时没宋昱什么事,她就找了个理由先行离去, 留罗綦和刘端两人大眼瞪小眼。   罗綦看着正坐在对面的刘端:“想不到刘大人和阿行...”   故意一顿,她又道,“和长宁帝卿这样相熟?”   以刘端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将晏行和罗綦这等粗人往那种关系上想。   只是觉得罗綦这厮叫得太过亲密, 心里不爽:“帝卿从前曾帮助皇上协理政事, 自然与本官相识。”   “哦,”罗綦拉长调, 搓搓手笑道,“原来阿行这么厉害啊。”   刘端拧眉:“既然长宁帝卿的身份已经确认,本官以为罗将军对帝卿的名讳还是放尊重些比较好。”   罗綦大腿一怕:“你瞧瞧我,唉,这叫惯了一时还改不过来。帝卿,长宁帝卿, 阿行这人瞒得紧,我之前还当他只是个大家公子呢。额,对了, 刘大人, 你说我把帝卿送回去了有没有什么报酬啊?要不加在刚才的条款上, 和我们大帅的一起赏了。我不介意啊。”   刘端的脸色越发阴沉,还好在她发作之前,晏行已经扶着孟玥过来, 瞧见场面上情况, 偷偷狠瞪了罗綦一眼, 让她别太过分。   罗綦挑挑眉, 收敛了不少,   “多谢壮士救长宁一命,让我姑侄能再次相见。”   晏行当时在孟玥面前说了她不少好话才有了这样的场面。   罗綦这人精自也不会掉链子,连忙托起孟玥。将来她也得叫姑姑的人,可不得奉承着留个好印象。   “西南王言重了,当初我是见长宁帝卿可怜,没做多想顺手搭救,有缘分。再说这一路上他也帮了我许多,这回因着帝卿我才保住了这条命,是我该感激他。”   说完她还朝晏行眨眨眼,讨好邀功。   晏行实在拿她没办法,抑制不住嘴角微微翘起。   刘端被排挤在一旁,对她们心有灵犀的互动看得分明,心中震惊,却不敢再往深了猜。   还好晏行不是那种外放之人,将情绪很快藏不见了踪影。   “姑姑,回金陵之事我还想在考虑几天。”   孟玥知道他当初在幽都过得不算好,要不然怎么会一路跑到西南。   南廷那些老古板知道了晏行的行踪定然不可能再让他流落民间,金陵肯定要回。   但以后有她撑腰,没人在敢欺负他。   第一天相认,孟玥不想同晏行聊这些不痛快的事儿,拉着晏行就道:“我从西南带了个厨子过来,你父君以前经常来信抱怨说幽都的菜太淡了,他不在你就好好替他尝尝!对了,还有你表姐,我让她给你敬酒陪个不是。罗将军,刘大人,你们也一起!”   一顿家宴有孟玥镇着场面,还算和谐。   最大块人心的就是被打了二十军棍的孟淟被拉出来给晏行道了歉,是她有眼不识泰山,求晏行大人有大量。   晏行的回应淡淡却也没多计较,碍不着他的事他多半不会上心。   许是西南的饭菜合乎口味,晏行胃口大开,吃了许多,看得孟玥心情大好觉得宽慰。   罗綦就不行了,嘴里全是麻味儿,快被辣晕过去。   饭后,晏行婉拒了孟玥留下来的请求,只道还是回城住方便些。   孟玥想想也是,军营里都是糙老娘们儿,让他住着也不安心,便托罗綦好好照顾晏行。   罗綦得了便宜卖乖道:“西南王放心,小人定会护长宁帝卿周全。”   这句话孟玥听在耳朵里没什么,刘端怎么都觉得别扭,等晏行一辞行,她也告礼回了自己帐子,越想越不对劲。   罗綦由晏行扶着回了城,刚刚灵肉交融,说不出的亲密。   “以前我小看你了,西南的饭菜这么辣你吃进口都不带犹豫的,长宁帝卿可真叫小人佩服。”   罗綦拱拱手,因为阴阳怪气被晏行狠狠拧了一把。   “我从小跟着父君吃的饭食多少带些麻香味,习惯了。”   提到父亲,晏行有些鼻酸惆怅,见到亲人固然开心,若是他父君也能活到这一天该有多好。   罗綦牵住晏行的手,走在月光下,忽然醋道:“你跟那个姓刘的什么关系啊,我看她对你嘘寒问暖,关心得很呐。”   晏行被她问得一愣,心里酸涩冷哼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花花肠子?刘大人是正人君女,守礼端方。罗七娘勿用你的小人之心来揣度我们的关系。”   说完人也不扶了,甩手转身就走。   “哎,诶,我错了!长宁,长宁帝卿!你别恼啊。哎呦!”   罗綦猝然倒在地上,捂着腿伤痛呼出声。   晏行以为她是装的,没回头依旧往前走。   可都到路口了,后面还没动静,没忍住往后瞧了一眼,就见罗綦坐地上似是疼得厉害。   他赶紧跑回罗綦身边:“怎么,是不是伤口又裂了?让你安分点别乱动...唔!”   忽然晏行就被罗綦给一同拉到了地上,搂进怀里。   广阔的空间,繁星当空,生生为他们辟出了一块小天地。   耳边的气息微沉,罗綦还是原来的罗綦,声音沉稳。   “是,阿行,我就是个小人。喜欢你的小人,比不得别人的文雅大方,只想牢牢把你锁我身边,捧在手心里。最后我靠这些小人行径拥有了你,你可知我有多开心?”   说不震动是假的,晏行轻易原谅了罗綦的坏和无伤大雅的欺骗,不甘心埋怨了句:“你就会使坏骗我。”   能骗出了这副又娇又乖的模样,不使坏才怪,大骗子罗綦如是想。   晏行今晚吃了太多麻辣,虽受得住,嘴唇难免红肿了些,微嘟着惹人采撷。   而罗綦自就是那个不肯放过的采花大盗。   交融着彼此的口干舌燥,渡去了辛辣和甜蜜。   罗綦还是个伤病员,不敢再多造次,免得真落下什么病根。   安稳把晏行送回了屋,她讨了一个吻。   晏行道:“我看如今我身边最大的危险就是你,还信誓旦旦跟我姑姑保证。她要知道了,你这双腿不瘸也得被她打断。”   罗綦不置可否,坏笑道:“你舍得?”   然后她就的鼻尖就撞一扇木门,再见不着人。   之后几天晏行都常去陪他姑姑,与罗綦相处的时间并不太多。   他要回金陵之事已是板上钉钉,这不完全取决于他的选择,更不是罗綦能阻碍的。   宋昱旗下的红巾军不日也要迁回滁州,把亳州留给苏醛打理。   临行前的一晚,宋昱大摆宴席给众将士庆功,也顺便给孟玥一行践行。   她如今春风得意,可以说这场大战最大的赢家是她。   宋昱与孟玥分坐上位,下面的座次也微妙得很。   左边是以郑宇为首的元老一派,除了罗文罗武两姐妹都是跟着宋昱从微末时一起拼杀上来的。   右边就成了罗綦柳怀瑾这等新秀的天下,连敢刚投诚的苏醛和雷燕也属这一派,以罗綦马首是瞻。   这种权力的分化宋昱看在眼里,双方制衡,正得她意。   若是哪一方太得了势,于她也不是件好事。   需得都为她所用。   而苏醛自是心里不太舒服,毕竟若不是这场战役,她是至少能和宋昱平起平坐的地位,何须像现在这样屈居人下,仰人鼻息。   但罗綦跟她做了承诺,两年之内定能让她恢复生机。   也不知道这丫头哪儿来的自信,但她也不能不信。   她看人无数,欣赏罗綦,认为她比她那个耳根子极软的顶头上司有用。   所以在宋昱提议要给罗綦说亲娶个夫郎的时候,苏醛就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宋姐说得是极,小罗都快二十三了还没个夫郎。想当年我们二十三的时候,孩子都能出门打酱油了!”   话落,哄堂大笑,皆戏笑着这位新起之秀,本场的焦点。   罗綦也跟着笑了两下,瞥见旁边的晏行用眼神安抚了一下。   唯有提到这个话题的宋昱听着苏醛的话头心一沉,尬笑着饮了一杯酒把话先咽了下去。   苏醛接着道:“苏某人不才,正有一芳龄待嫁的小子,我瞧着配小罗刚好!”   苏钰也在场,当下多了股男儿的娇羞,脸通透了似的,紧张又期待,和平时的假姑娘样儿很是不一样。   他总以为他娘想让他嫁给焦瓒,还想着到时候要怎么闹腾呢,谁知道这么快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替他向罗綦提亲啊。   焦瓒废了一只眼睛,静默着坐在一旁喝酒。她性子敦厚,一直把苏钰当未来夫郎看待,如今他要嫁给别人说不难受是假,但若是他能幸福,她也会开心。   场子上因为苏醛一句话突然没了多少声响。   宋昱身边的老人都知道她想招罗綦为媳的意思,这二男争一妻的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若是罗綦选了苏家,可以巩固自己势力,但势必要与宋昱离心。   可要是她拒绝,当着所有人的面驳了苏醛面子,以后便少了一方支持。   想看她热闹的人不少。   唯有几个男子是真心想看她如何抉择。   目光所集中之处,罗綦垂着眸放下酒杯,嘴角带着一抹玩世不恭道:“苏大帅为我的婚事着急,我也着急了。哪个娘子二十多了还没个暖被窝的夫郎,年纪再大怕是没人要喽!”   苏醛听着有戏,赶紧摆摆手笑道:“小罗啊你可别谦虚,你青年才俊,长得又齐整,我听说这亳州城内的小郎君知道了你的名头,天天带着手帕道县府门口等着呢!就想一睹你这位大英雌的英姿!”   罗綦长叹口气道:“是啊,要是能行谁不想早点娶个夫郎,也不至于一会去就残羹冷饭地吃着。”   苏醛听出了不对劲,犹豫问道:“莫非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綦抱拳:“苏大帅有所不知,小时候有一游方术士路过我家门前,说我命中带了三煞,这一煞嘛是十岁之前不许剃头。那时候我还跟家里住着,谁都不信那人,给我绞了头发,结果没两天我叫掉进了河里,差点淹死,还好有路过的乡民即使把我给救了上来,算被阎王放过了一次。”   她说得神乎其神,在场所有人都被她钓起了胃口。   这事儿郭万鼎也没听罗綦说过,急忙问道:“大姐,那你其它两煞是什么?”   “第二,说来惭愧,就是二十岁之前不能破了童女之身才可化解。”   郭万鼎特给面子地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怪不得以前我们找你去和花酒你也不去!是不是罗文?”   被点到名的罗文不自在地点了个头,看了眼伴在宋昱身侧的宋洵,不太开口。   罗綦眼皮一挑,注意到了这个细节,继续道:“三就干系到我的婚姻大事。那术士提点我二十五岁之前绝不可成亲,不若将会有个化解不了的大劫在等着我。”   她扶额无奈,“你说说这真是叫我难办。她简单三句话,叫我二十多年凄苦度日,若真有这么个大劫,难不成等升了天我找玉皇大帝说理去?!哎!”   罗綦满了酒杯站起身来,“今儿感谢两位大帅把我罗七娘的事放在心上,我一口干了!这亲啊,看来我还得再等两年才能成,还望大家伙儿都帮我观望观望,有个伴儿就行,我不挑。”   被她这么一打岔,别人还能说什么,只能跟着她闷了酒,顺便骂骂那混账的术士,没事儿瞎到人家门口晃悠干什么。   这事儿也就混了过去。   没人会去追究罗綦这话里的真伪,她一张嘴瞎说的事儿却稳住了当今的局势。   但宋昱和苏醛的希望落了空,望着自家儿郎难免头疼。   要真是为了罗綦再耽误两年,就怕出了其她什么岔子。   只能回头再议。   这是晏行走前的最后一晚,想同罗綦独处,便和孟玥说了声要回去住,看看带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东西。   孟玥开始没太在意,后来想离开时看见罗綦和晏行绞缠了着衣袖远去的画面,分外和谐,越看越奇怪。   她唤来韩婧:“你把当初长宁为何从蜀都离开的原因在和我讲一遍,每个细节都不能漏。”   韩婧知晓的内幕多但大多都是揣测,下不了定论,不过上头有令她只好应是。   离了人多的地方,罗綦迫不及待地牵住了晏行的手。   交握的双手被广袖子遮住,晏行抿唇,平复着离愁别绪,问道:“你刚才说得那番话可是真的?”   “命中带煞之事?”罗綦笑,“真真假假,各半吧。要认真讲,我从来不信那些和尚术士说的话。我想娶谁什么时候娶都得我自个儿决定,由不得旁人。”   晏行偏脸看向他喜欢的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要与天比高的气势。   他突然戳破了两人之间的和平,道:“我明天就要走了。”   罗綦顿了脚步,点头叹道:“有你姑姑在,你回幽都我放心。”   “我给自己两年,这两年我会很努力,攀到足够迎娶你的地位,配得上你长宁帝卿的身份。到时候一定把你再风光地接回来。就是答应你的生辰宴要再晚些了。”   她有些遗憾,但也因这份遗憾信念更加坚定。   “阿行,你可愿意等我?”   作者有话说:   直接一个大跳跃! 第58章 磨剑   “七娘, 七娘,长生回来了!阿行有信,让长生给你。”   分离的日子, 长生成了罗綦和晏行的小信鸽,经常在两地游走,生辰礼,随笔信, 花样多得很, 长生也有附赠小福利,各种新奇小玩意儿收得盆满钵满。   当人对于能出去玩这件事她也乐得开心。   而晏行那一夜并未对她的话做出确切的回应, 甚至两人都没有来得及很好的进行一个告别就仓促分离。   对于未来和长期分隔的不确定,将两颗相交缠绵的心投进了油锅里烹炸,不敢数将有多少个辗转反侧、相思入骨的夜。   几百个日夜,罗綦总是枕着手臂,取出怀里晏行走前红着脸塞给她的那块唇印帕子,对月遥思。   也许晏行也在与她看同一轮月。   当初那点儿小心思全都成了真, 晏行也是懂她的,给不给回答结果不言而喻。   既然情投意合,她罗綦定不负这份情。   金陵那边的对于宋昱的安排拖了一年多才下来, 要下旨封她为吴王, 领红巾军助南廷抵抗北狄入侵。   这个决定来之不易, 据晏行信中所说李菀那边一直不肯松口。   直到最近西南出了事,孟玥要领兵回防,她才把主意打到了滁州这边来, 妄图坐享其成。   然而时隔这么久时局早已不同。   一面是北狄人自那次元气大伤之后据兵不动, 休养生息, 最近有了起复之势头, 随时准备卷土重来。   另一面宋昱再不是从前在滁州还要时刻提防着,要跟别人争地头的那个宋大帅。   手下文臣武将皆备,完全可以自立称王,不受掣肘。   没多久罗文就求娶了她的儿子宋洵,宋家也没有拒绝这门亲事。   这样一来,厚此薄彼,罗綦在滁州的处境就变得尴尬了许多。   自此罗綦也并未留在滁州与罗文她们争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带着宋昱给的仅两千人马在外招兵扩土,声势逐渐壮大,掌控了皖地西南一带沿江地区,统兵舒州。   这些地方原因战乱穷困荒凉,被各路人马折腾得不成样子,因着罗綦的耕兵之法以及晏行书信传来的稻种改良论策,逐渐恢复了生机,来投兵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如此上有雷燕为她补给运输,下有苏家军替她隔开道屏障,一时风头无两,连宋昱都没想到她靠这几个人就能混出那么大名堂来。   但对外她依旧属于宋昱麾下,是替宋昱打的江山,锋芒不露,一心低头做事。   “雷燕,你有本事,这炮确实比咱们那么铁管儿厉害多了!”   罗綦正在查验雷燕给她送来的一批军火,据说是海上舶来品,耐用不炸膛,唯一的缺点是统共统共没几架,分量还重。   雷燕挠挠头,她们也有炮用,不过每打一仗损毁都太严重,和北狄人耗不起。   她以前有姐妹在闵浙一带行船,给他弄来了这些洋玩意儿,还真就不错。   雷燕敲敲那黄铜管道:“回头让做炮的工人看看,能不能仿两台。”   “也行,柳怀瑾和许博元最近正研究洋鬼子的话呢,你回头也问问她们的意思,”罗綦拍拍手,伸了个懒腰道,“走,你远道而来我给你接个风,正巧长生也回来了,她可闹着要吃李叔做的鱼呢。”   雷燕笑道:“别的不说,就说这几门大炮就是靠金掌柜的那三寸不烂之舌从红毛子手里骗回来的,你还想使唤人家夫郎。”   罗綦日夜操兵练将,今天难得轻松,便开了个玩笑:“你让李叔歇着他都不乐意,估摸着一跟你们下了船拦都拦不住。明天城外发粥他也得去凑热闹。”   罗綦这两年内敛冷硬了很多,说话一个调儿都能让人两股颤颤不敢直视,雷燕在她面前说话也不敢那么随意,需得斟酌几分。   但她今日心情不错,大概是因着长生带回了金陵的消息。   晚上一顿饭,都是熟人,吃得热热闹闹。   长生吃完这桌吃下桌,到哪儿都讨人喜欢得厉害。   而这时却来了个不速之客,从滁州来的宋昱。   罗綦听到消息便立刻放下酒杯,让柳怀瑾继续招呼她们继续吃喝,自己到内堂去见人。   “大帅!”   宋昱正在观赏罗綦室内的摆设,干净利落,几张凳子一张长木桌,没有其它享乐浮华的物件。   也没有像滁州那些将领一样刚起来点儿就满屋子莺莺燕燕,飘得不知所然。   她叹了一声,往桌子上一拍:“罗七娘,好本事,我的滁州都快被你给反包起来了。”   罗綦弯下身抱拳道:“大帅待我恩重如山,我能有今日也是当初大帅一力提拔,这辈子永远忠于大帅,为大帅效命!”   宋昱冷笑一声:“说得好听,近日有传言你给蛮子当过差是怎么回事?”   这事早有风言,最近倒是传得越来越盛,让宋昱不得不上心。   罗綦道:“属下确实曾在萧柘手下干过,这事儿我认。当时幽都水生火热,属下为了活命才暂且应了,后来也联合幽都城边的义军给了蛮子当头一痛击。这事儿郭万鼎最清楚不过,大帅若不信可以去问她。”   “郭万鼎是你的人,我问她有什么用。”   罗綦附和笑了声,接着道:“属下认为把我这件事传出去的人,才是罪该万死。”   “哦?”宋昱刮刮茶沫,“你坐下细说。”   “如今蛮子在北边蠢蠢欲动,金陵那里更是心怀鬼胎。此时有人放出于属下不利的消息,离间属下和大帅,意图为何?若大帅真因为这件事与属下隔心,先起内斗,咱们这些年打下的基业不都白白奉给了别人?属下忠于大帅之心苍天可鉴,若大帅不信现在让我交出兵权我也绝无二话。”   “罗七娘啊,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这么多年长进了不少。”   罗綦厚着脸皮道:“都是大帅教得好。”   “我可从没教过你这些。”宋昱耳根子软,虽然和罗綦没做成一家人,但她对罗綦的喜欢远超她亲媳妇儿罗文。   要成大事者须得能屈能伸,罗綦就是这么个人。   “别奉承我了,我来是找你商量朝廷封王之事。你觉得我应不应该接这个旨意?”   罗綦垂眼思虑半晌才道:“属下认为该接。”   “如今的南廷已是穷途末路,被一群文臣党政弄得乌烟瘴气,便是有西南王大军面前撑着也是日薄西山。等将来打败了北狄,这天下之主得位子,势必是场群雄纷争。就连西南王也不一定没有异心。”   “但大帅此时投诚,正占了这正统的理。将来借天子之名挟令诸侯,讨伐乱臣贼子也无人敢置喙。”   “属下愿护送大帅去金陵受封。”   宋昱听得舒心,嘶一声笑道:“我听闻你与长宁帝卿关系匪浅,竟也能说出这番话?”   罗綦往金陵城里送东西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是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能回过味来。   听说西南王孟玥也曾在其中动过手脚,后来不知为何也睁只眼闭只眼,给罗綦放了行。   罗綦起身拱手恭敬道:“公是公,私是私,属下分得清楚。”   “好!”宋昱也从主位上起来,拍拍她的肩,“我再回去考虑几天,朝廷耗了我们这么久我们也拖着。”   罗綦跟着她出门:“大帅不在我这地儿上歇几天再走?”   “不了,滁州那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处理,我得连夜赶回去。改日你回滁州,我亲自给你设席摆宴。罗綦啊,可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恭送大帅。”   罗綦恭谨的姿态摆到宋昱不见了踪影才站直身。   柳怀瑾从阴影处走出来,站到她身后:“从滁州来兴师问罪了?”   罗綦整整衣袍:“问罪谈不上,给我鸣鸣警钟罢了。看来滁州城那边对这次封王的阻力不小,咱们也是时候回滁州城看看了。”   “七娘,你莫非想...”   取而代之。   柳怀瑾不敢说出口,现在的罗綦跟曾经罗七娘早就不是同一个人,谁都不知道她心里谋划着什么又记了几本账。   罗綦深看她一眼,藏起眼中的野心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我罗綦绝不做叛主之事,这一点大帅比你清楚。”   滁洲城内的罗文等人正因为此事争论不休。   “呵,罗七娘肯定早就指着这一天呢,让我们给她那姘头效命打仗。大帅糊涂啊,养虎为患!”   “是啊,咱们受了朝廷的封赏,还得看她们脸色。咱们当初不就是因为瞧不上那群狗官才造得反吗?!”   “咱们还不如自个儿称了王,把金陵也打下来!”   罗文尽力稳住局面:“大帅做这个决定有她的考量。”   郑宇不服道:“什么考量?!我看她就是被罗綦那丫头迷晕了心,什么好处都给她,忘了我们的旧情!罗文你可是她儿子的妻主啊,她给了你什么?凭什么罗綦能一个人占了那么大块地方。”   当着众人的面,罗文只劝了几个脸红脖子粗的老人,让她们先回去别闹到大帅面前不好看。   人散了后,她抹了把脸步行回家,宋洵又在房里教训下人发泄,她就躲去了后院清静。   如今宋洵对她一天到晚冷着个脸,处处指责不满,觉得她不如罗綦有本事,认为她只会窝在滁州城里沾他的光。   罗文从小到大都比不过罗綦,永远被她压一头,就连后来她去招兵打出罗綦的名号才有人买账。   丈母娘有外心,夫郎看不起,这叫她如何不恨。   但她不敢表现出来,生怕手里的这点儿权力也被人夺走。   步步如履薄冰。   咚咚,后院的木门被敲响。   罗文眉心一动,低声道:“进来。”   来人身形瘦长,一身黑色斗篷,脸被遮得看不清,与黑夜融为了一体。   罗文皱眉不快道:“这都是什么时候了,你还敢孤身入城?”   黑衣女人拉下帽子露出一张比起汉人稍显立体的相貌,声音低沉犹如暗夜里的一条毒蛇。   “如果罗将军要暴露我的行踪,喊一声我鹰木立刻束手就擒。”   作者有话说:   小凤凰:在金陵等着呐!快!   感谢在2022-07-14 16:56:52~2022-07-15 17: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酒吞大魔王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异心   近两年汉人与北狄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正面战斗, 通常是些互相试探虚实的小打小闹,没动筋骨。   罗文前些日子刚遭遇过一回,打得轻松并未太放在心上, 哪知道晚上半夜去野地里解手的时候她脖子上突然架了一把刀,吓得差点尿了一裤子。   眼前出现的女人说她正是北狄三皇女,那个大名鼎鼎的萧柘。   对死罗文并不惧,不过萧柘的一番话正戳中她的心, 她们现在有个共同的敌人, 罗綦。   她不甘心永远屈居于罗綦之下,凭什么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罗綦的功劳, 又把她的任劳任怨置于何地。   但跟萧柘的合作她也并不看好。   她是个汉人,北狄人狼子野心定有所图,跟她们来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再说她又能干什么,宋昱不肯放权给她,除了手底下几千人马最多干干后勤的活计。   好在萧柘当时见她那副神情,心里已经了然, 并未在为难她,只让她回去好好想想,必要之事会派人联系。   没想到在她最困顿的时候, 萧柘正巧派人来给她送了阵东风。   “我们大帅去金陵的路线图?”   鹰木阴惨惨笑道:“莫非罗将军舍不得, 还顾念着婆媳之谊?三皇女承诺无论事成与否, 将来定会助将军坐上这滁州的首位。”   罗文心动了一瞬又很快冷噤,指地冷哼:“你们这是要陷我于不仁不义!此事罗某人绝不会做!还不快滚。”   鹰木摇摇头低笑道:“没想到宋昱如此打压将军,将军还待她如此忠心, 若是我早就弃暗投明不干了。哎, 算我们三皇女看错了人, 罗綦要在这种情况下定然会答应。难怪啊...”   她一顿, “若罗将军改了主意,城内醉仙楼六号厢房壁画后头放张条子,会有人去取的。”   “滚!”   鹰木走后,院子又恍然能听见前边的吵闹声,过了这么就还没有停歇。   罗文还没踏进屋子里半步,脚边就砸下一片碎瓷器。   “罗文那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还不回来?!”   她招招手让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下人先离去,自己捡起东西摆上一个笑脸上前道:“跟这些下人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值当。我去跟郑将军她们喝酒去了,你找我唤浮萍去临江阁喊我一声便是。”   “找你?还不知道会看到些什么腌臜东西。”   罗文脸上的笑有点儿挂不住:“洵儿,你说这些干什么,出门在外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宋洵懒得理她:“见天在外面找哥儿喝花酒,和你那好妹妹玩的德行你当我不知道?早先我还当你比不上罗七娘也不会太差,谁知道你跟她也就占了个相同的姓!她…”   一巴掌呼哧来风临近嘴边,宋洵先是惊讶想躲后又冷笑起来:“你要打我?凭你也打我?你敢吗?你穿的吃的没我你用得起吗?!”   “要滚就滚远点儿,别脏了我宋家的地!”   “等我娘回来,我们就和离!”   罗文在咒骂声中离开了当初成亲时宋昱给她们置办的大宅子,面色愈发阴狠,当晚住在罗武家一夜未归。   宋昱一回来便拟定了去金陵受天子封赏的行程,没两天罗綦也带兵来了滁州,要护送她一同前往。   滁州到金陵这一路算不上危险,罗綦这么做主要还是向宋昱表个态,她再怎么飞,身上这根线还是牵在宋昱手上,甘为牛马,对她俯首称臣。   宋昱自然开心,当晚再众人面前很是夸了罗綦一顿,大有膝下无女将来要让她接班的意思。   话中半分试探,半分真心。   罗綦不敢全信,罗文她们也不敢完全放任。   当夜,罗文站在门外等候宋昱传唤,听里面罗綦和宋昱谈得笑声阵阵,指节捏得发红。   后来终于轮到了她。   宋昱喝着茶淡淡道:“听洵儿说你最近经常夜不归宿?”   罗文汗颜道:“是,最近快到秋收,小媳要出门收粮经常晚归,怕打扰了他就宿在外头。”   “打扰?我看你是舍不得花楼那些相好的吧?!”   罗文平时谨小慎微最爱面子,被宋昱当面戳破床上事脸皮薄得红了个透,急道:“母亲,都是逢场作戏,成亲后我就去得少了。”   宋昱茶盖一扔溅出一大滩水站起来骂道:“去的少也不是没去,收个粮能费多少功夫,你整整花了半个月还没筹够!我知道你不服气罗綦,你看看你现在连家里也没顾好,让我如何放心把洵儿,把滁州交给你?!”   罗文黑着脸头垂得更低,被怼得连连后退。   宋昱当初只当她老实,没想到背后藏了那么多花花肠子,儿子都嫁了后悔也没办法,耐下性子道:“大家都是女人,我想什么我都知道。偶尔出去住个一两次也没什么,但不能后院失火。洵儿不是无事生非的性子,就是傲了点儿,你最近在家里陪陪他,收粮的事情我吩咐其她人去做。”   罗文猛地抬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了下去,讷讷:“是。母亲,小媳走前还有一事想说。”   宋昱灭下火气:“说来听听。”   “我认为这次金陵之行绝不可带罗綦等人前去。”   “为何?”   “母亲可知那罗綦跟金陵的长宁帝卿是何关系?”   宋昱不耐烦道:“这事她跟我解释过。”   罗文半张脸隐在暗处:“也许罗綦现在没什么想法,可是那长宁帝卿呢?他是皇家人,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能不为南廷为天家着想?一旦让她们见了面后果未知,若她们合力把大帅您扣在了金陵,叫我们群龙无首,那滁州该如何?”   宋昱犹豫:“罗綦该不是那种人。”   “您难道还不知枕边风的威力?更何况我瞧罗綦对那长宁帝卿欢喜得紧,三天一小信五天一大信,我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可没听过那个三煞的言论,说不定也是为了那个长宁帝卿。母亲,不得不防啊?”   她看着宋昱的脸色又下了一剂狠药,“罗綦以前可叛过主,难保她不会再叛一次,就算她一心为了红巾军,您何必冒这个险。这回还是让我调一队亲兵跟着保护您吧。”   罗文这个人虽然无能些,有时候话说得还算在理,去金陵也就是封个王,顺利的话用不上几天。   宋昱首肯,笑道:“好,这件事就依你,帮我安排下去。你也快些回去吧,别跟洵儿赌气,早点让我抱上乖孙。”   “小媳这就回府。”   作者有话说:   下章可能会有一丢丢虐,哈哈 第60章 遇袭   罗綦整装待发, 打算一路护送宋昱去金陵。   能够暂且从琐事中脱身以及即将见到心上人的兴奋皆让她愉悦,周身变得和煦了很多。   连柳怀瑾也在一旁看得啧啧,长宁帝卿对罗綦的影响确实是大。   但想她这种身份的人若有了软肋却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话虽如此她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她的性, 罗綦是个有分寸的人。   长生也穿着一身盔甲,扮作小兵跟在罗綦身后。   每回到了金陵,阿行总是会给她好多好吃的、好玩儿的,还有她的妹妹, 听说还是皇上, 也是个大好人。   唯一见着她不高兴的人就是西南王,开始还不让她进城, 大坏蛋。   平时长生就喜欢跟着她罗綦聒噪,今天更是不停地炫耀在金陵吃过的蒸鹿烤羊,鱼脍糟鸭。   害得罗綦一手拍上她的头,兜鍪震了满耳朵,笑骂道:“行了行了,你见得市面比我多, 我认栽。这回到金陵你就带着我见识见识如何?”   “嗯!”长生用力点点头,有歪头加了句,“和阿行一起!”   罗綦笑得柔, 道:“对, 和阿行一起。等会儿就要上路了, 你快把一身糟心玩意儿给脱了,要不然等会儿路上重不死你!”   “嗯!”   这边长生刚把盔甲脱下来换了身便服,另边宋昱就带着人出了城门, 看到罗綦在外候着, 很是满意, 让属下扶她下了马。   “你的人精力可真是旺盛, 看着比我们城里的精神多了。”   这两年是个丰年,战事又少,滁州城里的兵过得滋润,上行下效,没几支队伍是好好训练的,一个个养出了身虚肉,多走两步就喘的那种。   罗綦从舒州带回来的可是一天都没歇过,训练没做完就不许吃饭,晒出一身包着骨的黝黑色。   她那营里天天演武发赏金,连郭万鼎都笑话,她快把夫郎本儿都陪没了。   这夫郎本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赚,再说以她现在手上有的东西根本配不上晏行,须得多投入些,再舍得点。   “大帅过誉了。”   “什么过誉,”宋昱叹口气,按下她肩道,“这回我要是封了王,就封你为大帅,诶,先别拒绝,你受得起。”   “是。”罗綦心底已经有了些不好的猜测,眼皮一跳。   “这次啊,金陵你就别跟着我去了,留下来帮我训训滁州这些兵。你的人怎么弄,她们就怎么弄,有不服的让她来找我,我跟她讲道理。”   既然宋昱不让她去金陵,罗綦隐约也能猜出点缘由,她也不再强求,只不放心道:“那大帅把我的人手带上吧,路上护个平安。”   “这么点儿路还不至于兴师动众,我带个两千亲兵上路就行。怎么真以为我的兵没一个比得上你?”   “不敢。”   刚爬上马又被喊下马来的长生不开心地跑过来,丧气道:“去不了金陵了。”   宋昱哈哈大笑,拉着她问:“你想去?行,你跟着宋姨去,让罗七娘干正事儿去。”   长生先是拍手欢呼又看了眼罗綦的神色,不好意思扔下七娘,推开宋昱的手道:“七娘不去,长生也不去。”   她绝对不能一个人吃独食,虽然见不到阿行有点难过。   宋昱见状便逗她:“七娘在滁州有要事去不了,你以前不是也经常帮着她送东西去金陵吗?长生你可是个大人了,怎么能总赖在七娘身边呢?”   “嗯!长生是个大人了!”   长生经常听有人在背后说她是七娘的负担,是累赘,心里难过,但不敢跟七娘说,怕她生气冲动。   七娘那么忙,不想要她再为长生操心。   长生想成为一个大人。   她犹犹豫豫地看着罗綦,罗綦突然放轻松摸着她的头道:“你想去吗?想去就去,自己决定。”   长生点头:“嗯!长生想去!”   她怕罗綦孤单伤心,又很快道,“七娘放心,长生很快就会回来了。长生会跟阿行说七娘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他。”   罗綦轻笑着揉揉她脑袋。   “那,你就去吧。”   长生欢快地点头:“嗯!”   罗綦在城楼上望着恋恋不舍不断回头的长生,顿了一会儿道”“怀瑾,为何我这心里如此不安?”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柳怀瑾站在她身后,觉得她可能是近来忧虑过重加上心情不好,这次只有几个负责沿路安排的将领知道路程,路也不算远。   “最近天气沉闷,看来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罗綦又手掌摩擦着粗糙的墙砖:“也许吧。滁州城安插的人手进来可有上报什么异常?”   “最近罗文那群人吃酒的根据地从临江阁换到了醉仙居,我本来还当她们察觉到什么,后来发现倒也没什么特别。”   “醉仙居?”罗綦转过身,“醉仙居没我们的人吗?”   “额,”柳怀瑾被看得后背生寒,避开罗綦利箭般的双眸,“醉仙居前段日子刚兴起,掌柜的用的都是自己带来的人,我们安插不进去。”   “那你们可查过那掌柜的来路?”   柳怀瑾擦了把额上的冷汗:“查过,听说是从南方来的,专做福州菜肴。不过现在这世道鱼龙混杂,往深里查也查不出什么。”   见罗綦还盯着她,柳怀瑾才道,“已经派人在门口盯着记录了。”   “那就好。”   “七娘,罗文跟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现在又是宋大帅的亲媳。就算她做得再不对,我们...”   罗綦打断她:“她不来招惹我,我自然不会犯她。我心里有数,不会太过分。”   宋昱走后几天,滁州城表面看着安宁,背地里罗文府上每晚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郑宇等人大吐苦水,纷纷说道受不了罗綦的训练,每天被训得只剩下个睡觉的力气。   “她罗綦当兵还没我们久凭什么指挥我们?!”   可这是宋昱留下来的死命令,她们不得不听。   而且罗綦带来的人个个能在太阳底下站两个小时,气都不带喘上一口的,叫她们先认输这面子也下不来,只能跟在后面干耗着。   还不如赶紧想个法子把罗綦给赶回她老家去。   谁知道她为什么好好的舒州不待非要赖在滁州干什么。   罗文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一面笼络人心,一面和罗綦虚与委蛇。   其实她也早就想教训教训这群仗着资历作威作福的老兵油子了。可是她得依仗她们,一直没能施行,不敢毁了情分,做什么都缩手缩脚的。   这一点罗文确实佩服罗綦,能谁的面子都不给不顾,豁出去干想干的事儿。   天沉闷得厉害,却迟迟下不来雨,风声阵阵席卷,像一支长剑贯穿了滁州城。   罗文看着晦暗天空的漩涡中心,她知道快出大事了,她要永远把罗綦困在这座城里,让她再也出不去。   黑天里刺眼的光亮伴着轰隆雷响打在她的脸上,映照出她的疯狂和阴狠。   雨水打落在窗檐,罗綦推开窗,躁郁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她猛拍一下,木屑灰尘砰地散开,又被溅进的雨水打湿。   突然黄澎惊慌着闯进了她的院子。   “将军!不好了!”   “大帅的人马在金陵城外十五里遇袭,有姐妹拼死闯出来,她们是被人围困在一处山谷里,如今怕是…”   黄澎不忍再说,连忙上前扶住有些站不稳的罗綦。   “将军?!”   罗綦阴沉着脸推开她,快步冲进雨夜。   作者有话说:   先发一章,剩下的晚一点发 第61章 长生   柳怀瑾闻了消息也急忙拢着袍子赶来, 只见罗綦早已整兵戴甲,坐在马上等她。   任凭雨水兜头浇下,再顾不上黏着在颊侧的发丝, 柳怀瑾奔上前。   “七娘。”   黑暗中来不及细问,也看不清罗綦的神色,斗笠上聚满了一池水又沿着帽檐啪嗒落下。   雨幕之后只听罗綦阴着嗓子稳声道:“我带一千兵走,其余的都给你, 稳住滁州。”   话落, 黑马长啸一声犹如天际的闪电般飞窜而出,不见了踪影。   雨似乎还要浇上一整夜, 柳怀瑾孤立在原处,浑身湿透,脚下淅淅沥沥,厚重沉闷。   宋昱出了事,红巾军内无人再能压得住罗綦这头蠢蠢欲动的强龙。   还有长生...   还不知道罗綦回来之后要怎样发疯。   她蹒跚着回城,正撞见带兵的罗文, 拦住她道:“七娘已经带人去了。”   罗文冷笑一声推开她:“罗綦去了?谁知道她是不是去再补一刀杀人灭口?!”   柳怀瑾骤然冷下脸,从前她与罗文相熟交流却不深,知她秉性不纯却不知她如此的不识好歹。   既罗文如此说, 她也不准备再拦。   罗文带的兵并不像罗綦那样临时集结, 轻装出行, 而是带着厚重的武器和辎重,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准备好。   她反应过来之后,怀着份不安立刻派人去调查罗文近几日的行动。   金陵, 晏行原本心情不错, 对胸前的那颗黑石头默念了半天思念, 诉说今日李菀又怎么在朝堂上为难他了。   忒烦人。   要是罗綦在的话, 一定能笑着帮他怼回去,骂得李菀哑口无言掩面而逃。   想想都大快人心。   他叹口气,翻了个身。   与罗綦已经分离了几百个日夜,她的信都攒满了一整个箱子,也不知何日能见到。   今年又快到他的生辰了,想来她们在一起的时日,还没有分开的时间久。   可心中那份火依旧烧得旺盛,快叫他燃尽了,忍不住要见她。   这次宋昱封王,不管她来不来,离她们见面的日子应当也不远了。   刚睡了两个时辰,有宫人敲响了他寝殿的门,不急不慌。   晏行揉揉额回应道:“何事?进来吧。”   “帝卿,西南王有要事正在殿外等候?”   “这么晚?“   晏行皱眉,三更刚过,就算再要紧的事情也该明早天亮了再过来。   “吩咐人上茶,我这就过去。”   晏行快速下床换了件便衣。   雷暴的肆虐,难免湿了他的衣裳。   踏出门的那刻,油然生出一股忧伤,他还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来自何方。   主殿的灯只燃了几盏,孟玥背对着门站在最昏暗处。   “姑姑,何事要您深夜入宫?”   晏行原本还带了两分笑意,等见到孟玥眼里的不忍时笑意渐散,恍然踉跄了几步。   服侍他的宫人云岩眼疾手快地扶住,却不及晏行强抢上去的步伐:“是不是七娘出事了?”   孟玥拍拍他的手,先一步稳住他的情绪:“罗綦没来,是宋昱。宋昱和她的部下在金陵城外遇袭,我们的人赶到时已经全军覆没。两千人啊,没一个活口。山底下一片尸山血海,连宋昱也...”   她叹,一代红巾军首领落幕,底下人为了权势又是一场争斗。   晏行心慌得有些腿软,又非常自私地庆幸着。   孟玥让云岩先扶他坐下,事已至此只能慢慢说道。   “那群人来得迅猛,散得也快。打完她们就上了山,今夜又有大雨冲刷,行迹估计是找不到了。”   “姑姑可知晓对方是谁?”   “能有如此的作战手法,金陵附近除了我们西南军就只剩下了北狄人。不过,我未曾想到她们居然能在我们和滁州两方夹击之下行得如此无影无踪,半点风声都没露,萧柘此人不可小觑啊。”   罗綦当时没事,晏行先是安下半颗心,又听孟玥犹豫着说道:“长宁,你要节哀。”   晏行讶然望过去。   “听回来的人说,常帮着罗綦来金陵看望你的那傻丫头跟着宋昱一起来的,她也...”   呼啸的山风宛若哭声嘶鸣。   一声暴雷,山腰的古树裂成两半,在雨夜燃起熊熊烈火。   身上脸上皆是血水的罗綦从人堆里抱出了长生的尸首,早就麻木得没什么情绪。   腹腔从前到后捅了个对穿,流血过多致死。   早上还说要早点回来陪她的长生,平时最怕痛的长生,也不知道是怎么忍过来的。   有没有叫唤着要七娘来救她。   还是不敢见七娘,怕挨她的打。这次跟她保证的事情又没做好,去不了金陵了。   这一切罗綦再无从得知,她不可能再从梦里叫醒长生。   无论她怎么晃,怎么骂。   没有用的。   黄澎看着罗綦冷漠的表情,心惊胆战。   她一步步带着长生的尸首上了马,紧紧抱在怀里,想将她捂热。   罗綦的前半生,几匹狗,一只猫,还有一个长生。   过得清贫,却还算开心。   她偶尔也会厌烦长生的叽叽喳喳,希望她能像其她人家的孩子一样听话懂事些。   可长生就是这个德性,怎么说都不听,脸皮还厚,会趴在她脚边撒娇讨饶。   后来家里多了个阿行,比她更会陪伴长生,教导长生。   她觉得这一生圆满了,没有比她更幸福的人了。   所以想叫她们过更好的日子,跟着她再也不用吃苦。   可是老天怎么就这么狠心,瞒着她先收走了长生。   她们又凭什么从她身边夺走长生。   那些人,那些背着她处处盘算的小心思,她的仁慈犹豫,都是害死长生的元凶。   无人的空谷深夜,恨意滋长,她要让所有的背叛都付出代价。   从此就算是老天也不能从她这里夺走任何东西。   一具具尸体被运回了滁州。   宋洵推开罗文的拉扯扑倒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滁州城里除了愁云惨淡,还有偷偷酝酿的祸乱,野心漫了遍野。   罗綦给长生买了城里最好的一口棺,亲手把人放进去。   此后几天她便守着长生的灵,成日成夜地干耗着,宋昱那里也只去了一两回,像失了魂。   长生有多重要,柳怀瑾这群跟了她多年的人谁不知道。   连郭万鼎都从舒州赶了过来,见罗綦这样子也没办法。   没多久便有一骑快马去了金陵请人。   外面一片乱象,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都在等宋昱头七那天。   萧柘得了消息痛快不已,去赵澜那里抱了抱自己的女儿。   看着夫郎和女儿欢闹的笑颜,她舒心畅快,手上的血腥似乎洗净了般。   她从不啻报应。   到现在萧柘眼中只有一个赢字,赢了才能活命,才能让护住眼前的美好。   无论什么手段。   这只是一个警告。   罗綦欠的账,定要她一笔一笔还回来。   雨夜过后的第六天,金陵终于来了一座金驾。   带着封赏和抚恤的圣旨,被拦停在滁州城外。 第62章 天真   负责城防的士兵受上令将来人拦在城外, 不许朝廷的人马进入。   如今情况未明,正是城内将士愤恨最深的时候。   攒聚着对庸官的不满,再加上人为的怂恿, 所有的恨意都嫁接到了同为汉人的朝廷身上。   举枪操戈之徒团团将四驾马车围住。   晏行一身月白金线的帝卿朝服,通身凤凰纹样,头戴银簪白玉冠,端庄华贵, 清朗俊秀的侧颜隐在帐内淡定冷静, 只有敲在膝头的手指曝露了些微他的焦急。   他这次出行只由兵队护送到滁州境内,轻装入城。   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都要先稳住, 给罗綦一份力。   “来者何人?”   城内刚开始并未有正经的将军出面来迎,只派了个刚上来的千总,打算给南廷人一个下马威。   “本宫是金陵派来的使臣,听闻宋大帅身遭不幸,特来慰问。”   当初长宁帝卿被找回去一事知晓内幕的人并不多,众人只听闻过长宁帝卿被风姿无双未曾窥见过真颜, 清泠的男音刚从帐内传出便已酥了半颗心。   据说当初幽都城破,这长宁帝卿是偷溜出来的。   这么个妙人儿,谁知道流落民间的时候遭遇了什么。   特别是刚回去那段日子, 众说纷纭, 搓着手往下流里猜, 似乎话说出口自个儿也能沾上一指头。   明面上止不住的流言。   晏行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些。   但这群堵在门口的人谁也没想到朝廷会派长宁帝卿到滁洲城来。   这不是白白送了个人质过来。   一时无人敢决议,赶忙到城内去找代为主持大局的罗文。   晏行手持一道空白的封王诏书,宫人捧着亲王衣冠, 如今宋昱一死, 主将之位花落谁家还未知。   罗文之流既想上位, 可以利用恨意巩固自己的势力, 却也不得不承认虽然南廷式微,依旧是正统之列。   无论是起于草莽,还是造反谋逆,最后都想求个名正言顺。   晏行被云烟扶着出马车时,并未有任何遮掩,立于车头朗声念完帝王诏,示天子之威,天家的仁慈抚恤,追封宋昱吴王,世袭罔替,后代蒙荫。   罗文和郑宇跪地接旨,互视一眼。   这份圣旨模棱两可,并未明确提及到底是由谁来接宋昱这个位。   就算带旨前来的长宁帝卿真有什么想法私心,只要进了滁洲就是她们的地盘儿,决计不可能让他这么轻易成事。   “下臣恭迎长宁帝卿入城。”   马车轰隆驶入,柳怀瑾早带着一队人在城内等候。   晏行的车马停驻在她眼前。   “帝卿安好。”   “七娘...罗将军可还好?”   晏行极力忍住想要立刻陪到罗綦身边的冲动。   “罗将军这几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里,和长生呆在一处。”   柳怀瑾也是担心,怕罗綦从此一蹶不振,舒州怎么办,上万跟着她的将士们怎么办。   “好,我知晓了。”   便是远隔千里,晏行也能感应到罗綦的悲伤。   与她同受这撕心裂肺之苦。   是夜,天空黑得窥不见一丝天光。   晏行跟着一盏路灯前行,稳健的步子显得急切,却在进门之前犹豫了片刻,对着身边的侍子不容置疑道:“你先回吧。”   “是。”   云烟提着灯盏,不敢多说,默默按原路返回了驿所。   正因为他安静寡言,听话懂事的性子,晏行才把他留在了身边。   云烟是这两年临时调派给晏行当作侍从的,并不知道这位长宁帝卿的过往。   他只觉得这位帝卿性子冷却比很多王孙公子好服侍,从不会刻意为难宫人。   可也不知道帝卿这回怎么会如此固执,听说前两天他还在朝堂上与李相大吵了一架,连一向温雅和善的刘少傅也不太赞同他此行滁州。   屋内并未燃灯,暗得了无生息,让人怀疑是否真的有人。   晏行的手指磕在木门上还没来得及发出声响,里面率先传来一道难听的沙哑。   “谁?”   久违的声调在这种情况下重逢,所有心防裂成了碎片,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   晏行急切地去擦拭,擦到眼尾发红,咬疼了舌尖。   罗綦面容憔悴得厉害,屈腿坐靠在楠木棺旁,浑身僵滞。   棺材盖半开,露出一张灰败惨败的少女面庞。   脸被擦的很干净,穿上了她一直舍不得上身的新衣。   罗綦在这里陪了几宿,开始一直和长生说着话,那些她从前不耐烦的话题,一一细说,却没有再得到叽叽喳喳的回音。   曾经的满不在乎都成了现在的追悔莫及。   因此罗綦慢慢闭了口,一个人沉默地坐着。   她也在等明天,可是明天再没有长生。   门外的人还没有走,也许又是柳怀瑾派来的人。   罗綦站起来,双腿硬得发麻。   她缓了会儿走过去,打开门道:“不用再送饭来,去跟柳怀瑾说我明日...”   日思夜想的人正孤身站在门外,眼里带着担忧闪着泪光,直直望向她。   “七娘...”   罗綦嘴角强扯了个笑,伸手过去虚抚了一下晏行的脸颊,仿似他是个幻影。   晏行深吸一口气鼻酸到不行,怕在她面前撑不住。   罗綦反倒是安慰他:“好久不见,脸色这么难看干什么?走,我带你去看看长生。”   她牵起晏行的手,先去用火折子点起几盏烛灯,然后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多天都没有打理过,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拿这副模样见你,对不住。”   晏行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摇摇头,握紧罗綦的手。   “走吧。”   分离的久远陌生瞬间消散不见,好像短短时日晏行又重新回到了她身边的默契亲密。   “你看长生多乖,她走前还念叨着你要给她摆一桌江鲜,说你宫里的厨子手艺很好。”   曾经鲜活在生命里的人突然亡去,晏行以为他已经历得够多,可以比罗綦冷心。   可真见到的这种痛感,大概这辈子都忘不掉。   晏行根本无法想象罗綦是如何忍着疼,把长生带回来放在了这里。   长生闭着眼躺得安详,像睡着了一样。   罗綦自言自语般:“本来这回我也要去金陵的,才答应了带着她。早知道就把她留在舒州算了,她就是再如何吵,有李叔陪着当是也没人再敢嫌她闹腾。”   “阿行,你说这回是不是我害死了她?”   “其实我当初给她这个名字取得也不好,叫什么长生?折了命数。还不如叫狗娃,二柱。”   “要是当时我拦着她,不让她去...要她当什么大人,我们又不是养不起她,你说对不对?”   “长生明明这么乖...全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这么大意,这么天真!”   罗綦边说边笑,声音背后压抑着浓厚的哀伤。   晏行哽咽着从背后抱住罗綦,不忍她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身上:“七娘,哭一下吧,哭一下就好。长生见你这样也不会开心的。”   发白的指节用力扼在棺木上。   暗夜中的桀桀冷笑惊飞了窗外枝桠上停驻休憩的山雀。   “没用的,阿行。长生活不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有点卡,都很短小,调整一下,明天争取多更 第63章 瞬息   晨光微曦, 透过镂空的窗映射进来。   罗綦紧闭的双眼微动,很快从沉重的夜里脱离了过来。   身旁靠在她身上睡着的人也随她的动作苏醒,又不安地在她手臂上蹭了一小下, 眼尾还残留着泪痕。   清晨天气凉,晏行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往热源处靠了靠。   罗綦用披风重新将他裹紧,又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醒了就起来吧。”   晏行有些生气地将自己团起来, 只露出小半张脸, 冷哼一声。   原该是他来安慰她的,最后却演变成他上气不接下气哭了半宿, 被罗綦搂在怀里劝慰着睡了过去。   “我本来是过来劝你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过来了。”晏行赌着气,一面是对长生离去的悲伤,一面又是对罗綦的不知如何是好。   罗綦也拿这小兔子没办法,又欢喜又无奈。   他的出现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压抑,让她得以有片刻喘息, 而不是一闭上眼就是血淋淋的长生。   这些活说了多余,她只是捋了捋晏行耳侧散落的碎发,轻柔道:“我等会儿还要出门, 得先去换个衣服休整一下。”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晏行抿唇, 周遭都是独属于罗綦的温暖。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给予着他暖意, 显得他如此没用。   罗綦拉着他站起来:“我先把你送回去,还是...”   “你要跟着我一起?这么久没见,一上来就这么亲密还有颇些不适应。”   罗綦在与他玩笑, 可笑意却不像从前那般是从眼底传达出来的, 失了纯粹。   苦涩蔓延。   晏行心中一痛, 倾身过去抱住她:“我自己回去就好了。若是被人看见, 又要拿我们说事。”   “这有什么,我们之间向来都是光明正大。阿行,没有谁能从我身边夺走你。”   晏行还是被罗綦给送了回去。   云烟瞧了个陌生女子,震惊地眼珠子都快要掉了,眼睁睁看着罗綦吻了一下晏行,潇洒而去。   在晏行的清咳下,云烟很快低下了头。   “有的东西不该看,有的东西不该说,可知晓了?”   “是,帝卿。”   云烟害怕得发抖,帝卿一向这么清清冷冷的,守礼自矜,谁知道会跟个看起来那么粗鲁的野娘子做那种事。   “替本宫备水更衣吧。”   云烟领了命,脚步飞快地去替他准备。   晏行还站在门口,望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叹了声。   罗綦并没有告诉他她的打算,他也猜不出罗綦想干什么。   长生死了,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覆住胸前的吊坠,只要她们的感情没变就好了,就算罗綦要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他也会是她的共犯。   ——   大帅府议事堂从清晨开始便挤满了人,前来吊唁的人,真心的哭嚎,假意的抹泪。   宋洵跪在一边呆滞地回礼,憔悴得大有过不了多久就要晕厥过去的意思。   门前一阵骚动,罗綦领着人前来,一身蓝白麻衣,跪地恭敬上了一柱香,在棺木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其实这回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罗綦身上,她和长宁帝卿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她在紧要关头突然回了滁州的意图,她的谋逆之心。   却因为长生的死,完全把罗綦给摘了出去。   谁都清楚那个傻子妹妹对罗綦有多重要,至少在头七这天谁都不能说她什么。   但到了晏行过来的时候,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   “南廷的人凭什么来我们滁州!我看杀了大帅的就是西南军。”   有人从旁附和。   晏行的帝卿仪仗被拦在门外不得进入。   柳怀瑾想上前阻止却被罗綦给拦住了步子。   纱帘被打起,素白宽袍的晏行未施粉黛,下车漫步而来。   他带的护卫并不多,却足够护他这一路通畅无虞。   哄闹在最前端的女人看呆了眼,讷声说不出话来,不自觉给他让出了条道来。   似乎天地间的光芒都落在他身上,让人心甘情愿为他倾尽所有,诡秘又圣洁,怪不得从前都传这位长宁帝卿是祸国妖邪之像。   晏行步子顿在那个女人面前,目光却懒得施舍半分,冷声质问道:“你刚才说是西南军杀了吴王,可有何证据?”   众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吴王是谁,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个女人才梗着脖子道:“是我说的!你待如何?”   “可有证据?”   “呵,栖雀谷是你们金陵的辖地,我们大帅在你们那里出了事,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晏行冷笑一声:“这么说将军没有证据?”   “我!”   “吴王现在是天子朝臣,她出了事朝廷定然会追查到底。可是将军这般离间君臣关系,妄议君心,该当何罪?!罗将军,这就是你们之前所说的诚意?”   这个罗将军当然叫的不是罗綦。   躲在众人身后的罗文出来喝退了那个叫嚣的女人,带晏行到室内拜谒。   晏行身份尊贵,能为宋昱戴孝已是破了例。   若是被李菀那群人知道又要做不少文章。   他屈身一拜,宋洵却拒了他的礼,由侍子扶着起身发难道:“长宁帝卿的礼在小人母亲之死未查清之前可万万不敢受。”   “为何?”   宋洵语调生冷:“若不小心受了仇人的礼数,怕是我母亲在地底下也会不安,要骂我不孝才是。”   “那宋公子今日是要本宫给个交代?证明并非朝廷害死了吴王?”晏行转眼看向旁边看似恭谨的罗文,“罗将军也是这个意思?”   “小人不敢。”   说着不敢,这群人却都已经拥堵在门口,摆明了他不解释清楚就不许出这个门。   恨意野心盘旋在屋顶上空,久久不散。   她们这回失了策,没能把罗綦捂进陷阱,便妄图从他这里入手,只要罗綦为他说上一句话,就再也脱不清干系。   宋昱尸骨未凉,但或许并不是人人都想探寻个真相,她们总要为活着的自己考虑,甚至这群人里包括了她的亲生儿子。   “此处是吴王的安息之地,本宫以为不太方便谈事。不如罗将军辟个安静处,让我们这群心存疑惑的人都好好坐下,聊一聊。“   “对了,还有吴王之位该由谁继承,”晏行扫过一圈神色各异的人,“我们也商量一下吧。”   其间,罗綦一直没有说话,似乎也在等一个交代。   罗文走过她身边时奇怪的看来她一眼,莫不是长生的死真得叫罗綦丧失了斗志。   “长宁帝卿,此处可还安稳?”   屋中没了刚才的嘈杂,晏行端坐在上位抿了口茶:“诸位将军对吴王之死有什么疑惑都说出来听听吧。”   先是宋昱最亲近的一个副将王韦:“我们大帅这次去金陵的行程并不张扬,知道的人不多,怎会有人提前谋划得如此缜密,连撤退都没留下任何踪迹?!”   晏行点头:“确实如此,吴王临时起意,走得不是寻常路线,就连金陵也是临时得到的消息。”   郑宇不服,看了眼静默站在末位的罗綦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金陵想知道大帅的行踪路线,那还不容易?!”   晏行认得郑宇,知她鲁莽性子,摇头道:“依郑将军的意思是你们内部出了奸细?不知道这次吴王去金陵知道行程的有哪些人?”   罗綦站出来拱手道:“属下原本负责护送,知悉一些情况。”   晏行疑惑道:“那为何将军没有一同跟着上路,被留在了滁州。”   “此事属下也觉得奇怪。早就定好的事情,吴王却在出行之前突然换了一批亲兵过来代替了属下。”   宋昱的亲兵在罗文和宋洵成亲之后都归派到了她手上,此时罗綦和晏行唱着双簧,她不得不站出来道:“此次的路线是吴王自己制定好的,分派给各部安排,若真要以此追究,怕是牵扯得太多。”   她又对着罗綦道,“这次换下将军,是大帅担心你与金陵那边联系过密...”   罗文话说半截,暧昧不清,只她一人清清白白,实在可恨。   罗綦瞥了她一眼,不客气道:“难不成牵扯得太多你就不查了?”   “诶,罗綦你别血口喷人...”   罗綦却不理她,上前拱手对晏行道:“不知帝卿可允许属下上几个证人?”   “罗将军请便。”   “柳怀瑾把人带上来!”   不多时几个女人被捆住手脚押了上来。   在场几个人立刻变了脸色。   “想必常驻滁州的几位将军对这些人不陌生吧。”   王韦道:“醉仙阁的店小二,罗綦你绑这些人干什么?”   “王将军有所不知,这醉仙阁里的众人可是北狄人安插在滁州的奸细,之前你们不仅未曾察觉,还放任醉仙阁做大,在滁州城里生了根。或是将军们在醉仙阁开怀畅饮说漏了嘴,把吴王的行踪泄露了出去也未可知!”   郑宇急了:“你才回来几天,怎么对滁洲城里有没有奸细这么清楚!我还说这些人是你插的眼儿,为了甩脱关系弃车保帅呢!”   罗綦一个眼神,几个女人的后襟都被扯开,露出了肩头的狼纹。   “此乃北狄人从出生就纹在身上的印记,特殊手法,我可没办法复制。这几个人长相,习性虽都与汉人无异,却是实实在在的北狄人。”   “她们的掌柜得了风声已经提前逃去中州,剩下的这下小喽喽自是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罗綦目光一厉,“诸位将军识人不清,放任北狄人在滁州安营落户,此为一宗罪;成日在酒楼倌馆花天酒地,此为二宗罪;为了一己之私与北狄狼狈为奸,此为三宗罪。”   郑宇脸红脖子粗,指着罗綦道:“你!罗綦,我们是宋大帅旗下,你什么身份,凭什么来管我们滁州的闲事。若她们真是北狄人,又能证明什么?!”   “郑将军莫急。接下来我就要说吴王遇袭当晚,除了我们的人,罗文将军应该也赶到了吧?难道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罗文稳了稳心神:“那群人太过谨慎,连具尸体都没有留下,无从查探。”   “那你可知跟着吴王的大部分姐妹死前都中了毒。”   说道这点,罗文松快地笑了下:“我已经派人查过,那毒正是从西南丛林植株里提取的毒素。”   罗綦指尖闪过寒光,夹着一枚淬了毒的银质铁具:“四星连珠,北狄人惯用的暗器。这一枚我是从长生体内找到的,她以前跟着我见过北狄人这些下流玩意儿,所以死前偷偷往身体里藏了些。”   她有些顿塞,“要不然我怕是连杀她的凶手是谁都找不到了。”   罗文有些慌,勉强道:“就这一枚,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里故意弄来的?用来诬陷...”   “诬陷什么?诬陷你,还是诬陷这城里任何一个和北狄有所勾结的人?!罗文,你处理的尸首,该知晓是不是真的只有这一枚吧?”   双方僵持不下,晏行放下茶碗摆手道:“稍安勿躁,既然两位罗将军各执一词,这吴王之位到底该由谁继承还是等此事查清之后,再呈报圣上定夺吧。宋公子以为如何?”   听了这么久,宋洵的指尖掐得掌心流血,他听出了不对劲,却不能在此刻发作。   他不敢想若真是罗文做的这件事,于她又有什么好处,他又该如何。   罗文是他的妻主也是他如今唯一的依仗。   “便如长宁帝卿所说。”   晏行敲着桌面:“好,宋公子可得好好查一查,别再随意叫脏水泼在我们金陵头上了。”   “这个自然。”   不久,晏行的车驾就启程回了金陵,这一趟他做足了礼,滁州没有理由再为难他。   罗綦到城外相送:“不日我也要回舒州。”   “这件事真是罗文做的?”   “我不确定,不过既与她有关联,那我定要她为此付出代价来,”罗綦不想分离之时还在晏行面前摆出这些不愉快,“你放心,事情解决之后,我亲到金陵为你贺生辰。”   “好,我等着你。”   马车驶回金陵,又是一条与罗綦渐行渐远的路。   晏行掀开窗帘回望时,罗綦已经打马回城,只来得及追到她一个急匆匆的背影,未再像从前那样留恋不舍。   这件事关于长生,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晏行还想要回从前那个该笑时笑,偶尔在他面前会死皮赖脸的罗七娘。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有点累,哈哈 第64章 讨伐   在意干闲杂人等都散了之后, 滁洲城就成了罗文的天下。   宋昱死前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即位的话,又有宋洵的这层关系,下一个主位也是非罗文莫属。   再说, 罗文可比罗綦那丫头好掌控多了。   罗文多次派人前往舒州、庐阳,意图收取兵权,却全都被人以她名不正言不顺,只是代理大帅处理政务的理由打回, 概不合作。   自此, 滁州和舒州彻底撕破脸皮,断了往来。   刚开始舆论高地都在罗文这里。   所有人都在指责罗綦的背主忘恩, 狼子野心,纷纷要争抢着出兵讨伐她,向罗文邀功。   可还没多久风向有都变了。   又几只打头蟑螂在罗綦门前蹦跶了两下,没两天又被城上那几门红衣大炮给毫不留情地轰了回去,吓得屁股尿流。   都还用着刀枪铁具呢,谁见过这么厉害的火药。   有人被打得衣衫褴褛, 到滁州哭惨哭穷,到最后却只讨回来二三十两银子的军资补贴。   这情况下还有谁会去讨不痛快,逞光屁股的英雄。   而且她们以前只道罗綦是个能人, 却从不知她的底子到底有多厚。   等交了手才猛地意识到, 罗綦此人不显山不露水, 没想到她的武器配备已经闷不吭声比她们都上了一大截,比两年前厉害了十倍不止。   更何况,她没有滁州的军粮补助她也能养得起那么兵, 周围几城的将领除了眼红嫉妒, 更多的是羡慕佩服, 连原本坚定支持罗文的那群都开始动摇, 有了点儿看风向而投的意思。   谁都不敢再明面上跟罗綦作对。   天下买卖都是这么做,强者为尊,有钱当大娘。   怪不得孙家到现在还留着那宝贝儿子,等着要嫁给罗七娘呢。   当初她们起兵造反,先跟着陈丹华,后跟着宋昱,谁要是真指着心里那么点儿道德底线过活,估计到现在连饭都吃不饱。   只有滁州那几个刚刚咸鱼翻身当家作主的人,每天还在醉生梦死,做着登顶大位的美梦。   宋洵带着一对亲兵攻到罗文在外面养的宅子里时,罗文正喝得醉醺醺的,带着块白巾遮住了眼。   院子里莺莺燕燕欢声笑语,就在她猛地抓抱住一个身影的时候,只剩下了她猖狂下流的大笑。   “抓到了!让我看看是青枝还是碧波。”   她把眼巾一摘,登时变了脸色。   “你怎么来了?”   她坐回石桌边,仰头闷了一口酒,忽视了宋洵。   宋洵瞬间柳眉倒竖,上去把一桌酒菜全被推翻,劈里啪啦全碎在脚边。   “罗文你现在得意了?你连个大帅还没当上就如此嚣张,你睁眼去看看罗綦...”   一巴掌狠狠甩在宋洵脸上,迎着他吃惊的神情,罗文面色阴鸷道:“别跟我提她!你以为你还是宋大帅的儿子,敢对我颐指气使?!   “宋洵,你娘已经死了。你现在吃的是我们罗家的饭,得舔着我过活!若是再不安分,我就休了你,把你配给城东的乞丐!什么东西,敢骂我?!滚回你的后宅去!”   宋洵心中大恨。   眼前这个人是他的妻主,从来都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早该看清。   不应该抱有任何幻想。   宋洵忽然也没了那么多愤恨,拿出帕子冷静擦了擦手上的油污酒水。   他最后瞥了眼罗文,不带一丝留恋地走了。   院子里穿得花花绿绿的哥儿还跪着,没有罗文的吩咐不敢起身。   突然一声嗤笑。   罗綦,罗綦再强也强不过北狄人。   没有她相助,罗綦指定是没两天奔头了。   她要看着罗綦对她点头哈腰痛哭流涕,要罗綦跪在她门前求她,心甘情愿地尊她为王。   果真如她所愿,蛰伏了两年的萧柘大军攻向了罗綦的辖区。   她和幽都的北狄朝廷下了生死状。   罗綦这个让她连摔两次跟头的坑,若不能一举拿下她便甘愿将军权拱手奉上。   萧柘从不认为自己会输,在她眼里罗綦不过是占了些小聪明和小运气,哪有真正的实力跟她抗衡。   因此她还分了一路兵马围攻金陵,这样一来罗綦腹背受敌,中间还夹这一个不作为,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滁州。   罗綦预想中连为一体的战线,被萧柘离间成了三块,哪一块她都唾手可得。   能让罗綦感受到痛是她最大的畅快,失败的滋味萧柘不愿再尝。   赵澜却不赞同萧柘这么做。   金陵这道防线就算再如何弱,不说西南王的兵力还未完全撤出,就连苏北这两年也已经被收复了大半,若金陵真守不住,还有大片土地可以后退。   再说若真逼急了罗綦,保不准她那边会出什么幺蛾子。   并不急于一时。   但这两年萧柘越发固执强硬,做决策时一意孤行停滞不前,连几个副将的话都听不进去,更何况是他的。   压在罗綦眼前的是萧柘的二十万精兵。   罗綦站在城楼上目光悠远,看着不远处一个个架起来的营寨,道:“送去滁州的求援信可有回音?”   柳怀瑾摇头:“不止不肯援,连如今我们送信去金陵都难了。”   “联系上宋公子就行。吩咐雷燕从水路绕过去吧,让西南王带兵再撑几天,”罗綦散漫地哼笑一声,“还有五个月就是阿行的寿辰了,要做的事情还不少,先让她们吃几天甜头。”   又是一年。   柳怀瑾抬头看了她漫不经心的侧颜一眼,冷漠到没有多少温度。   自长生出了事情之后她就是这样,不见得有多伤心,当然也没见她开心过几次。   罗綦偶尔还是会坐在将士堆里喝酒吃肉,插科打诨,可谁都知道罗七娘变了,变成了个首领,主帅,注定要走跟她们不一样的路,想要登顶那无上的极位。   没有谁再能扼止住她狂奔前行的脚步。   姐妹们愿意支持她,拥护她,信任她。   抛头颅洒热血,送她扶摇直上。   但一旦做出了这个决定之后,罗綦便背负了所有人的期待,再也没有任何退路。   柳怀瑾说不出是何种情绪,大概随着年纪渐长,总是想追忆过往。   回想起那些还在罗家村,逍遥恣意的清贫日子,为了一两个馒头和明天的生计而盘算欢喜。   先遣的几支队伍是用来试探虚实的。   萧柘想看看这几年罗綦的成长,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的地狱般可怖。   罗綦也并未把所有的实力都摆出来,想吊吊萧柘的胃口。   人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她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才勉强组建起一只□□兵,若是萧柘反应过来,只会比她行动得更加迅速。   所以她要趁着萧柘还抱守着她从前的辉煌战绩,目中无人时,彻底击败她。   轰隆两声巨响,射进北狄人心脏里的钢弹彻底破碎了萧柘的美梦。   铳枪炮弹她们也见过,作为战场上的辅助,却远远敌不过人手上的刀枪棍棒。   数千年的经验告诉人们,战争从来都是人的主场,是身体的对抗。   强者无敌。   罗綦颠覆了这个根深蒂固的认知,她没有更多时间去训练出能与北狄抗衡的强军。   所以剑走偏锋。   这一天她们看到了一个庞然大物,漫天灰黑的烟雾下,笼罩着人无法战胜的恐怖与绝望。   罗綦站在被钢铁固守得无比坚韧的城池上,不断前攻,看着曾经战无不胜的那支军队毫无还手之力,鼠窜回中州。   甚至连萧柘也稳不住的军心。   一上一下,隔着散不尽的烟尘。   萧柘猛然发觉,此刻的罗綦带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手上操控着魔鬼,毫无属于人的怜悯,不害怕报应反噬。   嗜血,冷酷。   萧柘大笑了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策马而去。   此生能遇到这样一个对手,是她倒霉也是她的幸运。   既然她相斗,至死方休。   滁州的罗文听到萧柘败退的消息,吓得整个人撅在了主帅座椅上。   等手下把她救回来时。罗綦的大炮已经运到了城下。   识时务者为俊杰,简单抵抗了两下就倒戈的城池不止一家。   罗文慌忙写信给萧柘,却再也得不到回音。   偷来的东西,她终究是守不住。   罗文让城内的百姓站在最前面,让文人写檄文四处讨伐罗綦,指责她背叛旧主,为了一己私利不顾旧情。   然而回天乏力,宋昱那点儿名声早就被她消耗了个精光。   所有人看到了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罗綦手上拥有的武器、兵马,才是她们未来的希望,翻身的本钱。   陈丹华是火种,宋昱燃起了一簇火苗,罗綦却可以让这把火烧遍整个河山。   但罗綦只是威慑,并未下令攻打滁州。   死,太便宜了。   她还要为罗文做的那些肮脏事背负个骂名一辈子。   罗綦要她躲在城里生生吓破胆,好好品尝那份刀悬在头顶的恐惧。   滁洲城内早已是人心惶惶,投敌逃跑的将官百姓很多,暗夜里都是如鼠虫般逃窜,想要活命。   罗文派人抓,派人杀,留下来的人却越来越少,为有几个曾忠心于宋昱的将领和她妹妹罗武还跟着。   曾经喧闹的大街上早就没了人气,满目凄凉。   短短时日,滁州与刚交到罗文手上的时候天壤之别。   宋洵安然坐在自己的宅院内,看着罗文如同丧家之犬般回来,坐在门槛上痛哭流涕,怨恨苍天,怨恨他,却不觉得自己有丝毫的错处。   她沦落到这种境地全部都是老天不公平,宋昱偏心。   宋洵冷笑一声。   “你笑什么?”   罗文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和平地和她夫郎对过话。   “当然是你可笑。”   罗文双目赤红,晃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拽着他的手腕道:“可笑?   宋洵甩开捏疼他的那只手:“我笑你心比天高,命笔纸薄。你要是有胆拿这份狠劲去正面对上罗綦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众叛亲离!罗文啊,罗文,到底是我瞎了眼。”   “就算我母亲死了,可我还是宋昱的儿子。”   他狠狠摧毁了罗文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   早就守候在外的卫队进来拖走了无能狂怒的罗文,把她关在了议事堂,和那张大帅金座在一起。   她想要的这些东西,宋洵根本看不上眼。   这滁州城里真正的主人是他才对。   他上了黑黢黢的城楼,抚着还未显怀的肚子。   既然罗綦许给他的报酬他还算满意,他便给她一个便利。   这回他不会再看错人。   第二天,城内出现了一份罗文勾结北狄人的罪状,事无巨细,条条详尽。   这一纸消息很快蔓延到了全部红巾军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各地观望红巾军将领找着了台阶,没有任何犹豫地投靠了罗綦。   就算远在他方,与这场战役还不想干的地方,也派了人过来示好投诚。   不久,宋洵一身素服手捧吴王朝服,开门出降。   他是红巾军旧主之子,一出面也算一呼百应,军中颇有威望。   一痛,是从前识人不清,没想到身边人竟是杀母仇人,柔弱堪怜,好不凄楚。   二痛,认贼为妻,却也念及旧情,从此他与罗文再无瓜葛,恩断义绝,剩下全交由罗綦处置。   三痛,是他母亲生前最看好罗綦,死后罗綦也不负她所托,替她查明真相。如今他愿领着从前被罗文蒙蔽的众将士奉罗綦为红巾军之主,共举大业。   柳怀瑾听着宋洵在高台上泣血之声,暗忖:这位宋公子有能力也有野心,若以后七娘真得当上天下共主,许他无尽富贵荣华不知是否能够满足他的胃口。只怕到时免不得又是一场纷争。   又不知七娘这等聪明人,又打着什么主意。   罗綦靠着一场霸道的军火之战灭了萧柘的狂妄,比两年前更狠更绝。   又未动一兵一卒,就将整个皖地掌握在手心里,控制了长江中下大部分流域,外连江浙湖广,通商海外。   此外,分地发粮,逃散在外的百姓纷纷回到原地,耕种农忙。   谁不想要这样的太平日子。   罗綦吃过苦,懂百姓想要什么,她又能为她们做什么。   用罗文的血祭了长生,她也该做自己的事。   走到这一步,是她当初刚出幽都,甚至到达滁州时都不敢想象的。   可这一路她走得坦荡落拓,无可非议,不会有人知道她付出了多少。   既然她不想要陈丹华和宋昱那样的下场,便要在其位谋其政。在下一个罗綦出现之前,她要让天下人都诚服于她。   十月初五,晏行生辰的当日,柳怀瑾孤身入了金陵。   可她身后是罗綦蓄势待发,声势如虹的红巾军。   三足之势已经被几挺大炮轰破,她不用再怕天子之威,可以讨价还价,甚至坐地起价,气焰甚是嚣张。   朝堂上,柳怀瑾先替罗綦觐见天颜,拜谢皇恩,再是恭贺长宁帝卿生辰。   她们的大帅愿以十万大军为聘,迎娶长宁帝卿,奉为正君,从此结为秦晋。   这份令人咋舌的寿辰礼,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第65章 嫁娶   “简直欺人太甚!”   孟玥在晏行的大殿内坐立难安, 嘴里对罗綦骂骂咧咧不停,可现在是她们有求于她,被罗綦看出拿捏住七寸也没办法。   西南军一撤, 金陵唯一能依仗的,能与北狄相抗衡的就只剩下了如今在各地都据了点的红巾军。   可那十万大军一旦入主金陵,后果不堪设想。   晏行也有忧心。   他沏了一泡茶,望桌上两个透亮圆润的小瓷杯里注进两道澄澈。   “姑姑, 先坐下吧。”   金陵城里赞同这门婚事的人不多, 但若不答应罗綦,又怕她干出些什么悖俗之事。   反正此人大逆不道惯了。   飘摇在北狄人与罗綦的红巾军之间的大瞿, 亡矣。   孟玥叹一声,啜了口茶:“既我是西南王,责任便是守护一方百姓无虞。西南之事,不可再拖。”   她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晏行,“姑母知道你与那罗綦的关系,也知你是想嫁她的。可若是你们联姻, 这婚事就不简单只是你与她之间的事情了。”   晏行垂眸:“长宁晓得。”   孟玥犹豫道:“必要之时,也许你相劝几句她还能听得进去。长宁啊,无论将来你要做什么选择, 姑母都会支持你的。”   孟玥走后, 晏行挥退下人, 独立于窗边。   月光皎皎,曾寄托了他许多相思,听说罗綦来提亲的时候他当然是开心的。   可冷静下来, 又为背后藏着的许多事情烦忧。   手心手背都是肉。   青蔼是他亲妹妹, 也是大瞿的皇, 他不能只顾着自己, 也要替她考量。   也许将来罗綦真得要...   他不敢想。   真到那时,他该站在哪头呢。   殿门被敲响。   “帝卿,汤剂熬好了。”   晏行的寒症是多少年来留下的来的病根儿,须得每天服药,之前和罗綦在一起时断了一阵子。   他着实也不知有没有效,是他每日的任务罢了。   “送进来搁桌上吧。”   他听到了脚步声,走到他身后,却没有更多的动静。   正觉得奇怪,一转身便看到了个眉眼皆染着张扬笑意的女人。   呼吸一窒,便听得那个熟悉的声音道:“生辰快乐,阿行。”   仔细算算,这句“生辰快乐”大概迟了三四年。   在除了父君没有人会替他祝贺的这一天。   罗綦穿着一身侍卫服,在这宫里仿若入无人之境,甚是嚣张,好似一点都不怕被当作乱贼最抓起来。   她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眼前,然后乱了他的心思。   砰地一下关上窗,怕她被人看见。   晏行瞪大眼睛质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綦瞧着他小孩子般稚气的表情,失笑揉乱了他的头发:“自然是偷溜进来的。”   然嘴里每一句实话的罗綦早就失去了信任。   “皇宫又不是都像你们滁州一样松散?”   罗綦近前一步,低声道:“你当真以为皇宫固若金汤,毫无危险不成?”   晏行吃惊的眼神无疑取悦了罗綦。   她耐心解释道:“也许两年前,西南军全力负责守卫的时候我是进不来的。可这两年,你姑姑的人大部分都撤回了西南守疆,早已力不从心。你每天见的那些朝官为了多挣几个钱,卖官鬻爵之事层出不穷,我要安插几个眼线进来不过轻而易举。”   一国之厦将倾绝非偶然,这个烂透了的朝堂早已积重难返。   就算不是罗綦,也会有其她人,只是一直缺个由头,名不正言不顺。   无论是他还是金陵,摆在眼前的只有一个选择。   晏行失望之余更多的是解脱。   “阿行,不用想那么多。你我的婚事拖了许久,如今只要你点个头我就能光明正大把你娶走,水到渠成。其它的障碍我自有办法一一清除。”   晏行瞧着她脸上不同以往的傲慢笃定,仿似他一定会嫁给她般。   心里不忿,偏过身子冷声道:“谁说我一定会嫁你?”   罗綦转到他面前,奇道:“你不嫁我还想嫁谁?”   望着眼前这对含满了柔情的眸子,叫晏行如何不动容,却还是嘴硬问:“莫非我不答应,你还想强取豪夺不成?”   “若是你不答应,我就在天下人面前把你扛回我的营帐,关起来,不叫你下床半步。叫她们都知晓你我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无论如何,你都当定了我的夫郎。”   晏行推开罗綦握住他的手,带着几分骄傲道:“可我却没见到你的丝毫诚意,你要我如何点头?”   闻言,罗綦放低了姿态,笑问:“那要我如何你才会答应得心甘情愿?”   过了几日,红巾军统帅罗綦亲自卸甲入城,只带了一队卫兵,给出了十二分诚意。   拜谒天子,俯首称臣。   在朝堂上罗綦大赞长宁帝卿龙章凤姿,天下少有,若是能娶到晏行是她老罗家祖上积德。   是真心求娶,日后也定会诚心相待,后院唯他一人足矣。   垂帘坐在后头的晏行听得脸红,真以为谁都跟她罗綦一样脸皮这么厚。   前头的晏青蔼也颇为汗颜,她这个未来嫂子可真是个奇人,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讶然这罗大帅也忒不要脸,什么话都信口胡来。   若不是昨夜晏行把她喊道寝殿里说了其间的过往,她还真想不出她清冷出尘,仿似要羽化登仙的亲哥哥会喜欢这样一个俗人。   却不算失望。   除了罗綦这通身的粗蛮之气,单看脸与她哥还算相配。   她对这位罗大帅娶她哥倒没什么异议,她记得哥哥同她说这个人时小男儿的羞怯态,少见到令她觉得新奇。   只要她哥哥开心幸福就好了。   不过刘端和李菀这对师生这回难得沆瀣一气,义愤填膺地反对了这门亲事,最后都被罗綦怼得哑口无言,差点气得当场吐血。   从前太平盛世,许是文臣当道,可到了这乱世,手握兵权的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不管她们吵得再如何厉害,最后在晏行的点头授意下,孟玥拍板定下了这门亲事。   她比那些沉醉在过往繁华和纲常伦理的文人更明白当前局势。   就算将来罗綦真想取而代之,至少此刻内忧外患之际,让罗綦的军马入驻,将整个江淮连成一道不可摧毁的防线是最好的选择。   况且有长宁的约束,在北狄人灭尽之前,罗綦该不会有大动作。   但罗綦对长宁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是否愿意为了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一切都未知。   不久,金陵全城都上了红妆。   嫁妆在轿后迤地十里,凤冠霞帔的男子端坐着,隐约透过红帐能看清里面的清越身姿,惹人遐想。   有罗綦的兵马护着,她们近不得前,只能在不远处观望,共沾一份喜气。   刚入城不明真相的人拱拱身边看热闹的百姓道:“这谁家办事儿啊,这么大排场!”   那人指指天:“皇家!”   “皇帝家嫁郎君?不对啊,皇帝才是个十多岁的奶娃娃,哪儿生得出能嫁人的帝卿啊。”   围观者呵呵一笑:“你这就不知道了吧?”   她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就是那二十多还嫁不出去的长宁帝卿啊!”   “嘶!”   民间对这位长宁帝卿流言甚广。   有说他带着灾星降世,是亡国之相,长得好看又有什么用,从来都是妖颜祸水。   也有人说他命硬,不仅早早克死了他爹,连下聘没多久的未婚妻都被牵扯了进去。   更多的是好奇他怎么逃出幽都的,流落在外那段日子又发生了什么。   “谁敢娶他啊?”   “这你都不知道,那刚占了滁州的那个罗大帅亲自到金陵来提的亲!”   听到这话的那几人了然:“怪不得呢,原来是她呀。”   一个克妻,一个阎王,还都二十多没成亲,正好凑上一对。   想想还挺般配的。   但罗綦娶晏行到底安的什么心,所有人都在揣测却无人再敢接着往下说。   大抵是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感冒有点儿重,哈哈,明天补上!   感谢在2022-07-19 17:06:54~2022-07-20 19:0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kolndgknng 2个;陈浮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随风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相生   春宵红帐, 晏行身穿红袍,隐于其间,候着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娶他的人。   他能听见前院大厅里的喧闹声, 也能听见从门前急匆匆经过的脚步声。   这间园子是罗綦进城之后收的,挂上了长宁帝卿府的门面。   不算大,朴素且温馨,也是她给他暂时安的家。   要是长生还在, 一定会惊呼七娘居然能买得起这么大的屋子, 院子里就够她疯玩几天的了。   帘动珠响,一声红衣的罗綦随声踏了进来。   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 没人敢拦着她灌酒,但少不得要应酬几杯。   罗綦寻找个由头,直接把场子交给了柳怀瑾,溜回来洞房花烛。   谁都没想见她这么早回,皆是一愣,在原地没动。   接着八面玲珑的喜郎便上了前, 拦着迫不及待要掀开晏行盖头的罗綦,打趣道:“驸马别着急啊,得先听完吉祥话儿呢!”   罗綦也是头回娶夫郎, 以前在她们罗家村也就是盖头一掀抱着睡一觉的事儿, 哪儿有这么麻烦。   不过她娶的是帝卿, 这世上顶顶尊贵的人,该有的礼数少不得,合该配得上他。   于是她便耐着性子坐在一边听那喜郎唱念道, 早生贵子, 百年好合等一系列听着还算舒坦的废话。   又往她俩身上洒了不少花生红枣, 才算齐活。   后来罗綦终于把这群没眼色的人全给赶了出去。   关上门, 屋内只剩下燃得正旺盛的红烛以及一个静坐着含苞待放的人,是她罗綦明媒正娶的夫郎。   周围很安静,晏行不觉收紧了手指,视觉被遮蔽住,明知道身边那个应该是她最亲近的人,却还是紧张。   “七娘?”   他不安地唤了声。   罗綦顺着他的声儿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倒了两杯酒,用托盘稳稳托着带了过去。   绣着金纹的火红盖头下藏着被烛灯灼红的俏脸,多了几分红尘之气,不似往日那般离俗世万里。   罗綦利落将屏障挑开,所有美景尽收眼底。   晏行抬眼看她,无辜又纯净,悬着的心终于在真切看到罗綦的时候平静安稳下来,他撒娇般抱怨道:“怎么这样久?”   不知是嫌她回来得太迟,还是嫌掀盖头废了太多时间。   早该把人赶出去,恶人自然要罗綦来做。   罗綦眨眼道:“该有的礼数自是要做全,以后我们便是真正的一对妻夫,至少以后见你再也不用像做贼一样。”   这一天来之不易,她很珍惜。   递上一只鸳鸯鎏金的杯子,盛着她们的合卺酒。   在罗綦的灼灼目光下,晏行与她把臂喝下了这一杯,从此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眼中唯有彼此。   在晏行心里,罗綦既给了他这个诺言再反悔不得。   罗綦收了杯子,捋尽床上的杂物,把晏行抱上了床。   顺利成章的□□,与上次那回疗伤的苟且不同。   罗綦吞噬着属于她的每一寸,在晏行耳边念念着多少年的思念和热烈,快要将他烧化。   她们有足够的时间让对方适应自己,来感受这份极致的美妙。   间歇的片刻,晏行终于有些时间想点正事。   他推了推覆在他身上满身是汗的女人:“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进了金陵你便是天子朝臣,该纳税要纳税,军饷也该从户部申请。总之一切都要合规矩办事,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自由随意。”   晏行不确定罗綦是否真的能忍受这些禁制。   罗綦的手指绕着他的发丝,故作委屈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些?”   晏行抿唇,偏过头,把细嫩的脖颈都曝露在虎口之下,被细细密密地啃咬着,随着她的力道发出几声轻吟,指尖嵌进了她这几年愈发坚实的铜色肌肤。   “阿行,安心做我的夫郎就好,一切都有我挡着。”   此刻的他只需要享受当下,不问以后。   要是忍不了,干脆打破便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婚期一过,金陵城风头最盛的新晋驸马罗綦上了她第一个早朝。   晏行亲自替她整了官服,至少从外面看人模狗样的揪不出什么错儿来。   她在晏行唇上亲了一口,道:“保管不叫你丢脸。”   结果当天罗綦还在军营里没回来,就有几个官员灰头土脸地找上了帝卿府,狠狠指责了一通罗綦的恶行,要他做主。   她不仅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还愣是哭穷,说她那些富得流油的城池没军饷用,当众点名了几个为首的官员,要她们的下属部门筹银子出来给她,要不然就要以贻误军机的名头抄了她们的家。   可以说是特别无赖,却也大快人心。   晏行虽说觉得好笑畅快,还是立刻备轿进了宫。   如今他已经成亲,算是罗家人,不应该再管朝堂之事,因此只见到了妹妹青蔼。   晏青蔼这几年在这个位子上也成长了很多,只是被护养得太好,太过纯净。   “哈哈哈,皇兄,你说皇嫂这件事啊。刘少傅说皇嫂虽说言行无状,但还算行之有效,对付那群表面上仁义礼信实际上满肚肥肠的蛀虫正是个好法子!”   晏行讶然:“连刘端都这么说?”   当初他只道刘端对于这婚事的反对程度比李菀还强烈,后来罗綦亲自登门与她达成了不知是何种协议,竟然松了口,成了他的婚事。   他没问其间发生了什么,罗綦也并未同他明说。   “是啊,原以为刘少傅看不上这些手段呢。谁想到今天她和李丞相谁都没说一个不字。那些没被点到名的就更不敢多嘴了,生怕引火烧身。”   晏行笑道:“你可别跟她学这些歪门邪道。”   晏青蔼却不在意:“那是皇嫂有本事,我可是头回见还能这样办事儿的。早知道还要这些面子做什么,直接两句抄家,她们就能乖乖把贪的银子拿出来了。”   晏行看着她天真的样子,没在多言。   要不是罗綦现在手上有这么多兵马,怕是她们不会这么轻易买账。   再说那些人都是官场混迹的老油子了,也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吓倒,还抱着几分侥幸。   这不怎么找他哭诉得这么勤快。   他管不了罗綦在外头的事儿,也只能回一句爱莫能助,他不知晓详情而已。   从此,外间都是流言,驸马与长宁帝卿根本就是貌合神离,为了利益才绑在了一块儿,毫无感情可言。   晏行回府的时候,罗綦正蹲在墙脚喂小花。   小花已经是头老猫了,本就不爱动弹也吃不动鱼干,只能磨点粉调成糊或者将泡软了的东西给它吃。   罗綦经常自己动手,觉得挺乐呵。   毕竟她一路留下来的东西也不多了。   罗綦在家穿得随意,还是以前的粗布麻衣,利落干爽。   她拍拍手,想去抱倚在墙边抱臂看他的晏行,又想起手上还脏,干脆负在身后,与他并肩回屋。   “进宫了?”   晏行点头:“去看看青蔼。”   没有提她今天在朝上的事情。   晚风静悄悄在指尖流过,有些微痒。   到底是没忍住,罗綦抓住晏行的手,染去一抹脏灰,通身的浮躁都静了下来。   “改天我们也该一家人吃个饭。”   罗綦对她这个皇帝小姑子的印象还算不错。   到了这个位置她才发现很多事情并不像她以前想得那么简单,各方得牵制掣肘就算是一两银子也得搞出无数个复杂得名头来,并非上位者的一言堂。   “腊八那日青蔼邀我们去宫里吃宴,正好她有无数个问题想要请教你呢。”   罗綦呵呵一笑:“有你在,还有那个满腹经论的刘少傅,我有什么好请教的?”   晏行颇不赞同道:“你自然也有你的本事,放在当下反而比那些诗书中所言更有用。”   比如那些泼皮无赖闹得人无法拒绝的各种行为。   不知想到了什么,晏行骤然似熏了热气一样红了耳根,又很快强装起严肃来,朦胧暧昧不清。   罗綦见他脸色变了三变,刚想打趣,又怕闹急了他今晚被赶出房门,只能暗暗捏了一记他的手掌:“原来我还有这么多优点啊。阿行,你成了我夫郎之后好像更喜欢我了一样,这让为妻很是欣喜。”   晏行神色寻常地看着她,正经道:“当然,否则我也不会嫁给你。”   “好,既是我罗家的夫郎,明日还劳你办个事。”   晏行疑惑:“什么事?”   隔天他就在帝卿府的大厅看到了一群据说是罗綦姐姐的野人状亲戚。   该是听了她的名头,知道她现在发达了所以前来投靠。   个个拖家带口,衣衫褴褛,野草般一地的孩子,比晏行初见到罗綦的样子好不了多少。   他起初先是惊愕,后来也接受了慢慢这个现实。   都说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他这回总算是亲眼真见识到了。   这群人脸上满是灰败木讷,为穷苦所困,襁褓里的孩童因为缺奶而撕心裂肺地哭闹着。   养不起还要拼命地生,许是这样才出了罗七娘这样强烈想要翻身的能人。   她们在看到晏行时有些瑟缩,不知该怎么同他搭话,晏行与她们也说不上几句,只能吩咐下人给她们买个园子安置出去。   后又要替她们准备饭食、做衣服、找奶爹,忙忙碌碌,一天的时间也就耗尽了。   晚上晏行正倒在榻上让云烟替他揉揉腰。   “我说驸马那些亲戚可真跟她不太一样。”   晏行歪头想想,那个据说是罗綦二姐的跟她面相上还是有相似之处的,但就是没罗綦那么精神,使不完的劲儿。   “龙还生九女呢,七娘自是不同。”   云烟笑道:“要不怎么能配得上帝卿您呢。”   晏行打断他:“也不可这么说。她们对七娘虽没有养恩,却有生恩,是七娘的根。就算七娘再怎么飞黄腾达,也割不断这血缘之亲。再说七娘是红巾军的领袖,出身草莽,姐妹们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她能走到今天这一点帮了她不少的忙。”   云烟一向敬佩晏行,自不会反驳他的话,接着好奇道:“那帝卿难道打算一直这么养着她们?”   “先养着吧,等你家驸马回来再说。”   晏行放松地趴着,养着倒也不费多少力气,只是不知晓罗綦是个什么想法。   她可是有七八个心眼儿的人,虽说不会使在他身上,他也懒得猜,不过事关她的家人,总要问清楚了才好办。   罗綦去巡营了,也不知道几天才能回来。   晏行念着出门在外的罗綦,时间仿佛一眨眼地过,快得很。   唯一的不足,就是这群突然冒出来的亲戚除了人多了点而还算得上安分,但她们与晏行终究不是一种人,便是罗綦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适应了晏行的种种生活习性。   别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就算是晏行认为极为妥帖的安排对她们来说也多是不切实际。   况且晏行往哪儿一坐,就是帝卿不苟言笑的威势,她们平头老百姓当惯了都不敢说什么,罗綦没回来之前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处着,不敢多提要求。   晏行也自觉做得不算周到,无奈之下只好吩咐人先把罗小阮从滁州叫过来帮他。   罗小阮人善嘴甜,对付乡里乡亲最有一套,一见人便唤了声:“罗二姐。”   瞬间拉近了关系,从晏行手上接走了大半事务,一身轻松。   晏行这晚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半夜正迷糊着,额上就多了道浸染着寒夜凉气的吻,冻得他往被子里躲了一下,然后缓缓睁眼,被打扰到的不悦。   见他醒了,罗綦燃上一盏暗黄的床头灯,趴在他眼前笑问:“凉着你了?”   “你尽知道折腾我。”   见罗綦只笑不语,晏行干脆架了个枕头撑在背后,看她脱下冰冷透凉的大氅换上备好的轻便衣袍,埋怨道:“你这回怎去了这么多日?”   罗綦暖了手,坐回床边:“过年之前就不出去了,所以都转了一圈。恰好回来一家团聚,岂不美哉?”   明日就是腊八,她可都记在心里。   “谁要跟你一家团聚?”虽说如此,晏行语气早就软了,对罗綦迟归的气也消散了大半,“我看你就是故意晚回来,将烂摊子全都抛给我。”   罗綦一乐:“罗夫郎此话怎讲?”   瞧她故意装斯文,晏行用腿轻拱在她身边:“就是你那两个姐姐。你自己不好对付她们,就想拿我这个帝卿身份当幌子去恐吓她们,叫她们不敢造次,我说得可对?”   罗綦伸进杯子拽住他乱动的腿腕:“你这样可不是一个帝卿该有的教养?”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早就被你同化了罗綦。”   被吻住的唇里有几丝挥之不去的苦。   房间里的药味或许还能拿药熏去,留在身体里的印记却很容易就被身边人察觉。   罗綦皱眉:“最近这药味怎么越发重了?”   晏行抽出自己被她束缚住的手脚,躲回去顾左右而言他:“最近天冷,太医又加了两味药,没什么要紧的。你别想打岔,既然你回来了准备怎么处理你那些姐姐侄女。”   罗綦无所谓道:“她们一直这样安分的话,这般养起来便罢。大些的孩子若是有心我可以安排到营里去历练一番,将来立了功劳我也有面子。”   晏行听着先是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出言揶揄:“罗大帅果真心思缜密,连那么远的事情都想到了。”   罗綦接着他的话恭维道:“这也多亏了长宁帝卿持家有道,替本大帅摆平了不少琐碎之事,让我再无后顾之忧,才能走得稳行得远。若你是个刁蛮的夫郎,如今我这家怕是已经是一地鸡毛了。”   晏行没绷住冷脸,被她几句俏皮话逗得笑了出来。   两人新婚又是小别,很快就浓情蜜意抛开正事,偎在一起说了几句妻夫间的缠绵情话。   罗綦正说到她小时候到乡绅家打短工,见到她家养的一只雀儿五颜六色的长得极好看,忍不住去逗了两下,最后不仅没了工钱还落了一身打。   她忽然道:“阿行,若是可以,我将来真想建座金笼子将你关起来,只许我一人赏玩。”   “那岂不是没了生气,跟个畜生有什么两样。若你真喜欢还不如用金子打造块雕像供起来实在,要是厌弃了再换一尊就是,也不会有人去你面前哭闹碍眼。”晏行坐起身,严肃提醒了句,“罗七娘你以前可没这些臭毛病,莫不是见着繁华就变了心?”   罗綦顺着肩头被推开的力道仰倒在床上,陷在柔软的床铺里懒惫不已还解了旅途乏困,她望着床顶大笑起来:“阿行,你可真是个妙人。有你在,我知道分寸。”   腊八过完就是新年,便是生活在战火纷飞下的汉人百姓也都喜气洋洋地准备着。   帝卿府也是如此,罗綦陪着晏行吃饭宴饮,连络着家人亲朋,多少日子未有的一个安生年;她们中间还去给长生上了柱香,带了许多好吃的,异常和谐,并未表现出什么不妥来。   然外面却渐渐显示出了点不同寻常的压抑。   罗綦早就说好的军饷筹措已经被各方推诿了小半个月,一直没能落实,看样子是想要拖到年后,拖到她不打算再管她们要。   她天天派柳怀瑾上门去催也没什么效用,都当她的话是耳旁风。   直到小年那天,一直不见怎么着急的罗綦二话不说带兵上门抄了那几个奸臣贪吏的家,一箱箱的珍宝玉器往外搬,全扣在大门前让百姓围观吐口水。   罗綦当众揭下了她们身上那块遮羞布,百姓谁不拍手称快。   可午市的一场斩刑,人头落地血流成河,给本就红火的新年添上了许多喜气。   曾经骑在她们头上的大官儿,脑袋就这么轻飘飘落了地,除了当前快意还有点儿心有余悸的唏嘘。   之前愤愤不平的同朝官员也渐次噤了声,对罗綦此人惊惧更甚,不敢再多言。   阎王之名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杀一儆百的作用还算有效,除夕之前罗綦的军资就已经全部到了位,就等着开过年来一鼓作气,和北狄人正式宣战反攻。   从此罗綦之名越传越广,前来金陵投靠从军者络绎不绝。   当然也有些负面作用,比如三岁孩童都当她青面獠牙,闻者不敢啼哭,生怕她半夜跑到床头将她们一口吞了去。   还多了不少有关于她的故事话本,内容千奇百怪,唯有一个共通点,惩恶扬善面目可憎。   晏行初次听到这些市井传言时捧腹笑了一下午,也不知将来拿这些哄她自己的孩子是否奏效。   作者有话说:   哈哈,晚了点儿!   谢谢大家关心! 第67章 休戚   “韩太医, 如何?”   韩如梅一直替晏行治这寒症,断断续续许多年。   然病根儿哪是一天就能根治的,须得长期精心调理, 把身体里的寒气都驱除尽。   成亲之后的晏行对吃药的排斥小了很多,反倒比她这个大夫还要积极一点。   “帝卿的寒症是孩童时候留下的,伤了根本,痊愈非一日之功。”   晏行攥紧手指, 有些急切道:“可是本宫都已经吃了这么久的药, 现在手冷脚冷的毛病也少了,何日, 何日才能...”   韩如梅是个医者,对孕事也有所涉猎:“帝卿的身子早已比前几年康健了不少,不如先把这寒症的药停一停,老臣给你开几副安神药。”   晏行知她只是劝慰,却也松下一口气,至少证明他的身体怀个孕没有问题。   “多谢韩太医。”   韩如梅算是看着晏行一路长大的, 收拾好药箱,以长辈的语气慈祥劝慰道:“老臣瞧罗大帅也并未着急,帝卿又何须这么着急。你们正值青春, 放宽心, 该来的自然会来。”   当初晏行嫁给滁州那个莽娘子罗綦, 韩如梅也是颇为不赞同的,但她人微言轻,说话做不得数。   后来因着晏行的病与长宁帝卿府来往密切了些, 偶尔也会帮罗綦处理些外伤, 离得近也看得真切。   这对小妻夫的互动比寻常人家还要亲密些, 都在家是看个病也都得等在旁边, 那紧张样儿生怕她这个庸医诊出些不治之症。   罗綦也是真心待晏行,偶尔还会私下把她叫过去仔细询问情况。   什么都好,就是两个人顶着这样的身份,处在舆论中心。   如今成亲已然大半年,连个有孕的消息都没传出去,外头说得多离谱的都有。   晏行着急想要个孩子是正常的。   “是了,心急也没用。”晏行放开了皱紧的眉头,“云烟,你快去送送韩太医,记得让马娘把车驾稳一点。”   韩如梅呵呵一笑:“是得驾稳点儿,老臣这老胳膊老腿的可禁不住折腾!”   送走韩如梅之后,晏行一个人静坐回原位。   他是像快些要个孩子。   最近给罗綦封王的章程又被提了上来,与当初不同,赞成的人多了,反对的人少了。   今年春闱,朝中注入了不少新鲜血液,她们忠诚敬佩的姓却换了一家。   就连李菀也看准风头,多次来长宁帝卿府与罗綦喝酒小话。   作为天子的晏青蔼几乎被架空,唯有刘端等纯臣还坚定不移地支持晏氏皇族。   其中有时移事易的无奈,也有人刻意操纵。   就算不是罗綦主动,她那些休戚与共的姐妹们也不会甘心罗綦一直只当个大帅。   罗綦早就在取代宋昱的那时候已经脱不开身了。   晏行对于罗綦称王这件事倒没什么异议,只是很矛盾,他还没有想好下一步,青蔼要怎么办,他又要怎么办。   罗綦很少让他听到外界对她们这段亲事的评价,左右外人说什么并不会影响她对他的感情。   但晏行心里知道,无非是利益联姻,各有所图。   关于孩子,有人说是罗綦存心不让他怀上,将来一旦事成,长宁帝卿必将最先成为一枚弃子;也有人说他就是个生不出鸡蛋的公鸡,身子早就在流落民间的时候毁了,罗綦只是暂且忍耐着。   等着取代他坐上这个位子的人很多,罗小阮都与他排列了不下十个。   他相信罗綦。   但如若他真生不出孩子,又失去了原本的根基,将来该如何在罗綦身边立足。   他恼恨这样的患得患失的自己,又不得不多想想。   然喝了这么久的药,身子还不见好转,这种时候他要是能有个孩子定能缓和当下金陵城里的紧张氛围。   “在想什么?”   罗綦早已站在他身后盯了他好一会儿,见他一直发呆才矮身附在他耳边念了声。   晏行这两月忧思太多,极易受惊,被罗綦吓得一躲,见着是她才从思绪中慢慢剥离,回身双手拢住了她,怨道:“你走路怎么不出声,跟小花一样。”   罗綦故意瞪大眼,逗趣道:“既然夫郎如此说,不是我的错我也认了。”   晏行近来特别黏罗綦,床上床下皆是。   一是心理上脆弱,想从她这里找补回来,二来是想争取在罗綦出征北狄之前揣上一个小崽子,这样他不用寂寞也能堵住悠悠众口。   罗綦揽着他的腰,一个转身,上下颠倒,晏行便落在了她的腿上。   “韩太医来过了?怎么说?”   她刚嗅了嗅,屋子里没有药味。   “寒症的药是不必吃了,她替我开些安神的药。”   晏行一瞬不错的看着罗綦的神情。   “是药三分毒,能不吃便不吃,你养好身子最重要,其余的都没什么。”   枕边人想什么她哪能不知道,按说她也想要个属于她和晏行的孩子,但这种事情勉强不得。   就怕晏行听到流言想太多,徒添烦恼,只想极力掩盖住这个问题。   晏行忽地泄气趴在她怀里:“要是我真的生不了怎么办?”   罗綦笑:“那就只能怪为妻,放着这么好看的夫郎在家还不卖力,简直是浪费。”   说着妻夫间的浑话,晏行又娇又羞,还是止不住伤感,有些东西也非罗綦一人之力就能扭转的。   矛盾的爆发点是在几日后,刘端到长宁帝卿府与晏行喝茶小叙,提及了封王一事。   此时罗綦的大军亟待出发,若罗綦成功登上了吴王之位跟着人必将也跟着高升一级,士气大涨。   但罗綦回来什么都没有与晏行说。   “你最近晚归便是在筹谋当你的吴王?”   一回来,还没来得及亲热就听到夫郎冷得像个冰块儿似的质问声,刚好还戳中了她的心事。   罗綦最近特别忙,连日来在外面周旋,不过就是想求个两全的法子,不至于让晏行难做,谁知道回来还要受气,当下火也上来了,坐在他对面:“刘端给你告状来了?”   晏行脸色更黑:“此事与刘少傅无关。”   罗綦本就看晏行和刘端的偶尔往来不爽,谁知道刘端也老大不小还不娶夫是安的什么心。   她暂且耐下脾气解释道:“我当上吴王是迟早的事儿,就算我想再拖几月,身边的姐妹也不答应。不说郭万鼎,黄澎这群平日里闹得凶的,就连苏醛那里也来了信。”   晏行对她何时当吴王没什么兴趣,讥讽道:“你为何不同我说?难不成等你谋朝篡了位,要休了我的时候才打算告知我?!”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直接点破了两人之间那层谁都不打算戳破的窗户纸。   罗綦顿时气急败坏,觉得一腔真心喂了狗。   她要真想谋逆一点面子不给他,何至于拖到今天。   还不如当时滁州一统时,就一鼓作气就攻破金陵。   历史从来胜者为王,便是暂时有反对之声,将来谁还敢说她的不是,她的墓碑上依旧是赫赫功绩。   不告诉他不就是不愿意闹成这样。   伤感情的话脱口而出,晏行转瞬也后了悔,又碍于脸面撇开脸没收回,垂眸沉默不语,冷淡得让人恨。   “那你想要我如何?拱手让兵权,沦为人刀下鱼肉?”罗綦的手指戳在晏行胸口,眸子里暗不见光,问道,“晏行,你究竟有没有心。”   说完转身就走。   晏行愣在原地,不敢想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眼眶里的泪直打转,就是硬生生没让它落下来。   随后他打发了默默站在墙角不敢说话的云烟,独自回了内室。   罗綦一旦让步就会陷于被动,晏行也从没想过要阻她的路,只是她的隐瞒让他委屈不安。   他姓晏不假,不希望青蔼出事也不假,但更加没想过要让罗綦出事。   可这天下哪有两全。   出了府的罗綦无处可去,只能回了军营,临时还喊来柳怀瑾训道:“把外面那些不干正事儿净说闲话的人给我抓起来,关到嘴巴闭紧了为止。”   柳怀瑾半夜被叫过来,见罗綦这臭脸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能让她吃瘪的除了家里那个冷面夫郎还能有谁。   四下无人,她也没了白日的恭谨,上前道:“在家受了气?这夫郎都是要哄的,我看长宁帝卿也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我出去吃个席没跟小阮说,他都要闹腾好几天。”   罗綦觉得她说得在理,可狠话都撂下了,要是现在就去哄也忒没面子。   她干脆军营里住了几宿,吴王的赐封诏书也行军之前顺利批了下来。   这种事自有人替她操办,大势所趋。   她能做的唯有尽力给晏行不被外人所扰的空间,然后护住他的亲人。   大不了将来让小皇帝下道诏书,传位给她。   有人不服她就吓得她服,根本没晏行想得那么复杂。   晏行就是不相信她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怀疑她的真心,对她们的未来总是如此悲观。   柳怀瑾领来的圣旨和亲王服饰罗綦也懒得看,看着追随在她身后这群雄兵威武,登时豪气迸发,高喊一声:“出发!”   ——   最近金陵城里说闲话的人少了,被狠狠整治了一通,包括长宁帝卿府的下人。   晏行只关起门门干自己的事儿,间或进一趟宫看看青蔼,没过问旁人。   倔着一口气,非要跟罗綦斗到底。   只有罗小阮来陪他的时候念叨柳怀瑾之余顺带说两声罗綦给他听听。   今夜城内兵马的行军声所影响,是罗綦讨伐北狄人的大军,一步步由中州北上幽都,收复失地。   晏行开窗听着外面的动静,怔怔问云烟道:“是今天?”   云烟点头:“是,驸马就是今晚出发。”   一声被勒急的马扬蹄嘶鸣。   女子大跨步冲进长宁帝卿府也无人敢拦。   “驸马 !”   还不及反应的云烟惊叫出声,晏行已经被拦腰抓抱了起来。   晏行四肢挣扎,拼命捶着罗綦,像个疯哥儿,一点没有帝卿的尊贵仪态。   “罗七娘!疯子!快放开我!”   罗綦倒很是消受,提着他一路上了马,跟搬行李一样。   “我原想让你一个人在家冷静,谁想气性这么大。现在我看你还是到军营里冷静去吧!”   作者有话说:   小吵一下 第68章 社稷   晏行在马上坐稳之后罗綦也翻身上了马, 把他紧扣在身前。   她顺手从旁边挂着的兜袋里掏出了个熏热了暖炉扔进晏行的手里,然后一阵风晃凉了他的眼。   风止,厚实的狐毛薄毯裹紧在晏行身上。   罗綦瞥了他一眼, 嘴硬道:“你要是不小心生了病,可连怪我的力气都没有了。”   随即唇弯了弯,打马出城,追向已经走远的大部队。   正值春末夏初, 夜晚的天还是寒凉。   晏行被她束缚住, 动弹不得,干脆放松下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 只把身后的人当作舒服的暖垫靠着。   大军带着辎重,行得不算快。   罗綦纵马也是慢跑,相贴着取暖,身后留下飒沓星尘。   不多时,突兀而讨好的声音顺着风声传进晏行耳朵里:“我二姐家的老三罗衾是个好样儿的,这回让她做先锋。”   晏行窝在她怀里嘴唇动了两下,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生硬:“你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罗綦早就服了软,此刻自然是不会恼,腆着脸道:“我这不是跟我夫郎商量着吗, 不然擅自做决定可是要被赶出家门, 睡营帐的, 被凉衾寒啊,怎一个惨字了得?”   晏行寒着脸,点出她话中纰漏:“我可没赶你, 是你两条腿自己跑的。”   “对对, 是我当初猪油蒙了心。这不是来道歉了, 我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以后什么都跟你商量,好不好?”   这件事归根结底,两个人都有做错的地方。   晏行这几天明面虽不说也反省了不少,他那样的质问对罗綦来说太自私也太急切。   毕竟是罗綦先低的头,他拿捏着分寸,不冷不淡哼道:“我可是个没有心肝的人,你跟我商量有什么用。”   罗綦因着这句气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那咱们以后共用一颗心。我的便是你的,休戚与共。”   晏行脸红槽了句:“罗七娘,你越发没皮没脸了。”   “那也是只在你面前。”罗綦倚在他肩头低声喃喃。   她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只剩这一个再也不能失去。   静默片刻,晏行突然将考虑的许久的话说出口:“七娘,那件事可不可以全部让我来处理?”   罗綦通身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晏行,晏行只是平静低头与他对视,含着冷感的碎光。   在略微颠簸的马匹上,两个人再未对过话。   最终等将士们安好营,罗綦带晏行进去休息的时候,才回应了他。   “好,都交给你。阿行,不要勉强自己,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变的。”   ——   罗綦现今是主帅,一般只用坐镇布局,自有她精心培植的那些后生替她冲锋陷阵,正如当初的她一样。   但公私她还算分得清楚,只将晏行安排在后方靠近亳州一带的地方,也相对来说安全些。   若是战事不算紧张,她每天多会回去陪陪晏行,免得他一个人寂寞。   但被留在在亳州的晏行可没闲着,前有苏钰天天跟他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其余时候他还要亲自到农田里去看看成效。   农业是一国之重,有足够的粮食才供得起兵养得起民。   他跟罗綦提过几回,这些年她也确实在用心做这件事,耕田拓土,养出了一支锐不可当的虎狼之师。   以前他困在金陵,只是听闻,根据罗綦信中所言献计纳策。   如今亲眼所见这派红火景象,不得不感叹罗綦行动力之迅速,将曾经遍地荒草的城池恢复得如此繁兴,城外还有大批百姓在等着涌入。   人力是解决了,相应却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粮种却还是受着天灾虫患的影响,每年结出得果实实在不多。   现在还能勉强维持供给,将来人越来越多难免捉襟见肘,供给不均。   虽说农耕是老天赏饭吃的行当,粮种的好坏、土地的肥沃程度也起着关键作用。   晏行从前在宫中读过许多农学上的孤本,关于这方面的记载不少。   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尝试,不知对于江淮这样的气候、土地是否真的有效用。   罗綦听说之后就给了他一块田地,还把负责后勤的柳怀瑾也拨给他用,让他自个儿折腾去。   周围不明真相者一开始只当是富贵人家觉得稀罕,种种地玩乐来着。就算是柳怀瑾虽敬重晏行的学识,也觉得他根本不通农事,那些听起来极其完美的论调只是纸上谈兵。   谁成想这块算得上整个亳州最贫瘠的一块地一来二去还真的给他翻沃了,如今连苗儿都种下去了,就等着到秋天看看收成如何。   罗綦那边也是进展神速。   罗阎王的名头早就传得天下皆知。   幽都里北狄人的皇廷早就慌了,连发十二道敕令招萧柘带兵回防,护卫皇族。   这汉人的地方虽好,可也没有命重要。   要真的不行,大不了再会草原上去。   上面泄了气,下面浴血抵挡的北狄军也犹如强弩之末,节节败退。   中州与其说是罗綦大军攻下的,不如说是是萧柘腹背受敌,后力不济,不能再全心全意地扑在战事上。   萧柘有野心,有抱负,但就算没有罗綦的存在,最后不过是为她人做嫁衣。   空有有领袖之才,却无君王之意,在这乱世中注定是个悲剧。   中州一占,罗綦并无固守休战的意思,立刻拔营派罗衾和焦瓒两员猛将从东西包抄,乘胜追击,势必要抓住萧柘,不能放虎归山。   这场汉人同北狄人之间的较量早该结束了。   她出发之前回亳州看了一趟晏行,路上碰巧遇上苏钰,被他给拦了下来。   “罗七娘你不娶我就算了,不让我上战场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焦瓒和苏醛都在外征战,她们这心尖上的人罗綦怎么着都得护好,免得她们忧心。   不过苏钰又哪里是那种静得下来的人,光是帮晏行管种田的事儿才消耗了他小半的体力,天天吵得晏行头疼,来信不下五次要罗綦把他给弄走。   罗綦对付他还算有心得,想想道:“行,你明天跟着我一起出发,我让你打上两仗。”   最激烈的战事都过去了,还能有什么好玩儿的,苏钰心里不服,撅着嘴道:“行吧,行吧,可别又把我丢下了,上次焦瓒就是这么干的。”   “她那不是怕你冲动受伤,到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你。”   苏钰嗫嚅:“谁要她分心照顾。”   其实罗綦说得也是,若是他在军中,焦瓒和他娘总会有后顾之忧。   最懂事的做法就是跟他那不学无术的姐姐一样在亳州城里混吃等死,过滋润的好日子。   可他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   罗綦急着去找晏行,便道:“不和你多说了,你回去整理几件行装,明早卯时出发。等先遣军力有不殆,正是你上场的好机会。”   苏钰见罗綦是要往府上赶,好心加上揶揄,提醒道:“你夫郎可不在家里,大热的天,田里蹲着呢。”   罗綦知晓晏行最近专心于农耕之事,却不知他如此亲力亲为。   处暑时节,日头最盛的中午,他还在太阳底下晒着,神色说不尽的失落。   大抵是天佑美人,就算是挨着晒,额顶上都是汗,脸颊的红晕愈发衬出晏行肤色的透白光洁。   罗綦接过云烟手上沾了井水凉气的帕子,拨开晏行遮阳的帷帽,替他擦汗。   “让手底下的人来看着就行了,何必来受这个苦?”   “这几天结了第一批穗,我来看看。”   罗綦下地摘了穗头上的几粒放手心上看了看,还算饱满,空壳儿的不多。   “还不错。”   晏行取过两颗,用指腹碾去脆生的外壳,摇头道:“这块地是我雇人精养的,花费了不少人力才力才,最后收成却没好多少。寻常百姓家哪里耗得起,又如何能普及开来。”   云烟这时在旁边多了两句嘴:“咱们的田可一直都没生过虫害。”   罗綦接着道:“那你的法子应该是没问题。但改田更新粮种要是靠你这几个月就研究成了,那些天天待田里侍弄的老农们怕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晏行笑:“你说的也是,非一日之功,是我太心急了。”   “中州是农垦大都,有不少能人。我替你寻了几个过来,回头让柳怀瑾给你引荐,说不定能有什么突破之处。”   罗綦能将他的事时时放在心上,晏行自是开心。   见四下无人,唯有云烟,他便大着胆子踮脚在罗綦脸上亲了一记,俏皮道一声:“多谢妻主。”   让罗綦颇为受用。   晏行也就只敢在这时候,有帷帽挡着,叫她看不清面上羞红,这样的大胆。   是夜被里翻红浪,风卷青帐起,罗綦也想让晏行大胆些,却只得两声猫似的叫唤,挠她的心。   有如此心怀社稷又可人的夫郎是她罗綦的福气。   罗綦抚着他光裸的后背道:“真想叫你与我同去,只是这次行军急,怕你路上吃不消。”   晏行用指尖滑蹭着她的肌理:“我去做什么?还不如留下来种地,看看是否有改良之策。”   忽然他顿了顿,“七娘,我可以回金陵吗?”   罗綦也没多想,理所当然道:“若是亳州住厌了,你就回金陵。跟柳怀瑾说一声就行,随你怎么折腾。”   “好。”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69章 孤狼   狗急了还会跳墙, 更何况是一头被逼急了的狼。   萧柘撤退的这一路都在不断地被骚扰着,据说幽都皇廷已经在旧部的护卫下撤出了幽云十二州。   即使她能成功撤回,也不会有后援有粮草。   一而衰, 再而竭。   当初她意气风发从草原带兵而出的时候何曾想过会是这种下场。   她们今天驻扎在邯郸,是中原的最后一道防线。   罗綦的人马追咬得很紧,但她也绝不愿意这样像逃窜鼠蚁一样逃窜。   赵澜的脚步惊动了萧柘。   她未曾回头,反手捉住置在她肩头替她整理披风的手, 许久不曾有过的温存。   “澜儿你可愿去草原生活?”   赵澜轻笑:“柘娘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我早就跟定你了。”   “若是没有我呢?”萧柘转过身,目光沉沉, “澜儿,我这一生注定要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在战场上,决不做懦妇。”   她早就做好决定了,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   赵澜垂眸没有相劝,只问:“你何必非要与罗綦斗个你生我死, 回到你的草原再做图谋,不好吗?”   “澜儿,以你之聪明才智觉得罗綦会给我这个机会吗?就算我要回去, 又有多少人在等着治我的罪?还不如放手一搏。若天要亡我, 靠我以前那些功绩你和元儿还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赵澜早已不算年少, 眼底眉尾皆带着成熟的风情,淡淡的又无限熨帖,舒缓人心。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   “萧柘怎么停在邯郸不动了?”   苏钰原本是跟着罗綦上路的, 可是她见天在营里跟参将们谋划布局, 插旗会议, 实在无聊得很, 不如披挂上阵那般来得痛快。   所以他就瞒着罗綦偷跑到前头来找崔瓒了,要是被赶走再回去。   崔瓒也不解,如今北狄气数已尽,若无后援,萧柘这么多兵马长期停在一座城里就只是白白消耗。   “萧柘这个人我们与她交手多次,兵法奇诡,经常出其不意。我发军函去问问吴王该作何解。”   “也好,萧柘也只有罗綦那样的能对付,我帮快马送回去给她。”   当夜震天的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涌向她们的营帐   这是一次萧柘的疯狂反扑,也许明知道胜不了,死前却还要拖俩垫背的,不肯叫罗綦赢得那样轻易。   近战肉搏再也不是器械火炮能够主宰的战场,拼的是真刀实枪,身体的强弱。   仅萧柘一人刀下已是亡魂遍野,哀嚎满地,踏着地狱烈火而来。   谁都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疯,完全置身死于度外。   北狄的三皇女还有她的兵,从来都是疯的,用人血祭出来的疯。   焦瓒开始抵挡的时候已经失了先机,只来得及在暗夜中发出遇袭的信号弹。   萧柘要抱着她全营的人共死鸣志,让罗綦这辈子都不得安生。   刀斧劈凿,焦瓒仅剩的那只也在厮杀中红得看不清楚天地,突然一对双枪挑开将将要劈在她身上的利器。   模糊中,一只不算大也不算细嫩的手伸到她眼前。   “焦瓒!”   那声早就流淌在血液里的呼喊。   她猛然焕发了精神,视线由朦胧重回了清晰。   被拉起来的焦瓒与苏钰背对背靠在一处,面对着身边眼冒绿光的虎狼。   “你还回来干什么?”焦瓒极少这么对苏钰大声吼,更何况她此刻满脸是血,看着还挺吓人。   “我路上看到信号了!”苏钰气不平的愤声回她,“小爷好久没杀北狄人正好手痒,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焦瓒忽地笑了出来,在这种紧张氛围里,面对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那你可别后悔。以后死了也只能和我在一起,见不到罗七娘了!”   苏钰刚以巧力踢翻一个蛮子,听到她这句,差点没被横在腰侧的一刀砍到,难以置信于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焦瓒居然这么小心眼儿。   他还没来得及骂回去,又被人打断了。   接着便是无尽的血腥,混在凝重的黑夜里让人喘不过气来。   刀口卷了刃,枪杆尽折,苏钰早就没了力气。   他瘫坐在浑身是伤意识几近模糊的焦瓒身后,用肩拱拱她:“要是我们能活着,我就勉为其难嫁给你好了。”   焦瓒呵呵笑了声,与他相依偎:“好,早就等着了。”   朝阳也如暮色一般的血红,苍凉。   她们已经听到了罗綦大军的马蹄声,也许真有那么一天。   围在外层的北狄军已被除尽剿杀。   萧柘早就在等着罗綦,要与她决一生死。   直到那柄钢枪直接贯穿进她的心口,没有丝毫犹豫。   罗綦的手笔总是这样狠绝,不会给对手再有任何醒悟喘息的机会。   萧柘把住那根枪,鲜血从咬紧的牙关内喷涌而出。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原本围住她的士兵都给她让了路。   被罗綦松开手的枪尾抵在地面上,撑着萧柘破碎的最后一口气。   她问:“我到底输在了何处?”   罗綦感慨:“你不是输给了我,而是输给了你背后的族人。”   若是当年北狄皇廷没有这么拖着萧柘,给予她无条件的支持和补给,永远不会有罗綦这种小人物的出头之日。   萧柘没有放手一战的底气和后盾。   她从出生便是一头孤狼,没想到死的时候还是这样孤身一人。   可恨,她的众将士也同她一样有家归不得,被排斥在外。   突然背后一重,一个纤瘦的人影跌撞着跑过来,坠在她身侧,陪着她,守着她。   穿着依旧那么得体,妆容也还精致。   枪尖串连了两具温热的身躯,红缨更红。   罗綦见状皱眉,挥开了刚回过神准备去把赵澜拖开的人。   萧柘缓缓回头,想用手抹去身后人唇下的血迹,却发现她手上更脏,弄花了无瑕白玉。   震惊之余泛满了柔情,赵澜总是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是她这辈子最柔软的一处。   “你是怎么来的?”   “我会骑马,也识得路。你从来都不知晓吧?”   “是啊,总是忽略了你。”萧柘不喜欢叹息,也从不后悔,只是今天她惜她叹,“澜儿,可惜我到最后都没能许你一个正君之位。”   赵澜闭眼轻笑,蹭着她:“没关系的,这样就好了。”   直至没了声响,一代枭雌的落幕总伴随着悲壮。   “厚葬了吧。”   罗綦转身而去,没有再看那两个安详拥在一起的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结局,也绝不会让自己和想守护的人沦落至此。   这就是她和萧柘的不同。   作者有话说:   这章太卡啦,心在滴血,没有写得很具体   感谢在2022-07-23 17:02:16~2022-07-23 23:3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随风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清障   萧柘一死, 北狄人逃窜得更快,接连弃了好几座城池。   罗綦直直挺进到了幽都,一路走得很顺畅。   这也是一条血路, 越走越孤独,如今的顺利建立在过往多少次的命悬一线之上。   身边得人换了几波,当初热血的心慢慢凉薄,多了猜忌心疑, 失去了再也找不回的东西。   她看着街边百姓的欢腾雀跃, 坐在曾今梦寐以求的位置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进入幽都之后, 罗綦没有再动,开始着手安排把晏行兄妹接回来的事宜。   这个决定自然招来了很多人的不服和不满。   武将那一派自是以和罗綦关系最近的黄澎,郭万鼎以及资格最老的苏醛为首,认为她们用血汗打下的江山凭什么还给朝廷,让从前欺压她们的人坐收渔翁之利。   她手底下几个谋士没有武将那么激动,但总归是要考量这小皇帝一旦进了京罗綦该如何自处。   罗綦身边那几个都知道她对长宁帝卿感情的特别, 民间那些同床异梦的谣言也就是听听做不得数。   但她们跟随的主子当是君王,就算罗綦想要当纯臣,她们这群手底下的人也是不会让的。   罗綦知道底下对这件事争论不休, 干脆闭门不听, 只把柳怀瑾找过来:“你会金陵, 这件事你去办。”   烛火在昏暗的房间里忽闪,她微闭着眼仿似有些累,然金石之声掷在地上, 不容置疑的威严。   “长宁帝卿那边...”   柳怀经进京的时候还带来了晏行的信, 恭贺她夺回幽都, 重回故地, 然后道再见之时会给她一个惊喜。   瞒得很紧又带着俏皮。   想至此,她突然多了两分柔情在脸上。   让人把屋子给照亮些,走至窗边望着天际浅浅一弯弦月。   “天黑了。”罗綦动容道,“你回去之后,先问问他得意见就是,不用再求我的允许。”   “是。”   只要他想,她可以把所有挡在她们中间的阻碍都清除掉。   金陵也同样在纷说不休。   是否应该迁回幽都,若真要如此又该给罗綦什么封赏。   罗綦早已位极人臣,就算她们现在的安稳也可以说是罗綦给的。   身边的守卫,城门的护防全部都是罗綦的人。   就算远在幽都的罗綦现在下命令让手下把不服的人全拖出去斩了也不会有人阻止得了。   因此倒戈之声一片,虽不敢说破晏青蔼让位之事,对罗綦的拥护极为明显。   可偏就以刘端为首的一群天子纯臣闹得不可开交,不同意听从罗綦要安排晏青蔼回幽都的安排。   她们在朝堂上大肆弹劾职责罗綦的德不配位,狼子野心。   许是第二天就要篡位的夸张。   晏行听说之后也觉得好笑,只是这些事情史书上都发生过,这群文人意气,拿出来借古讽今也不为过。   除了偶有一个愤愤不平的学子到长宁帝卿府门前扔臭鸡蛋,火却一直没彻底染到他身上来。   大概碍于罗綦军队的威慑,也有刘端在其中周旋。   “青蔼,你觉得你皇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晏青蔼早已从个小童出落成了如今这般青春少女的模样。   与晏行很相像,自是出众,只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一国之君总是透着股文弱之气,少些魄力。   “皇嫂武功好,人又有趣,还进场带些稀罕玩意儿来宫里玩儿,这几个月我过得比之前好多好多年都开心。”她顿了顿,“皇兄,虽然刘少傅她们都说嫂子有野心,但我还挺喜欢皇嫂的。”   她敲敲脑袋,“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喜欢当这个皇上,我不喜欢刘少傅说的那些君王之道,也不喜欢这冷冰冰的皇椅。为什么非得让晏家人来当皇帝,我觉得嫂子当皇帝也挺好的。”   “可是有晏家人在一天,你皇嫂就不能名正言顺地当这个皇上,总有人会提醒她,念叨她,说她的不是。”   “皇兄?”晏青蔼不解地看向晏行。   盛极的午日阳光化作暗影斑斓打在晏行冰冷又矛盾的侧颜上,他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极强且自私的人。   以前在幽都皇宫里便是他不做声,也没有人能在他面前嚣张,柔弱是他的假面暗藏着一副蛇蝎心肠。   罗綦总将比作佛陀神子,却不知他早就堕了地狱,在那些冷月宫凄楚的夜里,抄着佛经,满心的愤恨。   他的双手早就染满了鲜血,藏起了残忍用无知美好讨好着罗綦,躲在她身后汲取温暖。   他本就是和罗綦一样的人,所以才会发了疯喜欢上她。   晏行写了一封信去往西南,又唤人以晏青蔼的名义让刘端到宫中讲学,备好了一套茶具。   往里添上两匙茶,还是白毫银针,罗綦替他找回来的。   刘端闻着茶香的清甜,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刘大人为何不用茶?”   刘端恭敬道:“只是感叹,当初还是同帝卿初次用早膳时,帝卿请了我这道茶。”   闻言,晏行了然笑道:“想不到刘大人还记得。”   “有关帝卿的一切,下官都记得。”   “那刘大人可知晓本宫想要的什么?”   刘端看向茶碗中清澈澄净的茶汤:“用下这碗茶。”   晏行起身,挂在门外的鸟声清脆啁啾,叽喳个不停。   天边浮现出几道红色霞云,美好得让晏行心无波澜。   “刘大人还在犹豫什么?”   刘端苦笑:“看来帝卿是早就做好了决定。”   杯落,碗底磕在木桌上泄出丝被利用完抛弃的愤怒,临死前的不甘。   她还是像来时一样站在晏行身后五尺,看着那个孤高的背影,一如当初般弯身道了句:“下官告退。”   刘端像往日一样负手漫步回家。   耳边是百姓的热闹叫卖,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香。   她早就在案牍卷宗旁忘却了曾经做的那些治世文章中希冀的那些美好。   今天她好似听到看到了。   其实她也与李菀等人没什么不同,也有想要争权夺利之心,没时间睁眼看看百姓所求。   只希望姓罗的当了皇帝之后让天下河清海晏,还有别辜负那个人。   她还真有些嫉妒罗綦。   “大人,你回来了,可要备晚饭。”   刘端嘴里才残余着茶香,面色愉悦,摆摆手:“不用了,我今日同皇上讲学累了,要好好休息一番。你让小厮今晚不用来烦我。”   “是。”   第二日刘府的管家见刘端久睡不起,去叫醒她的时候,才发现刘端早已在半夜气绝,神情安详。   金陵城内一时大乱,要追查追究的声音很快都被压了下去。   过不久,柳怀瑾迎接晏青蔼进京的座驾都已经备齐,再没有足以阻拦的力量。   晏青蔼听着柳怀瑾的禀报忽然打断她道:“柳爱卿,一路上都坐马车太过无趣。可否行水路回都,朕想看看洞庭湖。”   柳怀瑾看向小皇帝座椅后的珠帘,忽地心里开始震荡:“是,臣这就去备船。”   浩荡的回都之程出发。   老臣们有跟着的,也有毅然留守金陵。有人怨声叹气大瞿气数将近,有人期待着在新气象里大展宏图。   柳怀瑾站在晏行身后,看着不远处那艘飘扬着明黄色龙旗的大船,却似乎看到了笼罩于其上的沉沉死气。   罗綦的可怕若还摆在明面上,眼前这位可更加让她胆寒。   “有些七娘做不了的事,只能本宫来做。”   走到今天,她们畏惧的不是人言,而是彼此间来之不易的感情。   这件事只要有晏行在一天,罗綦便绝对不会动手,但晏行自己做意义却大为不同。   柳怀瑾既感叹于晏行的心狠,又不得不得承认这对妻夫的相似。   “帝卿放心,雷燕会安排妥当的。”柳怀瑾多嘴一句,“若是之后拿这件事来指责王女登位不正......”   毕竟总有些硬骨头。   “有本宫在,谁敢说。”   半夜石子落水般的一声轻响,泛起了足以翻天覆地的涟漪。   大瞿最后一任皇帝晏青蔼淹死在了洞庭湖的中心,夜黑风高,虽打捞及时一船人却无多少生还。   长宁帝卿闻之哀痛欲绝,诊脉时查出身孕才被众人极力劝了回来。   帝皇突然薨逝这件事对谁有好处,连街上的三岁孩童都知晓,罗綦的篡位之名再次甚嚣尘上。   但意外的是此事有长宁帝卿亲自问责,负责建造、安排船只的相关官员皆被查处,柳怀瑾也未能幸免,官降三级。   但他半分没有说远在幽都的罗綦的不是,并按原路入幽都,奉帝王传位遗诏上京。   自此有说晏行委曲求全,有了孩子还能如何;也有人说晏行心狠,妹妹尸骨未寒,就上赶着跟仇人合家欢。   总之被这么一打岔,罗綦篡不篡位这件事以及没有那么重要了。   本来在百姓心里以前的大瞿也没多好,罗綦这样一个人当上了皇帝还不错。   逆水行进幽都的船只挂满了白绸,罗綦亲自头带白巾,在码头相迎。   船停稳的时候,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早就冲进去了,只怕到时晏行又会不喜跟她闹脾气。   回想上月她都跑出幽都了,还被他几封信给骂了回去。   日思夜想的人露了面,与她也就隔着几丈远,憔悴瘦弱,一身白衣衬得更加楚楚可怜。   却因为他信中一句不可太过亲昵,近不得前。   “帝卿节哀,一路舟车劳顿快随小王回府歇去,万事有我。”   “王女征战辛苦,本想...”说着他泪光莹莹,“一切都有劳王女。”   “帝卿何必说这见外的话,听闻皇上路上出事,小王也是甚是痛心。”   “王女莫要太过悲伤,天下未定,皇上就出了这种事,还需王女多费心。”   “帝卿...”   这副场景在外人看来两人之间甚是疏离客气,惺惺作态,可落在柳怀瑾眼里简直牙酸,这对妻夫也太会演了,受罪的都是她们底下这些人。   谁不说句天生一对呢。   作者有话说:   最近都发得有点儿晚,不好意思   妹妹没出事哈哈! 第71章 安乐   隔开了众人的视线, 罗綦早就迫不及待把晏行给搂进怀里,咬牙切齿道:“谁许你这么擅作主张?”   晏行这一路确实很累,心里交瘁, 此时窝在罗綦身边,挑起眼见她真有点儿生气,才道:“你说都由我来处理,你怕天下人骂你?”   罗綦要是怕这个也不会走到今天, 瞪着他:“那也由不得你这样胡闹!”   晏行忽然软了声, 委屈道:“可是我怀孕了,就在亳州那晚, 你的。”   罗綦被他堵得咽了声,瞧着他仗着肚子里怀了她的种,又娇又倔的模样,真是爱极气极,恨他这样折腾自己,让她愧疚。   她皱着眉凶道:“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   “那可不一定, 你走了快四个月,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不信你都没听过。”   罗綦狠狠捏住他得下巴,与他对视, 见他眼中淡淡的笑意, 不忍地低头在他唇上温柔啄了一口。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都养着。”   晏行回抱着她, 追上去吻住她,苍白的纯色显得脆弱不已。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下得了手。”   其中的内幕柳怀瑾没敢瞒罗綦, 她怜惜道:“怎会, 若不是你这做法, 我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青蔼。”   “我也不全是为了你, 罗七娘。”晏行趴在罗綦肩头哽咽着。   他在外面能那样坚强,好似不会心痛地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可一到罗綦面前知道的不知道的情绪全涌了出来。   罗綦拍着他的后背,慰道:“为我也好,不为我也好。总归咱俩才是一家,旁人管不着我们怎么想的,你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我也给你填上。”   晏行轻捶她一拳:“我可不用你帮着补天,别把窟窿个弄大了就好。”   有了晏行和罗綦在码头上那场戏,所有人都开始疑虑,也许晏青蔼那件事真是件意外巧合。   若不然晏行怎么会对一个杀他妹妹的仇敌这样和善,外人再亲也亲不过融再骨血里的血缘。   要罗綦能杀得了晏青蔼,就算晏行再乖顺,她也不会把他和他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多久。   帝王从来都是无情的。   可谁知道她们背后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情分呢,吃过苦共过甘,一路相持相伴,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妻夫。   前任皇帝的葬礼很是大操大办了一场,即便只有衣冠冢,罗綦还是替她那位只见了几面的小姑子哭了一场,对晏行多了许多也许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亲妹妹的心疼与愧疚。   但说到孝期,没有一个人赞成罗綦要为晏青蔼守孝之事。   许博元如今是罗綦身边仅次于柳怀瑾的谋士,为人耿直也当过几天官,专管这些礼节琐事。   他在罗綦的议事堂上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件事才为第一要义,特殊情况还需特别对待。   如今天下虽暂定却还不安稳,希望罗綦早日承接继位诏,登上帝位,再然后大赦于民,以稳人心。   后来晏行也出面劝说。   他感念王女要为先皇守孝的诚心,可正如先皇诏书上所言,她所愿是一个用心为民的明君。王女不如将三年孝期限缩短为三月,把这些光阴真真用之于民,早日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先皇定也能神魂安稳归元。   罗綦借坡下驴,把晏青蔼的灵棺扶近皇陵之后与晏行一起开始食素守孝,带孝期一国,便进行登基大典。   只是一切从简,不许铺张浪费。   幽都往北的失地都交由黄澎和刚养好伤的焦瓒二人收拾残局,西南有孟玥压着,其它地方虽有些反声,却都不成气候,柳怀瑾和郭万鼎会帮她看着。   这段时光算是罗綦这些年难得停下脚步,静下来安稳陪着晏行的日子。   罗綦会和晏行一道看书,晏行做讲师给她将为君之道治国之策,然后陪他到院子里散步,看他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的神奇。   一直到出了孝期,罗綦又忙起来之后,特地在帝卿宫附近设了一处办公务的屋子,依旧会分很多时间来给晏行。   可到了登基的前一天,所有人却都找不见了罗綦,包括晏行。   柳怀瑾焦头烂额的到岚月殿找到晏行的时候,他刚午休起床,有些迷糊。   罗綦大清早就出了门,让他今天不用等她用膳。   晏行唤来负责罗綦亲卫的罗衾,仔细盘问了几句。   其实罗衾也不知罗綦到底去了哪儿,只说她一个人纵马出了宫,不然人跟着。   晏行听她说了几句,却大概有了数。   他捧着个大肚子撑着一辆不算显眼的车辇亲自去逮人。   还是那个破旧的罗家村,早就被临泽山的一场大火都给烧空了,村民四散。   附近已经有慢慢住回来的人,有了炊烟,只是暂时还没有来得及重建。   罗綦的屋子还在那儿,留下了个屋顶。   她就躺在上面,枕着手臂翘腿望着天空。   枣红色的剽悍大宛驹被她随手丢在门边吃地上新长出来的杂草。   附近还有几条野狗觅食,也许其中就有云母和大黑的后代。   车辇停稳的声儿惊动了罗綦,她懒懒望过来,看见被云烟扶下晏行粲然一笑。   晏行对云烟道:“你们先回去吧。”   “可是...”   “有皇上在,不会出事的。”   罗綦见车辇送完晏行之后又转头走了,便坐起身看着屋子下的晏行道:“后面有梯子,我拉你上来。”   晏行身子重,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攀了上来和她坐在一处,吹着和煦的晚风,带着青草香和隐约的焦土味。   罗綦解释道:“我本来就是想回来看看的,谁知道我这房子这么结实,还立着。我就上来躺了一会儿,这一趟忘了时辰,害你担心了。”   说着罗綦又躺了回去。   晏行也靠着她依偎过去:“总该要同我说一声。”   罗綦低头看看他,笑着捏了捏他被养得丰腴些的脸肉,没说话。   晏行被她暖着,问得平静:“那这一下午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些绫罗绸缎我怎么睡着还不如着堆草舒服呢?我在想要是那天我没去皇宫是不是就不会遇见你,就没有今天。”她忽然笑得像从前,“记得刚把你背回来的那天,我就在想你这只凤凰怎么就落在了我身边。”   晏行动容地埋进她怀里,鼻尖微酸,罗綦是属于他的,注定会在那天那个地点天神一样出现在他面前。   “阿行,你觉得我当得好这个皇帝吗?”   晏行顿时推开她,从她怀里坐起,傲声道:“你是一国之君,怎么可以说出这种丧气话来?你可是我的妻主,若你当不好,又有谁能当好。”   “是是是,晏夫子你最厉害!”罗綦扶额笑得畅快,等笑够了才跟着坐起来,正经道:“我不会再放手了,我的星星。前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你与我一同淌过去。”   “七娘...”   这才是他喜欢的女人,有决心有魄力,一往无前,他逃不掉这样烈火般汹涌的情潮。   罗綦的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手摸上了晏行挺翘的肚子。   她快忍疯了,谁知道再见到的夫郎成了个不能碰碎的瓷器,只能偶尔用手或其它地方浅尝辄止,缓缓心头之火。   “快让我听听我女儿的动静,它今天又闹你了吗?”   晏行半推半就,后撑身子坐着,让罗綦伸耳在涨大像个球似的肚子前听着里头的响动,和她们的孩子互动着。   “今日还算怪,受得住,就是午休的时候腿抽了会子筋。”忽然他试探着问了句,“谁说就是个女儿,万一是儿子怎么办?”   “要是个儿子我就此他帝卿之位,把天底下所有的好东西都奉到他眼前。告诉他,他的母皇很爱他的父君。走,我带你回宫。”   有这个孩子已是来之不易,意外中的惊喜,罗綦顺嘴一说,并不在意到底是男是女。   可外界想这一胎是儿子的甚至生不出来的人却很多。   晏行私心希望是个女儿,又不想强求,他跟罗綦的孩子怎么都是好的。   见罗綦有些幼稚地逗弄着他的肚皮和里面那个还没有觉醒的小生命,晏行忽然想到自己的出生,应该也是伴随着父母这样的期待和喜悦。   在这个位置上,很多东西注定不是光靠情爱就能长久维持的,像他的父母。   ——   罗綦登上了皇位,立国号为暄。   晏行是她的正君,身份尊贵,还有可能怀着未来的太女,自是毫无疑问的一国之父。   那些听信传闻,等着看晏行笑话的人都失了算。   可他占了后位这件事还是有很多人人心里不服,更何况罗綦还为他空置六宫,每回有朝臣提及都会被罗綦以战事未平她当以身作则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晏行肚子里的孩子一落地,这些人便又动了心思。   是个男孩儿。   尽管在父母的期待与无上的荣宠中呱呱坠地,依旧抵不过他性别为男,不能继承大统。   罗綦赐他尊号安乐,是大暄朝的第一位帝卿,承接了两代皇室的血统,更是她手心里的宝珠。 第72章 同归   “父君, 父君!”   小安乐跌跌撞撞扑到了晏行怀里,手里还抱着个挂着铃铛的竹编球。   他母皇亲自给他做的,刚开始护着食连晏行都不让碰。   这几日他母皇御驾亲征剿匪去了, 却也没见这小没良心的有多想念,抱着她三表姐玩得欢呢。   罗綦当上皇帝之后一两年东南就出了一伙海寇,打着要造反的意图聚集了不少看罗綦不顺眼的人。   把北狄那块彻底收拾完,签订了属国契约, 可终于给罗綦逮着机会好好收拾这群瞎蹦跶的叛匪, 毕竟她罗綦虽然收敛了不少也不是吃素的。   要不那群人还真就不知道她是怎么起的家。   罗綦上位之后励精图治,体察民情, 这个皇帝当得至少百姓们还算满意。   只是处事还是太过铁血的军家做派,运行中得罪了不少人,也难免需要得罪不少人。   她手上握着实权,手下也多是忠臣良将,倒也不怕。   当然跟她一起挺过来的姐妹里也不乏些骄功自大之辈,仗着和罗七娘的关系胡作非为, 她心里都记着,只等着慢慢收拾。   计划着想往她后宫塞人的也不在少数,一切相关奏疏皆被她一一打回, 干净利落两个字:不允。   要是有人在朝堂上找她不痛快, 晚上莺莺燕燕直接送到那人家门口, 让她们先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   从她这里走不通,便都想着别处突破。   也不是没人尝试过把家里待嫁的儿子先送到君后宫里,晏行很是热情的接受了, 但没两天这些送进宫的世家子不仅被送回了家, 身上都被硬安上了一门皇亲, 连个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各家悔之不及, 再不敢使这种鬼心思。   不过由此,关于君后,也就是前朝长宁帝卿的出生时天降祸星一事又被流传了起来。   幽都城边的那个大坑就是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就算被压多少回,有心之人还是会把它挖出来。   此外还有关于晏行各种种种猜测传言,他与圣上已成亲近五载,却只有安乐帝卿一个孩子,再生不出其他子嗣,谁知道是不是流落民间的时候伤了身子。   总之,桩桩件件都是指责他作为君后无状,配不上这个位分。   若理应积极为皇嗣着想,替皇上主动操持广纳后宫的事宜,不应再容许她这么随意下去。   晏行听在耳里,私下冷笑了两声,这群朝臣的手伸得可真长。   如今罗綦还不在京里,想必是想趁这个时候逼他就范。   此时得柳怀瑾府上也是来客络绎不绝,争相推着让她做出头鸟。   “柳相你不是之前也建议过皇上应多纳几位君侍,这回怎么退缩了?”   “我可不跟你们瞎混。若真把君后逼急了,等皇上回来有你们好受的。”   那人被斥得脖子一缩,又想想她们是功臣,行的又是纲常正义,便是皇上想治罪也没理由啊。   再说这两年皇上看着还挺和气,要是这回君后好说话一些,直接将她们的儿子纳成贵君。   这口子一开,以后那空荡荡的后宫定然欣欣向荣啊。   见实在劝不动柳怀瑾,这群人袖子一甩就走了。   柳怀瑾却是慢悠悠喝着茶,她是万官之首,要明哲保身就不会同这些官员闹翻。   虽说罗綦不纳贵君侍子这事儿确实有违惯例,但她最多必要时提点,不会经常性地去拿这种小事去找罗綦和晏行的不痛快。   毕竟这对妻夫一个比一个可怕。   何况这背后布局之人是那位不安分的宋公子,她可不愿去淌这趟混水。   没等她悠哉喝完茶,耳朵就被拎了起来。   “你又在撺掇七娘纳小侍子,什么居心!是不是也心痒了?就等着她破了例,你也有理由往家里带人?!”   罗小阮挺着个大肚子,脾气越发火爆。   他这肚子晏行可是羡慕不来,三年抱俩,五年抱仨,精神头儿十足。   柳怀瑾连忙护着耳朵:“我可没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传宗接代吗?一国没个继承人像话吗?!”   罗小阮不忿地坐她对面:“那也是人家妻夫俩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嘛?”   “七娘现在是皇上了,可不只是她们妻夫俩的事儿。不过,”柳怀瑾给罗小阮倒了一杯白水,“你以为君后就是那么好欺负的人?”   “哼,”罗小阮消了火气,“那你也不帮着他拦拦这群人。”   “且瞧着吧,她们都斗不过君后的。”   关于晏行的诋毁越传越盛,连百姓心里都泛起了嘀咕。   莫不是这君后真的是不祥之人,要不然前朝到后期怎么会有那么多天灾人祸,不管怎么说那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年长些的都知道怎么回事。   况且他生不出女儿,不仅犯了七出,还自私善妒,不许皇上娶小君。   将这件事推上风口浪尖的是江浙的几场大雨,水势冲破了堤坝。   往年也有过这种事,都没今年这么大灾。   这一来,就有人把事情怪到了君后不详一事上。   在宫里蛰伏了很久的晏行终于动弹了,连夜将柳怀瑾等一干大臣都给招进了宫里来。   “近来关于本宫的流言不少,诸位可都听过。”   他眼下这些人里就有流言的始作俑者,纷纷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晏行笑:“本宫也听了几句,说得倒是不错。”   他挥手拦住了要上前说话的柳怀瑾,“是本宫无能,实在配不上皇上给予本宫的这份尊荣。今日,本宫便自请下堂,到宫外金光寺落发为僧,为皇上为天下苍生祈福,诸位觉得如何?”   众大臣这才慌了,急忙下跪,连声道:“君后!此事万万不可啊!”   柳怀瑾更是惶恐,不知晏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君后此事不如等皇上回来再议。”   要是罗綦回来发现了这件事,她还不得挫骨扬灰。   “皇上重情重义,与本宫又是少年妻夫,”晏行长叹一声,“柳相不用再劝,本宫去意已决。”   当夜,晏行就收拾了行李,连同车马住到了金光寺清修,要静安师太给他落发,竟连安宁帝卿也狠心没带上。   之前逼迫的,上疏的,流言造势的,皆被他这一举动给打乱了手脚。   皇上已经领着大军在回程的路上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入京,要是让她回来发现自家君后被逼成了和尚,定会龙颜大怒。   就像后宫多几个人,谁想这下罗綦的后宫彻底没了人。   没有人敢去禀报在外的罗綦。   柳怀瑾知道这事儿闹大了,直接称病,在家躺着不见外客;宋洵听着禀报整个人跌坐在榻上,想不到那个长宁帝卿如此有恃无恐,他难道真不怕这一去就回不来,宁愿放弃手头上的荣华富贵。   “皇上到哪里了?”   “听说大军已经到了河间,皇上的行踪还不确定。”   “好了,你下去吧!”   宋洵忽然恨极了,恨凭什么晏行能得到罗綦那么多的爱,而他要独守这冷冰冰的空屋子。   罗綦确实不在军中。   她把摊子扔给罗衾后就带着小队快马回了幽都,这一去其实没多久就是对夫郎儿子想念得紧。   收城的士兵将她拦住,看清是谁之后震惊不已。   幽都昨日闹得鸡飞狗跳,今天天还没亮皇上就回来了,谁能不说句赶巧了。   罗綦赶了整宿的路,一路冲到晏行寝宫,宫人大多还睡着,其她的也拦不住她的劲头。   结果遍寻不到,掀开帘子一看,她夫郎没了。   旁边她儿子被吵醒又红着眼跟她要父君。   “怎么回事!”罗綦抱着手拿竹编球的安乐轻哄着,边皱眉怒道,“找个人出来回话。”   满宫的侍人瑟瑟跪了一地。   “禀皇上,君后他到城外金光寺落发去了。”   “什么?!”罗綦又震又惊,差点没气绝过去。   把安乐哄好之后就秘密让人把柳怀瑾从她家床上给抬进了宫。   这样沉默了两日,罗綦上了她回来之后的第一个早朝。   朝堂上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看龙颜,只听罗綦慢悠悠道:“怎么朕一回来就找不着自个儿君后了,谁能给朕解释解释?”   无人敢上前答话。   罗綦面上挂着笑,看着她这群朝臣:“没人说?好,这是家事暂且不论,那咱们就说说政事。”   “郭万鼎!有人上折子弹劾你欺女霸男怎么回事?”   郭万鼎拱手走出来道:“那都是那些文臣看不惯臣,故意给臣身上泼地脏水!哎呦!”   笔架精准从罗綦手里摔到了她头上,满朝文武连同郭万鼎吓得连忙又跪了下去。   “皇上...”   “你说说你这几年抬回去多少房侍了,什么以前得小柳枝,现在的红胭脂,好日子不过非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朕看这个忠勇侯你也别当了,到北边守两年关去!”   这皇上和郭万鼎是从下一起长大,过命的交情,据说那条手臂还是为皇上断的。   可今天她翻脸不认人,直接拿郭万鼎开刀,所有人头上好像都悬着一把刀。   郭万鼎瞟了眼柳怀瑾,没得到任何回应,她老郭也是一身硬骨头,罗綦削她的爵她心有不甘却没杠上去。   罗綦说完一件事,敛下情绪,好似刚才发怒的人不是她一样。   她嘴角寒着让人后被发渗地笑,淡淡道:“下一件,江浙决堤地那块水坝不是去年才拨银子让工部修的吗?让朕想想,谁负责的,哦,对,是刘大人,你不会整天只操心着你儿子能不能进宫当上贵君,连公事都不干了?”   被点到名的官员乌纱帽滚落在地,急切地磕着头:“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朕若要恕你的罪,怕是受灾的百姓也不会答应!”   这次水灾带起了一场朝堂内的清算,把以前那些大家觉得无关紧要,偷偷摸摸做的事儿都给挖了出来。   管她以前立过什么样的功,该抄家的抄家,该砍头的砍头。   自己干的这些危害百姓,搅乱朝纲的事情,还想怪到她夫郎身上。   这个机会自罗綦登基起就一直在等着,可算给她逮着了,彻底给从前睡在云端等着享福的人鸣了声警钟。   有人这时候又想起去找晏行求情,毕竟晏行还是能劝住罗綦的狠手。   可现在唯一能救她们的人也被逼出了宫。   ——   晏行已经在金光寺住了好几天。   风高云淡,他身穿一身灰扑扑的和尚服,一头长发也用僧帽给束了起来,手拿着一卷书靠在软枕上发呆,眉间蹙起深深几道印子。   明明身处佛门清净地,他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据他所知,罗綦在他出宫的第二天就回来了。   但一直没有来找他,也没特地派人来过问。   外面的木门响动,他连忙迎声去看,却是云烟。   又失落地垂了眼。   “几号了?”   云烟拿了一盘清粥小菜搁在桌上,答道:“十六了,明儿十七,就是君后您的落发日。”   静安师太原说他尘缘未了,不愿给他剃度,让他先待发修行。   这本来也就是晏行打的幌子,没真想出家,但还是让静安师太帮他定了个落发的日子,对内对外有个交代,显示一下决心。   可罗綦竟真的让他在外呆到了这一天。   他闭眼咽下苦涩,冷静道:“皇上最近可有什么动作?”   云烟两手互捏着掐紧,紧张道:“皇上今日下诏说君后您深明大义,朕心甚慰。君后未来江山社稷能做到这一步,皇上她很是替天下百姓表彰了一下您的仁爱之心。柳相已经着手准备选秀的相关事宜了,听说皇上今天上朝的时候还当众夸了吴尚书家的小儿子才貌双绝,做得一手好文章...”   砰——   拍在檀木桌上的一章打翻了他最爱的一套茶具。   晏行愤恨想着,罗七娘说不定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就等他乖乖让位,叫那些年轻貌美的公子去服侍她。   云烟左右看看,心里只怨皇上干嘛让他睁眼说瞎话,不安问道:“君后咱们还要举行落发仪式吗?”   “落!为何不落?!你去现在就去同静安师太说明天按时按点给本宫剃度出家!”   罗綦不来,难道还要他没脸地自己走回宫去?!   云烟也是头回见晏行这副怄气不爽的模样,好笑得紧。   “是,我这就去跟静安师太说。”   晏行瞧见云烟真走了更是气煞。   他想不通罗綦为什么不来,难不成罗綦真的不准备来了,要将他丢在这里。   果然女人每一个能信的。   桌上的针线篓子里有一把绞线用的剪刀。   越想越伤心,晏行几步上前拿起往自己头发上比划了两下,也没下狠心。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女人的轻笑。   晏行怒意飞涨,正准备下死手一剪便被人大力给抢了过去。   他看到夺过他手上剪刀的人之后鼻酸心酸,赌气道:“你还来干什么?”   罗綦便装蓝衣,晃着剪刀轻浮道:“自是来看看我那要出家的夫郎。”   “看够了还不滚。”晏行没好气地往里间走。   罗綦把剪刀扔到一旁,跟上前隔着头发摸了摸他圆润的后脑勺,道:“你不是要出家,怎么不弄了?你的头就算是没了头发也一定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和尚。”   晏行重重挥开她的手:“哪有吴大人家的公子好看。”   罗綦从身后抱紧他:“你好看,你最好看,哪有比你好看的人呢?”   晏行鼻腔哼着调,显然是没气够。   罗綦逗他:“我把你那几套珠宝冠饰还有新做的华服都捐给了这趟水灾,现在百姓都夸你呢,谁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晏行咬牙瞪着她:“你好样的,罗七娘!”   两个人互瞪着,可眼里的柔情挡也挡不住。   晏行一时没收住,哭道:“罗綦,我还当你真的不要我了。”   他敢有如此行事便是仗着罗綦给他的底气。   除了想给罗綦一个发威的契机,也是想确认罗綦对他的感情是否还如当初,而且他也确实没能给她剩下一个皇位继承人。   罗綦搂着他翻了个身,捧着他的脸,拇指刮蹭掉他眼角的薄泪:“真是个狠心得人,安乐哭得嗓子都哑了,你就这样弃下了他。以前我觉得你很聪明,没想到是个小笨蛋,把自己气跑了算怎么回事?以后又如何教育孩子们?我看,还是我来教吧。”   她清楚晏行心病的症结所在,又道“我才至而立,正是壮年,还有大把的时间坐在这位子上治这个国。再说我们还有安乐,有我在,让他做皇帝也无不可。”   晏行正哭得难受,急忙捂住她的嘴:“不可乱说。”   罗綦眉眼皆是笑意,索性弯腰捞起他的腿弯,打横抱起晏行,在他唇上亲了一口笑道:“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当初她将他带出宫的时候,也这样说过。   回家,回家。   从此晏行也有了自己的家,永远候着他回去。   他点点头,靠在罗綦肩头:“嗯,回家。”   一出门,霎见星辰璀璨。   罗綦抱着她的夫郎,一路往家赶,絮叨着:“落凰殿动工了,种满了一院子的梧桐。那是我给你造的一座金笼,我的小凤凰你再也逃不掉了。”   作者有话说:   又一本写完啦!写之前我对这个故事还挺没把握。   直到上一本的霍衍和窈窈,我设想的主角从来都是佛系的,游戏人生的,不争不抢,没有太大的野心。   可是罗七娘这样的人,在乱世中就应该干出一番大事业来,争到最后成了皇帝。   这个故事终于有了个结局,陪她们走完一段算得上艰辛的路,还蛮开心的!   还会有三四个番外!   以及下一本女尊   《娇媚庶子皇商妻》(费心勾引的妖艳贱货x心里门儿清故作冷淡的腹黑商人+ps:男c女非+)   欢迎预收一下下   坑真得开得太多啦!我最年长的老寡夫一定会写!哈哈哈,好想梗直接变成故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